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网上不少人都在怀念洛桑,怀念这个出生在四川甘孜的藏族小伙子。想想他离世距今已经快25个年头,或许现在很多年轻一点的朋友从来没看过他的表演,因此对于这个如夜空中流星一般瞬间华美消逝的名字感到陌生并不意外。

洛桑本名叫洛桑尼玛,1968年9月9日出生,父亲是藏族人,母亲是汉人。洛桑的家乡在康定县,提起这个地名相信绝大部分人的脑子里又会循环播放那首经久不衰的《康定情歌》:“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地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没错,就是这个长袖善舞的民族,就是这个歌声嘹亮的地方,在洛桑的身体里植入了强大的艺术基因,让这个孩子自幼便显现出卓尔不群的表演天赋。

扎西德勒美丽的人间净土(他是曲苑杂坛打造首个)(1)

洛桑在节目中表演口技

洛桑的天资非常出众,据他的父母回忆,他喜欢模仿各种自然界的声音,而且模仿得神似,让人真假难辨。无论是一只在枝头上唱跳的小鸟,还是一辆引擎轰鸣的汽车,抑或是年长的邻居手中那把老旧的胡琴,洛桑不用借助任何辅助器具,仅凭一张嘴便能将其神还原。那时,他才不到十岁。

几乎与此同时,在远隔几千公里外寒风料峭的东北,一个18岁的小伙子正在承受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大挫折。一心想要跻身专业文艺院团的博林,满怀热情地报名参加了部队文工团的考试,却不想落选了,这个结果让他本人和家人朋友都感到有些意外。

博林姓尹,1956年出生在黑龙江哈尔滨。在他的家里,长辈们都是吃文艺这碗饭的——爷爷是河北梆子艺人,父亲是文工团里的独唱演员,母亲则是一名音乐教师。生长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可想而知,博林必然会被大人们寄予厚望。于是,后面的剧本与千百万望子成龙的家庭如出一辙:博林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就是在上学读书,放学练琴这样日复一日的枯燥情节中度过,命运给了他一双能拉能弹富有想象力的双手,却也剥夺了他成长中的快乐。

儿子有如此的天赋,当父母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自然是倾尽全力也要支持。在洛桑刚刚度过自己的第二个本命年后不久,13岁的他便收到了来自中央民族学院音乐舞蹈系的录取通知书,成为一名舞蹈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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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洛桑

在我们的印象中,洛桑一直都是那个齐刘海的学生头,脸圆圆的,身材略显臃肿的小胖子,这样的形象显然难以与一名专业舞蹈演员的身份联系在一起。学习舞蹈的经历将洛桑从一块璞玉中雕琢出来,洛桑的舞台经验逐渐丰富,他甚至开始憧憬未来有一天自己在北京站稳脚跟,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把父母从偏远的老家中接过来安享晚年。

1986年,18岁的洛桑正式考入中华全国总工会文工团,即人们熟知的全总文工团,成为一名专业的舞蹈演员。

同样18岁的博林在报考部队文工团失败后,很快被招进了哈尔滨交警支队,成为宣传队的一名文艺干事。虽然没能圆了进入专业团体的梦,而只是当了一名业余演员,但毕竟给博林创造了更多想象的空间。博林的文艺才情在那段日子里得到尽情施展,唱歌、跳舞、拉手风琴、说相声、唱快板……无所不能的博林很快便成了公安系统内远近闻名的“多面手”,演出的机会也随之越来越多。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正是政治风雨飘摇,群众文艺生活被高压钳制的岁月。博林先后在哈尔滨公安交警宣传队和哈尔滨公安消防支队演出队服役整整五年,尽管平时演出的作品多是带有强烈政治色彩的文艺节目,但他总能偷偷地把自己的小创意融入其中,让节目变得富有生趣。那段日子里,博林经常表演的节目包括相声《挖宝》《保卫西沙》,快板书《劫刑车》《三打白骨精》等,因为公认的业务全面,能耐大,所以他在每次演出时承担的任务也比其他人都重。极端情况下,一场演出十二个节目,其中七八个节目都有他的参与。众星捧月的生活让博林既体会到成就感,也让他埋藏在心底那个进专业文艺团体的愿望变得愈发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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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时期博林

