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冈市黄州区走出的开国少将刘少卿

范从政 尹烁勋◎编著

一、贫穷:人生第一课

二、滇军勤务兵回乡闹革命

三、“大革命” 运动中的“赤色少年”

四、投身广州暴动

五、从“铁军”到红军

六、在“朱毛”部队里

七、在战斗中成长

八、从“红大”到红军团长

九、不朽的长征

十、“九头鸟”飞向中原

十一、开辟大小悟山根据地

十二、大别山的传奇英雄

十三、在五师的战斗岁月里

十四、重返延安

十五、再上战场

十六、胜利时告别战场的将军

十七、在陆军战斗训练总部

被毛泽东称作小九头鸟(被毛泽东称作小九头鸟)(1)

开国少将刘少卿

生平简历

刘少卿(1911—2003),曾化名江岳洪。湖北黄冈县(今黄冈市黄州区)人。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级将领。开国少将。

1926年参加家乡农民运动,1927年加入国民革命军,参加了北伐战争。同年12月参加广州起义。1930年7月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同年1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历任红3军团第1师第3团班长、排长、连长,瑞金中央红军学校政治营第3连连长兼军事教员,红1军团第10师第28团团长,红1军团第2师第4团参谋长,第2师第6团团长,红1军团教导大队大队长,红军学校连长、侦察科科长、训练部教育主任,中共陇东特委军事部部长等职。率部参加了中央革命根据地第一至第五次反“围剿”作战。参加了二万五千里长征。

抗日战争爆发后,历任抗日军政大学训练部游击战术主任教员。1938年冬,中共中央军委总参谋部第1局作战科科长,新四军豫鄂独立游击支队参谋长,新四军第5师参谋长,兼任鄂皖兵团指挥部指挥长并兼第4军分区司令员,新四军第5师兼鄂豫皖军区参谋长,第5师兼鄂豫皖湘赣军区参谋长,河南游击兵团司令员。参与领导指挥鄂豫皖边敌后抗日游击战争。

解放战争期间,历任中原军区第1先遣军司令员,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中共代表处情报科科长,山东军区滨海独立军分区司令员,华东野战军东线兵团参谋长,华东军区驻临沂支前办事处主任,华东南下干部纵队司令员等职,参加华东战场多次重要战役。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上海铁路公安局局长,中共中央华东局副秘书长兼华东防空委员会秘书长,中国人民解放军训练总监部陆军训练部副部长,军委总参谋部军训部副部长、顾问等职。

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荣获二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1988年7月被授予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

一、贫穷:人生第一课

在鄂东黄冈的东北边约十多公里地,有一个叫做堵城的小镇——一百多户人家的破砖瓦房夹出一条“街”,她是大别山南麓的一块风水宝地、鱼米之乡,自古就享有“南介薮泽,有鱼稻之利;东凭高埠,以利桑麻;西临平川,以利棉花,俯拾仰取,喜喜自足”的盛誉。这里,便是刘少卿的生身之地——今黄冈市辖黄州区堵城镇松杨村上刘家屋基。

刘家屋基是一个大垸子,分成上下垸。上刘家屋基刘竹三家,是个穷困的农民家庭。刘竹三的父亲早年参加过太平军,太平天国失败后回乡务农,靠积攒起来的军饷置了几亩薄田。虽然家里人口多劳力少,但日子也还算过得去。孩子们多少还能读一点书。大儿子刘品三,能靠当教书先生谋生;二儿子刘竹三和三儿子刘耕三,识得一些字,但还达不到教书当先生的水平,就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以务农为生了。

到了刘竹三这一辈,日子大不如前了。刘竹三和童养媳殷氏成家后,从父亲那里继承的只有三石地。刘少卿兄弟姐妹七人先后呱呱坠地,刘竹三一个劳动力挑起九口之家的生活重负,生计便日趋窘迫艰难起来。七个孩子,除了老大读了几天书外,其他男孩子要和父亲一起分担生活重负,女孩子被送出去当童养媳以减少家中吃饭的嘴。刘少卿的二哥刚成人,就到二姑妈家打长工;大姐十二三岁,就被送给人家做童养媳,后来被婆家折磨致死。两个弟弟的命运就更为凄惨了,都是不到十岁便早早夭折,只有一个小妹妹活了下来。

刘少卿在家中排行老四,上面有大哥二哥和大姐。生在农家的他,很早就参加劳动。

七子之家在当地是个很吉利的数字——人称“七子团圆”,殷氏也被认为是“命中有福之人”。可事实是,吉利数字也好,命中福分也好,似乎都与刘竹三一家无缘。

1918年秋天,刘竹三用家里的三石田地作担保,在四乡赊购一船稻谷到江西、苏州等地去贩卖,未料遭歹人蒙骗,血本无归。债主天天上门逼债,最后夺了他家的田地,还把他家中稍值钱的家当变卖一空抵债。刘竹三又羞又愧又急又气,一跺脚就离家出走,一去就再没回家了。

父亲刘竹三离家里的日子,正是除夕之夜,村里家家户户都购进年货,燃放鞭炮爆竹,欢欢喜喜地过新年。可家徒四壁的刘家却没有一丝喜庆之气。孩子们抱着妈妈的腿悲啼,一家人在一片哭声中熬过了年关。

那年,刘少卿7岁。7岁,是今天的孩子们入学的年龄。可刘少卿连想也没敢想这样的事情。这个年龄的他,马上就要开始象大人一样,去分担家庭的重荷了。

这个世界,就这样冷冰冰地给刘少卿上了人生第一课。7岁的除夕之夜,对他幼小心灵造成的刺激和冲撞,是非常强烈的。日后,他象祖父一样生出对那个世界的“反骨”来,也扛着刀枪跟上一支穷人的队伍去造反,或许就包含有这种既简单又明确、既偶然又必然的人生启蒙。

“年关”一过,二哥仍然去当长工,刘少卿则被送到了外祖父家当帮工,家里也算少了一张吃饭的嘴。

外祖父人称“殷二爹”,是个勤劳能干的老农,为人也很公道正派。他精明能干手也很巧,经常烧制些烘炉瓦罐,带着小外孙挑到鹞子湖集市上去卖。平常除了种地打鱼,他还自己开“野荒地”,这种地官府管不了,不上税又不纳粮。外祖父家养了两头小牛,刘少卿天天去放牛。待到小牛长大一些了,就牵到集市上去卖。

机灵勤快又懂事的外孙很讨外祖父喜欢。在外祖父的悉心指导下,刘少卿学会了许多农活,还常常和外祖父一起去捞鱼摸虾,成了外祖父家的好帮手。

可惜这段比较开心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两年后,家里征得外祖父的同意,把年届十岁的少卿转送到沙童湾一家叫童亦南的富农家当放牛娃,为的是一年除了混个口之外还可以挣得八吊铜钱贴补家用。

放牛娃很苦,白天把牛赶上山吃草,还要在山上扯二三十斤牛草背回来,太阳下山把牛赶回东家,晚上就和牛一起睡在牛圈里。

每年的年初三左右,刘少卿还要和同龄的小伙伴们一起提着篮子,拿着打狗棍,出去讨糍粑,每天讨回来的磁粑所有的伙伴均分。

就这样,刘少卿长到了十二岁。外祖父看这孩子大了,又心灵手巧,老给人家放牛也不是个事儿,便与女儿商量着送他去学一门谋生的手艺。

外祖父有个嫡亲侄孙女嫁到了汉阳——刘少卿称这位远亲为表姐,丈夫家在汉阳开了一间作坊,专为汉阳兵工厂编织重机枪的子弹带,俗称“窄眼带”。按规矩,学徒期是三年,管饭吃,没工钱,学徒期间还要交老板八吊铜钱。但因为外祖父的人情关照,言明刘少卿的学徒期只需一年,而且不必交八吊铜钱。这对于农家子弟刘少卿来说,当然算是一桩美事。

可学徒的日子过起来却是不易,起五更开门拆铺板,睡半夜关门上铺板,打扫作坊卫生,还要给老板端茶送饭。只有当忙完所有的杂活后,才能学学正经手艺。

好在刘少卿既聪明又勤快,小小年纪就明白了谋生的艰难,为了能接济家里,手艺学得很努力。一年届满,就成了“小师傅”,开始正式在作坊拿工资了。温饱有余还能为家里挣钱,应该是个相当不错的归宿了。

可就在此时,这个早熟的孩子却已经开始动用自己朴素思维去观察这个世界了。

汉阳是个水陆码头,通商大埠,刘少卿在这里也算见了些世面。当学徒这么久,看到了工人们的创造和贫困,也见识了老板们的富有和榨取。创造财富的人被财富拒之门外,工人们辛苦劳作生产制造,老板们却坐享其成大把大把地赚钱。不光是自己店里是这样,就是周围的工厂和作坊,也莫不如是。

当时汉阳有英租界,刘少卿还经常看到英国人对中国的欺侮和对被称作“红头洋人”印度仆从的奴役,看到英国人让红头洋人驮着走,累了就坐在他们身上休息。

大家都是人,为什么有的人要奴役人,有的人却只能被人奴役呢?这世界,怎么也和乡下一样不公平呢?对不平社会的不平,对公正世界的向往,已开始悄悄在刘少卿的心中萌芽。

也正是在这个萌芽开始生长的时候,另一种生活选择来到了他的面前。

1924年春的一天,在另一个作坊做事的同乡涂玉奎偷偷来找刘少卿:“少卿,你发现没有,这条街上几个作坊里的年轻师傅最近都不见了?”

“是啊,好多熟人都看不见了。”

“你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么?”涂玉奎一脸神秘。

“不知道!你知道?”

“他们到方本仁那儿吃粮当兵去了!”

“方本仁是谁?”

年长刘少卿两岁的涂玉奎很是向往地说:“方本仁是个大官,现在在江西当督军。他是我们黄冈薜家坳人,听说他对乡亲很关照,很多黄冈老乡都在他那里当官。人家都说他那里是‘会说黄冈话,就把洋刀挂’!”

“有这种好事?”刘少卿半信半疑。

“咳,这是真的!好多黄冈老乡都扔下锄头和牛鞭奔南昌去了,去了就是呢军装金盔帽,和在家里大不一样咧。我来找你,就是和你商量,我们搭伴一起去他那里当兵如何?”

“……”

“你别怕,我们店里有个林师傅在那里,我们去找他介绍当兵。你要想走,准备准备,我们到汉口太古码头坐洋船到九江,再坐火车到南昌,过了赣江,就到贡院了。林师傅就在那里。”

这事儿太大太突然,刘少卿犯起了犹豫。

“你再想想,过几天我再来找你!”涂玉奎走了。

刘少卿掂量起来:刚满师两个月,能够赚钱养家了,现在一下子要跑那么远去吃粮当兵,怎么对得起父母?表姐对我也不错,一走了之,该怎么交代?可不出去闯荡闯荡见识见识,就凭编带子这么点子手艺,究竟能干多长?就算是能干长,能有什么出息?人嘛,总是往高处走的,与其在这汉阳城混个小帮工,还不如到外面走走看看,没准会有更好的出路呢!

刘少卿对涂玉奎说的那个“戴金盔挎洋刀”到是没敢奢望,对为什么要当兵也根本想不明白。可已经自觉不自觉地开始打主意:要把自已的命运抓在自己手中。

涂玉奎再来找他时,他的主意也拿定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给自己拿了个大主意:“走!当兵吃粮去!”

