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角峪有个刘满囤,别瞧他头大面憨,识不了几个大字,可挣钱发家的心眼,比谁也不差。前几年,买汽车跑运输的,拉起包工队的,挑担叫卖的,不新鲜。

唯独他蔫不出溜地从外面买回一百对大蝎子,爆个冷门,当了蝎子司令。蝎子这玩艺,成本小,繁殖快,一下仔都一嘟噜一串。没过几年,满囤的小日子跟气儿吹得一般,眼瞅着就富起来了。

他拆了旧房,盖起了一座四合院,屋里那摆设没比了,家用电器,置办得都差不多了。

但是,有一件事成了满囤的心病,一眨眼儿,结婚都六年了,老婆一直没开花坐果。偏方邪药没少吃,就是不管事,又连着跑京上县,串了几家大医院给老婆检查,也没个结果。

医院怀疑满囤有毛病,可他不让查。本来嘛,一个五尺高的大男子汉,让人家查这查那的,脸往哪儿搁?再说,他压根就不相信毛病出在自个身上。

这几年,乡下出现一股怪风,人有了钱,日子好过了,就像福烧的似地信神信鬼。捐款修庙,烧香上供,拆房挪灶,看风水,修阴宅,跟风似地胡折腾。

满囤为求儿子比谁都上火,比谁都更相信神灵。他越是着急,越是胡犯琢磨,就想是不是这房子盖的不对头,破了风水?得赶紧请个高明人给瞧瞧。

那天,满囤到山外来赶集,正巧遇上了方六指。这人三十多岁,蜡黄面皮,没胡子,一对大眼珠子叽哩咕噜乱转,右手小指上出了根杈,人称神算。

他的爹是乡里名声很响的方瞎子。这方瞎子其实一点也不瞎,就是在两只眼上各长一朵小萝卜花。

以前他占街头,摆地摊,自称神吞八卦,善断阴阳。可是后来,他这行不大吃得开了。可明里没人找,暗中有人信,婚丧嫁娶,上梁安锅,家宅不宁,两口子打架,还短不了找他,小礼没断了收。这两年,方瞎子上了岁数,腿脚不灵,就不出山了。

方六指好吃懒做,可人有鬼机灵,又长副能说会道的好嘴,就理所当然地继承了父业。打着他爹的旗号,汗不出,力不费,捉过不少的冤大头,挣了些票子。

昨晚上,他又梦见肥猪拱门,今儿个,就来了财神爷——刘满囤。

方六指用眼翻了翻刘满囤,半响方开口道:“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是官命,就是财命。”

一句话,把刘满囤高兴的合不拢嘴。

有人插话说:“你真是神算,他就是山里有名的蝎子司令,手里不攥个几十万的?”

方六指心里打个转,拉刘满囤到个僻静处,满脸惊恐地说:“是不是家宅不宁,人丁不旺?”

方六指一下砸到刘满囤的心病上,信服得不行,忙把老婆不生孩子的事说了,又问到底犯了什么东西,有没有破解的法子。

方六指故意作难道:“不亲眼看看,怕是拿不准。”

刘满囤一把拉住方六指,要请他进山,还指天发誓说, 要能让他得个儿子,哪怕花个底儿掉,也心甘情愿。

再说满囤老婆,别看身上穿得光,脸上搽得香,头发还烫成绵羊卷,其实,是绣花枕头,缺少个主见。明知生不出孩子不怨自己,可又架不住满囤钻牛角的理儿,弄得她自个儿也糊涂了,心眼一天比一天小,想孩子想得也走火入魔了。

满囤好不容易请来了方六指,真是喜从天降,她那招待的就别提有多热情了。酒桌上,方六指嘴没闲着,眼睛也没闲着,专盯着满囤媳妇那鼓鼓的胸脯儿。

方六指问清房子是什么年盖的,哪天什么时辰破土动的工,上梁安的灶,又围着四合院里里外外,远远近近,站着蹲着趴着,端详个遍。

突然,他变了脸色,甩下半截烟,拔腿要走。吓得满囤就差跪下了,再三央求他把情况说明。

方六指才神色紧张地说:“你们村前边是不是有个黑龙潭?”

