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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洪与
《晋书•载记第十四》：初，坚之灭燕，冲姊为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坚纳之，宠冠后庭。冲年十二，亦有龙阳之姿，坚又幸之。姊弟专宠，宫人莫进。长安歌之曰：“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咸惧为乱。王猛切谏，坚乃出冲。长安又谣曰：“凤皇凤皇止阿房。”坚以凤皇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乃植桐竹数十万株于阿房城以待之。冲小字凤皇，至是，终为坚贼，入止阿房城焉。
这段记载很有趣的地方，恰恰是两句民谣：
这是东晋十六国时代的前秦市井流传着一首童谣。童谣起于何处，当然不得而知，但却传到秦王苻坚的耳朵里。
凤凰，亦作“凤皇”。古代传说中的神鸟，百鸟之王，雄的叫“凤”，雌的叫“凰”，通称为“凤”或“凤凰”。凤凰一现，必定祥瑞。
在传说中，凤皇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苻坚命人在阿房城内遍植梧桐、翠竹数十万株。
他这么做的，只为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个跟他一样的男人。
这个男人叫慕容冲。
公元370 年冬天，苻坚在才华堪比孔明的宰相王猛的辅佐下，灭了疆域在东北华北一带鲜卑慕容的燕国，俘虏了燕国小皇帝慕容暐（wěi，古同“炜”）。
苻坚是个仁慈的人，并没按惯例，对战败国的皇室进行杀戮，而是把慕容一大家子连同15万鲜卑人迁徙到长安，还给这些落难贵族们封官，总之，希望他们安居乐业，作良民顺臣。
那时君主攻陷敌国，一定会抢个把公主来玩玩，或者霸占敌国之君的皇后。这些君主们多数有公主情结，在他们看来，以征服对方国家的方式来征服公主，才是真正的雄性气概。
抢公主这件事，就如同攻城掠地一样的国家大事，史官们会忠实地记下：“XX（时间），获XX（国家名）公主N人，年十N，有国色”等等，就像上面的《晋书》记载一样：“冲姊为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坚纳之，宠冠后庭。”
可就在这时候，苻坚看到了本篇的主人公——慕容冲，燕国小皇帝慕容暐的弟弟
慕容冲那时是个12岁娃娃，不过官已经很大了，不仅封了中山王，还是燕国大司马。大司马主管国家军事，相当于现在的国防部部长。乳臭未干的娃娃当国防部长，被灭国也和当应该。
我们形容一个人很杰出，很出类拔萃，一般用“人中龙凤，马中赤兔”，但本意是指，皇帝是龙，皇后是凤（注：这里的凤是凤凰的统称，不是单指凤，凤原本是雄的，岂不矛盾？），兼有皇帝之雄才伟略和皇后之绝世之美，这样的人有吗？或有之，也是惊艳俗世的怪物。
慕容冲就是这样的人，他的小名就叫凤凰。鲜卑人血统，一般人都长得很白，慕容冲的脸蛋粉嘟嘟的，就像个成熟的水蜜桃。
苻坚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水蜜桃”，与其姐清河公主被苻坚纳入长安后宫，作为娈童伺侍苻坚，姐弟专宠，旁人莫进。
“娈”是容貌美好的意思，娈童本义是指美少年，南北朝左右开始专指与成年人发生关系的男童或少年，是被当作女性玩弄的美男，或称为──男妓。
自汉代开始，男风盛行，先高祖时则有籍孺，孝惠有闳孺，文帝有邓通。
