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平安,是个身份还算尊贵的郡主,平日的生活就是养养狗,逗逗鸟,还有泡泡赵徽泫。

不过自打今日起,最后一个活动将被划去了。

说起来离谱,但我实在没勇气重蹈梦里的覆辙​。

因为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了。

梦中的我对赵徽泫死缠烂打了数余载,终于在天顺十二年,如愿嫁给了他。

作为郡主,婚礼却极其随意,甚至谈得上简陋。我阿爹看着还不满五桌的客人,气的不打一处来,想为我出头却又怕赵徽泫反悔,令我空欢喜一场,硬生生在心里憋着好大火气。

但这口气却在看见我满面春风地搂着​赵徽泫胳膊回门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阿爹疼我,满京皆知。

无论我在外如何嚣张跋扈,惹得其他贵女们如何不快,​阿爹只会放出一句话,“平安行事没有错只有对,若不满便受着,否则老夫一把年纪照样踏平你家!”

阿爹一生戎马却只得了我一个女儿。

不能替他争战沙场,完成李家一生夙愿也就罢了。竟然还因为我执拗的那个选择,害死了疼我入骨的阿爹。

长街上的一抹鲜红是我阿爹的血,他将射进腹部的箭矢拔出,朝我大喊,“平安!逃,快逃!”随即接着以刀躲箭。

我置若罔闻,在万箭齐发的血色战场里大步朝着阿爹跑去。

等等我,

阿爹你再等等平安。

可惜,我亲眼望见阿爹悄无声息地倒在血泊之中……

惊醒之时,手上似乎还残余着父亲的鲜血。梦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令我对赵徽泫望而生畏。

毕竟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人比得上这世上唯一真心待我的阿爹。

英俊潇洒李长安(是个还算尊贵的郡主)(1)

自那日我梦中惊醒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李莽夫的嫡长女最近居然不去缠着如意阁阁主了。

“小姐,今日……也不去寻赵公子了吗?”跟了我许多年的丫鬟翠芷,一边细心地为我梳妆,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我。

我望着镜中,小巧精致的眉眼,朱唇皓齿,高梳起的飞仙髻,几缕碎发扬在颊边,肤凝如脂,衬得额上的花钿娇俏可爱。

“老娘过于高贵,是他不配!”

梦中出现赵徽泫的次数太少了,貌似只有大婚,回门还有长街射杀里出现过他,大部分都是我一人坐在那处院落里,静静的学着他所喜欢的样子。

我有些诧异,梦中的我竟然会如此乖觉,恶名昭著不学无术的李平安仿佛真成了京城里的大家闺秀般。

但此刻我绝不允许自由潇洒的李平安变成囚笼之雀!

“带上武装,翻墙去找许松韫。”

许松韫应算是我的青梅竹马吧,更准确的来说是狐朋狗友,我在京中虽称不上什么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但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乖乖女。

直到十三岁的时候,许松韫带着还丁点儿大的我翻出侯府,见过外面的天地时,就成天嚷着让他多捎上我。

游湖,斗蛐蛐,逛青楼……就算每回我扮作男装也还是有人认得出我来,久而久之就成了京中名声最差的平安郡主!

也是十三岁的上元节,遇到了玄衣蹁跹的赵徽泫,少年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惊鸿一瞥,永生难忘。

所谓武装就是许松韫送我的一套的浅青色男装,他喜欢青色,分明是不够出彩的色调,但在许松韫身上,我却能看出风华无双,吸睛无数。

我的翠芷来到许国公府的侧门,不禁咂了咂舌,“崔志啊,上回这墙有这么高这么厚吗?”