要走,当然不能告诉老板,那样肯定是走不成的——老板怎么会做赔本的买卖?但是,诚实的刘少卿还是偷偷地告诉了对他很好的表姐。

表姐听着听着就懵了,既难过又害怕:难过的是表弟就这么走了,自已少了个好帮手;害怕的是丈夫和公公要是知道自己放走表弟,肯定少不了一顿打;少卿家里人知道了,也会到作坊来要人,可能还会吃官司。可看到刘少卿去意已决,她也架不住他再三央求,只好成全这个人长大了心也越来越大的表弟。

“少卿,你主意大,想走就走吧,在外面闯荡闯荡也好!可你年龄还这么小,第一次出远门,姐姐我放不下心来呀!”表姐说得伤心,眼泪象珠串一样地往下掉,把刘少卿也惹得很是伤心难过。

几天后,刘少卿要上路了,表姐偷偷拿出一方白毛巾包上四十文钱,塞给刘少卿:“少卿,你小小年纪出门闯荡,分文没有你怎么走啊!这点钱你带上,路上饿了渴了买点吃的喝的吧……”

姐弟俩洒泪而别。刘少卿挟着一个小包袱悄悄离开作坊,和涂玉奎一起到汉口去赶“洋船”。

那一年,刘少卿十三岁。

二、滇军勤务兵回乡闹革命

刘少卿拿着表姐送的路费,一路奔波,和涂玉奎一起来到驻南昌滇军将领杨池生任师长的第1师,通过在这里担任下级军官的黄冈籍同乡担保和引荐,在第2团第2营当了一名备补伙夫

一年多以后,已长到枪杆子高的刘少卿“转正”为第6连第3班二等兵。不久,因举报老兵痞在营房聚众赌博,遭到报复,差点被打死。幸被黄冈回龙山赵家店人氏、第2营副营长赵聘三所救,被赵聘三留作勤务兵。赵聘三是位很有些革命意识的老同盟会员。认识赵聘三,为刘少卿接受革命道理、日后走上革命道路埋下了契机。

刘少卿随队伍开到赣南,在赣南平平静静呆到1926年9月初,北伐军第2军第5师攻占了大庾。

那几天,大庾的街面上天天都有北伐军一路唱着歌,向北开进: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

努力国民革命,努力国民革命,

齐奋斗,齐奋斗;

工农学兵,工农学兵,大联合,大联合,

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

齐欢唱,齐欢唱……

听到北伐军雄壮的歌声,看到威武的军容,刘少卿十分羡慕,他凭直觉感到这支军队和他所在的这支军队大不一样。这段时间,他也听到赵聘三等一些黄冈籍的军官们一起议论时局,他们都用赞赏的语气谈到国民革命,谈到国共合作和北伐;谈到广东革命政府。

刘少卿感到很新鲜。他觉得,北伐军既然是一支真正革命的军队,实行孙先生“扶助农工”的政策,前途就应该是光明的,管他呢,投军了再说。

就在这时,赵聘三却告诉刘少卿,他准备回黄冈老家,而且也要把刘少卿带上一起回去。

当时,年少的刘少卿全无政治经验,自然不知道赵聘三的革命倾向。这些年,作为一位老同盟会员,赵聘三怀着理想投身军旅,但跟着江西督军方本仁几起几落,也看透这些军阀只顾自已争权夺利,不管民众疾苦的本来面目。眼下江西战场战况就日趋激烈,因此赵聘三不愿再为军阀战争卖命,也不想让刘少卿这个年轻单纯、涉世未深的半桩孩子在这换汤不换药的军阀部队里当炮灰,想一起回到大革命正闹得如火如荼的故乡黄冈投身于真正的革命之中……

刘少卿虽然一心想去当那由滇军改变旗号的“北伐军”, 但通过几年的相处又深感赵聘三为人的正直,带自己回家肯定是出于关心爱护的一番好意。因之,虽然他满心的不乐意,可碍着赵聘三“袍泽之谊”的情份,只好别别扭扭地跟着赵聘三夫妇一起踏上了返乡的行程。

半个月后,赵聘三夫妇带着刘少卿经赣州、南昌到九江,然后乘船到了汉口一个亲戚家住下,准备盘桓几天后再回黄冈。

在武汉期间,正赶上“双十节”,北伐军刚攻克了武昌,汉口大街上到处都是狂欢的游行队伍,敲锣打鼓高唱着“工农兵联合起来向前进”,举着红红绿绿的小旗,高呼着“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工人、学生、商人、农民、北伐军士兵,走过一队又一队,中间还有化妆的活报剧,大鼻子英国人,红头的印度巡警,戴高帽子的军阀“吴佩孚”、“肖耀南”等,都被捆一根绳子上,让群众牵着游街,而这些大人物,在刘少卿这样的泥腿子眼中,曾经是那样的不可一世。

被毛泽东称作小九头鸟(被毛泽东称作小九头鸟)(2)

北伐军胜利进入武汉

刘少卿出门看热闹,看着看着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他跑到游行的学生队伍中要了两个小彩旗,跟着游行队伍一起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跟着喊口号……

走了一大圈回到家里,依然兴高采烈。他意犹未尽、绘声绘色地把街上的事情讲给赵聘三听。

赵聘三笑微微地看着这个天天在长大的少年:“你可真是个革命男儿了!”

说着,还从桌上拿起毛笔,写下了“刘志强”三个字:“你很有志气,长大了一定比我强!”

几天后,他们搭乘小火轮,一起回到了黄州镇。

上得岸来,正靠在一块大石头边休息,一大群游行队伍喊着口号从团风街上走了过来,赵聘三、刘少卿看见后,也站起身来,跟着喊口号,唱着“打倒列强除军阀”……

这时,队伍中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朝赵聘三走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赵伯伯,我叫邓斌,是方高坪的人,湖北省法政学堂毕业,现在是中共黄冈县委常委兼二区(辖堵城)区委书记。家父经常谈起你,说你们是要好的朋友,你过去常来我家,所以我还认识你。家乡的农工运动刚开展起来,以后还要请赵伯伯多多帮助指教!”

赵聘三紧紧握着年轻人的手:“哦,我刚从江西回来。令尊身体还好吧?我们回去安顿好后就去府上拜访,看望令尊!”

看到游行队伍正在走过,赵聘三便说:“区委书记,快去办你的正事儿,我们回头再谈!”

“赵伯伯,一会儿我来接你们吃饭,为您接风洗尘。”他向赵聘三又鞠了一躬,跟随游行队伍而去。

这位叫邓斌的年轻人,又是刘少卿生命历程中的一位“贵人”,一位至关重要的“贵人”。正是这位“贵人”,把这个少年引上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艰难而又光明的革命道路。

游行结束后,邓斌把赵聘三夫妇和刘少卿接到了中共二区区委的办公处。

这是刘少卿见到的第一位“共产党”,从前在赵家,也听他们谈起过“国共合作”、“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但根本就不知道这“共产党”究竟是怎么个一回事儿,更没有见过这“共产党”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现在见到的共产党,竟然是个清清秀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青年小伙,还是个大学生。

邓斌设便宴给赵聘三夫妇和刘少卿洗尘。席间,邓斌向他们介绍了二区的农工运动情况。邓斌说,二区群众的革命情绪很高,对推翻帝国主义压迫,打倒封建军阀统治,打倒土豪劣绅,铲除封建势力,都十分踊跃积极参与。但也存在不少困难,主要困难有两个,一是党的领导干部和骨干太少,水平也不高,向群众深入宣传有一定困难,群众对革命的目的也不是十分清楚;二是缺乏武装,土豪劣绅手中有保卫团,经常搞破坏,所以我们必须有自己的革命武装,保卫革命的成果,支持革命的发展。

赵聘三听得很有兴趣也很认真,共产党人革命的热情、革命的坚决和执着,深深地感染着这位饱经忧患的老同盟会员。这位年轻的晚辈、共产党基层书记的朝气蓬勃和精明干练,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邓斌接着说,我们想请陈鸿久县长(辛亥志士,陈潭秋的堂兄,国民党左派——作者注)发几条枪,在团风区设立一个由苏维埃掌握的警察所,打击土豪劣绅,保卫我们的革命。但一时还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选,正好现在赵老伯回来了,您是孙先生的老同盟会员,又是位老军官,担任这个职务最为合适。另外能否请赵老伯再物色一些革命青年来参加我们的工农革命,再多多给我们介绍一些辛亥革命的经验,指导我们二区的农工运动。

赵聘三欣然应允:“你父亲和我是至交,你又是共产党员,在领导我们二区的工农群众争取自由解放,这是革命工作,我不仅是帮忙,而是要积极参加。我打不了头阵,但可以在你们年青人领导下尽力而为做些工作。至于缺乏骨干,你们也不要着急,万事开头难,当年孙先生革命时,不也是缺乏人材么?最后还不是吸引了大批革命青年革命志士共同奋斗,推翻了满清统治?”

他们热烈的交谈,刘少卿在旁边听得很投入。他似乎已经隐约地感觉到,这老少两代人所谈的一切,都与家乡的未来,自己的未来,有着那么深远的影响和联系。

宴毕,赵聘三向邓斌告辞:“如果需要,你派人送信给我,我一定前来。”

邓斌十分高兴,与赵聘三等握手而别。

与邓斌告别后,赵聘三让刘少卿去找条船,说先送他回家。

刘少卿很高兴,阔别家乡几年来,家里也不知怎样了,母亲的影子老是在他眼前晃动,真想一步就跨进家门。他找到了本家一位绰号叫“淘气三爹”撑船汉,很顺当地就弄到了一条船。

船到刘家屋基,刘少卿扑进家门,一家人喜出望外,左邻右舍也纷纷涌进家门道贺。

母亲搂着刘少卿喜极而泣:“伢啊,你总算活着回来了,我们也不晓得你跑到哪旮旯里去了!”

邻居们都劝慰母亲:“‘矮子’(刘少卿的乳名)出去几年,长高了也长结实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呀!”

刘母一边用衣襟擦泪,一边向赵聘三夫妇道谢。

“少卿这伢很有志气,将来会有出息。只可惜他现在大字不识一个,我们希望家里让他读点书,将来一定会了不起的!”赵聘三一边说着,一边从赵夫人手上接过一个装着“袁大头”的红包,递给刘少卿的母亲。

刘母没文化,不会说场面上人的那些客套话,只是感动得默默地流泪。

午饭后,刘少卿便和赵聘三夫妇一起,到回龙山赵家庄去了。

在赵家庄住了几天,邓斌就派人来把赵聘三夫妇和刘少卿接到了二区区公所所在地团风镇。

邓斌召集了一个会议,讨论二区如何开展冬季农工运动。会上除赵聘三夫妇外,还有詹波平、罗四维,从武昌来黄冈考察的湖北省财政厅长詹大悲和其兄詹大慈等人也在座,也有不少刘少卿叫不出姓名的人。刘少卿照例也象在“赵公馆”一样,悄悄地坐在一边“旁听”。

会上,邓斌讲了话,他称北伐军攻克武昌后,革命形势很好,群众的情绪也很高,但发动群众还不深入细致。现在马上要冬闲了,正是开展革命工作的好时机。革命不仅仅是示威游行,还要打倒土豪劣绅,解放工农群众。对土豪劣绅和保卫团可能的捣乱,也要有所准备。

接着,他对当前的各项工作进行了明确的分工:当务之急,是要把团风街上和堵城两地的总工会、工人纠察队成立起来,这个事情由他负责。团风街成立警察所,请赵聘三先生担任所长,陈县长已把枪批下来了,我们从此也有自己的武装了。腊月初一前,各乡的农民协会妇女协会等也要成立起来,区农协由罗四维同志任委员长,妇女协会主任则请赵聘三先生的夫人张彩云女士担任。

邓斌讲话过后,与会者各抒已见讨论一番,然后分头去抓分给自己那一摊工作了。

刘少卿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既新鲜又陌生,他听不懂的东西不少,但有一个道理却记住了:革命不仅是轰轰烈烈,还要有细致周密的计划,有深入实在的组织基础。

几天后,赵聘三把刘少卿推荐到邓斌那里:“这伢子很能干很有志气,也会办事,能不能在区里给他一点革命工作和学习的机会?”