1984年,机缘巧合,让博林迎来了出头的机会,北京军区战友文工团向他寄来录取通知,博林终于如愿以偿地步入专业文艺团体的大门。彼时的他,已经是哈尔滨当地家喻户晓的名人。在其他相声演员还在捏着鼻子假装电子琴的年代,博林却早已凭借一手精湛的电子琴演奏技艺组建了太阳岛乐团,并借此一炮走红。那一年,他28岁,已经逼近而立之年。

入伍之后,博林在文工团里的职务是乐队演奏员。这是他最擅长的看家本事,但却不是他追求的目标。他对自己在舞台上的表现力充满自信,一直渴望着能有机会走上舞台中央,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五年后,他因工作调动,进入全总文工团,继续自己的演奏员生涯,也继续做自己的舞台梦。

洛桑仍然在做那个“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接父母来北京团聚”的梦,但他越来越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在北京辛辛苦苦拼搏了几年,并没有接近这个梦境,而是距离它照进现实越来越遥远。他仍然是一个寂寂无名的舞蹈演员,有时是群舞中躲在后排或角落中的一员,有时又是独唱演员背后难得获得一次被摄像机捕捉正脸机会的伴舞。洛桑清楚,这并不是自己一直向往的生活。

洛桑开始意志消沉,开始借酒消愁。他身体素质好,天生海量。能喝又好喝,再加上郁郁不得志,这让洛桑在闲暇的日子里经常酒杯不离手。恰好这时,他在团里遇到一位同样怀才不遇的小伙伴——郭德纲。时间已来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正是羽翼未丰的郭德纲首次进京的那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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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德纲回忆洛桑往事

与其说洛桑与郭德纲的相识基于巧合,倒不如说是两个倒霉蛋之间的相依为命。郭德纲是在1988年第一次进京时报考全总文工团。当时正逢相声演员最风光的年月,全国各地以相声演员为班底成立的曲艺演出团体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全总文工团的手中恰好有一对全国知名的相声火档:高英培和范振钰,于是便也酝酿着由高英培担任团长亲自组建说唱团,郭德纲便是抓住这一契机,考入全总文工团说唱团。

进入全总文工团后,15岁的郭德纲显然很难获得真正抛头露面的机会,除了必要的业务学习外,他每天实际做得最多的工作是打扫卫生,给大家的暖瓶打满开水这些杂务。跟他工作内容相似的就是洛桑,他负责里里外外搬道具、抬背景这些力气活。因为都是不受人待见的小角色,又都是一肚子能耐和抱负,这二位一来二去便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洛桑好酒,为此没少花钱,几乎每月的工资都搭在这上面了。可无论日子过得多紧巴,他也不舍得把这口酒瘾戒了。郭德纲回忆他们朝夕相处的那段日子,洛桑日子过得最难的时候,饭都吃不上,就着一碗凉水就把酒喝了。用凉水下酒——恐怕只有说相声的人才能想出这么有创意的下酒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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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声大师马季曾高度评价洛桑

博林也焦虑,但总还不至于为吃饱肚子犯难。调入全总文工团后,他很快便注意到洛桑,注意到这个学啥像啥,一肚子让人捧腹大笑的鬼点子的小伙子。“洛桑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别人很难达到他的高度。天才是不能复制的,就只有这么一个。”博林坚信洛桑的幽默天分一旦被激活,用眼下的话说,必定会成为爆款。想到这里,他找到洛桑,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并提议两人一起搭档说相声。

尽管俩人一拍即合,但说相声看似简单,实际上想说好说火的难度极大。况且无论博林还是洛桑,既不是相声演员出身,也都没经历过相声这门专业的基本功修炼。放眼全国,连专业带业余的相声演员归拢在一起,怕少说也有几千人。两个半路出家的门外汉,怎么能赤手空拳从这几千正规军里杀出重围,脱颖而出呢?

