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若萧
今年的春节档一片火爆，但热度过去，进入三月，市场陡然变得冷清起来，几乎完全没有能够搅动大盘的新片上映。小半个月过去，影院放映的，还是春节的那么几部老片子。
3月12日，《阿凡达》在缺少前期宣发的情况下突然定档，用意明显：带动起本月惨淡的院线市场大盘。截至发稿，影片上映近一周，拿下2.6亿人民币票房，表现只能算中规中矩，但作为一部重映片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了。
《阿凡达》的重映，不仅让影迷回忆起了十余年前的盛况空前，更引出了另一个问题：过去几年，导演詹姆斯·卡梅隆面对媒体时，数度提出了要拍摄续集的计划。但《阿凡达2》却一再跳票，“三年之后又三年”，一晃就过去了十余年。
十年时间会改变很多事。一路难产的《阿凡达2》还会远吗？如果有朝一日上映，是否还能复制当年的奇迹？
《阿凡达》的市场意义
当年，《阿凡达》横空出世，对于中国电影，乃至全球影史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2009年末，《阿凡达》登陆北美院线，并于次年1月4日引入中国内地，公映版本有2D版、3D版、3D IMAX 版。当时全国能满足IMAX 3D要求的，仅14家影院。
彼时离iPhone 4的发布还有近半年时间，人类社会还未迈入智能手机时代，猫眼、淘票票等互联网票务平台更是数年后才出现的产物。影迷想买电影票，只能去影院柜台，或求助在影剧院门外驻守的黄牛。翻看当年的媒体新闻，不少照片都显示出数以百计的影迷冒着冬季寒风，在北京、上海少数几家拥有IMAX银幕的影院门口彻夜排队的情形。
（2010年1月10日早，北京寒气袭人，东五环外的中国电影博物馆外，众多市民等待进场观看美国大片《阿凡达》。图/中新社发 余明 摄）
票价自然也是一路上涨。考虑到通货膨胀，十年前的人民币购买力远比现在为高。可当时《阿凡达》3D版票价过百元却稀松平常。网站上，一度还挂出过1500元的天价。
这种全民观影的盛况，整个中国影史都不多见。上溯起来，恐怕也只有高仓健的《追捕》、张瑜的《庐山恋》、李连杰的《少林寺》，以及詹姆斯·卡梅隆的另一部名作《泰坦尼克号》达到过如此高度。
2010年，《阿凡达》在国内市场最终收获13.4亿人民币。放在今天，这个成绩看似平平无奇，差不多只有《你好，李焕英》的四分之一，但在当时却是个惊人成绩——彼时还有“亿元俱乐部”的说法。据国家电影局数据，2010年年度总票房为101亿，《阿凡达》单片贡献占比超过13％。或者，也可以反过来说，正是因为《阿凡达》的贡献，2010年中国内地总票房才得以突破百亿大关。
（《阿凡达》）
《阿凡达》的成功，让整个电影业都看到了单部影片的票房潜能，以及尚未开发的潜在市场。此后国内影院和银幕数都开始飞速增长，硬件设施也不断升级换代。艾媒咨询数据显示，2009年，中国银幕总数不到5000块；2012年，总银幕数已突破1万，达到13118张；2018年，银幕数量突破6万；2019年更是接近7万。年复合增长率高达30%。
而根据相关媒体报道数据，此次《阿凡达》上映时，国内IMAX影院已经接近716家。
尽管从市场表现来看，由于定档仓促，缺乏宣发，《阿凡达》的市场反响并不算高。重映首日，票房仅有两千余万元。但“救市”目的还是达到了：其终于接过了《你好，李焕英》的棒，成了单日票房第一，并将周末两天的大盘都推到了亿元以上。
除此之外，《阿凡达》的重映，意外又刷新了一项纪录：据灯塔专业版显示，截至2021年3月13日13点39分，《阿凡达》重映票房破5090万人民币，全球累计票房破27.98亿美元，击败了《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重登全球影史票房冠军。
技术的瓶颈
在全球票房第一的位置上，《阿凡达》坐了几乎整整十年。直到2019年，冠军宝座才一度让给了《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短短两年后，“片场暴君”卡梅隆又一次拿回了属于自己的荣誉。
作为一个技术狂热爱好者，詹姆斯·卡梅隆的每一部电影都具有划时代意义，从《终结者》到《异形2》再到《终结者2》，每一部都走在时代前列。2009年的《阿凡达》更是彼时前沿技术的集大成之作，其采用的3D、IMAX、全CG动态捕捉技术，直到今天仍不过时。
（《终结者2：审判日》）
但技术的发展终究有上限。随着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日益廉价的硬件和流量费用又将娱乐门槛不断拉低，如Netflix、HBO等流媒体强势崛起，终究还是让观众的注意力分散了。
由于技术发展的相对停滞，为确保收益，好莱坞的决策者们采用了另一种模式：归拢IP，开始打造电影宇宙，以最大程度稀释单部影片的风险。
2008年的《钢铁侠》电影末尾中，开始插入系列彩蛋；次年，迪士尼斥资40亿美元收购漫威。随后几年，《无敌浩克》《钢铁侠2》《美国队长》《雷神》陆续登场，并在2012年的《复仇者联盟》中集体亮相，最终在全球拿下15亿美元。此后该公式被一再复制，终于在2019年的《复仇者联盟4》抵达高峰。
（《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