扮作男装出门,崔志便是翠芷在外的名字,我给起的,就说够不够接地气吧。

“奴婢……我记得没有啊。”在外要求翠芷以你我相称,这么久她还是经常改不了口。

上回来的时候许国公的墙门也就到里面那棵槐树的腰上点,现在倒好,根本瞧不见槐叶在哪。

我脑海里忽而想起了什么,许松韫原是许国公一夜风流来的庶子,家中对他在外养的那些莺莺燕燕不甚在意,就算到处吃喝嫖赌也没管教过。

因为这是国公夫人默许的,她要的就是许松韫被养废,无力与她的嫡长子争爵位。

可惜天不遂人愿,许世子在去冀州平暴乱的时候被一群恶民活生生咬死了。

许国公已年近五十,又只得了这二子,所以只能将许松韫过继到国公夫人名下,美名其曰嫡次子,现人称小许世子。

或许是为了对许松韫严加管教,才设下了这座高墙。

我瞧着这座暗红色的高墙望而生畏,“我们走吧。”

正当我们转头迈出一步时,浅青色的高挑少年攀坐在墙头上,“平安公子几月不见,连等上小爷我一会儿,都等不了了吗?”

少年一跃而下,至我跟前,细细打量,“啧,好吃懒做的李平安居然瘦了。”

这句话唤醒了那日梦中的场景。

自长街射杀以后,我便在那处小院里活的浑浑噩噩,不知天地晦明。

突然一日,是许松韫坐在瓦房墙头上,笑意晏晏望着我,“平安,我来带你走了。”

可惜我们都不知赵徽泫竟如此权势滔天,在弯山上再次上演了血色长街,许松韫嘴角溢血,最后一句话是,

“平安瘦了,我想带平安回家。”

任我如何挣扎哭闹,都没能换来松韫再看我一眼。

现在我看着意气风发的许松韫,微微红了眼眶,伸手就圈住他,“许松韫,你得一辈子陪着我。”

他先是一惊,随后脸上又恢复明朗笑颜,在我脑袋上一顿揉,“这是太想我了?”

身旁的翠芷也是震惊,心里寻思着是不是追累了赵公子,跟丰神俊朗的小许世子看对了眼。

煽情时光也没能撑得了多久,许松韫就本相毕露,神秘兮兮地将我带到一艘极大的画舫上。

画舫上尽是美人佳肴,也不知是哪位达官贵人办的,出手如此阔绰。

“小爷我总算能清净段时日了,那老头子当真是聒噪得很。”说完,墨色眉尾便扬了扬,一双桃花眼状似无意地看向湖心。

脑海突然浮现许国公现如今一把年纪,曾与我父亲一同戎马半生,老了还要与许松韫这等气死人不偿命的花肠子吹胡子瞪眼。

“真不知道,许国公此等豪英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个混球。”我把玩着他腰上精美无双的配剑,打趣道。

许松韫佯装生气地攥住我的手腕,一只手挑起我的下巴,像逗猫儿似的,“那平安还不是一直跟着我等混球。”

没等我反应过来,身旁路过船头的公子显贵们纷纷侧目。在显朝男风虽不盛行,却也不是没有,只是像许松韫现在和我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举止亲密的,还真是少有。

许松韫竟也知道不好意思,匆匆收回手,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瞧瞧遮起耳尖泛起的淡藕色,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意味。

从前怎么不知他这样纯情。

说好的花红柳绿,一日一换呢?

我轻笑出声。

许松韫闻声转过身,气急败坏的瞪了我一眼。

我倒是没甚在意,正朝许松韫扮鬼脸呢。

却望见在他身后有一黑衣男子,身形挺拔,腰别长剑。最为怪异的是,正值白日大青天那男子居然戴着黑色帷帽,是怕什么人认出他来吗?

