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兽面纹鼎几级文物(故宫文物祝勇)(1)

我们常说,“觥筹交错”,因为这个词,与我们推杯换盏的、热闹的、迷醉的现实生活关系密切。尽管这词里所包含的觥与筹——两种古老的器物,早已成了博物馆里的标本,对现实袖手旁观。我没有见过筹的实物,但是我见过觥。故宫博物院里藏着很多古老的觥——流行于商代后期至西周早期的一种酒器,或者也有筹——古人行酒令时用的筹码。或许,只有在故宫,才谈得上“觥筹交错”。那些觥,一般为椭圆形或方形器身,带盖,有的觥全器做成动物状,头和背为盖,身为腹,四腿做足。其中有一件商代后期的兽面纹兕觥(如图),我百看不厌。它于三千多年以前由一个不知名的厂家生产,设计师没上过美术学院,但造型秀丽迷人,它的美,可以傲视时光。我的许多同事也喜欢这只觥,把它选入“故宫人最喜爱的百件文物”。这一百件文物中,青铜器类只入选了11件。它的上部敞开着,觥盖已去向不明,口上有流,是用来倾酒的,以一个优美的弧度,确立了与饮者的联系,鋬上铸一兽首,高圈足,流、腹、足上起扉棱。它的造型、纹饰,无不渲染着那个时代的高傲与华贵。

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气质,商代是一个宽阔、野性、暴烈、充满想象力的朝代,充满了不可驾驭的力量和不可预知的变化。人们把现实中无法解释、无法解决的问题,交给了神去解决。而酒,恰好是人与鬼神沟通的媒介之一。根据《神农本草》的记载,中国人至少在夏代就开始酿酒了,只是当时的人们,在山地中采花作酒,到了商代,才开始以谷类酿酒。

有了酒,就有了各种形制的酒器。所以我们应该感谢那嗜酒的商人,把中国的物质文明带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起源于夏代的青铜器,一入商代,立刻花样翻新、品种繁多,仿佛进入繁花盛开的季节。在商代的各行各业中,有专门制作酒器的氏族,比如“长勺氏”和“尾勺氏”。他们在青铜器上,铸造出饕餮纹——一种近乎狞厉的美学符号,来为自己壮胆。还有蟠龙纹、龙纹、虬纹、犀纹、鸮纹、兔纹、蝉纹、蚕纹、龟纹、鱼纹、鸟纹、凤纹、象纹、鹿纹、蛙藻纹……就像人的指纹,乍看区别甚微,仔细看去却各个不同。以至于今天,我们几乎无法找到两件完全相同的青铜器。

除了觥,那时的酒器,还有角、觯、斝、尊、方彝、枓、勺、禁等等,一个也不能少,示威似的,显示那个年代的豪气,无限的耀眼,无限的精致,也无限的复杂,连今天的青铜器专家们,有时也难免感到头疼和茫然。

只是,在三里屯的灯红酒绿,与“二里头”的鬯酒芬芳之间,相隔着几十个世纪。有无数代人,像雾像雨又像风,在这漫长的时段里出现又消失了。自洛阳二里头遗址的夏墟到安阳的殷墟,在黄河中游两侧,有多少帝王、百官、宫女、士兵、能工、巧匠,在那里穿梭和游动。只是他们的生活早就被时光一层一层地覆盖,那个时代与我们的生活,已经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但是,我宁愿相信,在历史中,也存在着能量守恒定律。我相信所有的元素都停在深不可测的地下,不停地发酵着,像酒一样,在时间中酝酿。有朝一日,当后人轻轻挖开那些温湿的泥土,就会呼吸到从前朝代的味道;只须轻轻的一触,所有沉睡的事物都会醒来 。

作者:

祝勇 故宫博物院副研究馆员、北京作家协会理事。代表作有:《血朝廷》《纸天堂》《辛亥年》《故宫的风花雪月》等。获十月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在场主义散文奖、百花文学奖等。

来源:扬子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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