尽管马丁·斯科塞斯、弗朗西斯·科波拉等老派导演将漫威宇宙贬低为“主题公园”，认为其“不算电影”，但谁也无法否定其盈利能力：《复仇者联盟》一到四部，分列全球票房总榜的第八、第十一、第五和第二位，单片体量均在14亿美元以上。而目前的全球票房总榜前十中，除了卡梅隆的《阿凡达》和《泰坦尼克号》，其余全是各色老IP的翻拍布局。
相比热火朝天的市场，马丁·斯科塞斯等人的评价，更像是老人们落后于时代的喃喃呓语。
其实也不是没有人执着于技术突破，只是这些尝试并没能收获市场的正向反馈。技术派中，以李安为代表，其以“4K 3D 120帧”标准，接连推出了《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和《双子杀手》，结果双双票房惨败；卡梅隆监制，罗伯特·罗德里格兹导演的《阿丽塔：战斗天使》将CG和真人拍摄结合，特效镜头达到2600多个，场景渲染总时长达4.32亿小时，将近《阿凡达》的三倍——然而最终全球收支也不过勉强打平。
（《阿丽塔：战斗天使》）
电影技术的发展也遵循边际效用递减规律。如果说从2D到3D的突破，于观众的体验是一场质的飞跃，那么从3D IMAX到《双子杀手》中的“4K 3D 120帧”或《阿丽塔：战斗天使》中的真人CG结合、3D阵列拍摄，观众感受到的进步就远不如前者明显。事实上，技术的过量堆砌反而可能弄巧成拙。不乏有观众抱怨称，《双子杀手》的120帧拍法产生了类似电子游戏的视觉效果，更显失真。
十余年前，《阿凡达》万人空巷的盛景，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观众对新技术的好奇。单从技术出发，倘若《阿凡达2》不能提供革命性的突破，这种好奇必将大打折扣。那么剩下的，除了十余年等待的情怀，就只剩了故事。
仅从故事出发，《阿凡达》足够吸引人吗？
故事的隐喻
技术的另一面，是情怀和故事。
尽管《阿凡达》主要突出热带雨林景观，部分取景在张家界，但影片实质是一部西部片，表现的是一场美国拓荒史，亦即白人对印第安族群的暴力驱逐史——影片中，纳威人的莫西干头、发辫、衣饰等，无一不沿用了印第安人的习俗。而用手指蘸白色颜料涂于纳威战士身上，几乎就是印第安战士战前以猎物鲜血涂面仪式的变体。
本质上，《阿凡达》就是将《与狼共舞》《燃情岁月》等西部片的精神内核，换上了科幻片的外皮。历史上，白种人对印第安人所施行的，是几乎赶尽杀绝的种族大清洗政策。而在《阿凡达》中，导演卡梅隆则试图借助电影的形式，除了进行反思与忏悔，更意在探讨出一个暴力手段之外的种族、文化融合方式。
（《与狼共舞》（上）《燃情岁月》（下））
至少在第一部中，这个命题并没有得到解决。格蕾丝博士代表了实行“文化殖民”软策略的一方，但随着建立的学校和医院均被雇佣军所摧毁，该方案也随之宣告失败。于是矛盾的解决依旧只能诉诸暴力。同《与狼共舞》一般，男主角借助“爱情”这一古老情感为媒介，完成了对异质文明的效忠，并将之统率整合，对雇佣军进行反抗。
战争的发展进程则完全是理想主义的：悬浮岛磁场的存在，大大收窄了雇佣军和纳威人的科技和生产力代差；真神“爱娃”显灵，借助神秘力量唤醒了大群动物，完成了对雇佣军的反侵略。战后，雇佣军暂时撤离，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反扑，并将故事悬念留到了《阿凡达2》中继续讲述。
不难发现，《阿凡达》整部电影，既是美国拓荒史的隐喻，主题上，也同整个20世纪全球殖民史高度相关，可谓是一场“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
不过，相比传统的美式西部片，《阿凡达》在内核上还是进了一步：尽管战争过程稍显幼稚，但纳威人毕竟暂时取得了胜利，有了发展的可能性。这就使得其并非单单流于一曲印第安文明的挽歌，还拥有了探讨更为宏大的命题——独立、建设与发展——的空间。如此一来，其就站在了更高的位面上，既满足了殖民者的反思心理，也给被殖民群体制造了一个幻梦。
（《阿凡达》）
然而，《阿凡达》的问题在于，同漫威、DC相比，这部电影不具备一个活跃粉丝群。尽管它当年引发的讨论堪称空前绝后，但大部分都止步于先进的技术和瑰丽的画面。而且，第一部中，所有的主要威胁都被消除了，这也意味着没有多少悬念留到第二部。
关于《阿凡达》系列续作的情节，卡梅隆本人接受媒体采访时，曾将其同《教父》作了对比，称之为“一个家族的史诗”。故事架构上，依然继承自前作，杰克和纳提利的后人将会继续率领纳威民族，对外来的侵略者进行反抗——如此看来，依然是第一部的重复，只不过场景变换到了水下。
过去几年，好莱坞电影在中国市场的票房占比日益下降。谈及该现象，原因各有说法，但总离不开IP滥用导致的审美疲劳。但更深究一层，当今世界，单一文化语境已经开始面临输出乏力的问题。为确保收益，也只能将既有的故事IP无限重复拉伸表达。创新的缺乏，既是因，也是果。
如果说，十年前《阿凡达》的成功，是技术突破、视觉创新、导演个人崇拜等一系列因素综合的结果，那么如今，电影技术的发展进入了瓶颈，李安等人的执着被市场证明不可行；全球市场上，中国票房占比越来越高，好莱坞一直节节败退。面对日益挑剔的观众，詹姆斯·卡梅隆能打破好莱坞的死气沉沉，再次创造奇迹吗？
这个问题，只能留给时间来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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