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俞竹筠

六角形荷花缸(翘楚荷花缸)(1)

祖宅位于御道天宁街北头,邻近天宁寺(世遗)。祖母在世时,前后五进,又将后进加盖楼房,扩充后花园。花园里有口古色古香的大水缸,壮汉藏在里面宽宽绰绰。上世纪30年代,家父以20块大洋,买回来。当时,20块大洋可以买20袋大米,每袋100斤。

大水缸的主人,原是扬州盐商的后裔。他赌吃嫖窑抽大烟,将家产败光,最后卖到这口缸,有些舍不得。他对父亲说:你看,就凭这釉缸四周,画有栩栩如生的芙蓉出水,何止20块呀?唉,罢罢罢,家道中落,算你捡到便宜了。

父亲忌讳败家子,将“盐商缸”改称“荷花缸”。平时,摆设在庭院角落,等屋檐下流入的天落水,养金鱼、长荷花。其实,父亲另有打算,兵荒马乱的,说不定哪天,荷花缸派上大用上。

可不,隔壁王家,夜里遭兵匪打抢,房上瓦片稀里哗啦响。不亏父子三个,奋力搏斗,妻儿喊“救命”,可惨啦!

日本鬼子进城前,父亲在后园挖了个大坑,将其埋入地下。上面用木板、泥草覆盖着,看不出下面有东西。埋好后,转念一想:缸下是死土,如被发现,里面藏有人与财物,岂不瓮中捉鳖。于是,他又雇人在缸边挖暗道,直达后院门外,便于逃生。

院门外,就是北讲经墩尼姑庵。距暗道入口处不远,与天宁寺隔河相望。

南京大屠杀的第二天,扬州城沦陷了。家母朱月英与姨母黄朱氏,姐妹情深。自姨父黄汉池去世,姨兄“黄氏三杰”(本草学家黄胜白、有机化学家黄鸣龙、生化专家黄鸣驹)在国外,姨母与小哥黄鸣皋,一直与我们住在一起。鬼子进城前,又一起逃难到甘泉山乡下。天宁门大宅门,只留管家小二爷一家看家。

1937年12月27日清晨,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闯进天宁寺搜查,见到国军伤兵,或用刺刀刺死、或用子弹打死。鬼子怀疑寺里和尚藏匿伤兵,亦见一个杀一个,杀得血肉横飞。慌乱中,方丈与几名僧人逃入尼姑庵。

彼时,母亲与姨母一大家子都躲在乡下别墅。父亲与小姨兄,则不时回天宁门老宅张望,顺便拿点东西。他们听小二爷说到“天宁寺惨案”,义愤填膺。俞家与天宁寺有缘,祖母曾将襁褓中的长房长孙,抱至寺内,拜认方丈为义父。于是,大哥俞寿康(竹荪)成了方丈的螟蛉(义子),家里过年过节都向寺里捐款捐物。拙笔【乾隆与文思豆腐】(曾载《人民日报》、《扬州史志》、《台湾好报》、美国《新象周刊》等),曾记。父亲恐方丈等人,躲在尼姑庵不安全。夜里,要小二爷望风,与小姨哥一起,接方丈与僧人躲进暗道。好在荷花缸里存有食物和水,待个几天,没有问题。方丈与僧人躲过此劫,连连拊掌:“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恩德,菩萨保佑!”又云:要不亏暗道与荷花缸,老衲与僧徒性命难保,美食“文思豆腐”恐失传。

荷花缸与暗道,还藏过新四军地下党。大姐夫缪广元是地下党,常以我家做掩护,与同志们翻墙头,聚在花园客厅开会。遇到紧急情况,则躲入荷花缸与地道。

上世纪50年代,老宅只留两进与门楼自住,后面几进与后花园公管。暗道被填满,建民居;荷花缸则移至中进天井。千禧年后,政府逐步帮助祖宅修旧如旧,我与大哥均分。2017年,侄女情商,祖宅与其租给别人,不如租给侄女,改成民宿客栈。

每逢烟花三月,中秋国庆旅游旺季,全国各地有游客宿于此,一面目睹天井里的荷花缸,一面听讲故事。(辛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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