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牛汝辰

地名是镌刻在大地上的族徽。地名是书写在大地上的《史记》。在我国南方多省区目前还有一定数量的百越语地名遗存,现将近百年来人们一直难以破解的百越语地名的语源梳理研究如下,希望能抛砖引玉,恳请方家赐教。

1.“句”(勾)表示“王”

句(勾)又作百越首领名称用字,如吴王句余、句卑,越王句践,这与地名用字“句”来源不同,它来源于百越语的称人名词、代词词头,意为“王”。如水qa3mǝn1(他们)、毛南kǝ6lǝu4(丈夫)、仡佬qa33tau55(男人)、qa33ɀb13(女人)、印尼kamu(你),阿眉斯kaku(我),kami(我们),布嫩kata(咱们)、Kaimin(我们)。这些词在现代语言中分布很广,当为百越语言同源词无疑。作人名用的句字即源于此。另外部分古字地名也可能与壮侗语ko1(棵)有关,此类地名因某地有某树而得名,亦作“个”。

古越文化发源地(有哪些地名保留了古越语的遗存)(1)

2.“昆”(云、宛)表示“人”

秦汉时百越地区这类地名有昆泽、云南(益州郡)、宛温(牂牁郡)、宛陵(丹扬郡)、宛朐(汉地名,在今山东菏泽)。宋在今广西境设昆明羁縻州,今绍兴有宛委山。昆、云、宛上古音为kuǝn、ɣĭwah、lwan,与百越语“人”音近,有壮vun2、hun2、kǝn2,傣kun2,侗nǝn2,水zan1,黎hǝ3a:u1。原始台语ɣonA调或ruɯnA调。此类地名因某类人居于某地而得名。

传说中的昆吾、驩兜可能就是百越先祖,“昆”“欢”古音近,用以称“人”。秦汉时的昆明部落为今藏缅民族先民,但“昆明”一名可能来源于百越对他们的称呼,意即“明人”,明就是猛(平坝),因为当时昆明人居于滇池平原。

宋代广西昆明州不是古昆明部落的传系,而是命名者语言背景相似而出现的重名现象。汉代云南县之得名有人解释为“地极偏僻,在云之南”,此说恐怕没有道理。今广西仍有许多云字地名,多源于壮语的“人”,如云蒙村,意即蒙姓人居住的村子。云南一名之由来当类此。

古越文化发源地(有哪些地名保留了古越语的遗存)(2)

3.“鲁”表示鱼族部落

“鲁”为甲骨文中的地名。李白凤说:“‘鲁’这个字和别的国名的字一样,都是从其旧族名而加‘口’(即邑字)的新字,此字不从‘鱼、甘’,其义应属‘鱼族首邑’之意”。鲁,上古音为la,试比较黎语ɬa(鱼)、标敏瑶语bla4(鱼)。本指今山东泰山以南汶、泗、沭、沂流域。近代为山东省的简称。

沂沭河流域位于鲁中南山地的东南部,东临海洋,西接内陆,属暖温带季风气候。这里温度适宜,雨量适中,四季分明,河网发达,为古人类的生息繁衍提供了良好的空间场所和优越的物质基础。

20世纪80年代初,在沂源县土门乡发现了与北京猿人同时代的沂源猿人化石,说明这里四五十万年前就是人类活动的一个中心。在沂源猿人产地,还发现了旧石器早期的遗存。1982年,又在临沂、郯县、沂水县发现了大量细石器。从旧器到细石器,其分布逐渐由山地移至平原,这也符合人类由山地逐渐移居平原的规律。

人类在山区时,经济以狩猎和采集为主,迁居平原后,就以高级釆集经济为主,兼营渔猎。鲁族可能就是在这时产生的,由此创出了北辛文化—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

黄松指出:“山东的远古先民东夷人,在创造了较高的文明以后,又和中原地区的古羌人、古戎狄人相互融合,携手共进,共同凝结了中华民族的古老文明掀开了中国历史上以国家为标志的文明史的第一页。山东地区是中华民族远古文明史的第一页。山东地区是中华民族远古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

古越文化发源地(有哪些地名保留了古越语的遗存)(3)

4.“无”(芜、毋、夫(扶)、不、比、布、武)表示“部落、部族”

此类地名在百越地区分布很广,先秦至秦汉出现的有无锡、芜湖、无盐、无娄、无忌、无阳、无功、无编、毋极、毋敛、毋单、夫椒、夫于、夫重、夫钟、夫夷、不夜、不其、不韦、比苏、布山、武林、武夷山、武水、武陵、武阳。

汉代后西部越地(俚僚之地)还有:无虞、夫宁、夫阮、夫罗、扶莱、扶欢、扶阳、武仙、武缘、武笼、武零、比逢、比求、布岚、布岭。这些通名的上古音分别是无芜毋miwa、夫扶piwa、不piwǝ、比piei、布pua、武miwǝ。这些字都属重唇音帮、明母,韵母也多在鱼部和相近的韵部,读音很近,有些古代通用,如无盐又作毋盐。此类通名有时可省,无娄又作娄。

