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蚂蚁的当家是钱二爷,这是陆飞知道的。

但他却从来没有见过钱二爷。

当他走进堂口大门的时候,心里还在盘旋着。

如果犯了认错人这种低级的错误,那他丢的可就不仅仅是自己的脸面了。

今天是钱二爷选烟枪的日子,二爷一直认为,如果工具不好,烟泡烧的再好也没用。

陆飞的脚刚踏进门,就感觉到无数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向他射来,就像要马上把他刺穿。他扫视一周,每个人都很威严魁梧,能在总堂有一席之位的人肯定绝非泛泛之辈。

但是,钱二爷又是谁呢?

“你是采华斋派来的?”这时候一个胖胖的,看着很和蔼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这样的一个人在这些人中看起来格格不入。

陆飞道:“不是。”

他了解蚂蚁,他知道在蚂蚁面前最好不要说谎。

再好的谎话都很难骗过钱二爷,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是不知道钱二爷是谁。

这个胖胖的中年人忽然哈哈大笑:“很好,你这个年轻人不简单,能指使你的人一定更不简单。”

这个刚刚看起来还像邻家叔叔一样和蔼可亲的中年人,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寒冷:“你是不是赵老大的人?”

陆飞心里忽然起了一股敬意——毫无疑问,眼前这个胖叔叔就是钱二爷——这个掉到人群不会让人多看一眼的中年大叔,就是那个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钱二爷。

钱二爷走过内堂,堂上每个高大魁梧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小心翼翼,但他却懒得看他们一眼。

——很多时候,人的威严不会体现在身高外形上。

有种气场可以逼退千军万马。

“老四,你猜他是不是就是来要人的?”虽然陆飞就在面前,但这位钱二爷偏偏就把他晾在一边,而去问自己的人。

这也是给陆飞一个下马威。陆飞感到很尴尬,但他心里明白,二爷不是针对他,这个下马威是给赵大爷的。

看来,晴晴的莽撞让这位钱二爷心里很生气。陆飞感觉到这件事好像又难了一点。

“二爷,我看是的。”老四毕恭毕敬的回答。这个老四就是当时码头上那个威风凛凛的胡四。但现在面对着钱二爷就像是小学生面对着老师。其实,他的年纪比钱二爷要高上一大截,而且,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居然被称呼为爷总是有些别扭。

但是,要知道,爷这个词并不仅仅体现在年龄上,更是体现在一个人尊贵的地位上。

“包子有肉,不在褶上。”陆飞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能在短短几年之间把一个杂牌军壮大成上海滩上数一数二的大帮,这个中年人总归是有自己的魄力和能力的。

“你最好能让敌人低估你,否则就不要有敌人。”这个道理是每个江湖人都需要懂的。

只有乡下人才会把所有财产带在身上。

“这是赵大爷的一点点歉意,小姐贪玩,坏了二爷的大事,请您不要和她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陆飞尊敬的将手里的礼物捧了上去。

这是一件上好的黄铜烟枪。价值不菲。陆飞一向知道先礼后兵的道理。

钱二爷看着烟枪,语气缓和了下来:“替我谢谢赵大爷。”钱二爷并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的人,他语气缓和并不是为这件东西高兴,而是从这件东西的选择和价值上看出了赵大爷对他的尊重。但是他也听的出陆飞这句话里的威胁:第一,告诉你你抓的人是我家小姐,赵大爷的亲生爱女,如果不放就是完全不把赵大爷看在眼里。

第二,强调这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你这么一个江湖响当当的人物居然欺负一个小丫头,还趁火打劫,实在有失风范。

钱二爷当然不会被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唬住,他只淡淡一笑,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你这小伙子挺有见识,应该听说过我们帮的发展史吧?”

陆飞一愣。

钱二爷没有理会他,忽然面孔一沉:“擅入者死!这是本帮的规矩!我们能发展到现在,就是严守规矩,没有任何人有特权可以随便破坏帮规!”

陆飞的心忽然沉了下来,他已经看出这件事成功的几率并不太大。

但不到最后,他绝不放弃。

想到那件耳环,他忽然心念一转:“二爷的话晚辈明白,但是既然二爷给我们留下线索让我们找来,也就是说明这件事还不是没有转玄的余地。

钱二爷笑了,他的眼光逐渐缓和了下来,变得欣赏,过了良久,道:“跟我来。”陆飞跟了上去。

陆飞最大的好处就是听话。

暗道狭窄而阴森,暗道尽头有扇门。

陆飞的心越跳越快,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门的那边会不会就是晴晴?

他忽然有些激动,有些紧张。

门推开了,陆飞的心却沉了下去。

晴晴并不在里面,他失望了,但其实里面的东西并不会让大多数人失望。

这屋子里藏满了各种奇珍异宝。

“你随便选几件,算是我的回礼。”钱二爷笑道。

陆飞并没有拒绝,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是不容你拒绝的。

他选了两件,价值算起来和那个烟枪差不多。

钱二爷看着这个小伙子觉得很欣慰——不愿意占别人便宜的人,才会有机会得到更大便宜。

陆飞没有说话,但他失望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钱二爷看了看他,淡淡道:“要想拿回那个丫头,让赵老大亲自来。”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飞的心已凉透。