许松韫顺着我的目光向后看去,随即一顿,与那男子眼神在空中交汇后,只回头对我说了句“等着我”便匆匆离去。

正纳闷呢,远处又走来了个大麻烦——赵徽泫。

此刻的我恨不得掘地三尺将自己塞进去,不叫任何人发现。从前我去如意阁里寻他都是着娇俏可人的女装,只想着展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这身劲装恐也是他第一次见,应该是……认不出来的罢。

不知为何,自那日梦中场景过后,我对赵徽泫的任何一切都极其排斥,似乎是本能的想要逃离任何关于他的事物。

对,是逃离。

可我当真不知今日的赵徽泫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先是穿着与平日死气沉沉形象不符的青蓝色衣袍,然后见我要溜就疾步上前,扣住我的细腕,僵硬地拧巴着张脸说,“平安,别走。”

这手劲,似乎要把我捏碎了。

“赵公子,你许是认错了,在下是小许世子的门客,并非什么你口中的平安。”这谎话真是张口就来。

虽然很假,但我是希望他今日能大发慈悲放我一马,让我滚都行。

赵徽泫什么也不说,一双黑眸只沉沉地盯着我,执拗得不肯松手。

“平安,你很久没来寻我了。”

知道这谎是扯不下去了,耷拉下脑袋,只能硬着头皮回应:“赵公子,平安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家,不宜与您来往密切的,之前纠缠种种千般万般都是平安的错,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只当我是个屁,放了就行。”

那一刻,赵徽泫的脸色迅速变得铁青,手腕上手掌紧了紧,力气更大了些。我吃痛立刻苦了脸,也顾不上别的,只觉得阴森森,怪瘆人的。

之前怎么就喜欢上这么阴晴不定的炸药。

或许是太久未见,我竟觉得他比之前发病时的样子更虚弱几分。

赵徽泫十六岁那年为了救被恶徒劫走的我,右腿中了匪徒极其阴险的一刀,缝合时更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甚至于每至秋冬时节伤口复发难以支撑身子,疼痛难忍。

但他事后什么也说,只叫我离他远点,可十三岁的我为这场话本子的情节就此沦陷,苦苦追寻三载。

现下不论是梦中场景,还是纠缠无果,都足以让我释怀一切,那年的救命之恩,以平安三年的痴恋来抵吧。

“那许松韫就可以了吗?”

“平安,你及笄那年说一定会嫁给我的。”赵徽泫抬眸望着我,面上是极力的克制。

欲哭无泪。

这下真不知道该如何作释,及笄那年到底是谁将我送的同心结弃之如履,又是谁将我二八生辰宴的请柬拒之门外……一席话反倒将我衬得如负心汉一般,现如今实是有口难辩。

“我……”话到嘴边,却发现手腕那股力量不见了,莹白上倒是立刻泛起红痕。

许松韫挡在身前,毫不费力气地推开赵徽泫,他是名门武将许国公之子,而赵徽泫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商贾。

“赵公子怎么这般欺负我许国公府的客人,可当真无礼。”许松韫扬起眉尾,露出挑衅的神色。

反观赵徽泫,只是轻轻掸了掸肩,将墨色披风披上,立即换了一副面孔,微微弯起嘴角,淡淡地笑了:“既是小许世子的门客,那徽泫便不作叨扰了。”

临走时还留一个略带深意的眼神。

这样的赵徽泫,是我不曾见过的。

待我在疑惑中未曾清醒过来,许松韫已经急得拉我至跟前,仔仔细细地瞧了个遍,最终锁定细腕上那抹暗红的痕迹。

“平安,他不是良人,从来都不是。”许松韫轻轻拂过这些红痕,随即抬眸。

从前风流却含蓄的眼神,开始变得炽热透露出渴望。

在我心里他从来都是恣意旷达,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二人相识于幼童,同走十几载的岁月。

自以为对他深厚的了解,那一刻,我似乎觉得一切都不同了。

命运的指针轮转,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

自画舫一事之后,阿爹便不许我出门鬼混了,反倒操心起了我迟迟定不下来的婚事。

今年我已然十八了,算是京中有名的大姑娘了,因之前抛头露面,满街追着赵徽泫的种种,在世人眼中我就是个劣迹斑斑的蛮横贵女。

高官世家中品行端正,才华横溢的瞧不上我,寒门商贾为了巴结我爹上赶着入赘为婿,属实为难阿爹了。

直至那日,

我正于园中亭内小憩,怀里揣着热乎的汤婆子,静静地独享寂静的时光。

阿爹拿着幅画卷,边摩挲着下颌有些泛白的毛茬,豪爽大笑道:“当真是个刻苦温润的好男儿!配我家小平安最合适不过了。”

不等我出声,阿爹就将画卷粗鲁地塞进我怀里,还顺走了我暖和的汤婆子。

“平安瞧瞧,欢喜否?”