而哀帝与董贤的断袖之癖更成为了男风的代名词。《汉书·董贤传》：“常与上卧起。尝昼寝，偏藉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
这个话题似乎很沉重，也很恶心，不深说也罢。
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帝如此，下面市井社会便不以“好男色”为耻，达官贵人家都养有美少年，且所养娈童到达一定年纪，是可以脱离其所在大家庭，如同常人一样结婚生子，并不受歧视。
苻坚专宠姐弟二人，对其他嫔妃视而不见。满朝上下都担心这样下去，后宫要生出事端来。
另一方面，对于一个12岁的孩子来讲，是何等地屈辱，造成的心理伤害是何等之深。也许，这段经历在慕容冲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以至于后来变成了一个杀人恶魔。
宰相王猛更是担忧，史书用了“切谏”这个词，说明王猛与苻坚之间为了慕容冲发生争执的激烈程度。
三年后，即373年，苻坚终于将15岁的慕容冲放出来，封为平阳太守。
淝水战后，前秦元气大伤。
淝水之战的第二年，即384年三月，慕容泓在关东收集了几千鲜卑人，偷偷渡河入关，在华阴起兵，平阳的慕容冲也以2万起事，攻打蒲坂。
先前被苻坚征服的羌、丁零、乌丸等部族酋豪纷纷举兵反叛，遍地狼烟。
这些民族纷纷建立割据政权，北方重新四分五裂。
当年九月，慕容冲兵临长安城下。
《晋书•载记第十四》：孤今心在天下，岂顾一袍小惠。苟能知命，便可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当宽贷苻氏，以酬曩好，终不使既往之施独美于前。
长安城外，慕容冲率军歼灭秦军数万，占据阿房城，步步逼近。
苻坚困守长安。
但苻坚对慕容冲依然抱有幻想，想当年，他待慕容冲不薄，遣其出宫后，授其太守高官。而且，曾经还有鱼水之欢，他不信慕容冲对他一点情分都没有。
苻坚派人送一锦袍给慕容冲，想打动对方念忆从前床笫之情。但殊不知，这段记忆带给慕容冲的只有仇恨。慕容冲答道：“老子以天下为任，怎能看这破衣服的小惠。如果你束手来降，我保证，我们慕容家对待你，对你的家族和臣子，也不会比你从前待我们家差。”
苻坚气得几乎吐血，大叫：“真后悔不用王景略（王猛）和阳平公（苻融）之言，使白虏敢猖狂如此！”
鲜卑族人皮肤白皙，故苻坚呼之为白虏。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苻坚送给慕容冲锦袍，是放下姿态，为了讲和。但是讲和就讲和，为什么不明说呢？企图令对方“心有灵犀”？
《晋书•载记第十四》：城内鲜卑无少长及妇女皆杀之。
而此刻，慕容冲的哥哥慕容暐（被俘虏的小皇帝已经长达成人了）等几千鲜卑尚在长安城内。
苻坚那个气呀，我待这些人不薄，而这些人却背信弃义。他把慕容暐叫来大骂：“是，我是灭了你们的国家，但我待你们如何？你们家族兄弟子侄都是高官厚禄，吃的喝的玩的，都比以前好。现在慕容垂、慕容冲、慕容泓各个起兵，你们家族真他妈的人面兽心！”
慕容暐跪地痛哭流涕，叩头咚咚作响，忏悔不已。
苻坚当真仁厚，看着他那可怜的样子，不忍诛杀。
但，这一次苻坚又错了。
慕容暐回去后，立刻秘密招集族人，计划埋伏人马，袭杀苻坚，其间消息泄露，苻坚大惊，这才诛杀慕容暐及其宗族，城中鲜卑不论少长及妇女全被杀光。
以前，苻坚的弟弟苻融和他最信任的丞相王猛都劝说过他，说他宽厚仁慈地对待鲜卑、羌、羯等人，把他们迁徙到京师地区居住，给他们的首领封官，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但这些人毕竟是异族，始终是祸害，不解决将成为大患。王猛临死之前的遗言，就是请苻坚尽快下决心解决异族人的问题。苻融曾哭着对苻坚说：“王景略一时奇士，陛下每拟之孔明，其临终之言不可忘也。”