这些地名来源于百越部族或首领的称谓,即因某部族首领占据某地而以其名称命名此地。夜郎、且兰、句町原为西部越族部族名,汉至唐间成为县名。地因人得名是地名命名法通则。夫、无等通名的古音恰与壮侗语称人量词接近,如壮pou4,布依、水pu4,傣p1u3,仫佬mu6,黎p1a3。与首领一词也近的有壮po5、pau5,泰pu5,老挝p1o6。壮语寨主叫po6bǝ:n3,数寨之主叫pau5p1u:n2(贵州从江壮语)。老挝有个抗法领袖名叫嗄努特,人们习惯称之普(p1o6)嗄努特,即嗄努特王。

其实百越的祖先早就使用过此类名称,它们既是部族名又是地名。《逸周书·王会解》中提到的符娄,《吕氏春秋·恃君篇》中提到的缚类、《管子·小匡》中提到的不庾,罗泌《路史》列举的百越部族比带、扶摧、仆句等都是用这类字命名地名的。这类地名、部族名用字也作百越首领名称起头字,如夫差、大谭、无诸、无余之、无壬、不寿、不扬、毋波。这些前冠字就是“头领”之意,夫差、不寿即差王、寿王。头领名的前冠字有时被省掉,充分说明了其前冠地位,也就是说它们不是专名。不寿、无(目夆)、无余也叫寿、余。《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说少康“封其庶子于越,号无余,余始受封”。《华阳国志·南中志》说句町王族以毋为姓。越人不避祖讳,祖孙同用夫、无等为名。这些都说明百越地名、部族名、首领名起头字夫、无等是通名,不是专名,与壮侗语“首领”一词对应。笔者认为,“吴越”之“吴”意为“越之部落”。

古越文化发源地(有哪些地名保留了古越语的遗存)(4)

5.“于”(於、乌、漏)表示“部族”,也可能是于越自称

先秦至泰汉间百越地区此类地名有乌伤、乌程、于越、於陵、于菟、于赞、于乡、漏卧、漏江,这类地名用字也见于百越部族名称,如于越、乌浒(东汉时岭南百越后裔的一支)。乌程原先也是部族名,《汉书·地理志》:“乌程县,秦置,古为乌程氏居,因名。”这一称谓是百越普遍的自称“瓯”(呕)的异号,据《逸周书》及《路史》,百越称瓯的部族有:越沤、瓯越、瓯隑、且瓯、瓯人、区吴等。

《说文》:“瓯,小盆也;沤,久渍也;区,藏匿也。”可见百越族称的解释不能依早期汉语文献。于、於、乌、漏上古音为ɣiwa、ĭa、a、lo。古“乌”“於”相通,《说文》:“於,古文乌。”

此类地名,部族名当源于百越语的自称“我们、咱们”,如壮lǝu2,布依zǝu2傣hǝu2,临高hǝu2lo4,仫佬hɣa:u1,黎gau1。高山语诸族自称:邵语θǝw、耶眉语tau、沙阿鲁阿语ɬa7alua。汉代以后出现的僚也是百越后裔自称的不同写法。于、乌等字起头的地名当源于百越自称,即地因人得名。

古越文化发源地(有哪些地名保留了古越语的遗存)(5)

6.“朱”(余、诸、都)表示“官”

百越地区此类地名的分布也很广泛,分别有朱方(春秋吴邑)、朱室、朱虚、余暨(《越绝书》:西施所出)、余姚、余杭、余汗、朱涯水(汉郁林郡)、朱崖、朱提、朱䳒、朱庐、朱吾、余发、余干、诸冯、诸暨、都阳、都平、都梁、都梦、都庞。汉以后此类地名主要出现在西南、越南北部地区,有朱绿、都匀、都并、都交、都金、都尚、都乐等。都亦作多,如多蓬(唐,在今广西环江)、多农(唐,在今越南境内)。

这类地名通名也作百越首领或官职的起头用字。用这类名字的百越首领有朱句(句践的曾孙)、余善(汉代闽越王)、余昧、诸樊(吴王)、余祭(诸樊弟)、诸咎(朱句孙)。句践臣文种又名诸稽郢。汉时骆越女首领征侧、征贰有将领名都羊(《后汉书·马援传》),夜郎侯多同(《汉书·西南夷列传》)。

史书明确指出朱、都为越官。《越绝书》:“朱馀,盐官也。越人谓盐为馀。”按此朱即官。又《史记。南越列传》:“越郎都稽得嘉,封为临蔡侯。”注:越郎,南越之郎官,都稽表曰孙都。隋唐时岭南俚人称其首领“都老”(《隋书·卷31》)。朱、余、诸、都今音差异较大,但古音很近,余诸都韵母在鱼部,朱在侯部,依董同和拟音为朱ȶiug、余diag、诸ȶiag、都tag,皆为百越语“官”的不同记音用字。

百越语“大”读音亦近此,《方言》(卷1):“硕、沈、巨、濯、讦、敦、夏、于,大也……荆吴扬瓯之效曰濯。”濯上古音deauk。百越语“官”“大”可能和壮侗语量词dak7(壮、布依语)有源流关系。dak7常用作体大物、大人物的量词,如壮语dǝk7va:i2“牛”、dak7vun2tel“那个大个子(大人物)”。

上述百越地名因某官、某首领占据而得名。余、馀古音同,《越绝书》时言馀为盐,但地名中的余应是“官”,含义同朱,作盐解不合情理。

(引自:牛汝辰《中国文化地名学》

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8)

版权所有,欢迎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