闻言,提起卷轴,仔细端详起来,画中的少年应当是与我同岁的样子,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形修长,粗略一看竟发觉与赵徽泫有些相似,唯独一双叶眉显得有些娇柔,不同于赵徽泫的冷硬俊朗。

照理说,我阿爹应当是对那些高大威猛的有为少年青睐有加,不该看上这么个文弱的公子啊。

“这是方县丞的小儿子,方策。”

“虽说品级不高,但好在这小子聪慧机敏,高中了状元,品行样貌皆是上佳,且我也见过他几回,总之是个澄澈有礼的好儿郎。你且去见见,若是不喜,大可直接表明,大不了让人回绝了来往便是。”

也不等我回应,阿爹便开始佯装心酸,抬手就要抹去那些本就不存在的泪水。

“平安啊,薏娘这一生至死都在随我颠沛流离,唯一的心愿就是让你觅得良人,如今你年岁渐长,阿爹实不忍……”

阿爹口中的薏娘是我的生母傅如薏,自打有记忆起便再没见过她,脑海里只隐隐约约记得一个温雅的女子朝我轻轻的笑着。

阿爹说,阿娘是位心灵手巧,温柔昳丽的女子。还说,能娶到薏娘是他李呈这辈子最幸福之事。

而且当年求娶傅家四娘子的人从城西排至城东,无一人是她瞧得上的,可最后却嫁了当年那个在军营里还籍籍无名的小卒李呈。

一路随他漂泊,直至那场朝廷风云的结束,生下了我。可惜还是没等来那封诰命夫人的圣旨,就逝去了。

我细心卷起这幅画,置于一旁,然后拍拍阿爹的手背,“平安知晓了,这方公子的样貌当真招人喜欢的很,去见见也是无妨的。”

语毕,我又露出招牌笑容。嘴角轻轻扬起弧度,甜甜的小梨涡映在两颊,连额上的花钿都衬的熠熠生辉,好不娇俏。

见了又如何,看我不吓跑他才怪。

阿爹无奈笑笑,替我将一缕碎发别至耳后,低声道,“阿爹有些悔了,当初或许不该参与那场政变,也不该当了这空有名头的异姓王,若能换得薏娘生还,一切都舍得……”

或许是天意如此,有情人终究没能相伴到老。

……

翌日清晨,

我早早的起身洗漱后,此刻正慵懒地趴在梳妆镜前,任凭翠芷替我装饰打扮,时不时还会打个盹。

与方公子约在奉苫寺相见,阿爹说乘着这个机会让我去求求姻缘,保保平安。

同时我听说边境来犯,许国公和我阿爹都已年迈,况且显朝当今圣上心思多疑,担心武将逆反。

当年我阿爹与许国公两支军队助皇帝问鼎天下,而皇帝却在时局稳定后过河拆桥,夺虎符,削兵力,只留了两个空名头的爵位给了他们。

甚至从天顺年开始,重文轻武之风蔓延整个朝堂,如今面对野蛮的边兵,皇帝小儿可有的受了。所以他将目光放到了许国公的儿子,也就是许松韫身上。

原本许国公不该答应的,但几个文官每日都来国公府冷嘲热讽,明里暗里说是这天下是文臣的,武将辉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甚至大言不惭的说所谓的武将不过是一介莽夫,空有武力,毫无头脑。