其实，苻坚是一个不错的皇帝，雄才伟略，宽厚仁慈，但就是他的仁慈，导致灭国。自此之后，灭人国者如果不忍心对亡国家族下绝杀令，劝谏者往往以苻坚的“柔仁”为例子，大兴杀戮之道。所谓柔仁，就是柔和而仁慈，苻坚的仁慈亡国，对后世影响极大，夺取政权者总要对亡国之皇族赶尽杀绝。
《晋书•载记第十四》：时长安大饥，人相食，诸将归而吐肉以饴妻子。
《晋书•载记第十四》：斩首千八百级，分其尸而食之。
数月之间，战火弥漫，百姓死亡无数。
慕容冲在长安城外围成日久，城中乏粮，以至于出现人吃人的惨剧。苻坚倾其最后家底设宴款待群臣，打仗的将军也分不到几片肉吃，塞进嘴里不敢咽下，回到家“吐肉以饴妻子”。
尽管城中已弹尽粮绝，但苻坚还是坚决抵抗。双方成拉锯战，各有胜负。
慕容冲派其尚书令高盖率军在夜间突袭，攻陷长安城南门，入于南城。苻坚的左将军窦冲、前禁将军李辩等身先士卒，奋力抵抗，结果大败慕容冲的军队，斩首千八百级。对于敌军的尸体，苻坚的军队不是掩埋或者焚烧，而是就像分配食物一样，拿来充饥。
“分其尸而食之”，简单的几个字，读来令人毛骨悚然。也可以看出来，城中缺粮已经到了何等地步。城中，怕已经是白骨累累。
《晋书•载记第十四》：冲率众登城，坚身贯甲胄，督战距之，飞矢满身，血流被体。
慕容冲尽管已经称帝，对于进攻长安，却不惜冒着箭矢，不顾安危，亲自率众攻城。
而苻坚全身甲胄，亲自督战，飞矢满身，血流遍体。
打到这份儿上，都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只是不知道，在战斗间歇，他们会不会回忆一下几年前他们在床上干的那些事儿。
最后，苻坚听信谶言“帝出五将久长得”的鬼话，从长安出奔五将山，只留太子苻宏守城。两个月后，苻坚被羌族首领姚苌缢杀于新平佛寺。姚苌可是苻坚的杨武将军。
长安城破，慕容冲下令大举屠城，长安一时成为人间炼狱。
这个时候，不仅仅只是慕容冲与苻坚的个人恩怨了，而是上升到种族仇恨。
《晋书•载记第十四》：冲毒暴关中，人皆流散，道路断绝，千里无烟。
慕容冲不仅纵兵大掠长安，大屠杀波及整个关中，不管老弱病残幼，见人就杀，只留下年轻貌美的女人作为战利品。
公元386年，28岁的慕容冲在朝堂上被左将军韩延刺杀，韩延拥立将军段随为燕王，慕容冲其后被谥为威皇帝。有一子慕容瑶，在西燕军东归鲜卑路上曾一度被扶为西燕帝，但很快被杀。
慕容冲万万没有想到，苻坚的教训这么快就应念在他的儿子的身上。
28岁，未及而立，慕容的人生，如白驹过隙。
但他的人生跌宕起伏，从把江南美女都比下去的美男子，一步步坠入魔道，最后成了一个杀人恶魔，以至于道教将其纳入其中，传其为凤凰星君在天界犯事被贬下凡受劫；佛教则称其为修罗玉面。修罗是古印度神话中的神，住在海底，最初为善神，后又转为恶神，常与天神争夺天下。佛教采用其名，把它列为天龙八部之一，又列为轮回六道之一。
无独有偶，苻坚死后也被演化为神。
先是，传闻死于新平寺之苻坚托梦该寺寺主摩诃，希望该寺改为祭祀苻坚及侍卫十余人的庙宇，否则，当地将患瘟疫，人畜皆亡。主持不听，果然没过多久，该寺所在县镇，死疫相继，后不得已尊其灵示，改庙后，瘟疫散去。
道教信徒见状，不甘落后，建祠称可避瘟疫，称为苻王爷、苻家神。祭苻家神为台湾道教现有祭典之一，祭典日为每年农历正月初二。
一个苻坚，一个慕容冲，善恶两端，都是悲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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