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井吃水的年代你还记得吗(村子半个世纪吃水变迁史)(1)

我有一个习惯,每次出门都要从家里带杯水,以防走到半道口渴。儿子皮皮虾很不解,偌大的西安,到处不是有卖水、卖饮料的吗?你为啥还要自带水?那么沉!

为了让这个大眼萌娃明白水对的我的意义,我必须忆苦思甜。

说说那些年、哪些生命中和水有关的陈年往事,水,影响的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几代人生活的点点滴滴。

愿我的儿子皮皮虾能明白这个道理:有时候,水不仅仅是水,那是命。是生下来、活下去的最基本条件之一。尤其是在淳化农村,在我们西柳村。

自古以来,我们不论研读人类文明的记载,还是阅读文学作品“凡是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诸多资料都表明:水对人的生活有多么的重要。所以凡是有水源处,基本都是人类聚集活动的重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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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源网络

我们村比较小,地理位置比较偏僻,记忆中一直处于缺水状态。

以前听我大、我伯讲,他们以前(六七十年代)吃水都是从门前的坡下到沟底去担水。每次下沟底取满满的两桶水,上坡的时候前后颠簸、一高一低,桶里的水晃晃悠悠,前仰后合,等爬过了山路十八弯之后到塬上,担到家里,就剩半桶了。

要想把家里的瓮装满,精壮小伙子基本得担十几趟。一天功夫差不多就没了,下沟上沟既费鞋又费人。那会儿村里的姑娘出嫁条件之一:就看对方小伙家吃水方便不,姑娘都不愿意留在本村,吃水太困难了,本村小伙娶亲也相当困难,除非彩礼特别高,一来二去,本身不富裕的家底就更薄了,谁让用水这么难呢。

尤其是下雪天,大雪封路,根本看不清下沟的路,即使能摸摸索索找到了下沟的路,回来的时候路又堵又滑,年轻小伙子也不好使,会滑倒,有的还会滚到沟底,摔伤摔残也是常有的事,所以遇到雨雪恶劣天气都会提前囤积取水。

我伯每次讲到这都会红着眼睛、嗓音低沉,然后语重心长的说,“吃水太难了。”自己那会儿年级小,也不太懂事,就问:“那下雨、下雪天时间太长,瓮里水用完了,怎么办啊?”我伯说:“下雨天,就拿盆接雨水,下雪天更简单了,把雪铲到锅里直接煮。”小时候不记事的我,就是吃着这沟里的河水、天上下的雨水、煮的雪水长大的。

后来,全村人都觉得这样取水不是个事,生产队就集资贷款挖了三口水窖,满足全村二百多口人使用,贷款每户均摊还。后来塌了一口,再后来又塌了一口,唯一的一口窖使用到1987年彻底塌了。全村人吃水又成了老大难。

临时解决大家的吃水,只能去六七里外邻村机井拉水。一桶子水多钱给人家交水费。条件一般的用牛车拉,条件好的用手扶拖拉机拉。每次看到《山海情》中西海固地区缺水的状况,我就极为理解,产生共鸣。这不就是我的父辈和我的幼年生活的写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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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情》剧照

印象中,我家有窖是90年代的事情了。当时全村都住的是窑洞,围着沟畔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因为打窑出土方便,直接把土推倒进了沟里,不占地方还好解决问题。1990年前后,我家搬离窑洞开始盖房子。土墙、木梁、最顶层铺的瓦。不大,总共两间半。为了这两间半的新房子,爸妈提前好几年就开始备料了。

盖房子需要的木料都是自己准备的。房梁主体需要的椽、还有需要的细木料从自己坡上的林带里挖,拉回来,解板,风干;土墙的主体需要“土砖”,农村的土砖,也叫土基,买不起砖窑烧的成品砖,自己出力用稀泥参着稻草拌匀,捣软后用模具踏出成型,凉干后即可用于农村建房补缺的土砖,一般成长方体状。打成土胚、晒制,当做砖一样砌墙使用。全是人力操作,又是一项需要体力的活计,现在明白了部分农村人为啥“重男轻女”了吧。也不怪他们,农村太苦了,靠体力干的活儿太多了,没有精壮劳力真的应付不来。