邓斌拉着刘少卿的手:“读过几年书?”

“这伢子家里穷,一天书都没读过,跑到江西当过两年下等兵。我看这伢子能干会办事,就把他带回家乡来,想帮他读点书,将来好干一番事业。现在正赶上农民革命,我看是不是由你分配点革命工作给他做,另外在我那个警察所给他挂个名字,每月拿上几块钱,供他读书和吃饭,半工半读,造就他成个革命青年?”

邓斌哈哈大笑:“赵老伯你真是个大好人,这主意好极了!这伢子就交给我吧,我来安排,让他到大革命中去煅炼,以后成为一个有用的革命人材!你就放心吧!”

刘少卿也笑了。

几天后,邓斌叫来刘少卿,一口气给他安排了四项工作任务:

“第一、你当过兵,所以派你到工人纠察队当个分队长,先发一支盒子炮给你,还有十发子弹,一把刺刀,一根皮带,你赶紧武装起来上任去。你们有家伙,保卫团就不敢捣蛋。第二、你还不满十六岁吧?正好,二区要有个儿童团长,就是你了!干这工作的时候,不能背枪挎刀,任务是组织当地少年儿童,破除迷信,打庙里的菩萨,把庙空出来,供农协开会,办贫民夜校。第三、你还要协助妇女协会,宣传妇女解放,剪发,放足。第四、松杨乡农民协会的宣传也归你管,区委印有宣传材料,主要是打倒帝国主义列强,打到土豪劣绅,废除苛捐杂税,严禁放高利贷……”

就这样,刘少卿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懵懵懂懂地回乡干起了革命……

刘少卿后来感慨不已:“可敬的邓斌同志,是我参加无产阶级革命的真正引路人,是他决定了我一生的革命生涯,令我终身难忘。”

三、“大革命” 运动中的“赤色少年”

刘少卿就这样走上革命道路了。这“革命”的内容与刘少卿是如此紧密相关,使他很快地就认识和理解了这“革命工作”的价值与意义。

农民协会、妇女协会、工人纠察队、儿童团组织起来后,腊月也到了。往年的这时,正是豪绅地主高利贷者向农民逼债的日子,腊月三十晚上,很多穷人都不敢回家,还时有悬梁投河的惨事发生。而现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农工运动的头等任务,就是要求“农协”通告地主豪绅高利贷者,年关不得向农民逼债,违者必受农协制裁。

七年前年关之夜的生活启蒙,在刘少卿记忆中是何等的深刻。而今看来如此初级的“革命行动”,对众多象刘少卿一样的穷人们来说,又是多么实实在在真真切切。

那时候的黄冈乡村中,地主豪绅对农民的剥削压榨和逼债手段极为残酷,如刘少卿所在的松杨乡恶霸地主陈炳成和他的儿子陈日凯,收租前就把县衙的保安队请到乡下护卫粮仓,威吓佃农,还要佃农们置办酒席款待这些兵丁,连酒席的规格都是按地租排定。他们放恶狗咬了人,人家把恶狗打伤,他们说是打狗欺主,赔上200银元还得坐半年牢。而现在,这些昔日里作威作福的土豪劣绅却被刘少卿们一根绳索套住,戴上高帽子现场斗争,游街示众。“一切权力归农会”,佃农们无不欢欣鼓舞,一舒多年被压榨、被剥削的窝囊气。地主豪绅们的气焰一落千丈,要么纷纷认罪,要么逃往武汉和南方。

“当时的情况,就是毛主席说的‘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无论什么大的力量都将压抑不住。他们将冲决一切束缚他们的罗网,朝着解放的路上迅跑’。”多年后,读到了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的考察报告》的刘少卿感而慨之。

邓斌和二区的干部和骨干们,借此开端纷纷下乡,一面宣传国民革命宗旨和方针,组织各级农会、妇协、儿童团;一面调查各乡各村的地主土豪劣绅对农民的剥削与压榨情况,发动农民群众起来与他们作斗争。

邓斌一口气安排的“四项工作”,刘少卿也现学现干地开展起来。

刘少卿在家乡松杨乡,首先物色了三个骨干——就是他幼时一起放牛的小伙伴。新上任的儿童团长趁机宣讲起自己圄囵下肚不过几天的那些革命道理——什么工农团结起来闹革命翻身求解放,什么打倒土豪劣绅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什么要把我们松杨的放牛娃组织起来参加斗争,什么要建立革命武装对付那些个狐假虎威的保卫团……

三个伙伴看见刘少卿身上的行头,很是眼热。他们都是赤条条的穷孩子,“矮子”讲的这些道理对他们来说极具吸引力,也不难明白,他们听得是津津有味,很是向往,纷纷表示,“矮子,你说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叫咱干什么咱就干什么。”

就这样,“四条好汉”四处一活动,松杨乡的儿童团很快就组织起来了,刘少卿的手下也增加了一百多娃娃兵。

刘少卿的工作做得不错,邓斌很满意。马上又“鞭打快牛”,指派刘少卿帮助他去开展妇女工作。

由于深受封建礼教束缚,农村妇女都不愿出头露面参加革命活动。赵聘三夫人、二区的妇女协会会长张彩云虽然做了许多工作,也和刘少卿的二嫂一起到松杨乡去作过演讲,动员妇女们参加革命活动,但都没有什么起色。松杨乡迄今连个妇女会长都没有。

邓斌找到刘少卿:“松杨这么大个乡,怎么连个妇女会长都找不出来?你回去动员一下吧!”

刘少卿嘴上答应下来,心里却觉得实在没把握。他回到家中,先做起了能言善辩的八嫂的动员工作。八嫂很痛快,说前几天的张彩云他们来演讲,要求妇女参加革命,她觉得蛮好,愿意参加。

刘少卿自然是喜出望外,觉得八嫂便是现成的松杨乡妇女会长。他当即带八嫂到区里,请邓斌给她作作妇女革命的启蒙……

之后,在赵聘三和邓斌的帮助下,刘少卿在工作之余,开始了短暂的读书生涯。

在大革命风云激荡的环境中,刘少卿这位儿童团长的读书生涯也充满了“革命性”——完全是三步并作两步的“大跃进”。

半年时间,这位放牛娃出身的文盲孩子,连识字带背诵,竟然啃完了《百家姓》、《三字经》、《学而》、《论语》、《孟子》、《诗经》、《左传》等国学典粹,而且每逢测验还都是满分。

老师陈望喜是位老学究,教书很认真,虽然外面“闹革命”了,学生们在课堂里照样被他罚跪、吃他的戒尺。开初,他对刘少卿很是不以为然,觉得这“孺子”不大象是个“可教之材”。人不大,心不小,还参加什么“工农革命”?这还不说了,入了学堂做了学生,怎么还背着枪带着刀,还领着一帮泥腿子穷孩子到处打菩萨!可也怪,这“矮子”不声不响,死记硬背,竟然还屡屡闯过老夫子的戒尺关,的确聪明伶俐,是个读书的料,不由心生几分喜欢。

就这样,刘少卿一边做革命工作,一边在陈先生手下上学读书。在大革命的洪流冲刷之下,这个被乡亲们称之为“矮子”的少年迅速地长高长壮起来。

团风镇上最大的盐商“陈日新”老板是个劣迹斑斑的奸商,常在盐里掺杂细糠和杂粮,欺行霸市,低买高卖,欺骗和剥削群众,民怨很大。而且,他还专门和“农工运动”作对。刘少卿受邓斌指示,带领儿童团员和纠察队员对他进行整治。

一天,刘少卿一行十几人冲进店铺,一拥而上,把“陈日新”老板父子揪出来就是一顿好打,把店牌砸了个粉碎,还封了店门。却不料陈家家人偷着跑出去叫来了三四十个保卫团的团丁。团丁们气势汹汹端着枪摆开阵势,要儿童团员和纠察队员把“陈日新”老板父子放了,否则就要开枪。纠察队虽然也有十来个人,也个个有家伙,但终不敌保卫团的人多势众。

两边横眉怒目荷枪实弹僵持着,火药味儿十足,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这时候,邓斌和赵聘三带着十几个警察赶来了,有理有利有节地给刘少卿解了围。

这次“打奸商”受阻,对于刘少卿来说,是极其现实而深刻的一课:革命不仅要有热情,更重要地还要有革命理论的武装,还要会正确地运用革命的策略。

在邓斌、赵聘三和刘少卿的领导和参与下,二区的革命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展了起来。陈鸿久县长非常高兴,他让邓斌从二区带些骨干来协助他,到一、三两区去发展农工运动。邓斌带上刘少卿等二区骨干,跟着陈鸿久县长,又把革命的火种点到了其它地区。很快,大革命的洪流就席卷黄冈所属六个区,地主恶霸土豪劣绅纷纷被迫向农协交出了地租地契,接受农民群众的斗争。农民协会组织的农民自卫军,还两次击破反动军阀夏斗寅部的袭扰,并把他们驱逐出境。

不到大半年时间,整个黄冈成了共产党领导的赤色天下。

然而,国共合作的大好局面,很快就因蒋介石和汪精卫先后背叛而横遭断送。先是1927年的“四·一二”, 再是几个月后“七·一五”,尔后就是“宁、汉合流”,目标都对准了共产党和共产党领导的工农运动。一时间,土豪劣绅卷土重来,昔日的“革命军”对工农群众举起了屠刀,“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个”之声不绝于耳,白色恐怖笼罩了大江南北。

赤色黄冈也是如此。叛军何键部进驻黄冈,任命薛佳庭为黄冈县长,成立“改组委员会”,查抄并捣毁国共合作的县党部,建立各区乡反动政权,组织“清乡委员会”,将逃在外地的地主豪绅纷纷召回本地,组织“保卫团”、“清乡团”等反动组织,疯狂屠杀共产党员,迫害农会干部和革命群众。前不久还威风扫地的土豪劣绅似乎一夜之间“还了阳”,纷纷放出传言:“革命军”第35军、第40军不日就要开到团风,缉拿农民协会的头子,“泥腿子”们就要完蛋了。团风镇“陈日新”也放出话来:老子已经花了现大洋,让保卫团把赤匪头子邓斌、赵聘三、刘少卿捆起来丢进长江喂鱼云云。团风一带谣言纷起,人心惶惶。

邓斌和赵聘三把刘少卿叫去,一起商讨对策。

此时,在大革命洪流中,刘少卿已逐渐成长起来,既成熟又老到,既胆大又心细,面临严重情况,毫不慌乱。他把了解到的情况作了汇报,并建议说这种情况还是邓赵二人还是先暂避一时的好。

刘少卿的建议,被邓赵二人采纳。三人当下商定:事不宜迟,马上把邓斌和赵聘三夫妇送走,其他农协、妇女会、纠察队、儿童团的骨干也要转移。邓斌暂避到罗家沟罗四爹家,赵聘三夫妇暂避到刘少卿大姑妈家。这两家都住在长江边,一有动静,跳上船就能顺江而下,十分安全。

第二天天刚亮,团风镇警察所就被保卫团抄了,几支枪也被提走。区委机关和工人纠察队被砸得乱七八糟,五条藏在稻草堆里的破枪被找出来抄走了。

早饭后,满街都是团丁们在乱喊乱叫:“邓斌这个赤匪头子跑毬喽,手下匪徒被逮住了!有一个还是大名鼎鼎的詹波平……”

“拉船来,把这几个赤匪送到来龙庙去烧了祭天……”

“狗日的泥腿子要翻身,老子就要把你整翻身……”

……

刘少卿闻声一惊,心如刀绞:同志要活活被烧死,自己却没法搭救他们。得赶紧回罗四爹家,向邓斌书记和赵老先生汇报,还得把他们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于是,他冒着被抓的危险赶到罗家沟,把团风的情况向邓斌作了汇报。

后来才知道,土豪赵灼斋用煤油活活烧死了共产党员詹波平等8人。

听说詹波平等同志被活活烧死,邓斌和罗四爹都很痛心和气愤,都骂狗日的反动派,总有一天老子们要为詹波平同志报仇雪恨。

邓斌握着刘少卿的手说:“少卿小弟,要不是你聪明有见识,果断把我们送走,我和赵老先生也要象詹波平同志一样,被他们给害了。现在大革命已经失败,但这是暂时的。为了将来的革命再次蓬勃发展,只有暂时离开黄冈地区,到其他有利的地区去,在党组织的领导下,继续革命。只要保留住了革命的种子,我们的革命就一定会取得胜利!”

