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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童年时代，我有很多小伙伴，比如大鹏、铁义、文青、申明、小灰等都同住我在村东头。其中大鹏与我关系最紧密，我们一块长大、读书和习武，直到我离开村的那一天起，才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有时他会出现在我的梦中，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粗犷、倔强和叛逆，跟我说他只是在远行，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
想起他来，我总想找到那个命运转折点，探寻他为何一入江湖便再难回头。
我们是房前后的邻居，在一起的时间自然最多。每天下午放学，他就整个长在我家，除了和我一块去放羊，还经常帮我家干活。他妈说过继给我们家算了，都没有空给自己家干活。他也让小伙伴听我的命令，否则就收拾他们，因此我莫名其妙成了村东孩子王。
每到周末，我们两个就一块去村南捡干柴，然后带着一身土拖柴回家，一块吃母亲做的虾酱饼，可惜现在好多年没有吃到了。到了秋天，我们会一块去偷好哥们家房后的大枣，晚上给树上来一砖头，听得噼里啪啦的掉落声，用背心装个半满就光速回家分享。
我们都爱好抓鱼。很多次从下午干到天黑，只抓到几条小鱼，回去就被母亲训斥半天。院子里到处是养鱼罐子，喝水的水缸里也有鱼，后来也都慢慢养没了。初中后，我不再抓鱼了，发誓不伤害任何生命。小伙伴喊我抓鱼时，我再没有去过，也没有解释过，怕他说我迷信。
陆游在《戒杀》诗中说，“血肉淋淋味足珍，一般痛苦怨难伸。设身处地扪心想，谁肯将刀割自身。”我不忍心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的生命失去自由和生命的基础上，不想再抓它们了，也不想伤害一切生命，该在天上飞的，就在天上飞，该在地上跑的，就在地上跑，大家都不相互伤害，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么？现在后悔应该早说给他，也许他就不会过早生病，不会过早的去世。
02
很多时候，事情就是诸多因缘向一处凑，要不然也没有故事了。
那个时候，还是中国的80-90年代，乡村的混乱不可想象，否则就不会有后来的严打。城乡结合部作为人群和生活环境都很复杂的地方，是最容易滋生打架斗殴和犯罪。全乡唯一的六年级和初中就在这里，所有人都要集中到这里读书，各种冲突在所难免。我的很多同学，那时经常被人打就辍学了。
我反复去观察他的一生，不能将其简单归结为no zuo no die。我发现真正的转折就在外出上学那几年，而他的性格赋予了转折以力量。也就是说，他在独立面对世界时，遭遇了诸多不平，却没有人能帮助他，只能自己倔强而糊涂地走下去，以至于一错再错而不察觉。
哥们的性格是那种喜欢打抱不平的人，脾气有些急躁，尤其还会点功夫，打架就更如虎添翼。根据某次聊天中谈起的战斗史，他在六年级因为不屈服外村混混，被打了好几次，反击换来的就是回村路上被更多的人截住，最后他带了菜刀才暂时镇住了对方。
这些矛盾也为后来初中战斗升级埋下了伏笔，本来学习就不好的他，更是无心学习，很早就辍学下来了。那时还不流行外出打工，所以无事可做的他，也变成了混混，四处惹事打架。一入浑水，再难清净。
我发现，外出求学打架可能是他第一个转折点，成为混混是第二个，之后就再也没有转回来，就像电视剧半路黑化的男主，充满了对世界的偏见，离正途越来越远。
有时我会将自己代入到他的境遇中去观察。我们两个有很多相似，比如急脾气、爱练武、不服输。也有很多的不同，比如我懦弱他勇猛，我温和他强势等等。我发现环境或遭遇最多算次要因素，关键是自己的认知和选择，不去响应它就不会继续激化。比如别人骂你，当作驴叫就好，如果当真就要打起来了。