许国公急了,哪怕知道这是激将法,但他还是认了,每天就盯着许松韫练武呢。

昨日,许松韫便给我修书一封,内容大致如此,貌似再过半月便要出征,他言语中丝毫没有恐慌,还厚着脸皮问我能不能为他求一个平安符。

我折起信封,心里暗戳戳的想,谁会为你这个混球求平安符,不过今日碰巧要去奉苫寺,那便顺手求一个好了。

才不是自愿的。

从王府一路至寺庙,一股熟悉感便扑面而来。

陌生而诡异。

我姗姗来迟,从马车上刚跳下来就瞧见远处立于庙前身形挺拔的白袄公子,青丝三千尤为好看,正想上去仔细瞧瞧,翠芷却及时拉住我,生猛地将白色帏帽套在我脑袋上。

“小姐忘了王爷的嘱咐吗?须得以纱遮颜。”

我连忙点头称是。

今日穿的一身淡粉色的绒袄子,裹着白貂毛围脖,杏眼圆溜溜的轮转,活像个奶娃子。

没想到吧,如今我二九年华,圆脸仍显稚嫩。嘻嘻,若说我是刚及笄的小娘子也无人不信吧。

“小姐便好好去赴约吧,翠芷在这儿等着您。”

我用力点点头,转身就提起小粉袄子溜了。

方策在远处就瞧见了我,浅浅地笑着,露出一颗虎牙,极怀少年感。

近看忽而觉得,其实方策和赵徽泫并不相似,他的眉眼更加柔和稚嫩让人想靠近,而赵徽泫则是个冷硬淡漠的高岭之花。

这一路上他除了介绍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以外。再没有讲过一句话,只一个劲地盯着我然后轻轻地笑着。

快给老娘盯发毛了。

我努力回想与他的交集,任凭如何地绞尽脑汁都挤不出一丁点有关这个人的事。

倏地,亭边远处一个老和尚摇头晃脑,跛着脚,左手拿着金铃铛,更是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手势四处晃铃。

且声音十分瘆人。

耳边充斥着这铃音,头愈发疼痛起来,脑海里一会儿是赤脚和尚和赵徽泫的谈话,一会儿是透如琉璃的许松韫,甚至还有曾经素未谋面的……方策。

画面里方策青丝染白,提剑自割双目,捂着血淋淋的双眼,却是在……笑!

我忍不住想要弯下腰去,方策却及时扶着我坐到廊亭内,双手替我捂着耳朵,轻轻柔柔地笑着。

分明是极温柔的笑颜,可我却回忆起脑海的画面,令人不寒而栗。

好在一个年轻的小和尚将行为异常的老和尚带走了,并且朝着我们施躬致歉。

待人走后,

“方策,我们曾经是不是见过?”我隔着帷帽仰头望向他,目光里带着审视。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平安,我见过你在很早之前,是你忘了我。”

说完,他再也不应我任何的问题,只是稳稳地跟在我身后。

直觉告诉我,方策这个人表面良畜无害,其实最为危险。

“平安,不必惧我。”他的虎牙露出来,弯弯叶眉,看着真是个顶顶漂亮的少年。

一路上我们再没说过一句。

我虔诚地跪在佛像前,祈祷我的少年,此去将会凯旋而归。

朱红的平安符里藏着一张字条:

“愿君多平安。”

平安平安,我是李平安啊。

……

当我坐上归去的马车时,方策还是目不转睛地瞧着我,甚至毫不避讳地扬起嘴角与我挥手作别。

在马车上远远便瞧见许松韫百无聊赖地在王府门前等待,我跳下车,将厚重的帷帽摘下丢给翠芷。

“你怎么在这儿?”我跃到他跟前。

许松韫刚刚瞥见我分明是极欣喜的,可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阴沉下来,最后别别扭扭地来了一句:“你是不是跟方策一起去奉苫寺了?”

“嗯。”

不咸不淡的一个字,许松韫听完更气了:“你怎么能跟那个小白脸去约会!我难道不如他俊俏吗?”