博林结合自己之前在宣传队积累的演出经验,又借鉴了陈佩斯和朱时茂在春晚舞台上的表演风格,为洛桑度身打造出“学艺”这个人设。洛桑和博林,前者看似不羁却深藏不露,后者貌似沉稳却败絮其中。经过长时间对作品的细致研磨,这对搭档甫一登台,其亦庄亦谐的表演便征服了观众,在京城相声圈里迅猛走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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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最火的一对师徒搭档

众所周知,相声界一直以来都将说学逗唱四门基本功作为本行的看家本领,但洛桑博林这对搭档却从起步开始就坚定了不走寻常路。如果硬要跟四门功课扯上关系,两人的表演风格充其量能被归为“学”字一门:洛桑擅长模仿,不仅能学各种动物鸣叫,还能模仿萨克斯、小号、二胡等乐器,以及赵本山、李扬、马三立等名家讲话时的声调,博林则擅长演奏和学唱各种流行歌曲。两人只是把各自长期积累的绝活和技巧用节目的手法做了一次节目化包装,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样的表演形式与相声相差甚远,倒是更接近于西方马戏中的最受观众喜爱的小丑角色。

1993年,洛桑和博林第一次走进中央电视台的演播厅,参与《曲苑杂坛》节目的录制。《曲苑杂坛》节目开播一年多,虽然每期都会邀请全国各地的相声和曲艺名家献艺,但在大部分观众的心目当中,这档节目的存在感一直都比较弱,既没有赵忠祥、倪萍、杨澜这些央视当家主持人领衔,其内容也是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始终没有深入人心的拳头级产品推出。《洛桑学艺》是节目组在民间发现的遗珠,也是他们决心咸鱼翻生所祭出的一招杀手锏。

所幸,洛桑和博林这对搭档的表现不负众望,节目一经播出,《洛桑学艺》便迅速在全国风靡,成为各地方台竞相重播的爆款。《曲苑杂坛》栏目火了,洛桑火了,连节目中洛桑绷起嘴唇模仿小号和萨克斯的表演方式都火了。更加难以置信的是,“扎西德勒”这句出自藏语中的祝福语,竟也随着节目的热播不胫而走,成为当年最流行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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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桑学艺》节目剧照

我们现在已经很难向九零后的年轻人们真实还原洛桑和博林这对搭档在当年的火爆程度,如同八五后们难以理解《少林寺》,八零后们无法想象刘兰芳的《说岳全传》在全国播出时,是怎样的万人空巷的盛景。名气的爆发带来的是源源不断的演出邀请和丰厚的商业收入,洛桑不再是那个用凉水当下酒菜,时常交不上房租的穷小子了。他有了自己的汽车,也重新开始捡起那个被搁置了很久的梦: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接父母来北京团聚。

1995年10月2日,洛桑的父母来到北京,一家人终于团聚,洛桑在一家酒店为父母接风。由于此前几天,洛桑和博林刚刚参加完西藏自治区成立三十周年的纪念活动返回北京。在拉萨,洛桑因为水土不服生病入院,演出效果受到较大影响,这让他的情绪有点沮丧。加上身体尚未恢复,洛桑在那一晚的状态并不是很好。但父母的到来让洛桑非常兴奋,席间,他喝了很多酒。父母挂念儿子,希望儿子爱惜身体多休息。洛桑答应着,掏出3000元钱交给父母,让他们喜欢什么就买点什么,同时告诉他们自己还要赶场参加下一个酒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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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桑与家人最后的晚餐

10月3日凌晨,连续参加多个酒局的洛桑驾车返回住处的路上,与因故障停在路中间的一辆货车追尾,由于车速过快,洛桑的车一头扎进货车尾部,车辆彻底报废,洛桑本人的生命也永远定格在了27岁。

洛桑离世后,博林久久无法走出悲伤,其演艺生涯也几乎走到尽头。这样的悲伤之中,有几分惋惜,但更多的是自责。惋惜的是自己失去了一位天赋异禀且勤勉好学的学生,自责的是自己未能充分尽到老师的职责,未能在明知洛桑醉酒将要驾车的情况下,及时制止他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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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桑墓地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二十五年时光转瞬即逝,如今的博林身份已经是全总文工团歌舞团副团长,时常还会在一些访谈和综艺节目中露面。每一次出现,无论是他独自一人,还是身边站着其他搭档,洛桑的身影仿佛仍时刻伴随着他,从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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