十六岁的刘少卿噙着泪花,一字一句地把邓斌的话刻在心里。

邓斌接着嘱咐道:“少卿同志,我们要牢牢记住黄冈地区革命从胜利到遭到反革命破坏而失败的全部经过,总结教训,以为将来的革命斗争提供宝贵经验。你现在要迅速通知赵聘三夫妇,把革命已经失败、詹波平同志遇害和我已离开的情况告诉他,让他们也迅速离开黄冈,顺江东去蕲春张彩云家中暂住,看革命形势发展情况再作定夺。少卿小弟,你年轻聪明有志气,一定要记住这次革命的教训,一定要将革命进行到底。我相信,我们都会看到革命胜利的。你目前还是要迅速离开,远走高飞,等到一定时期,我们会再相见,再搞革命,直到革命最后胜利!”

讲完这番话,邓斌让罗四爹帮忙凑几个盘缠,再立刻送刘少卿到江南。

邓斌与刘少卿洒泪而别。此情此景,在他心中镌刻了整整一生。刘少卿没有想到,自己与这位可敬的革命领路人,从此竟成永诀!

直到解放初期,时任华东铁路局长兼警备司令的刘少卿,才从到上海看望他的赵聘三先生那里得知:邓斌同志在大革命失败后又潜回黄冈,参与领导了黄冈回龙山农民暴动,暴动失败的后受党的派遣到赣北鄱阳县委任书记,后又调任中共地下党湖北省武昌区委书记,1930年4月在武昌大东门开会时因叛徒出卖被捕,同月下旬被国民党反动派枪杀于武昌阅马场。

是时,刘少卿已经是经历无数血雨腥风的百战名将了,闻听此讯仍不禁百感交集怆然泪下:自已的革命领路人,竟然就在自己参加中国工农红军的同一年,为革命事业洒尽了最后一滴血。

革命是有牺牲的,但革命也是自有后来人的……

送走邓斌和赵聘三夫妇后,刘少卿这位“赤色少年”也揣着家人和乡亲的担忧,带着自己对家乡的眷念,走上了逃亡之路。

刘少卿这一去,就是25年。25年后他再回家乡时,邓斌所预言的“革命胜利”已成现实。

四、投身广州暴动

刘少卿徘徊在武昌街头,前途渺茫,不知道往哪里去。这个再次背井离乡的少年,衣衫褴褛,背着一个破斗笠,无亲可投,无友可靠,心中充满了怅惘。

时值立夏节令,烈日炎炎的武昌街头却透着一股股寒气。行人神情紧张,面带惶惑,满大街都贴满了针锋相对的“打倒万恶的国民党反动派”和糟践共产党的标语。时不时还有军队押着工人纠察队和群众走过,也时有游行队伍高呼口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这一切,都强烈地震撼和刺激着这个少年那颗徬徨的心。他小心翼翼有气无力地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在街上,饿了喝口凉水,困了就露宿街头,成了一个小叫化子。

又累又饿的刘少卿,拖着疲惫的双腿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走着,走到了两湖书院,又累又乏,他一头躺在了院门前的草坪上。

正在朦胧间,一阵歌声伴着整齐的步伐,让他睁开了双眼。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

除军阀,除军阀。

努力国民革命、努力国民革命,

齐奋斗,齐奋斗

……

高悬着“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横匾的院门里,走出一支穿灰军衣的队伍,他们高唱着歌儿,肩荷“汉阳造”步枪,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了过来。围观的群众中,暴发出一片“打倒帝国主义,铲除新军阀”的口号和欢呼声,人群中有人喜形于色,拍手称快,也有人窃窃私语,默然观望……

刘少卿一听这熟悉的歌声就来了精神,就象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缕阳光:“莫非北伐军又打回来了么?”

也是巧了,这时一位军人从队伍中跑了出来,高叫一声:“少卿弟!”

刘少卿一脸愕然,这是谁呢?定睛一瞅,他不由地喜出望外:这不是自己在江西当兵的结拜兄弟黄春年么?

这黄春年是江西吉安人,刘少卿在江西当兵时,他是第2团郭团长的马弁。刘少卿给赵聘三当差时,他们和其他几位军中好友一起结拜了兄弟。

刘少卿对着结拜兄弟,把自己出来逃亡的情况向黄春年讲了一遍,并问黄春年队伍准备开到哪里去?黄春年回答说是去江西。

刘少卿央求说:“那你干脆把我带上一起走,也算是救了我一条命,我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东西了!”

黄春年自然同意。刘少卿跟着队伍到江边上了船,狼吞虎咽地把黄春年递过来的干粮一扫而光。

这时,黄春年才告诉刘少卿,这支队伍是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实际上是共产党掌握的武装力量。唐生智曾经想吞并这支队伍,经过第4军参谋长叶剑英的周旋,才得以保留,现在编为张发奎第2方面军的教导团,由叶剑英亲自兼任团长,黄春年所在的部队是教导团机关枪连。现在是根据张发奎的命令,出发东征“讨蒋”。

其实,他们当时并不知道,教导团的共产党组织正准备把这支队伍带向南昌,去参加起义。

8月4日晚上,教导团的船到了九江,却没有靠岸。

这时候,南昌起义已经爆发,起义军正撤出南昌,南下广东。教导团中的共产党组织原准备就地响应。而张发奎眼睁睁地看着共产党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自己最具有战斗力的“铁军”主力部队给拉走了,气也不打一处来。他唯恐教导团这支共产党人控制的队伍也跟着“造反”,所以率总指挥部提前一天到达九江,准备缴教导团的械。

教导团分乘四只轮船到了九江,却奉命 “不准靠岸”,而掉过头来朝向武汉。河岸上的部队,机关枪和迫击炮也对准了他们的船只。随后,岸上来了许多划子,把船上的军官们接到了岸上的“第二方面军总指挥部”, 又下令教导团“暂时交出武器”……

刘少卿他们当然不知道这些,只是看见教导团的武器都被装船运走了。缴枪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反抗,只是对来缴枪的人横眉怒目,内心既愤怒,又恐惧。而刘少卿看得很清楚,黄春年也显得十分紧张。

赤手空拳上得岸来,黄春年把他拉到一个饭舖坐下,兄弟俩这才得了个机会讲些悄悄话。通过交谈得知,刘少卿心里有些明白了,这位当年结拜的“六哥”黄春年是个货真价实的“共产党”。

已经从邓斌那里见识过“共产党”、而且跟着“共产党”闹过一回革命的刘少卿,不由对眼前这位结拜兄弟生出了几分羡慕: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六哥成了“共产党”了!刘少卿对黄春年油然生出一种似乎比兄弟之情更为深切的亲近来。

黄春年告诉刘少卿,他打算去广州。走之前,他把“老幺”作了安排——他介绍刘少卿到了第2方面军第4军的另一个部队——吴奇伟的第12师迫击炮营第1连,那里的第2排长吴文华曾在江西当过兵,和刘少卿也认识。

第1连连长姓焦,是个山东人,人很义气很豪爽,看见刘少卿是个外乡人,就让他在看护班做了个下士看护,也就是负责卫生救护的救护员。

刘少卿随张发奎这支部队,一路“追剿”南昌起义的部队到了广东。当他跟着部队拖到广州时,已是形销骨立,面黄肌瘦。

到广州后,刘少卿病体尚未痊愈。这时,他听说黄春年所在的教导团也驻在广州沙河,就赶过去打听这位“六哥”的下落,不料却听说黄春年已病死在广州。刘少卿伤心欲绝,大哭一场。

在广州,刘少卿在几个月内变换了几个部队,一次比一次离党更近。

这时迫击炮营长换了人,新任营长叫施恕之,广东琼崖人。这位营长上任了没多久,又被调任第二方面军警卫团第3营营长。他觉得刘少卿聪明能干很好使唤,就把他也一同带了去,还让他当了传令班长。

刘少卿当时不知道,这警卫团是共产党有些控制力的武装力量。而刘少卿所在的第3营,又是共产党人比较集中的部队,所以后来在广州暴动时,成了警卫团的主力。

处在中国革命进程中一个重要历史事件里面的刘少卿,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施恕之营长这或许出自一念之间的“一带”,也把他带到了他自己人生的一个重要关头——他向着那面缀有镰刀斧头的旗帜,又大大地跨近了一步;他向着中国人民革命的武装斗争历程,又大大靠拢了一步。

一场风暴,正在悄然中走近他,并要推动他、引导他前行。

1927年12月10日夜晚8时左右,第二方面军警卫团第3营黄烈副营长和营部霍书记官把刘少卿叫到营部。

年轻的副营长带着一脸严肃,疾言厉色地告诉他:“今晚传令班不准脱衣睡觉,你本人要带个传令兵在楼梯上守候值班。有什么动静或有人来找我,即刻向我报告!”

刘少卿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这是要出什么事,却不敢问一脸冷峻的长官。

但他压根儿没想到要打仗,更没想到副营长要他听的那“动静”是枪声——起义的信号!

凌晨两三点左右,带着一个传令兵坐在楼梯口值班的刘少卿,突然听到很远处传来了重机关枪和迫击炮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密集。他让传令兵看住楼梯口,自己赶紧上楼去报告副营长。

刚走到副营长门口,发现黄烈已经起来了,他面带笑容对刘少卿说:“知道了,你快去把营长接回营房。”

这时霍书记官也起来了,黄烈对他说:“我们党的决议实现了!”

刘少卿一听这“决议”就明白了:这两人是共产党。

兴奋的刘少卿带着一个传令兵出发去接营长,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楼下一位少校军官背着一大捆红带子进屋向楼上走来。

少校看见到他们张嘴就问:“你们副营长在哪里?快叫他把这些红领带发到各个连去!”

话音刚落,刘少卿就听黄烈副营长已在自己身后答话:“我在这里!”