此话一出,我便笑得东倒西歪,忙举起双手摇晃,“没没没,别生气,我这次去奉苫寺只是奉命行事,我们家李莽夫的性子谁敢忤逆呢?对吧。”

“呈王最怕的不就是你,但凡你说一句不,他又岂能让你去赴约,这般拙劣的谎也朝着我撒。”许松韫耷拉着脑袋,不停嘀咕着。

看他这般哼哼唧唧的样子,我愈发觉得有意思了,“还不是因为我名声在外,再不嫁出去,恐怕就要……”面上又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许松韫一把攥着我的手,神情认真,眸中怀有少年星河,“平安……你若愿意,来年春日我胜仗归来,便可迎你过门。”

我不知此刻的脸颊是否粉扑,但我知晓有一颗心十分滚烫。

掏出怀里的红符一鼓作气塞进许松韫的手上,又甩开他的手,将脑袋埋在白色貂毛里朝府邸跑去,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我只等你到明年春日。”

就算来年春日你还没回来,我也会一直等下去。

少年在红门外自顾自地笑,将手里的平安符贴紧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抱住白貂粉袄的少女。

“平安,这一世我们成了真正的爱人。”

……

三日后,许松韫便在全城百姓的目送下远赴边疆,铠甲红袍配恣意少年郎,好不风光。

“小姐既如此相思,又为何不去送送世子殿下。”

“翠芷你在胡说什么!”我捏紧了手里与许松韫之前往来的书信,佯装脑怒。

翠芷用手指划过嘴唇,一副我已经闭嘴了的样子。

“边疆战事严峻,且边人素来野蛮,若我去为他送行,恐怕真要流几滴眼泪。”

我将书信折起放入柜中锁好,起身整理了下仪容,“听说国公夫人今晚要去参加长公主的赏梅宴,我们府上也得了请柬吧,打理一番今晚赴宴。”

“是。”

……

另一边,城南的如意阁内。

玄衣的赵徽泫在阁楼上来回踱步,最后冷冷地看了一眼在茶桌前品茗的方策。

“大显朝未来的国师,你告诉我为什么前世本该上战场的许世子变成了许松韫?”

方策双目蒙上条白布,轻抿一口茶水,缓声道:“世子被咬死的当天,身边的护卫竟打不过几个蛮民,眼睁睁看着主子被伤,你以为如何?”

“绝无可能,冀州暴乱,许国公必定会派出武艺高强的护卫保世子无虞。”

方策点头示意赞同,“心中有疑,我上月便派人去了冀州一趟,探子审了几个逃出生天的护卫,口供相同,他们当日不知何种原因,四肢僵劲麻木,五感失灵。”

“是侵骸散。”赵徽泫甩袖坐于方策面前。

“所以定是有人做了手脚,而这一世唯一的变数就是……”

“许松韫。”两人异口同声。

方策拿出袖中的密信递给赵徽泫:“我也怀疑过他,只可惜我派人查了许松韫的行程,无一日有离开过京城。”

“这种事有何须他亲自出手。”赵徽泫只轻轻瞥了几眼便将信纸放在烛焰上燃为灰烬。

“他不过一个留恋花丛中的浪荡子,手底下如何有能躲过十几位上等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侵骸散的属下。”

“所以我们才要查,且许松韫也必定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方策轻轻点了点头,摸了摸盖有白布的双目,声音略带遗憾道:“可惜今日无法瞧见我的平安了。”

随即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赵徽泫额头都暴起了青筋,“方策!李平安生是我赵徽泫的人,死是我赵徽泫的鬼。若不是你有用,肖想她你便该死!”