满囤连连点头。

方六指又说:“坏事了,你犯的是黑龙潭里的老王八精。你的正房盖得太高,欺了它的风水,他为报复,一直占着你老婆。你八辈子也得不到儿子啦!闹不好还要生出个小王八来,你说有多丢人现眼!”

满囤听了,吓得头皮发麻,哭丧个脸,求问方六指儿的破解之法。

方六指手抚弄着光光的下巴,微眯着双眼:“这可是修炼有了年头的精怪了,你要破……”

刘满囤明白了,忙说:“方师傅您放心,只要给我捉住王八,消了灾,生下闺女五千块,生下儿子一万块,还叫孩子认您干爹。”

方六指笑了:“好!看你是个开通人,要不我就撒手不管了。先拆房,后捉妖,我保证给捉着!”

说到拆房,满囤有点舍不得,可又寻思,如果不能栽根立后,我盖个金銮宝殿也是白搭呀!没说的,拆!

两三天工夫,一座新的正房拆得只剩下堵东山墙。盖房那会儿,这墙使的灰最多,又向阳,结实的推不倒,满囤就套上大绳,找人拉。

那砖墙绷力很大,上半个垛子斜着飞进院内,正扣在东墙根那几十口养蝎子的矮肚大缸上。

蝎子死的死跑的跑,满囤这赫赫有名的蝎子司令只剩下一地碎红片。满囤好不心疼,可又一想蝎子毁了还能养,他豁出去了。

半夜时分,方六指来了,穿上玩高跷大头鬼那套行头,脸上抹了黑,让满囤平端一大盆满满的清水上盖红布。笔直地站在院子当中,并一再叮嘱,要二目紧闭,杂念勿思,不管有什么响动,不许睁眼看。

满囤一切照办。

方六指手舞桃木剑,边满院乱跑,边怪声怪气喝道:“呔!大胆妖精,不好好守卫龙宫大门,跑出龙潭,私淫民妇,该当何罪?我乃龙宫派来的差官抓你归案,还不赶快出来受降!”

满囤听得脊背上一阵发麻串冷。

突然,又听方六指喝道:“你还敢朝屋里钻?就是上天入海也休得逃脱!”

方六指跑进了屋里。

满囤站如木桩。尽管他身高力大,可一大盆水平端好半天,也累得个腰酸腿疼,但为了老刘家不断香火,他硬顶着。

屋里大半天听不见动静,他心想,准是快捉着了。正在这时,他的肚子胀得厉害,放出个响亮的屁。

不一会儿,方六指神色慌张地跑了出来,“怎么搞的,怎么搞的?不是说不许出响动?”

满囤放下水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软得像抽了筋骨似的。

方六指又埋怨说:“眼看就大功告成了,又叫你给破了!这回倒好,钻到东房地基下去了,不拆房捉不到了。

满囤哭丧着脸说:“方师傅,您别生气,我,我拆......”

他昏了头,又把东房拆成一堆碎砖烂瓦。

这天晚上,方六指又摸着黑来了。跟上回一样,方六指手舞挑木剑先在院里转,后又转到屋里。

不知什么工夫,满囤就听耳边叫道:“你把水盆端到屋里去看。”

灯下,揭开红布,一只海碗般大的王八趴在盆底,一动不动。

满囤的眼睛都直了。他二话没说,先敬上一千元。事先定下的数,再根据生男生女,如数奉给。

且说事过不久,满囤老婆果然生下个大胖小子,把满囤高兴的嘴都合不上了,大摆满月酒宴请亲朋好友。

出了月子没几天,孩子生了病。两口子抱着孩子风风火火地去了医院。大夫诊断了病情,说需要给孩子输血,血库的血又用光了,只能抽大人的。

但化验血型,满囤是0型,满囤的老婆也是0型,孩子却是B型。满囤心里犯了嘀咕。

孩子病好后,满囤一个人去了医院。他非要把事弄个水落石出,也不怕寒碜了,忙去检查化验,结果是他的精子都没尾巴。

刘满囤是癞蛤蟆过门坎——连窝脖子带蹭脸。

回到家里,开堂审老婆。没用三拳两脚,老婆便把方六指强迫与她做的那些事儿全说出来了。

直到此时,满囤才如梦方醒,叫苦不迭。

他责怪老婆:“他咋糊弄你就咋是?”