刘少卿回过头来,副营长向他点点头:“昨晚我对你说的,就是这件事!”

黄烈和少校吩咐刘少卿等人,把红带子分发到各连——这是起义军的标识。

接过那捆红带子,刘少卿指派两个传令兵到各连通知来领取红带子,自己带一个传令兵去接营长。当他们走出营门时,看见外面有官兵们来往奔跑,从忙碌紧张的气氛中,他判断出这是要打仗了!

他们走到了“施公馆”时,看见施恕之营长已经走出门来。

看来施恕之事前并不知道什么——没等传令兵们敬礼,他张口就问:“出了什么事情。”

“副营长叫我来接你的。”刘少卿敬礼后说。

他们跟着步履匆匆的营长走回到离营门口不远的地方,就发现团参谋长唐继元和另一具尸首横陈在营门外的广场上。两个传令兵莫名其妙,互相瞪了一眼,同时看到团部的那位少校正站在高台子上讲演:

“这些反动分子,我们一定要消灭他们……”

反动分子?刘少卿心里猛一激灵,这词儿太熟悉了,不就是自己在家乡常给人宣传的话么?

刘少卿这时并不知道,这位讲演的少校就是共产党员陶剑寒,也就是建国后担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常委,一度名列毛泽东、林彪、周恩来之后成为中共中央第四号领导人,并同时兼任国务院副总理、中共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兼中央宣传部部长的无产阶级革命家陶铸。

刘少卿更不可能想到,十余年后,他会与这位“少校军官”戏剧般地再度重逢。这些都是后话了。

被毛泽东称作小九头鸟(被毛泽东称作小九头鸟)(3)

建国后的陶铸

几年后从叶剑英口中刘少卿才知道:就在黄烈副营长给自己下达命令的一两个小时前,接到起义命令刚赶到广州的叶挺,派人在旧仓巷一座楼房里召集教导团、警卫团有关负责人和工人赤卫队代表开会决定:次日凌晨三时发动起义;夜间普通口令“暴动”,特别口令“夺取政权”;起义人员颈上一律束红领带作标志;枪毙各团的反动军官,收缴反动部队的枪枝弹药给新兵和工人赤卫队使用;教导团进攻沙河炮兵团,配合工人赤卫队进攻维新路公安局、保安总队及各分局;警卫团配合工人赤卫队进攻长堤肇庆会馆之第4军司令部、驻在文德路之第12师后方留守处及第4军军械库,并派队往东堤一带戒严,防止敌军渡河。

警卫团正是根据这个会议决定,在起义前枪毙了团参谋长唐继元、第10连连长黄霖等三名反动军官,全体官兵束上红领带,解除了反动士兵的武装,派出部队配合赤卫队投入战斗。

而刘少卿见到的那位来找黄烈副营长的少校,就是枪毙反动团参谋长后新任命的团参谋长陶剑寒。

“弟兄们,我们都去永汉北路天字北路,去消灭反动派!”

团参谋长陶剑寒讲完话后,起义部队都束上了红领带,撕下了青天白日帽徽,一起开到广西会馆去领枪——这些枪支弹药都是张发奎赶李济深出广州时留下的,封存在李的广西会馆。

刘少卿的传令班装备上了清一色的驳壳枪。在灯火照耀下,缠着红领带的官兵们都显得格外精神。随即,按照起义计划,陶剑寒率带警卫团首先向珠江边上的天字北路的第4军军部发起进攻。

刘少卿和战友们在激烈的枪炮声中从大街上走过时,看到满街都是飘扬的红旗,欢呼“广州苏维埃”成立的群众,束红领带的部队和工人赤卫队,红色的标语和口号也贴满了大街,似乎在一夜之间,广州就变成了红色的海洋。

激战两个多小时,太阳已经当头,部队水米未沾,有些疲惫,进攻慢慢减缓了。而这时情况已经相当严峻,张发奎、陈公博等反动头目从第4军军部脱逃后,乘外国军舰跑到珠江南岸,与李福林、黄琪翔、朱晖日等商定了镇压起义的计划,调来李福林、薛岳等大批反动部队,开始在帝国主义军舰炮火掩护下,从珠江南岸向广州反扑,在观音山一带已经与教导团和工人赤卫队发生激烈战斗。

寡不敌众,广州暴动终于失败了。起义部队,开始向广州城外撤退……

当时,这还是一支虽有共产党员参加却还没有形成共产党组织坚强领导核心、虽有革命思想影响却还没有完成革命思想洗礼的队伍,政治工作基本谈不上,也没有人来做士兵们的思想工作以稳定和凝聚人心。今后到哪里去,去干什么?很多官兵包括刘少卿在内,心里都是十分茫然的,只是跟着队伍走。

起义部队走到半路上,发现有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被包围了。再往前,十来步一个兵,站在道路的两旁,每个人的脸上露出杀气腾腾的凶相,见了这些落难的败兵们竟如临大敌。

紧接着,刘少卿和兄弟们被缴了械。登记了所在部队、姓名和年龄。问到刘少卿时,他说只有14岁,是警卫团第3营的勤务兵。敌人看了看他矮瘦的身材,也就信了。

随着一声凄厉的号音,在广州城边一个叫北教场的地方,刽子手们残忍地向警卫团第3营的500多革命军战士开了火。

刘少卿以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心里也作好了死的准备。可最后他“因年幼无知,受了共党蒙蔽”, 被免予一死。只是被绑陪了一次杀场,沐浴了一场血的洗礼。

反动派是想让那些死去的同志,对千千万万象刘少卿这样的人,杀一儆百!

刘少卿突然间觉得自己长大了:这办不到!只要不死,我还要报仇,要为詹波平同志报仇,为这些死去的弟兄报仇,我还要去当共产党,当象邓斌同志那样的共产党。反动派你杀不完我们!

心里埋着深深的仇恨,刘少卿被关进了岭南现存历史较长、规模较大的道教建筑——三元宫。

几天以后,迫击炮营的焦连长、吴文华排长、翁安排长和王永庆司务长,他们奉迫击炮营营长陈干谋的命令,拿着吴奇伟师长的一纸手令,把刘少卿保了出去,接着去穿他那二尺半——他还是回了迫击炮营第1连,当了个军需上士……

五、从“铁军”到红军

在刘少卿被陈干谋等保释出来前后,他所在那支部队的命运也经历了重大的跌宕。

广州暴动失败后,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张发奎、黄琪翔的日子并不好过。

本来,在当时“国民革命军”的序列中,第4军是受革命思想影响最深、共产党员共青团员最多,因而也最具战斗力的“铁军”。张发奎也把这支队伍视为自己的发家本钱,即或在汪精卫“分共”后,他对共产党在第4军的活动也采取了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反共并不积极——那时其它部队都禁唱革命歌曲,而第4军里却仍然《国际歌》声嘹亮,天天都有“工农兵联合起来向前进”,“打倒列强除军阀”充盈于耳。然而,共产党人的大理想与张发奎个人的小算盘之间实在是距离太大。共产党人接连发动南昌起义、广州起义,把张发奎急得从骑着的墙上跳了下来,挽着袖子跟共产党人直接刀枪相向了。

可是,张发奎在左右两面势力间骑墙,自然得罪了不少人。他在东征讨蒋时奉汪精卫命令把第4军部队调回广东,对北伐时留守广东的李济深、黄绍竑等桂系部队就很是不客气,硬是以“护党”为名,伙同着薛岳和黄镇球发动“张黄事变”,横着枪杆子把人家撵出了广州,念头当然是“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要独霸这广东的一统天下。可共产党在广州一暴动,他的“一统江山”梦破灭了不说,那些被他撵走的队伍乘势凑了上来,要跟他重新作一番计较!

被毛泽东称作小九头鸟(被毛泽东称作小九头鸟)(4)

“铁军”军长张发奎

张发奎、黄琪翔四处都树敌,里外不是人:西有桂军黄绍竑战阵相对,东有李济深旧部陈铭枢、陈济棠联营紧逼,广州那地儿又被共产党“赤化”得厉害,老百姓根本就对这支镇压了广暴的“反革命”队伍侧目而视。张黄二人架不住国民党党内军内诸多反共反汪人士的百般鼓噪,只好在宣布“服从蒋总司令”后灰溜溜地“下野”走人——张发奎的“第二方面军总指挥”、黄琪翔的“第4军军长”,都通通让了“贤”。第4军军长由第12师师长缪培南接任,而第12师副师长兼第34团团长吴奇伟接任第12师师长。

在各路诸候的挤压下,缪培南当下起了把队伍拉出去投奔蒋总司令的念头。当他把队伍集中到惠阳准备取道河源、老道入赣时,“八方诸侯”已经凑上来跟他比划刀枪了,他的先头部队许志锐第26师刚到老隆,就撞到了陈铭枢、陈济棠等老冤家的阵脚下,后边儿黄绍竑和粤军徐景唐部四个师也步步紧跟了上来。缪培南前后受敌,只好横下一条心:全军改道紫金、五华前进,先击败东江敌军,然后反击桂军,胜则回师广州,重霸广东,败则取道入赣投蒋。

赫赫“铁军”,从鼎盛渐入低迷,逐步卷入军阀混战的漩涡。

身不由已的军需上士刘少卿,也被这支队伍裹胁着向北开去。

部队从九江经鄂城华容一路行军向武汉开进,鄂城华容都离黄冈很近,刘少卿人在军旅身不由已,遥望家乡终不得归,心里十分伤感惆怅,泪水时时往肚子里咽。离家近两年了,也不知家里日子怎么样,父母的面容也时时出现在他的梦境里。还有邓斌、赵聘三,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他和很多官兵一样,对这种军阀混战真是厌烦透了!他的去意已决——他要离开这支已经变质了的“铁军”,去投奔共产党!

刘少卿的厌战之心已日盛一日,开始琢磨着怎么“开小差”, 到哪里去找共产党。

当然,这个时候的刘少卿并不知道,就在这各路军阀打得不可开交的时时候,共产党人却捡了空子大大发展了革命力量,毛泽东领导的湘赣两地红色政权和红色军队十分活跃,革命也渐趋高潮。而他的家乡黄冈一带,革命根据地初具规模,红军也有了相当发展,就在南京政府的的卧榻之旁,发出了阵阵雷声。

不过,刘少卿开小差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1930年2月,中原大战爆发。张发奎、李宗仁等出于共同利益的需要,在异地与阎锡山冯玉祥联衔通电“讨蒋”。5月,冯玉祥、阎锡山与蒋介石在津浦、陇海两线展开激战。张发奎、李宗仁等遂决定忍痛放弃广西根据地,挥军入湘,北上攻占武汉,与冯、阎部队会师中原。于是各路部队秘密北移,集中桂中,5月下旬开始分三路入湘。

而这对于刘少卿来说,是一条通往家乡的路。

在湖南永州,第12师师部驻在城里的洛阳会馆。这时,刘少卿就瞅准空子开了小差——部队开拔时,他和两个同伴一起躲进了洛阳会馆的地道。

部队走后,刘少卿从会馆王经理手上得到一张报纸,上面大字标题很是醒目:

中央大军攻势如潮,李逆宗仁张逆发奎黄逆绍竑溃回广西!

匪共朱毛彭黄由鄂入湘兵进浏阳窥视长沙!

“匪共?共产党?”刘少卿不由眼前一亮,立时闪现出邓斌的影子。

投奔共产党之心开始在他心里边上上下下地激烈折腾开来。

三个人坐在一起商量时,刘少卿首先建议:往北走,进长沙。

“不中不中,要撞上共匪咋办?听说他们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还共产公妻!”同伴中的河南侉子大老王头摇得象拔浪鼓。

“胡说,你见过?”

