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举例(察传新例证)(1)

《察传》是《吕氏春秋》中的名篇,屡屡见于各类文言选本,乃至成为课本范文。 (人民视觉/图)

《察传》是《吕氏春秋》中的名篇,屡屡见于各类文言选本,乃至成为课本范文。所举案例“夔一足”“穿井得一人”“三豕涉河”,都为我们耳熟能详。其良苦用心,无非告诫人们“得言不可以不察”,以免以讹传讹。至今仍具有教育意义。

例如以下传闻就属于应察可察之列:

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这副对联出于清代,上联出自乾隆皇帝之口,下联系纪晓岚所对。据《道咸以来朝野杂记》,一天,乾隆皇帝外出私访,见有一个饭馆叫天然居,一时兴起……(朱恪超、刘书志《楹联》45页,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笔者不禁疑惑:这则传闻更像是小说野史所描述的情节,连徐珂的《清稗类钞》也不载,而道咸间去乾隆之世也已近百年了。不过,既然有书为证,那也不妨再三覆覈。于是在旧书网上购得一册检视之。呵呵,果然不实:“又当年正阳门外观音寺有天然居饭馆,所烹调皆南味,有人出一上联云:‘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系回文语,亦无人能对。所见有对语数句,皆牵强不能成文,且不自然也,故不录。”(崇彝《道咸以来朝野杂记》83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

崇彝贵为道咸间大学士柏葰之孙,他的话当然有一定的可信度。

再查清人梁章钜所著,亦载,却又有所不同:

申江游人辐辏,茶馆尤多,丽水台茶室最著名,历三层而上。近又有天然居高耸江滨,登其上,有飘飘凌云之概。每日入座茶话者,以数千计。先有人撰联句云:“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下五字即就上五字倒转成文,另翻一意,巧不可言喻,久之莫属对。偶有一二语,多属牵强置之。尚记得最后一对较胜,句云:“人下乡约所,所约乡下人。”亦足以征巧思矣。因念杭垣以土棍太多,诛不胜诛,设自新所拘留之,候其自新。若辈本好食懒动,每相安之,而其中自爱者因而改行,亦不乏人。其不自爱者,经年不出也。予正续《巧对》,因得句云:“人爱自新所,所新自爱人。”而“所”字尚嫌落上对之窠臼也。又思杭省多善举,同善堂外,如义渡、义学、义地、惜字官、医婴堂、老人院、清节堂,施棺、施药、施粥、施茶、棉衣,不一而足。何为独乏放生之举?向有大生会名目,专为放生一事,今无闻焉。余谓浩劫濒行之后,正宜体上天好生之德,注意于戒杀放生,语云:“愿天常生好人,愿人常行好事,然必人多行好事,天自多生善人也。”因复得对句云:“人好大生会,会生大好人。”似此对去,较前两联为自然耳。未知此外更有能对否?(白化文、李鼎霞点校《楹联丛话全编》469页,北京出版社,1996)

出句是有了,却未见所谓的纪晓岚对句,终究心有不甘,便又利用时下方便的电子检索系统一探究竟,不想竟然别有所获。

光绪元年六月二十五日(1875年7月27日)《申报》第三版有《茶寮巧对》一文云:

皖之安庆府,省会也……有富贾开一茶肆名曰天然居,门当流水,楼台凌云,画栋雕梁,规模宏大,玉杯琼盏,品物精良……陇西大绅慕其名,结伴往游,至则品茶共赏,颇惬胸襟,谈论之间,陇西绅曰:“古人一山一水,必纪事赋诗,以志曾经游屐。此虽茶肆而堪推一郡之首,何勿以即景言情,追步古人耶?”群友称善。绅遂出纸楷书一上联,计十字云: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并注明如有人对得下联者,当代捐资,经县丞指分试用等项。如不愿仕途者,即以捐资为赠云。

这则极富传奇色彩的报道一出,全国各地属对者众。相信这段时间的报纸销量十分可观。然而,《申报》一连数月刊载应对,数以二三十计,都不见“纪晓岚所对”的下联出现。直到民国初年,肝若《琴心剑气楼诗话》才又旧话重提:

旧闻某地新设酒家,颜曰天然居。或为联云: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久之不得,后偶过一大刹,见名大佛寺,憬然曰得之矣: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自然工巧,为一时所传诵。(《民权素》第七集页十六、十七,1914年)

自此以往,相关的游戏笔墨偶尔见诸报刊,但都与乾隆、纪昀无涉。只有木公《双梧轩醉笔》(《游戏杂志》第十九期九页,1914)说是纪昀出的上联而无人能对,是个例外。由此敷衍而成的乾隆、纪晓岚故事初露端倪,尽管我们仍然不知道故事定型的具体时间。谢菊曾《涵芬楼往事》(《随笔》第六集81页,广东人民出版社1980年2月)谈及民国期间所见乾隆轶事,诸如《乾隆南巡秘史》之类,大都为许指严(国英)所杜撰。笔者比较好奇,许氏难道就是移花接木的始作俑者?这就有待日后考证了。

引述至此,这个对子的传闻大概可以画上句号了:天然居是有的,对子也是有的,却跟乾隆、纪昀毫无关系。笔者得此确解,感觉购崇彝一书实在是值,宜乎浮一大白!

谭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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