老婆还委屈呢,“你还有脸说我?没你勾引,我认他是谁?”

刘满囤叫老婆堵得干张嘴说不出话来,恶气无处撒,扯过老婆好一顿揍。老婆连夜抱着孩子跑回娘家去了。

刘满囤站在院里,傻了一样。好端端的一个家,不到一年的工夫,房子拆得七零八落,院子豁牙咧嘴,还白给方六指儿一万多块钱,自个买了个活王八当。

把满肚子恨,全砸在方六指的头上,恨不得把他绞成馅,擀成片,包饺子吃了。满囤苦想了几天,琢磨出报复的法子来。

满囤装出什么也没发生的那样,去山外死拉活拽请来了方六指。

老婆不在,他自己炒了几个菜,跟方六指开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满囤红着眼说:“方师傅,你捉王八精的招数,我也学会了。”

方六指心里有鬼,可又往好处想,以为他在跟自己开玩笑,赶紧岔开话题。

满囤摔了杯子,变了脸,一把揪住方六指道:“好个姓方的王八蛋,什么我都明白了。我跟你没仇没恨,干嘛平白无故坑害我?”

方六指一看事情全露馅了,吓得“扑通”一声给刘满囤跪下了:“好大爷,亲大爷啊,我不是人!我都为的钱……”

“为钱?”满囤牙咬得咯咯响,“那你干嘛糊弄我拆房?”

方六指鼻涕眼泪满脸流:“这都是为了叫你相信……”

满囤不再容他分说,扒光他的衣裳,用绳捆在柱子上,拿出一把锥子。

方六指杀猪般的嚎叫:“好大爷,你给我的钱,我会一分不少还给你的,房子也给你盖好……”

满囤扯下擦脚布塞住方六指的嘴说:“今儿个,老子送你两只王八,叫你背一辈子。”

说者,在方六指儿的后背上就动了手,不大工夫,扎出两只海碗般大的王八,又用锅底黑烟子给涂了色。直疼得方六指想动动不了,想哭哭不出声。

满囤放开六指,限他三天把钱送来,不然四天头上要他的命。

方六指人不人,鬼不鬼,跑回了家。那些钱早叫他给造得一干二净了,到哪儿找去?想凉锅贴饼子蔫溜了吧,又怕躲了和尚,躲不了庙。

身上的伤口又发了炎,疼得呲牙咧嘴。眼看快到四天头了,真害怕刘满囤来要了他的命,思前想后,干脆去公安局,自首带告状。

两天后的早上,一辆警车开进了牛角峪,几个公安局的找到刘满囤的家。他们查对方六指捉王八精的诈骗之事,满囤都说了。

自讨苦吃古语(自讨苦吃小小说)(1)

没等问,满囤便又把他如何给方六指刻王八也全都抖落了出来。

最后,又很后悔地加了句:“就是他的脸窄小,要不我就在他脸上扎了。”

公安局的听了说:“你犯罪了,知道吗?”

“犯罪?”

满囤憨憨地一笑,说:“我整治坏人,犯啥罪?别打哈哈了。”

公安局的沉了脸,说:“你被拘留了!”

刘满囤一听话茬子不对,就瞪大那双眼,叫道:“方六指坑的我好苦,你们不抓他,反来拿我,这是哪国的王法?”

公安局的说:“他犯的是利用迷信手段诈骗钱财,奸污妇女罪;你犯的是报复性故意伤害罪。”

满囤不服,又跳又闹,公安局的给他上了铐子,说:“再闹,你就要犯妨碍公务罪!这都是法律。”

满囤蔫巴了,不敢再闹了,只好上了车。一抬头,看见老婆抱着孩子从村外跑来,披头散发,哭嚎着叫喊:“孩子他爹,孩子他爹……”

刘满囤泪挂两腮,伸出被铐的双手狠狠捶脑袋说道:“我这才是自作自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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