他知道钱二爷不会再给他任何商量的余地。

冷风如刀,

将片片黄叶从树上割了下来

陆飞的心也像风一样凉,叶子一样枯。

他准备从小路回去了。路过厅前,他看见一个扫着落叶的老人。

一边扫,嘴里还一边在抱怨叶子多难扫。

看着这个穿着粗布麻衣年过半百仍然为着生活在寒风中辛苦工作的老人,他的心忽然有些刺痛。

他忽然有种想法,想上去陪这个孤独的老人聊聊天,哪怕只给他片刻的陪伴也是好的。

现在,他和老人已经攀谈了起来,陆飞没有父亲,这一刻已经把这个老人当作自己的父亲了。

老人能感受得到这种温暖。

——每个做父亲的都愿意在儿子面前露出自己最威武的一面。即使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扫地老人。

“你知道吗?”老人忽然兴奋起来,眼睛里也有了年轻的光彩:“你别看我现在只是个扫院子的。但当年少爷的天下是我陪他打下来的。”

他口中的少爷就是现在的钱二爷,只是他已经习惯了,很难改口。

陆飞笑了笑,并不愿拆穿他。

老人看他不信,更起劲了:“你不信吗?当年少爷只是个十八九的小娃娃,但我从小就看他行,有骨子魄力!那时候他的饮食起居全是我伺候,要不是我照顾的这么好,他怎么可能安心打,只不过,我现在老了,手抖了,很多事做不利落了,但是。。。”

陆飞静静的听着,忽然间,他心念一动,一个想法划过脑际,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老人总是会比年轻人知道更多的事,老人也总爱分享炫耀很多事。

“是吗?那您多说些钱二爷的事给我听。”

老人更得意了,已经开心的手舞足蹈起来:“小伙子,我只和你说,你知道我家少爷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不是烟枪吗?”

老人赶紧摇摇头:“那都是别人看来的。”他压低声音,神秘的道:”其实呀!他最宝贝的物件是一张白虎皮,就在他的书房里的那把椅子上,那是他爹在他十岁生日时候亲手打的一只白老虎送他的。这十几年来每逢大大小小的战前一晚,他都会在虎皮上坐上一夜,心情才会安定下来。”

他越说越兴奋:“还有一个,就是他的红嘴鹦哥,羽毛是红绿相间,特别罕有,那个他可真是宝贝,平时从不让人动,就连喂食都是亲自来。有一次,有一个自认为已经让我家少爷完全离不开的女人非要去逗那个鹦哥,结果被啄了一下,她只是生气的拿小棍子碰了一下鹦哥。

结果,就被少爷下令把衣服剥光了,扔在雪地里,冻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时候,已经成了冰棍,哪还有气儿了。。。。还有。。。。”

老人一口气说了许多许多,从钱二爷小时候,到前几天抓回来的晴晴。。。

陆飞仔细的听着,心里慢慢的盘算着。

他已想出了一个让二爷让步的办法,只不过,他还不知道行不行的通。

不管怎么样,总要去试试。

6

钱二爷起床的时候,火气总是很大。

只有吃过早餐以后他的火气才会逐渐降下来。

他的早餐总是很丰盛,因为他认为一天的能量全取决于早餐的质量。

他的食量很惊人,一般每顿早餐都是是一整只烤的嫩嫩的走地鸡,一大块烧的有些焦的牛腰肉,一大碗干丝火腿,五碗拉面,饭后水果是一整只西瓜。

今天早上起来,他感觉格外的饥饿,昨天那个小姑娘折腾了他到半夜。

他甚至感觉今天还可以再多加一盆炖的烂烂的甲鱼汤。

可是,当他走到餐桌旁,掀开盖在餐盘尚的银盖的时候,他忽然愣住了。胃部开始痉挛,一口都吃不下去了,甚至想吐。

菜还是和平常一样:一只烤鸡,一块牛腰肉,一盆拉面,一碗干丝火腿,但除了这些又多了一样。。。

一只炖的烂烂的鹦哥汤。。。汤盘边还沾了一根羽毛,羽毛是红绿相间的。。。。

他的心口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然后就是一股压不住的怒火,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直冲进书房,果然,那个装着他宝贝鹦哥笼子里只剩下了一地羽毛。

他的脸已经烧红,胸中除了怒火还有心痛,他恨不得把第一个见到的人掐死才能卸掉一点点这股怒火。他极力压制这种怒气,想坐在他的虎皮椅子上静上一静,但当他转身时候,他的怒火更旺了,因为他看到一个更恐怖的事——一张本来完美无缺的白虎皮被人剪的七零八落,上面还有几个诺大的鞋印,一双鞋子正正的踏在白虎的虎头之上。

他知道这双鞋是谁的,也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

这双鞋的主人绝不是做这件事的人,因为他没那个胆量,这只不过是个替死鬼。

鞋是老八的,也就是那个因为要冒犯晴晴被胡四捏碎琵琶骨的废人。

他是无辜的,钱二爷知道,但他不能不死,因为他不死是卸不掉二爷的怒气的。

这件事是陆飞做的,钱二爷也料到陆飞不会这么放弃的,只是他绝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做起事来这么绝这么狠。

陆飞的确是个可怕的对手,派他来的赵半城更不会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钱二爷逐渐冷静了下来,方才的愤怒已经慢慢被一层恐怖笼罩。他呆坐了许久,忽然喊了一声:“来人”。

一个穿着短衫的喽喽走了进来。

“通知陆飞,八月初十,万利赌坊。”

人在江湖背后(人在江湖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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