“你见过?”

“我当然见过,我在广州跟共产党搞过暴动,他们可都是好人能人哩!什么共产党杀人放火,杀人放火的是国民党!这我可是亲眼所见哩!”刘少卿也没什么怕的了,把以往藏在心里的秘密一五一十向俩同伴倒了出来。

听刘少卿一说,一直沉默寡言的小老王,这时也终于开口把自己的身世说出来了。原来,他也是在家乡参加农民运动失败后逃出来的!两个同伴都拿亲身经历说共产党不错,大老王自然就放心了。

第二天一大早,刘少卿一行就上了路,昼伏夜行奔长沙而去。

永州到长沙,中间隔了四五个县,500多里路,他们三人只走了4天。

一路上,人们都在议论纷纷,主题都是一个:朱毛红军要打长沙了。

的确,红3军团这时正乘着张桂联军入湘与何键作战之机,从湖北蒲圻进军湖南岳阳,要“打到长沙去,建立湖南省苏维埃政权”。就在何键主力在湘桂边界地区追击张桂联军而长沙兵力空虚的之时,红3军团抓住战机,首先在晋坑击破第19师第55旅,歼其一个团,而后乘胜追击,在金井又将第45旅歼灭大部,正疾速向长沙挺进。

刘少卿他们当然不知道这些,只是心中着急,想乘着红军攻打长沙之际,亲眼看一下这支队伍,再决定是否投奔它。

这时,在刘少卿心中,也有一丝思乡之情在涌动。“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风里雨里泥里血里摸爬滚打那么久,走南闯北颠沛流离辗转徘徊几多年,回家过安稳日子的诱惑,也不时袭上心头。

然而,另一些闪念总是占了上风——共产党,红军,工农运动,打土豪分田地……邓斌,詹波平,黄春年,黄副营长,少校参谋长,广州暴动,攻打第4军军部,还有那些暴动失败后在机关枪前倒下的众多起义兄弟……

刘少卿一行进了长沙。这一天,他猛然看到,街道上到处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红军队伍正在街上过。这是一支他从没见过的队伍,没有整齐划一的军装,分不出谁是兵谁是官,梭标比枪多得多。可士兵们个个意气风发,豪迈地唱着雄壮的歌曲,与刘少卿不久前离开的那支队伍大不相同。

巧得不能再巧了,刘少卿在这队伍中又看到了一个“军中故人”。这是一位姓范的湖北沔阳人,大同乡,从前在第4军第12师师部当监护班长。他开小差比刘少卿还早,所以现在已经当了红军。范老乡这时也看见了刘少卿,停下脚步与他打起招呼。

范老乡告诉刘少卿,这支红军部队番号是“中国工农红军第3军团”,领头的大官是总指挥彭德怀、政治委员滕代远。他自己在第5军第1师第3团机关枪连3班当班长,师长叫李实行,政治委员叫吴溉之,第3团团长是湖南人周彩星,政治委员是个苗族大学生,叫黄春圃(即江华——作者注)。

彭德怀?“朱毛彭黄”的那个“彭”?红3军团?共产党?红军?刘少卿的心狂跳起来:这是共产党的队伍!红军!真正的红军!

范老乡试探着问刘少卿:“老乡,你想不想当红军?”

刘少卿几乎不假思索:“当!我知道这是真正共产党的队伍,我当!”

说是不假思索,其实这是刘少卿几年来在颠沛流离中多少次思索再思索之后的结果。可他的心中也还有一点疑虑:“象我这样别处开小差来的,你们要么?”

“怎么不要?你这样不到二十的壮丁,找都不好找咧!不光要你,我们还要扩大红军一百万呢,跟我来吧!”

就这样,刘少卿从“铁军”投奔到了红军,正式成了一名红军战士。

这日期,大概是1930年7月28日或29日。

刘少卿被分配在范老乡所在的机关枪连。连长叫陈友兴,是个平江暴动的老兵;连政委(当时的称呼——作者注)姓郭,是个地方的小学教员。第1排长饶坤,第2排长河南人董应明,第3排长湖南平江人张发云。

那时红军队伍泥腿子土包子成堆,听说新来的这位前军需上士还识几个字,红军官长们很感兴趣,当即拿来几张纸让他演练了一番“书法”,刘少卿照着街上看来的标语,一连写了“打土豪、分田地”、“一切政权归苏维埃”、“中国共产党万岁”等若干字条,也不知土包子官长们瞅没瞅明白,反正是连声说“写得好!写得好!这人可以当文书。”

一滴涓埃,从此汇入大海……

六、在“朱毛”部队里

当红军不到一个星期,刘少卿就在一天之内连立两功。

长沙被红3军团攻克后,何键也着了急,从湘桂边境急调大军回援,在游弋湘江的英国炮舰的掩护下,由株州、湘潭、宁乡、湘阳等地向长沙反扑。8月5日,即进抵长沙南、西、北郊区。

敌我兵力悬殊,红3军团前委召集会议紧急决定:撤出长沙,向浏阳、平江苏区转移。

撤退非常仓促,6日拂晓,敌人两个团由小西门偷渡过江,进入小吴门,彭德怀亲率红5军第1师担任后卫,占领浏阳门外高地掩护部队撤退。刘少卿任班长的第3团机关枪连第3班14个人负责押运第3团在长沙的筹款,沿着湘江撤退。这筹款是硬蹦蹦的现大洋,一块就有七钱五重,450块一包用黑布缠着,一个人只能挑两包。红军不许拉伕,担子由雇来的老百姓挑着,事完了再按价付款。

从江边撤退的时候,英国炮舰向岸上打炮,前面何键的部队也在堵截,炮弹频频爆炸,枪子儿到处乱飞,挑银元的老百姓根本没见过这个阵仗,一害怕扔下银元挑子就跑,任凭刘少卿们怎么喊,也一去不回头。

一片乱哄哄中,刘少卿听见团政治委员黄春圃对着他大喊:

“3班长,赶快叫你们班的人把银元挑走,丢了太可惜了!”

“是!”刘少卿心里纳闷儿,怎么才来几天,团政委就认识我了?

除了刘少卿和身体较弱的万久生,班里11个战士一人挑起一担银子就冒着炮火往前走。

这节骨眼儿上,前头敌人的机关枪又咕咕咕咕打了过来,阻挡着队伍撤退。

枪子儿就在头上“日日”的飞,连长陈友兴命令刘少卿:“3班长,先把挑子放下,把敌人机关枪消灭了再走!”

第3班只有三支枪,其余都是梭标,要打掉敌人一个机枪火力点谈何容易。然而这时的刘少卿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拿着驳壳枪却不会放的儿童团长,而是个在战火中历练了几年的老兵了。他让班里的三个好手拿枪分三个方向三个地点散开,彼此相隔二百米左右。让万久生和他一起举着一面红绿信号旗指挥,约定举一次旗,第一个人放一枪,举二下第二个人放两枪,举三下第三个人放三枪。这么一来,三支枪竟然引得敌人机枪左右难顾,忙不过来。

刘少卿将指挥旗交给万久生拿着,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自己则操起一支梭标带着剩下的人喊着“缴枪不杀”,直冲到敌人机枪阵地前。敌人一看亮晃晃的梭标捅了上来,一下慌了神,赶紧分解机枪扛上逃跑。那时的重机枪都是水冷式的,非常笨重,一挺机枪要分开由六个人携带才能动得了窝儿,枪身巳打得发烫,敌人一时无法搬走,前两个敌兵只顾扛上三脚架慌忙逃走,刘少卿冲上来和后两个扛枪身的敌兵扭打一团。其他战士这时也冲了上来,俘虏了两个敌兵,把机枪驮鞍和枪身也缴获了。

消灭了敌人的机枪火力点,缴获了一个机枪驮鞍和枪身,这对红军来说就是缴获难得的重武器部件了,刘少卿立了一功。

随后就是第3班把银元担子挑了回去,全团上下皆大欢喜,自然又是功劳一件。

从长沙撤出来,部队经浏阳向平江转移,中途在永和市休息,这时队伍里的人纷纷说“彭胡子来了”,刘少卿也跟就着大家说“彭胡子来了”。接着,他就看见一个和战士同样背着背包穿着旧军装的中年人,沉稳地从队伍前面走过。刚从“铁军”逃出来的刘少卿简直不能相信,衣着这么破烂的人居然就是这支部队的最高首长、鼎鼎大名的“朱毛彭黄”中的彭德怀,情不自禁就顺口出了声:

“彭胡子真糟,穿得这么破烂。”

“这是首长,要尊敬,你胡咧什么?”第2排长董应明白了他一眼。

嘴里衔着旱烟袋的第3排长张发云是平江起义的老兵,他倒是满不在乎:“没关系,我们还叫他彭伙夫头哩!”

在浏阳境内的交际岭,部队还镇压了几个“挨户团”的头子。刘少卿不明白这“挨户团”的来由好歹,问3排长为什么杀他们。3排长告诉他,这“挨户团”是地主豪绅的看家狗,贫苦农民的死对头,收取苛捐杂税,捕杀赤卫队员,该杀!你没听老百姓唱么:“要绝种,当团总!”这是咱红军的任务之一,叫“开辟白区工作”。

噢,刘少卿明白了,这就是黄冈家乡那“保卫团”,该杀!

那时虽然战事频繁,天天都在行军打仗,可红军每天的政治教育从不放松,从马克思列宁斯大林苏联十月革命成功工农红军无比强大打倒了“白匪军”建立了工农国家,到中国反帝反封建实行土地革命打土豪分田地要“扩大红军一百万”,红军是为工农群众老百姓打仗要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革命道理天天在讲。

刘少卿虽是个班长,却是初来乍到,老兵万久生就常常把他问倒考糊。比如那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在家乡闹过革命的他就被问住了。万久生十分得意,绘声绘色地给大家演讲了一番,俨然是个“政治战士”,让走南闯北很见过些世面的刘少卿好生佩服:这红军真是个好队伍,一个兵都有这恁多学问。

一路行军到了平江长寿街,部队进行了休整。

到八月底谷子收上来的时候,上级又传来命令,要拐回头去“第二次进攻长沙”。

刘少卿这些战士当然不清楚,这是当时中央“立三路线”左倾冒险主义军事方针所决定的,中央要求当时并不强大的红军“进攻中心城市”、“一省数省首先胜利”。

第二次打长沙,打得很辛苦,最后还是没打进去。长沙没打下来,只好撤围。

在醴陵,刘少卿第一次见到了闻名已久的“朱毛”。

那天,红1军团的部队从西来,红3军团的部队往西去,刘少卿看见前边队伍突然裹成了团儿,吵吵嚷嚷说是“朱毛”来了。他赶上前去,看见朱总司令和毛总政委过来了,毛总政委个子很高一头长发手里拿着根棍子,朱总司令满面风尘一脸慈祥象个老农民,两人都象彭总指挥一样穿得很是破旧,还高兴地跟红军官兵们打着招呼。虽然这两位穿得破破烂烂赤脚套着草鞋还一脸的尘土,比那位高头骏马黑披风的蒋总司令寒酸多了,可刘少卿还是怎么瞅怎么觉得亲切可敬。

“朱毛朱毛”,那是工农的旗帜呀!