“啧,”方策摘了白布,露出浑浊无光的眼眸,“赵徽泫你莫不是忘了,上辈子害死她的人是你啊。”

“这双眼,是我为了平安献祭的。”

“可不是因为可笑的你。”

“没有我,你见不到她,活生生的她。”

赵徽泫恶狠狠的盯着方策,最终摔门离去。

长公主是当今信帝的亲妹妹,今年已二十有八了,前前后后共换了五次驸马。

第一任是前朝的大司马,因信帝弑兄上位,大司马忠于前任君王,认为信帝其位不正,在府邸中自缢,随主而去。

听闻长公主与前朝大司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及笄后两人便约定终身不弃,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新婚燕尔也抵不过诡谲多变的朝堂。

大司马于家中自尽后,长公主曾一蹶不振,而信帝则在天顺二年将她许给了新科状元,不过数十日就传来了驸马暴毙的消息。

前前后后又下嫁了朝中重臣的嫡子,可惜结果都是一样的,或许暴毙,或许重疾……

直至天顺十二年,长公主二十八了仍没有子嗣,驸马之位也空置了许多年,不过公主府内足住了十几位面首,多多少少都有些相似于大司马。

今日的赏梅宴来的都是些名门千金,在远处便能看见和各世家夫人们相谈甚欢的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年过四旬,仪态端庄高贵,举止得体。不过样貌并不出众,眼睛细短,眉尾上扬,不展笑颜时显得有些尖酸刻薄。

呈王府与国公府曾经往来也是十分密切的,不过幼年的我不懂事,去国公府时错将许松韫认成了大世子,黏着他喊哥哥。

国公夫人自此便不再待见我,总认为我小小年纪就有本事让她如此难堪。国公又是个惧内的,下了朝看见我阿爹溜得比谁都快,只敢在郊外跟阿爹偷偷摸摸地小酌赔罪。

可是这又怎能怪我呢?谁让大世子长得那么磕碜。以国公威风凛凛的外貌,幼年当真没认出来那是一对父子。

长公主府里的梅花开得相当繁茂,暗香浮动。

远处梅树的一枝延展出来,我裹紧了外边驼色的裘衣,独自沿着园里的小径向它走去。

越往里走,梅花便越多,最后我在一处院落前停下。牌匾上刻着故梅居,各色梅花数不胜数,而里面的屋子房门悉数敞开,一间房内摆设正朝着我。

房内高挂起的一副丹青吸引了我的目光,画上是位红衣男子,怀里捧着数枝梅花。

实话实说,将我吓到了,此人眉眼和赵徽泫如出一辙。这几天接二连三的人长得和赵徽泫相似,这让我不禁陷入了思考:赵徽泫是不是大众脸?

画中人的眼神清澈明朗和赵徽泫截然不同。

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我的驸马梅旭。”

我想起来了,是那位殉主而去的大司马!除了他,长公主没再承认过谁。

“长公主万安。”我连忙回头给长公主行了礼,此刻我正在想随意私闯公主府是什么重罪。

“咯咯咯——”长公主笑得阴测测的,低头看着我:“你就是呈王的独女李平安吧。”

“正是。”

“曾在贵女们口中听过你的传言,策马京城,小巷斗蛐,男倌在侧……倒是个奇人。”长公主牵着我的手走进了故梅居。

她轻车熟路地点起一支蜡烛,昏暗的烛光下,将丹青上的男子衬的愈发温柔。

“怎么样?本宫的驸马如何?”

“驸马样貌惊为天人,当真令人不敢亵渎。”

“噗嗤——若不敢亵渎,你又怎敢大张旗鼓的追了赵徽泫三年呢!”一瞬间,长公主被庸脂俗粉遮盖严实的脸上青筋凸起,十分可怖。

我被这样的长公主吓得不轻,轻颤道:“长公主……”

她又自顾自地笑起来,“梅郎是梅郎,赵徽泫是赵徽泫,我又如何能怪你呢?况且许国公之子也早和你私定终身了吧……”

我讶于长公主竟然会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一席话使得指尖都在打颤。

随后,她对着我一笑,摆摆手示意我可以离开。

强撑步伐离开是我最后的倔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