这次除了盖房子,不能绕开的一个主题就是——打窖。记得我家打窖的时候,帮忙的有我大表哥——石桥我二姑家的大儿子,自小发高烧烧成了脑膜炎,造成智商损伤,终生未婚,小伙子一身力气。还有我大,加上我伯、我舅帮忙,自己人组成了施工小组。负责挖土的挖土,运土的运土,后来不停地往下挖,土越堆越多,成了土山,也是我和弟弟玩耍的重要阵地了。后来每每读荀子《劝学》“积土成山,风雨兴焉”我就会想起那个巨大无比、人力完成的窖和那些土堆。

打窖一般有讲究,打的最多的一种是八尺的筒子,一丈二的窖。

设计好方案后,人力开始往下挖,到六尺的时候扩大两边的尺寸,最后再收紧尺寸,成型的水窖最后的形状如胆式瓶,脖子长、肚子大。最底下用水泥凝固做好防水。就可以投入使用了,蓄积雨水,满足一家人的生活所需。

窖打的好不好,主要看漏不漏水,虽然底部用水泥、塑料布等材料做了防漏处理,但架不住常年的使用,偶尔会漏。就得重新处理。还得三两年就得淘淤泥,俗称“淘窖”。淘上来的泥就是平时雨水的沉淀物——真正的稀泥,晒干打碎,可以用来垫“羊圈”“猪圈”。还省了专门去挖土了。

这些活儿我都能上手。我妈曾说,我女子不仅茶饭做得好,还能干地里活儿,将来谁娶了绝对是料理庄稼的一把好手。我大可不这么认为。就像上初中的时候,我大批评我不会织毛衣、不学纳鞋底子,绣鞋垫、做鞋帮子、剪鞋样子,整天抱本书不知道踅摸啥呢,看将来咋嫁出去?诸如此类没少说。

遗憾的是后来,我在淳化没遇到娶我的“另一半”,也没办法继续料理庄稼成为一把好手。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当年家长的评价很搞笑,全是农业社会生存之道的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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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情》剧照

由于“水窖”收集的是雨水,下雨天,水流在地上汇集,急速流进提前挖好的水渠里,流进水窖里。有时候躺在炕上,都能听到水流从高处跌落下去的哗哗声,你挤我、我挤你,你不让我、我不让你。还得操心水量不能大于窖的最大存水量,以免窖塌了。

流进窖的除了雨水,还有各种土疙瘩、柴火棒棒、羊粪蛋蛋,乱七八糟的地表上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就流进了水窖里。

后来大家发现,这样收的雨水太脏了,就不要路上的雨水,只收集院子里的雨水、房顶上的雨水,水质好了许多。因为这,院子必须天天打扫,必须扫得很干净。以防哪天没扫院子下雨了,雨水流到了窖里,女主人肠子都能悔青。

那时候,只要看到天变脸了,阴了、乌云来了、雷声响了、天快下雨了,家里人不管大人、碎娃的第一反应是赶紧扫院子,不能让脏东西留到了水窖里。第二件事,就是赶紧把家里的瓮打水装满。刚下过雨的窖水浑浊不堪,使用不了。必须囤积够足够两三天吃的水。

有的人家里忙,错过了打水,总不能不吃饭。只能使用浑浊的窖水。这时候明矾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用明矾沉淀比较快,把明矾研磨成粉,倒入水里,拿起擀面杖使劲儿搅啊搅,沉淀半个小时左右会变得清澈一些。

小时候觉得很神奇,这么厉害。后来高中上化学课的时候才真正明白了其中的化学原理:十二水硫酸铝钾,又称:明矾、白矾、钾矾、钾铝矾、钾明矾,是含有结晶水的硫酸钾和硫酸铝的复盐。密度1.757g/cm3,熔点92.5℃。92.5℃时失去9个分子结晶水,200℃时失去12个分子结晶水。溶于水,不溶于乙醇。明矾性味酸涩,寒;有抗菌作用、收敛作用等,可用做中药。明矾还可用于制备铝盐、发酵粉、油漆、鞣料、澄清剂、媒染剂、造纸、防水剂等,在我们的生活中常用于净水。明矾净水有灭菌的作用,明矾在水中可以电离出Al3 金属离子,而Al3 很容易水解,生成氢氧化铝胶体,氢氧化铝胶体的吸附能力很强,可以吸附水里悬浮的杂质,并形成沉淀,使水澄清。

