明代末年，本地有一个女子名叫秋莲，带领着一个三岁的女儿独自生活在家。她的丈夫王虎大约在四年前被抓了壮丁，去前线打仗去了。王虎从小体格壮硕，加上干农活晒出的黝黑皮肤，好像身上有把式似的，一眼就被人家相中了。
那时候天下大乱，秋莲也搞不清楚王虎到底为谁打仗？更搞不清楚为了什么打仗，当然也不清楚丈夫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只能守着妇道，努力地将女儿养大。
王虎走的那天非常突然，正在地里干活，稀里糊涂地就被带走了，多亏当时秋莲在身边，否则连他去哪了都不知道。秋莲哭得死去活来，自己嫁过来不久，又刚刚怀孕，家里没有公婆，很多活要干，去前线打仗就是九死一生，自己往后的生活该怎么过呢？
万幸的是，秋莲在村里有一个朋友，跟她一个村子出来的，先嫁到这个村子里来名叫语昔，时常来安慰自己，给自己作伴，同时也分担了不少活计，这才度过了难关。
语昔年长几岁，丈夫去年得病死了，也是独自一人生活，两个人成了互相的依靠，有的时候语昔还会在秋莲这里住下来，像亲姐妹似的。
秋莲的家不远处是一个小庙，里面只有一个和尚叫做善明，三十多岁，面相忠厚，平日就是吃斋念佛与人为善。秋莲去庙里祈求王虎平安的时候，两个人熟悉了一点，家里的重活善明没少帮着干。
不过善明很懂礼数，来了也不多说话，屋都不进， 水都不喝，而且专门挑选语昔在的时候才来，省着叫别人说闲话。
秋莲常想，这四年要是没有语昔陪着，身边要是没有这个小庙，能让她和菩萨相伴，自己能不能挺过来都难说。
忽然有一天，秋莲收到了一封信，是当地衙门的人送来的，竟然是王虎写的，内容非常简短，就是说他从战场上退了下来，不日就要回家了。
秋莲看完心，没有因为得知丈夫活着而高兴，反倒有点隐隐的忧虑似的，是因为分别的时间太长有些陌生了吗？也难怪，他俩结婚前从未见过，婚后在一起生活了三个月，可是一分别却是近四年时间，跟两世旁人差不多吧。
这一天，王虎回来了，是被众人簇拥着回来的。不是因为他立功当官了，而是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命是捡回来了，可是双腿齐根儿被截断了。秋莲看着王虎没有哭，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脑袋里一片空白。
甚至，她一度想不起来王虎原来的样子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怎么混丢了一半呢？
王虎倒是很开心，一直咧着嘴乐，见到女儿健健康康的，更是非常高兴，毕竟是亲生父女，小丫头不认生，很快就和爹爹玩了起来。
王虎受伤前在军队里做了一个小官，后来又因为受伤，朝廷赏了些银子，虽然不多，但足以让普通家庭宽绰宽绰。可是秋莲还是不觉得高兴，这种感觉说不出来。
秋莲将王虎安排在另一个房间里，说是让他专心养病，反正夫妻的事他已经做不了了，而且秋莲跟女儿已经住习惯了，所以就维持这个状态吧。王虎没说什么，他的腿没了，但是臂力变得很大，很多事并不需要人照顾。
王虎回来大概一个月后的晚上，女儿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把王虎着急却又没有办法，在床上直转圈。秋莲哄了一会儿，将女儿抱了过来。
王虎赶紧问，发生了什么事？女儿吭哧半天说不出来，夫妻两个人经过分析后才知道，女儿做噩梦了。大体的意思是，女儿在梦里见到床上趴着一个女人，恍惚听见她说自己叫做阿来，然后将脑袋拿下来，放在了女儿的枕边。
女儿被吓醒了，睁开眼果然看见枕边有长头发，就躲在被子里大哭起来。
秋莲当然什么都没看见，王虎也没有在意，就是以为女儿白天玩得太累了，不是什么大事。当天晚上，女儿跟王虎睡了一夜。
王虎以为没事了，可是大约隔三天左右，女儿就会在梦里大哭一次，就说是阿来进来啦。后来秋莲也说梦到过一个长发女子，从窗户飘然而入，然后坐在娘俩的床边，将脑袋拿下来，非常吓人。
王虎说：“她说自己叫阿来吗？”秋莲说：“是的，她说阿来，进来。”
王虎很奇怪，这个阿来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里呢？他把家里人回想了一遍，没有一个人的名字带有来字，小名、外号都没有，这说明不是自己家里的人。可那是什么人呢？
再说阿来，王虎身为北方人，身边没有人叫阿什么的，他在军队里的时候，只有南方的士兵才这么叫，自己家里闹起了南方的女鬼？这不符合逻辑嘛。
秋莲怀疑是不是王虎从外面带回来的呢？
目前来看这是比较靠谱的一个猜测，因为秋莲和女儿都说，在王虎回来之前并没有遇到阿来。王虎还是想不通，自己带回来的，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却要去找自己的媳妇和孩子呢？再说他去当兵打仗，不是去当土匪下山打劫，这么多年的确杀了不少人，可是没有女人啊，军营里连个母的动物都没有，哪来的女人呢？
