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楼里打钻的声音从去年春节以前就开始了。因为响声太大，震动像是从楼顶发出来的，我一直以为是我家楼上的住户在装修，也就没太以为意。
中国人爱装修，全世界是出了名的，我本人也不例外，活了这么大岁数，走了好多地方，也装过几套房。而装修就难免会有响动，我当初装修的时候，一定给左邻右舍造成不小的骚扰，这一点我心知肚明。远亲不如近邻，住在一个楼里，楼上楼下，真的是一种缘分，如果哪家装修闹点小动静给邻居带来些许的不适，谁会不理解不担待呢？
奇怪的是，我家邻居的工程有些拖尾，一年多的时间，中央红军早就从江西瑞金走到了陕北，四季流转，天安门城楼已装修一新，建党100周年的伟大庆典也在期间宣告完成，可楼上的声音总是孜孜不倦，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要在平时这也罢了，大家各忙各的，该干啥干啥，不在家里宅着，耳不闻心不烦。赶巧，大疫流行，很多的大人、小孩被封控或静默在家，这时候，你就逃无可逃，不能不每天听到这古怪的声音。想想吧，这是怎样一种特别的问候？
声音总是在你最担心害怕的时候响起。孩子正在上网课，老人正在卧床静养，有点活力的人正在为柴米油盐冥想，疲惫的躯壳和脆弱的神经殊死较量……就在此时，钻声响起，“滋滋～”“突突突突～”，或尖锐刺耳，或低沉混沌，有时还会搅拌着大锤小锤的哐里哐啷，各种音响汇合，形成猛烈颤动，刺激你的耳膜，也考验你的心脏。
个人有朗读的习惯。早晨，初阳沐发，晓风拂衣，对着自选的经典，我时常会像圣徒一样沉浸于自娱自乐的朗读当中。有多次，提打挺松（老师传授的关于朗读表情的四种技术），正读得起劲，电钻的声响忽然从天而降，强行加入朗读的伴奏，这让我感到非常失落、沮丧，忍不住嘟嘟囔囔骂娘。我清楚，胸前的小蜜蜂RODE无法过滤剧烈的杂音，电钻一响，所有的声音即被收录，等于前功尽弃，于是，只好删掉已录制内容，找时机重新再来一遍。
赶上这样的情景我不能不反复说服自己，注意控制愤怒的情绪。要不要向物业反映一下情况？要不要直接敲门和邻居来一次当面沟通？类似的冲动多次从心底泛起，最后都被我自己否定掉了。唯善最乐，能忍最安。联想到同一楼宇内我的那些邻居们，我觉得他们忍功一流，比我有修养、有雅量，面对同样的噪音，他们不声不响，选择了沉默。他们可怜，却又可敬，我得向他们学习，亏了他们的努力，小区才不至于因为一些琐碎事情闹得鸡飞狗跳。从电梯、楼道间大家见面相互问候的眼神和语态里，我能感受到，这是一个还算健康的社区，小区内的人际关系处在正常值范围以内。
可惜真实的修养是装不出来的。一日，午饭后，我迫不及待地准备休息。要知道，前几天刚刚阳过，身体疲软乏力，甚至觉得有点脑雾，我非常需要一场午间的休眠。没想到，躺下不久，刚刚迷糊过去，即被电钻的尖叫惊醒。抓起手机一看，才1点刚过——见鬼，小区不是有规定，下午两点以后才开可以装修？这业主是不是疯了？ 不由分说，我直接了当点开微信，进入本楼宇的业主群，分享了自己的感受：
“不到两点就开钻了，服了”
短短几个字，甚至没来得及在句末加上标点，却立刻在群里炸开了锅：
“天天不是钻就是敲”
“不停地在钻，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楼都快震塌了”
“这家装修没法说，天天扰民！”
“之前每问一次说过一周就没声音了，这都过了多少周了，把楼上楼下的楼顶楼板都能钻穿”
“就是无休止的钻，不分早晚，想休息的时候一大早给人钻醒，孩子要睡觉要学习的时候也是钻个不停，就想问到底还要钻多久？！”
“我们当时入住的时候，这不让动那不让动，哪里也不让砸，怎么业主和业主之间的区别这么大呢？@楼宇管家 ”
“这些人太自私了”
“有俩逼钱儿就不知道咋得瑟呢”
“就是要把楼钻塌，钻得大家都不得安睡，这样他们才安心”
“这些人太自私了”
……
有业主还配发了装修引发震动的视频和装修造成邻居屋顶墙面脱落的照片。
不曾想，同一楼宇的其他业主也有那么多的憋屈，原来他们只是没被点燃，没有机会喷发。
不曾想，装修的人家并不在我家楼上，而在我家楼下，还隔着4、5层的距离——想见这震动的威力该有多大？
接下来的日子，楼宇内鸦默雀静，连着几天没有听到电钻的声音，母亲有点纳闷：“好久没听到电钻的声音了。”想着业主群里有过的热闹，母亲的话让我感觉受到了表扬，心里暗暗高兴：看来，该发声的时候还是要发声，过度的沉默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
然而我还是高兴的太早了。仅仅不到一个礼拜，某一天早上，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在楼宇内重复响起，而且这回还加上了“呜呜呜呜”扯锯的声音，均匀混合的交响，在脑瓜子里嗡嗡回荡。这下，我是真服了，要说前次我在群里说“服了”还有点无奈的意味，那么这次我心里真的是有点崩溃了。
没办法，个人就这水平，心眼小，气量也小，搁不住事，我能做的，也只有好好地自我反省：
世上有各种声音，花开花落，燕在梁间呢喃，屋檐下零落的雨点，婴儿熟睡的呼吸，舒缓轻扬的小夜曲……天籁之音，自然招人喜欢，可是，为什么就容不下另类的声音？天空中雷鸣电闪，马路上汽车的喇叭，人群中的咳嗽以及呕吐，还有家装的铁锤和电钻……
各种声音并无本质的不同，喜欢不喜欢或许只是心造的幻影。要不，同样是炸响，为什么我们从新春佳节的爆竹中听到的是喜悦，而从家装电钻中听到的却是烦躁恐慌？
没有不好的声音，只有不好的心境。有的声音其所以令人抓狂是因为我们的躯壳里驻扎着阴郁难缠的心魔。最终的安宁，不是逃离市井喧嚣，而是在心中修篱种菊，营造自由轻松的氛围。控制心魔，保持良好情绪，是幸福人生的第一要义。
这么想着，我心里平衡了很多，即便邻居电钻的声响不绝于耳，我的抑郁也没有进一步增加，运动健身、读书写字、攒钱还债，大体保持了平和的节律。不仅如此，唱歌的爱好死灰复燃，起初是《传奇》，近一段时间以来，2022流行的《孤勇者》成了我的新欢。
（2023年1月11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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