但由于明矾是硫酸钾铝含24个结晶水,其中铝离子,人服用太多可导致脑痴呆,国家已经禁止其使用于食品添加剂。想想吃了十几年明矾净水的我,能活到今天,健健康康、活蹦乱跳,上天对我多么的眷顾。没有渴死、没有痴呆,这就是一种幸福。当我开心地把这个结论告诉我妈的时候,老太太说,那要感谢她,因为她净水用杏仁的时候多,把杏仁扔进水瓮,等待一晚上,第二天水就清了。现在为止,我还真不知道这是为啥,劳动人民的智慧真是无穷的。

雨水少的旱天,用水比较紧张。洗脸水洗完后得接着洗衣服,洗了衣服的水洒院子,刷完锅的水浇园子里的菜,连喝剩下的茶叶巴巴也舍不得扔,倒在哪颗树根下面滋润滋润它们。

总之,每一滴水都很金贵,坚决不能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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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天的时候,父母们会“网开一面”允许我们下沟。我一般会和我同龄的娟、小站、拉棉、丽丽娃下沟,有时候带上弟弟,帮忙拿东西。下了沟女娃们洗衣服,男娃们捉鱼摸虾抓蝌蚪夹石头缝的螃蟹。衣服洗完了,晾在芦苇丛等太阳晒干,我们沿河玩水,打水仗。最后大家浑身衣服湿透了,洗干净的衣服也干了,互相看着没人了,男娃娃朝下游走,女娃娃朝上游走,找个隐蔽的地方洗个澡,那随意用水的感觉太滋润了。

太阳西斜,西坡上的阴影照到河水一半了,我们就该回家了,那会儿没手表,判断时间就看太阳的影子。叠好衣服,男娃背着,我们说说笑笑、嘻嘻哈哈撅着屁股爬坡滚回家了。

勤快的家长会把娃娃们抓的虾和蟹油炸,油炸河虾、油炸河蟹给娃娃们解馋,有的人不会做就放生了。我就属于被羡慕的那波娃,有时候会拿着几个油亮亮、黄灿灿的蟹腿(并没有多少肉)分给小伙伴,咯吱咯吱、咔嚓咔嚓地嚼着,吃得满嘴流油,幸福感十足。此时此刻,特别怀念小时候的这段无忧无虑的生活,我的孩子是没这个福气了。

水窖置办好了,有钱人家会在窖沿边边按上辘轳,一边用碾子压住,一边取水的时候往下放绳子,取水很省力。每次去同学家,我最喜欢用辘轳取水,桶往下一放,松手,看着辘轳手柄转得那个欢实,太有趣了。后来好像有一部电视剧叫做《辘轳女人和井》不知道讲的是啥。我家一直没有辘轳,一方面置办这个也得花钱,另一方面家里打水都是我大的,他力气大,自己两手拽着麻绳,一桶桶水就打上来了。我上了初中后,也慢慢地可以自己两手抓着绳子往上“拔水”了,这就是我为什么如此“壮硕”的原因,天天干活的原因。

印象中秦庄中学当时还有一个辘轳,打水很方便。每次值日的时候,我们值日生打一桶水,给教室的土地上洒水,然后才能扫地,要不尘土飞扬,甚为壮观,农村学校的条件多么艰苦,现在想想真的很寒酸,难为当年带我们的老师们了,太不容易了,只是当时的这群少年们,全然不觉苦。那会儿我们住校生每周背馍上学,每次吃饭的主食就是从家里带去的馍,打上一洋瓷缸子灶上大鏊子烧开的开水,一碗开水泡馍——简称“泡馍”就做好了。