王虎实在是想不通。
不过想到土匪，王虎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因为他心底里一直隐藏着一件事情。
那还是刚当兵的时候，王虎跟着一帮新兵向前线进发，行进到一个地方的时候收到了命令，说那附近的山上有一伙土匪，非常猖獗，依靠地方的力量剿灭不了，朝廷又腾不出手来专门派军队前去灭山，正好给新兵们一个实践的机会，当练练手，顺路将土匪们剿灭了吧。
这股土匪势力很大了，足足有一万多人，新兵们经验不足，还真是搭了不少人命，费了不少周折才将他们一窝端了。
当时王虎就是第一批冲进山寨的人之一，他当时得到的命令是就地正法，那是第一次知道杀人是怎么回事。杀进后院的时候，王虎发现了一个女子，女子苦苦哀求他放过自己，她说自己是被抢上山来做压寨夫人的，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那时候的王虎已经杀红了眼，失去了理智，没等女子说完一刀劈下。女子脖子冒着血，躺在地上怨恨地看着王虎，咽气儿前嘴里挤出一句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王虎当时的内心有所触动，认为自己是不是过于残忍了，不过这种想法马上就被抛到脑后去，打仗就是你死我活，没时间想那么多。
因为王虎表现英勇，而且手刃了土匪头子的夫人之一，获得了嘉奖，他也就将此事放下了。
后来王虎上了战场，杀人成了家常便饭，打仗我不杀你，你就要杀我，所有人慢慢都会习以为常。
秋莲听完这个故事之后，立刻确定下来，肯定是那个女人，而且将王虎埋怨了一通，说那女子可怜，王虎过于心狠云云。
王虎一时没法反驳，便说：“已经这样了，如今应该怎么办？”秋莲说：“没别的法子，请善明禅师来做场法事，念念经，将女子送走吧。”
只好如此了。
王虎认识善明，知道是一个有道的僧人，让他顺带手超度一下这些年死在自己手下的冤魂也好。
秋莲亲自去庙里请来了善明，他来到王虎的家里，两人叙了叙旧。超度那么多的亡魂，可要麻烦一些，王虎和秋莲说了不少好话，答应多给一些香油钱，善明同意做法。
一连忙了七天，秋莲做了上好的斋饭招待善明，终于功德圆满，女儿也好了。夫妻两个自然是千恩万谢，送走了善明。
可是安生了不到一个月，女儿又开始做梦，还是说阿来来了。不过这次与之前不同了，变成了一个男人，有时候蹲着，有时候趴着。
秋莲疲惫不堪地问：“你还杀过什么无辜的人吗？”王虎想了半天，一桩往事又浮现出来，这个事差点就被遗忘了。
王虎当了小官之后，带领一队人巡逻时抓到了一个农民打扮的人，这人在军营附近探头探脑，非常可疑。经过简单的询问之后，大家还是觉得这人非常可疑。这人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跪下求王虎，当时战事吃紧，没时间在一个人身上浪费时间去调查清楚。
尤其当时已经给了命令，宁可错杀决不能放过，那就只能怪他倒霉了，谁让一个老百姓跑到军营附近瞎转悠，王虎下令即刻处决。
这人的表情很可怖，眼睛一直死死盯着王虎，嘴里说：“我不会放过你和你的家人。”语气非常恶毒。只不过那时的王虎对个把人的死活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了，所以直到如今才想起来。
秋莲马上又去找善明，善明听了之后摇了摇头，说：“实在无能为力了。”在秋莲的催问之下，善明才说这个人的怨气非常深重，普通和尚老道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就是来祸害王虎家人的，尤其知道王虎有女儿之后，他不要了小姑娘的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个消息对王虎来说犹如晴天霹雳，秋莲终日以泪洗面，女儿是她的命根子，这简直比杀了她自己还要痛苦。
往后的日子里女儿还是时常做梦，后来的频率越来越高，好好的孩子眼见着日渐消瘦，而且眼神已经不对了。
王虎突然想到，自己如果死了，会不会让妻子和女儿解脱呢？有一次他私藏了一把小刀，想要自行了断，可是当刀划在皮肤上的时候，疼痛激发了他的血性。毕竟是军人出身，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么多次在死亡的边缘，阎王爷都不肯收留自己，难道这么轻易就要放弃了？
自己不死，还有什么办法呢？休掉秋莲让她带着女儿离去？解放了她们两个？这倒是一个办法，自己惹得祸由自己来承担后果，可是自己不甘心啊。
王虎最后做出了决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能调查清楚最好，实在调查不出来，就放过她们娘俩。