接受过大革命启蒙和广州暴动煅炼的刘少卿,在红军中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这真是一支工农群众自己的队伍,为工农打天下的队伍。这里有许许多多象邓斌、黄春年、黄杰副营长、少校参谋长那样的同志,不用问,看看他们作战勇敢、遵守群众纪律,处处给大家作表率的行为,那一定就是共产党。

仰慕了共产党多年的刘少卿,如今找到了共产党,更想参加共产党。其实不用他找,象他这样的苗子,共产党是要找上门来考察培养的。

刘少卿工作积极,作战勇敢,还能写会算,会教大家唱《红军纪律歌》,组织上自然也在考察他培养他。部队在湖南浏阳向平江的转战路上,大概是考察到了火候,三个排长一起找到刘少卿谈话,介绍马列主义常识,要发展他加入共产党。

刘少卿自然是兴奋不已,我也要成共产党了,跟邓斌同志一样的共产党!

兴奋的刘少卿工作更积极,忙前跑后基层工作开展得很是活跃。

过了赣江到了永丰,上边传来消息:国民党10万大军要来“围剿”苏区,我们要“诱敌进入赤色区域,待其疲惫而歼灭之”。

此时,刘少卿盼望已久的喜事也临了头。1930年12月29日一大早,排长通知他,你入党的事儿,上级批准了,今晚就举行入党宣誓。

30日凌晨,刘少卿和四五个同志一起,在那面缀有镰刀斧头的红旗前举起了右拳……

宣誓仪式还没有完,紧急集合号就响了起来。连长连政委紧急传达上级命令:“赶赴龙冈,活捉张辉瓒!”

这是第一次反“围剿”的龙冈之战,那时,蒋介石对“朱毛彭黄”漫延之势已生心腹之痛,又刚把桂系势力逐出湘赣腾出了手,于是调集10万大军“围剿”这日渐猖獗的“匪共”。不过,这时蒋总司令对这“匪共”的能量还不算十分在意,“朱毛彭黄”数万杠梭标的泥腿子有个10万兵精粮足的非嫡系足以剿灭,所以前敌帅印随随便便就交给了笨头笨脑的鲁涤平,兵马也大都是粤赣两地的地方武装。鲁涤平摆了个400公里的半圆形包围圈,要“分进合击,长驱直入”,由北而南,向心突击,灭“赤祸”于此间,擒朱毛于“匪巢”。

朱总司令毛总政委可不象张发奎李宗仁那么孜孜于土地的一时得失,他们的路子照这些名震一方的军界宿将们看来就是“野路子”,毛泽东一副对子把这种打法概括得极为精彩:“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游击战里操胜算;大步进退,诱敌深入,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运动战中歼敌人”。

就在刘少卿入党申请被批准而通知正往下传之时,“朱毛”已看好火候,选中了骄横狂妄轻入龙冈这个“锅底”的赣军张辉瓒第18师,红军各路人马兵进龙冈收紧口袋,正面攻击两翼包抄,死死兜住了张辉瓒。

这是刘少卿当红军后遇上的第一场大战。火线入党的刘少卿精神百倍劲头十足,跟着队伍一路小跑赶赴龙冈。

清晨浓雾散去,太阳出来了,毛总政委朱总司令站在一个高坡上给前进部队作鼓动:“同志们,快往前跑,今天一定要抓住张辉瓒!”

大家热血沸腾,跑得更快了。

可惜紧赶慢赶,刘少卿们还是没赶上——前头已经传来消息:“张辉瓒被抓住了!”

那时红军没有电报电话,前线的胜利消息就象传口令一样,由沿途的部队战士一个个传过来。传着传着,这口令就变成了情不自禁的欢呼,全军上下一片欢呼。

刘少卿和大家一起热烈欢呼,互相拥抱,把军帽抛向天空,激动兴奋不已——当然兴奋完了还是遗憾。

这情景,后来被这次战斗的设计者毛泽东写成了诗句:

  • 万木霜天红烂漫,
  • 天兵怒气冲霄汉。
  • 雾满龙冈千嶂暗,
  • 齐声唤,
  • 前头捉了张辉瓒。
  • 刘少卿们没赶上打张辉瓒,却赶上了打谭道源。

    龙冈战斗结束,红3军团部队移驻小布略事休整。元旦早晨,方面军总部召开会议,决定兵分三路,挥师东向,乘胜追歼谭道源第50师。

    元月3日,刘少卿所在的第1师在彭德怀总指挥率领下,翻越大山,抄迂路直插南团,向东韶攻击。张辉瓒就歼后,这谭道源已是惊弓之鸟,红军杀来如同砍瓜切菜,谭师当即弃阵奔逃。刘少卿缴获的那挺没有三角架的光机关枪筒子也被派上用场,用两根扁担把机枪筒子固定在驮鞍上,再让几个战士抬着、掌控着不让它跳,照样放得痛快淋漓,打得敌人狼狈不堪。惹得一连人都拍手称快,连连说这第3班长就是有办法。

    因为右路红3军迂回动作慢了一步,谭道源运气还算不错,逃之夭夭没落得张辉瓒一般下场,交给红军一个多旅几千人枪还是没得到一张收条。

    五天内两遭败绩,蒋总司令的第一次“围剿”化作了肥皂泡。

    刘少卿十分开心:跟朱毛红军打仗真是痛快!

    七、在战斗中成长

    第一次反“围剿”结束后,红3军团分散开来,发动群众和打土豪筹款。

    打谢家寨这个豪绅的土围子,刘少卿又升了一级,当了排长。

    这个土围子是个叫谢运寿的恶霸地主的地盘,围墙非常高大结实,城门还有壕沟吊桥,好几百人守在上面,这土豪家伙不济但招法阴损,烧得滚烫滚烫的开水从围墙上往外倒,红军战士连冲多次也没冲下来。没办法,第1师的迫击炮连被调了上来,指望着几炮轰开围子大家好杀将进去。

    迫击炮连连长是个三十多岁的河南人,可能也是半路出家的“土炮手”,心情紧张竟然将迫击炮弹装倒了,结果炮弹在炮膛里爆炸当场把他炸死了。上级临时任命了个连长顶了上来,谁知更糟,连炮弹也不敢装。这也难怪,那时红军缺的就是技术人材。

    这时机枪连连长陈友兴想到了刘少卿,他知道这个前军需上士在迫击炮营干过。

    陈连长请示师政委吴溉之,吴溉之说还请示什么就让他试试。

    刘少卿上去小心操作,连放了三炮,或许是他毕竟吃过炮营的军粮心有灵犀,竟然炮炮中的,当下把土围子里给炸得乱作一团。里面有人把吊桥给放了下来投降,红军战士们乘机欢呼着一拥而上,把个土围子硬给敲开了,寨主谢运寿也束手就擒。

    这一仗打下来,刘少卿打迫击炮的名气就响大发了。

    吴溉之政委很是高兴,说这么个人材咱不能埋没喽,让他去迫击炮连,当排长。

    刘少卿调到了迫击炮连,当了排长。自此,红1师没有不知道这个“连中三元”的小排长的。

    当了迫击炮排长没几天,第二次反“围剿”开始了。

    这一回,蒋介石把本钱翻一番:20万军重入赣。1931年2月,他重新调兵遣将,让心腹大将军政部长何应钦接替鲁涤平任“陆海空军总司令南昌行营”主任,领着王金珏、朱绍良、蒋光鼐、孙连仲一群杂牌军将领,不再“分进合击,长驱直入”,而是“稳打稳扎,步步为营”,主力分别从东、北、西三面“进剿”,一部由南面“协剿”,逐步缩小包围,在350公里的战线上步步压迫红军至根据地中心地带。

    这时,苏区情况也有了很大变化,第一次反“围剿”后撤销了红一方面军总前委,成立了以项英为代理书记的中共苏区中央局,同时成立了以项英为主席的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朱德、毛泽东为副主席,并分别兼任红一方面军总司令和总政治委员。全军人数有所减少,但装备增强,士气很高。

    军事经验不太丰富的项英这时有点着慌,主张红军撤出苏区转出外线作战。而毛泽东则力主充分利用苏区良好的群众条件,“艰苦奋斗,长期作战”,还是“诱敌深入”各个击破“进剿”之敌。那时大家都已从第一次反“围剿”中体会到了“摇鹅毛扇的厉害”,大都拥护毛泽东的主张,加上那时党内风气比较民主,项英也不固执已见,遂定下盘子:再扫蒋总司令一回颜面。

    这回“持重待机”的时间要长一些,一待待了20多天。个中原因也是敌人进得太慢太谨慎,每天只进5里、10里、20里,每占一地即构筑阵地进行“驻剿”,拉起封锁线,把苏区围了个水泄不通,物资只出不进,红军的日子因而非常清苦,一日三餐变作两餐,一个师每天只能点两盏马灯,一张纸要正反两面写,还得铅笔用了用毛笔。那时红3军团驻在东固山中,没有盐没有米没有油,只有清水煮竹笋就辣椒,吃得人人反胃作呕。刘少卿们只好下田摸田螺,下河逮鱼虾,以改善生活,增强体质准备作战。

    5月初,蒋介石瞅着何应钦慢慢吞吞也着了急。这时南京国民大会要召开,急等着来一个“剿匪”胜利添一把喜气,于是蒋总司令连电何应钦“火速进剿”。何应钦想围了恁久的 “匪共”可能饿也饿得不成样子了,遂壮了一把胆开始大举“进剿”。

    这下战机来了,又是那个王金珏的第5路军,抢在了“朱毛彭黄”红军的枪口下。

    结果,刘少卿们待机待了很久,打起来却只有半个月。

    第一仗,5月16日,方面军主力悄悄楔入敌人弧形战线中部,迂回固陂,出击富田,首歼公秉藩第28师。公秉藩这队伍没什么战斗力,红军打他那就是雷公劈豆腐。

    战斗正酣时,迫击炮连排长刘少卿放光了炮弹,迫击炮成了摆设。他拿着一个纸糊的喇叭筒展开了政治攻势:“白军弟兄们,大家都是穷人,不要为白匪卖命!”而那边答得也有意思:“红军弟兄们,不要慌不要忙,我们都在朝天放枪!”

    喊着喊着,刘少卿腿上就中了一冷枪,倒在血泊中,被苏区四个女担架队员抬了下去。

    公秉藩也做了俘虏,不过这家伙装成士兵,领了三块大洋跑了。

    第28师大部和第47师第1旅大部被解决。

    后来的战斗刘少卿没参加上。

    半个月里,“朱毛”红军从赣江之滨一直打到闽西北山区,横扫700余里,连打5个胜仗,共歼敌3万余人,其中俘敌1.1万余人,缴获各种武器2万余件,痛快淋漓地打破了敌军的第二次“围剿”。

    此情此景,又被这“痛快淋漓”的设计者毛泽东写入诗作:

    白云山头云欲立,

    白云山下呼声急,

    枯木朽株齐努力。

    枪林逼,飞将军自重霄入。

    七百里驱十五日,

    赣水苍茫闽山碧,

    横扫千军如卷席。

    有人泣,为营步步嗟何及!

    这时,受伤住院的刘少卿为躲避医院里的肃反,刚“逃”回部队,第三次反“围剿”就开始了。

    这次“围剿”与上一次“围剿”之间的时间差,仅仅一个多月。

    这个情况,“朱毛”都没料到——虽然他们也料到还会有“围剿”,但没想到这么快。

    蒋介石这次确实有点急眼儿了,他压根儿没想到 “朱毛”会这么难缠,就凭他刚在中原大战中一一摆平的那些个“诸候”,哪一个不比这“朱毛彭黄”的腿粗腰壮得多?凭什么这共产党的头,就这么难剃?是“朱毛彭黄”有三头六臂,还是鲁涤平、何应钦太草包了?