看过贾平凹老师的一些文章,记得贾老师说他喜欢吃泡馍,人家是大作家,估计吃的都是优质的牛羊肉泡馍吧。哪像咱,抠抠索索,每次吃个普通的泡馍都心疼半天,不过瘾。贾老师说泡馍除了掰馍,还有撕、拧、掐、揪等多种方式把馍弄碎。馍粒要像雀儿舌和蝇子撒,翻译一哈:掰出的馍粒要像鸟的舌头和苍蝇头般大小。煮馍厨师瞅一眼食客掰拍的馍粒形状,就知道来者是不是吃泡馍的行家。再来些凉菜、酱牛肉、炝莲菜、凉拌西葫芦丝、胡萝卜丝和乳瓜,糖蒜、辣子酱、香菜末等、不仅精致,味道好,一句话概括:讲究。

看看人家,想想我们当年的泡馍:大蒸馍为原材料,一分为二,为四,为八,蒜瓣大小就可以了,差不多了不敢再小了,要不开水一泡,发面馍全成了馍花花。最讨厌打水的时候,一缸子水总有些泡nong的馍花花,肯定是那个懒蛋,吃完泡馍不洗碗直接大鏊子里打水,搅和了一锅水都带有他的馍渣渣。当时同学们最爱吹的牛就是“这道题你娃要是算出来,我请你吃泡馍——馍自带,水我备。”足以可见水的金贵。莫言当年为了天天能吃饱大馅儿饺子当了作家,除了羡慕人家实现了饺子自由外,啥时候我也能实现真正的牛羊肉泡馍自由呢,太奢侈了这个话题。算了,还是继续说说水吧。

记得很清楚的是上大学前一天傍晚,我自己一个人把家里的两个瓮全部装满了水,拔了十几桶水吧,手都疼了、磨出了泡。那会儿我大到邻村给别人家“拉小工”——拌灰、搬砖、盖房子,干的全是苦力活儿,辛辛苦苦一天才赚十块钱,供我们几个上学。我怕我上学了,我妈拔不动。后来我弟只要在家,也会把瓮装得满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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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高中后后,淳化中学用的是自来水,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流让我一度羡慕不已。我村人啥时候能用上这自来水就好了。那会儿最羡慕的职业不是警察、不是公务员,是我们县上自来水厂的工作人员,这个我谁也没告诉。因为他们是真正实现了用水自由啊。每次走到县城北头自来水厂门前的那条上坡路,都会深情地凝望几眼水厂。畅想着未来。说不定将来那一天,日子能过好呢。

水窖真正退出村人的生活,是在2004年,那年村里通了自来水。每家每户门前的水管是自己挖的渠,埋下的水管,拧开水龙头,就会流出白花花的水。这水是从宋村的机井流下来的,我们这个小村子终于实现了用水自由。

刚开始隔三差五会停水,放水是有时间的。有时候管道坏了,或者三通烂了,漏水,就会关闭阀门。瓮又派上了用场,无论啥时候瓮放得满满的,停水也不影响生活。现在手机微信方便了,停水的话群里也会发布通知,大家提前做好准备。尽管冬天,有时候水龙头会冻炸裂,尽管水质没有经过净化,刚接出来得水浑浊不堪拥有着千军万马奔腾的泡沫,一会会就平静了、清澈了,总比过去的窖水好多了。感谢政府的好政策,终于结束了我们村几十年缺水的苦日子。就这一点来说,用上了想用就用的自来水,幸福溢于言表。

如今的好日子才过了几天,我们不能忘本。必须学会珍惜水。我问儿子,“以后出门带啥?”儿子皮皮虾大声说“水。”那你还买不买水了?“不买了,也不浪费啦!”

村子半个世纪的吃水变迁史,充满了心酸、充满了无奈,但乡亲们始终不放弃、坚持和生活抗争的勇气一直鼓励着我,这不正是在大城市打拼的你我所需要的的坚持和隐忍吗?为了生活,每日奔波;为了房贷车贷,拼命工作;那就勇敢面对一切吧,相信生活中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作者 | 曼陀罗 | 陕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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