打定主意，王虎开始准备。没当兵的时候王虎的身体就很好，在军营里自然练了些功夫，如今虽然没有了双腿，但是依靠臂力，也能勉强行动，只不过在家这一段时间没有必要这么做而已。
如今顾不得了，他用厚衣服将下身包好，又用布条将手绑好，待到天黑下来，轻轻地从后窗户翻出去，来到后院里，躲在一个水缸的后面，刚好能够隐住身形。
他想得很简单，既然女儿总是说那鬼从后窗户进到屋里，那他就从窗户下手，看看到底它是个什么东西。
一连蹲守了几天，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女儿也没有做梦。
王虎都要放弃了。突然，这天晚上一个人影窜进了后院，直奔后窗而去。不是受双腿的限制，王虎早就冲了过去，如今还需要谨慎些，务必一击必中，而且要查清楚事情真相，不能再冤枉好人。
那人敲了敲窗户，妻子的声音传来：“谁呀？”人影回道：“阿来。”妻子说：“进来吧。”
王虎好似一盆凉水浇头，呆呆立在当场。原来女儿说的阿来，进来了，就是指的这个？明显秋莲和这个人有私情，常用这个方法私会。
那人进屋之后，王虎来到窗前，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不一会儿，屋内响起了淫词浪语之声，原来这阿来竟然从淫词浪语中而来。王虎终于搞清楚了，女儿不止一次地撞见了两人的苟且之事，所以才说那阿来或蹲或趴或坐。他不禁又羞又气，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
王虎知道自己腿脚不便，便一直忍耐，等待机会。
不一会儿，屋里两人的声音吵醒了女儿，那人低声吓唬道：“我是阿来，你在哪里？被我找到我就吃了你。”女儿尖叫着哭泣起来，不过哭声发闷，应该是躲藏在了被子里面。
这时后窗忽然打开了，那人从窗内跳了出来，王虎双手支地跃了过去，将匕首插入那人后心。那人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趴在地上了。王虎将其翻过来，竟然是那善明，戴着假发。
随后王虎回到窗前，轻轻敲了敲。妻子问道：“谁呀？”王虎道：“阿来！”妻子推开窗子，还未张口，觉得脖子一凉，被匕首抵住了。
在王虎的逼问之下，秋莲将自己和善明通奸的事情全盘托出。二人因为上香熟识，善明能说会道，将秋莲哄住了，只说王虎这一去十死无生，一个女人过日子多么艰难，不如跟了他，距离近，跟夫妻没有差别。
后来两人的事被语昔撞见了，她也是一个寡妇，非常理解秋莲的做法，便替其隐瞒。善明胆子更大了，不仅戴上长发假装语昔常来秋莲处过夜，更是将语昔也培养成相好的。
王虎的突然归来，打破了这种宁静。秋莲本想跟善明一刀两断，可是善明纠缠不休，拿鱼死网破相威胁，二人不得不保持这种关系。
原来两人相会时，都是趁着女儿睡熟后，来到西厢房，可是王虎如今住在西厢房，两人只能在东厢房偷偷相会，可是几次之后，无意中被女儿撞破了，小姑娘第一次睁眼正好看见善明正在摘假发，以为是在摘脑袋，吓得哭了，加上朦胧中听见二人的淫词浪语，便一直叫着阿来来了，以至于后来善明便以阿来自称。
王虎见秋莲异常冷静地讲述事情经过，他的内心也很痛苦，自己去当兵，同时给秋莲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她才另寻依靠，否则这日子真是没法过。可是王虎到了如今的地步，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说，身体还落下残疾，又去怪谁呢？
王虎哈哈大笑，一刀划过了秋莲的脖颈。王虎将秋莲拉出窗外，自己进到屋内，摇醒女儿，带着女儿来到语昔的家里。
语昔见到了王虎身上的血迹，吓了一跳，王虎将女儿托付给语昔，承认自己已经结果了善明和秋莲。语昔惊讶得合不上嘴。王虎让她将女儿带进房去，再出来说几句话。
安顿好女儿，语昔再次出来，王虎说：“你也和那善明有私情，可是你毕竟是寡居之人，多少还能让人理解，而且我没有资格干涉你的生活，那么就请你帮我照看女儿，将她养大成人，就算看在你和秋莲亲如姐妹的份儿上吧。”
语昔点点头道：“那……那……？”说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张口。
王虎道：“秋莲没有错，我也没有错，要说有错的话就是善明勾引了良家妇女，却也罪不至死，但如今我们都要死，只是我不知道，是谁把我们推上了绝路呢？”
说完，王虎转过身，走入了黑影里。
第二天天一亮，官府的人就来了，三具尸体，一家人，变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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