    蒋介石这回准备亲自出马。1931年6月6日,蒋介石发表《告全国将士书》,声称要“戒除内乱”,“剿灭赤匪”,发誓“幸而完成夙愿,决当解甲归田”,否则,便“舍命疆场”。

    6月21日,蒋介石从南京赶赴南昌坐镇指挥,亲任“围剿”军总司令,以何应钦为前线总司令,并聘请英、日、德等国军事顾问随军策划。调动了包括陈诚、罗卓英、蒋鼎文、赵观涛、卫立煌等嫡系部队在内的23个师又3个旅30万大军,摒弃“稳打稳扎,步步为营”,重取“长驱直入”战略,计划首先击破红一方面军主力,尔后再行深入“清剿”,捣毁苏区。

    6月30日——第二次反“围剿” 胜利一个月后,也就是刘少卿从医院“逃”回部队前后,红一方面军电台侦悉了蒋介石电令“围剿”军速向苏区推进的命令,遂决定继续“诱敌深入”方针,以南丰、宜黄地区的红4军第12师、红3军第9师协同地方部队和赤卫队、少先队以运动防御和游击战迟滞敌人前进,苏区群众实行“坚壁清野”,为方面军主力迅速收拢,从闽西、赣南回师向根据地中部集中,以适时转入反攻争取时间创造战机。

    刘少卿“逃”回部队的时候,大量赤卫队员和俘虏补充了部队。刘少卿所在的红1师成立了特务营,姚喆任营长,刘少卿从迫击炮连调到了特务营任第1连连长,和他搭当的是政治指导员沈渊,两个人彼此配合很好。

    有了第一、二次反“围剿”的切身体会,红军内上上下下都对毛泽东的指挥心悦诚服怀有充分信任,苏区临时中央局和方面军临时总前委开会也没了前两次的争议了,象刘少卿这样的下级干部更是情绪高昂,对打破敌人“围剿”信心百倍跃跃欲试,天天操心的就是怎样“多抓俘虏多缴枪”。

    8月5日,“朱毛彭黄”出手了。红军主力利用夜暗悄悄地从崇贤、兴国两地敌军间20公里的空隙中,翻山越岭神不知鬼不觉地钻了出去,瞅准态势相对孤立而战力又较弱的上官云相部第47师和第54师。而敌人却对此毫无察觉,其主力与红军几乎是擦肩而过被红12军和地方武装牵着直扑赣江边。

    那天夜里,刘少卿带着自己的连队悄悄地行进,看见月光下彭德怀总指挥英姿勃勃骑马横在大路当间,示意大家不许出声儿悄悄地进村,战士们见此情景顿时肃然,心情更加振奋。那情景深深地镌刻在了刘少卿的心里,所以多年后他读到“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脑海里自然而然就跳出了这个画面。

    6日午后,红3军团警戒分队在莲塘接敌,红1师师长李实行亲率第1团一个连迅速抢占安凤山制高点,扼制了莲塘战场狭长谷地的中心地带。方面军首长迅速定下决心,红军紧缩包围,加紧政治攻势。

    7日拂晓,红军主力全线迅猛扑出,战至9时,迅速解决上官云相第47师第2旅外加一个营,毙其旅长谭子钧。紧接着又疾进良村,途中与前来增援莲塘的郝梦龄第54师第160旅预期遭遇,红军迅猛攻击势不可当,歼其一个团,击毙旅长张銮昭。

    尔后,衔残敌之尾猛追至良村。7日13时,攻克良村,将刚从龙冈赶来的郝梦龄第54师大部歼灭,副师长魏我威和参谋长刘家琪毙命,仅郝梦龄等少数人脱逃。

    刘少卿带着自己的连队参加了莲塘、良村战斗,战果辉煌。莲塘一战,以一个连俘虏敌人两个连,在良村一条干涸的河谷里又兜住了敌人一个连。

    而此时“朱毛彭黄”意犹未尽,再掀“连续作战”高潮,先是瞅准龙冈准备再造“前头捉了张辉瓒”,开进途中闻知龙冈重兵猬集情况有变,遂虚晃一枪,以黄公略红3军佯攻龙冈,方面军主力星夜兼程转兵东向,盯住了黄陂的毛炳文。这毛炳文第8师刚从君埠、南陵缩回黄陂,红3军团主力已由中州经鹅公段、上下银坑迂回到黄陂以东,切断了其退路。11日凌晨,各路红军冒着倾盆大雨,完成了对毛炳文的合围,中午时分发起总攻,将毛师大部歼灭。红军战士一路欢呼追出十余公里,十分兴奋十分得意也十分畅快。

    这一仗,刘少卿又被师政委吴溉之叫到迫击炮连试炮。红军连打胜仗有了缴获,军团所有迫击炮都放得毫不吝惜,毛炳文的部队完全没有斗志满山遍野狼奔豕突,刘少卿和战士们一发炮弹过去就要引来一片哭喊和乞降。

    不过,第三次反“围剿”要费时费力一些,毕竟这回双方力量对比最悬殊。

    黄陂一仗,暴露了红军主力的方位,蒋介石羞恼气急之余不免大喜过望,即令所有向南向西部队掉头向东,多头并进密集包围。

    “朱毛彭黄”只好又“待机”,待得更是玄乎以至数十年后行家评点仍然啧啧称玄!

    “朱毛彭黄”已经瞅准,蒋介石浑身上下最怕放气的气门芯就是畏惧红军主力乘虚北上袭占临川在后院放火,于是将计就计,让罗炳辉红12军拉开队形冒牌“主力”,大张旗鼓北去金竹,引诱敌军主力跟向东北方向“追剿”。而真正的主力却从蒋光鼐、陈诚两军间不过10公里的大山间隙中悄然穿出,掉头向西而去,把蒋军又甩在了自己的身后。当时红3军团的部队距离敌人主力最近处只有5华里,两边都是20米高的峡谷,只要有个人喊马嘶被发觉,将会被敌人居高临下堵住笼子抓了鸡。

    这也是仗着苏区群众条件优越,敌人要在这地面儿上折腾那就是个睁眼瞎子!

    一夜疾行,红军主力又再回良村转赴均村、茶园冈,消消停停安安心心休整了半个月。至此时蒋介石才醒过神来,得悉红军主力已返回兴国养精蓄锐,而各部“围剿”军在苏区东奔西突两个月,“肥的拖瘦,瘦的拖死”,3个师连遭歼灭性打击,士气已极度低落,皆有怨言“剿共是无期徒刑”。而偏偏粤桂军阀又利用蒋军主力深陷苏区之际,兵临湘境剑指衡阳,欲陷蒋于危难。蒋介石无奈之余嗟叹唏嘘一番,不得不下令结束“围剿”,撤出苏区。

    这时,朱毛兵法中那“敌退我追”派了上用场。侦知蒋军正在撤退,“朱毛”也开始不依不饶,决定在正北撤的蔡廷锴第60师、戴戟第61师和韩德勤第52师中择其孤弱病残者打击之,尔后视情况再扩张战果。

    9月7日,先是黄公略红3军在老营盘设伏,把蒋鼎文第9师第9独立旅收入口袋;继则刚从左右江革命根据地转移到苏区编入红3军团的红7军,再于新圩、禾杠坑截歼第9旅一部;红3军团主力则向高兴圩第60师、第61师六个团发起猛烈攻击。

    高兴圩战斗,是红军反“围剿”作战史上一次著名的恶仗。当时正值盛夏,烈日炎炎,高兴河水暴涨,红3军团突击部队无法迂回,只能正面硬推。而蔡廷锴、戴戟这些来自广东的队伍,虽非蒋军谪系,却绝非菜鸟档次的老弱病残之旅。他们凭借有利地形、强固工事和优势火力拼死顽抗,红3军团三个师轮番强攻竹高山,激战彻夜肉搏数十次,方才攻占外围。战至此时红3军团伤亡也比较严重,刘少卿所在的红1师特务营有两个连都被陆续抽出补充部队,而部队与敌人仍是顶牛之势,谁也奈何不了谁。

    当时,红1师师长李实行在莲塘战斗中身负重伤已送到后方治疗,彭德怀总指挥找到红1师政治委员吴溉之商量怎么打下去。吴溉之说我这里已经没有预备队只有刘少卿的一个特务连,这个连是个大连有三个步兵排两个通讯排一个工兵排一共六个排,彭德怀说那这预备队就是刘少卿这个连了,你留一个通讯排,其余都让刘少卿带来听我命令。

    彭德怀向刘少卿面授机宜:你带两个排先去拿那个小山头,如果行就把剩下的人全拉上去。刘少卿带着队伍一打,发现是块硬骨头,伤亡了几个人还是攻不动。

    这时彭德怀又叫来刘少卿:“你不要硬打,先插到敌人右侧后,拼命做工事。敌人要来打你你就出击!”

    太阳快要落山时,敌人果然耐不住了。刘少卿连的工事尚未筑完,敌人就扑出阵地向他们袭来,刘少卿一看敌人脱离了阵地,当然是正中下怀,当即命令出击,刺刀手榴弹大刀片一通招呼,终将敌人击溃,俘虏十余人缴枪十余支,夺占了这个山头,改变了战场态势。

    战斗结束下了阵地,彭德怀故意虎着脸对刘少卿说:“你这个‘九头鸟’,我叫你迂回、迂回,你怎么横着就插过去啦?我叫你等敌人出来了再出击,你怎么那么着急呀?”

    其实彭德怀对这一仗很是满意,他转过身背着刘少卿对吴溉之笑言道:“这个九头鸟有点办法哩!”

    刘少卿奉彭总命令原地休息,观察敌人动态。观察到下半夜,上级却传来命令撤出战斗。

    原来,方面军总部看到红3军团已有较大伤亡形势却依然是对峙,即令其撤出战斗以保持主动。这场战斗对于红3军团来说是个消耗战,歼敌两千自身损失也有千余,虽有小得却无缴获,实际上并不划算。

    不过,几日之后,彭德怀却在方石岭来了个“堤外损失堤内补”,与林彪红4军相互配合把韩德勤第52师包了个圆,还稍带上了蒋鼎文第9师一个山炮团。韩德勤当了俘虏却假扮作“伙夫”,骗得三块大洋还是逃之夭夭。

    恼羞成怒的“围剿”军撤退时泄愤于苏区群众,大军溃处,器物捣毁,牛羊杀尽,一路杀人放火,将东固、崇贤、方太、方冈、黄陂、小布、东韶、中村、石马、金竹等处房屋焚之一矩,受害群众竟逾十余万家……

    至此,第三次反“围剿”胜利结束,红军在两个多月转战中取得五战胜利,歼敌17个团又两个营3万余人,其中1万8千人做了俘虏,缴得山炮迫击炮机关枪步枪“花机关”万余,炮弹枪弹无数。而红军也有流血牺牲,“朱毛彭黄”少了一位黄公略,刘少卿的老团长周彩星在莲塘战斗阵亡,老师长李实行也负了重伤于次年在医院不治牺牲。

    但根据地却因此而赢得了相当一段时间的稳定局面,苏区和红军也渐入鼎盛时期。

    年轻的“九头鸟”刘少卿,也在战斗中成长成熟成为一名干练的基层指挥员。

    将星,开始升起!

    转(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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