我猜想，不屈的性格遇到混混众多的环境，必然会遭遇频繁冲突，同时也能带来诸多好处，比如有收小弟和保护费，远比苦苦学习来的舒服，也许他就开始习惯这种生活。同样的，我喜欢人人平等，喜欢和平相处，能够随时服软认输，所以很难出现相同发展轨迹。
我发现，一旦落入恶性循环，便难以摆脱它。如果选择打架不输，就会经常与混混对战，便容易受到那个群体理念影响，打赢了还能收获荣誉和财富，由嗔恨开头以贪婪来收尾，也就容易成为深渊和恶龙，就是那句“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也将回以凝视”。一旦贪图不正当获得的利益，就容易一条道走到黑，同时臭味相投的就来了，正直善良的人就离开了，直到听不见一句良善之言，看不见一位端直之人，完全淹没到黑暗中。
之所以屠龙勇士成为恶龙，也许在于人长期处于恶念和暴力的嗔恨中，逐步将其染成自身的习气，而面对权利和财富的诱惑，又控制不住自心贪欲，丢掉了根本初心。如果屠龙改为降服恶龙，凝视深渊改为平视深渊，不论对敌对友，都从不丢掉平等慈爱，也许就能避免陷入恶境而不自知的悲剧。
03
后来，他的生活并没有出现新的转机，各种恶缘恶果开始聚集显现。
首先，初中没毕业就开始了浪子生活。他喝酒打架赌博都有沾染，为了躲避仇家而四处隐藏，村里人也没人敢和他说话。后来他终于洗心革面，结婚生子，然后在外打工挣钱，才算安定下来。
然而村里人都不愿和他深交，包括左邻右舍和童年小伙伴，即使碰到也会小心翼翼左闪右避，就像嫌弃沾上鱼腥的茅草。这让他的朋友圈基本没有善友了，也听不进做人道理，只能混迹渣圈，信奉歪理，更增添了诸多祸端。比如，赌博被设局骗钱，打工斗殴被抓，被人寻仇四处躲藏。
其次，日常居所不佳。村中心有条交叉路口，旁边是多年积水的池塘。也许没有合适的宅基地，他就执拗地选择将水塘填土压平，然后夯实盖了房子。但是房子却让直路变成了弯路，本来的交叉路口变成了绕弯路，支路犹如几把利剑刺过房屋，形成多条直冲的格局。这种住宅格局让行人深感不便，当然是很不好的风水了。
最后，不良习惯摧毁了身体。他喜欢晚上加餐喝酒吃肉，闲暇时间就去污染的野河中抓鱼，用现代化工具抓的更多，也会用粘网挂在柴禾垛上抓麻雀，有时候忘记收网了会死掉很多鱼或者麻雀，看的让人心疼。
某个春节我们相遇的时候，他说很满足于现在生活，有钱就应该多多地享受口福。我劝他尽量少吃点肉，少伤害一些生命，他说他就这点喜好，不想改。
如果他能爱好读书，或者在学校结交了一些好哥们，再或者能收敛自己的暴躁脾气，再或者能够平等对待生命，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经历。多年的社会浸淫，他的命运在无意识中被各种无形力量所塑造，包括封建迷信、习俗文化、社会规则等错误观念，但早期能够影响到他的正向力量却远远不足。
04
后来，我经常漫无目的地走在乡村路上，看着缕缕的炊烟徐徐升起，混合着百年前的气息而四处弥漫，整个村都灰蒙蒙了。这片土地上，相爱的人悲欢起伏留下半生幽怨，相害的人嗔恨终老宁死不放，争名夺利的人片刻繁华而终归落寂，唯有忠厚善良的人平凡一生却安乐常伴。
人生在世总要有点定力，总要有点精神追求。如果东风来了就往东，西风来了就往西，往往都是下坡路，再难有力量和机会回头。如果已经掉入了恶念恶行的陷阱中，最好立刻忏悔或者远离，即刻切断恶性循环的链条，不惜代价地重回正道坦途。
传统文化中，其实有足够多的教戒了，比如《佛子行三十七颂》中说，要培养结善朋远恶友、恒精进无怯弱，悯人赞他、离贪离嗔等等三十七种好的行为，让人可以永离灾难困苦，享受由智慧和德行带来的长久快乐。
我觉得，人只要守住底线不动摇，同时坚持积极上进，就有力量禁得住诱惑，自然能够收获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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