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云

好酸好酸的柠檬绘本故事(书评当葡萄遇上糖)(1)

(《葡萄》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

2020年周静的儿童小说《葡萄》出版,引发了一众好评,在国家新闻出版署公布的《2022年农家书屋重点出版物推荐目录》中,该小说榜上有名,又一次激发了读者重读的兴致。细细品咂,除了往期妙评里提到的一些关注点,《葡萄》关于“糖”的书写亦值得研精覃思。

《葡萄》中关于“糖”的笔墨虽不是最多的,却也不是作家无意间罗列的闲笔,而是贯穿全文的精心营构。小说的开篇,小主人公葡萄过生日,阿公给的生日礼物便是一块糖;其后,作家用“竹筛里,粘牙的扯巴糖”做第二章的标题,不仅写到了外乡女人家“好大一块”、要“靠着锤子、凿子来敲”的扯巴糖,又借金凤之口,用对比的方式引出阿婆曾经做过的“小块小块,拿在手里刚刚够吃”的红薯糖;小说的最后一章,更是专辟“阿婆的糖”一节,细描了阿公制作红薯糖的过程:“阿公把红薯洗干净了。他要煮红薯糖……大铁锅里从早到晚咕噜咕噜响个不停。红薯煮成泥,慢慢化成糖……”这中间,作家又写到片糖(即压成片的红糖)在糍粑的“黏香里化成一汪糖水”,如果包括对蜂蜜、甜米酒、冰棒、西瓜的刻画,小说的含“糖”量则更高。

爬梳糖史可知,在19世纪时,糖就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中的必需品”(见[英]詹姆斯·沃尔韦恩《糖的故事》)。由于糖嵌入到日常生活已久,不少人对糖的存在习以为常,认为对糖的持有是理所当然。周静在《葡萄》里写“糖”,突破了读者的常态感知,让读者意识到:对于主人公葡萄一家来说,生活显然不够富足,食品结构和品种有限,糖并不是想当然的食物,甚至带有一定的稀缺性。物以稀为贵,所以阿公会用一块糖作为生日礼物,且用“细软的绵纸包着”;葡萄自己也是分外珍视,小心翼翼的样子充满了仪式感:她把糖放在“画着小花仙的铁盒里”,“用糯米纸包了一层,再用细绵纸包了一层”——甚至会因为误以为弄丢了糖而心急如焚,也会用慢悠悠的方式细细品尝糖的味道。诸如此类的书写,不仅凸显了“糖”在主人公葡萄心中的重要份量,也深化了“糖”在小说中的特殊意义:

在《葡萄》里,“糖”与“甜”紧密胶着,不止意味着味觉上的甜味,也具有“甜”常常包含的隐喻意义。因此,无论是在灶屋、堂屋、还是外乡女人家的门口,当作家用舒缓的节奏、朴白的语言写下葡萄看到的、吃到的、听到的关于“糖”的情节,读者总能在作家营造的诗意氛围中又感受到些许甜而不腻的温馨、快乐和安定。诚如西敏司所说,糖联系着“快乐和健康、气氛的提升”(见[美]西敏司《甜与权力——糖在近代历史上的地位》),在小说里,虽然苦涩裹挟着葡萄的成长,“糖”却在葡萄的日常生活中隐现甜感,用温暖安抚和修复了人物心灵。

进一步细读,“糖”亦可看做是小说中“人”和“情”的显性符号。以“糖”观人,“糖”与小说中的女性有着紧密而清晰的对应关系,如扯巴糖与外乡女人、红薯糖与阿婆。作家对“糖”的书写,既是对女性亲切、温柔、纯朴气质的具象化;也是对女性优秀农事能力的表征化。以外乡女人为例,她对葡萄说的话不多,两句“给你糖吃”,简短而干脆,直接表现出她的友善和朴实;当葡萄对外乡女人关门做扯巴糖有所抱怨时,阿公的回答却是“那是人家吃饭的活计,她和跛子都指着这点糖过日子”,这又侧面肯定了外乡女人的能干持家。以“糖”示情,“糖”则是爱情、亲情、友情、乡情的重要标识。如小说中作家关于煮红薯糖的片段,既彰显了阿公对已逝阿婆的深情眷恋,也烘托出阿公与葡萄的祖孙情深,同时也见证了金凤与葡萄家热络和睦的乡邻友情。作家还写道,在阿公生病之初,“村里不少人来看他,冰糖、片糖、白糖,够我们吃到明年”。在这里,乡邻以“糖”为媒表达关切,“糖”不仅仅是营养资源,更是被纳入到社会交往礼仪之中,承担着传递情感的神圣使命,突出了“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的乡土情谊的纯洁、厚重、深刻——而这种极具互动性的食物赠予方式,在饮食模式越来越个人化的今天,非常有参照意义。

除此之外,“糖”在叙事上也发挥着深层性的连接功能。从葡萄吃着要化掉的扯巴糖的夏天,到阿公将一勺糖浆迅速冻成糖块的冬天,“糖”以形态之变,昭示季节的变化、时间的流转;从“以前阿婆每年冬天都会让阿公煮一锅红薯糖”,到阿公主动煮“阿婆的糖”,“糖”成为贯通回忆与现实、过去与现在的重要纽带。以“糖”为视点,即使作家描写的乡村生活平凡琐碎,故事的发展脉络却是有迹可循、清晰可见。

正如前文所述,由于“糖”在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所以对于“糖”的书写,需要作家锐化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的感觉,祛除旧有和惯常思维的负累,精进点“糖”成金的写作能力。周静写“糖”,努力做出了自己的特色,不是浮泛的一掠而过,而是洞幽烛微的观照,是有层次感的重复,是循序渐进的强化。

在《葡萄》中,周静用一种温情脉脉的方式,充分地挖掘并赋予了“糖”在儿童文学中的积极、健康、正向的意义。其实,在很多儿童文学作品中,“糖”也常常与贪吃、肥胖、(不好的)诱惑紧密耦合,被赋予道德说教功能,比较经典的如格林童话《汉塞尔与格莱特》里做成了窗户的糖块,《纳尼亚传奇:狮子、女巫与魔衣橱》中白女巫用来诱惑爱德蒙的土耳其软糖,更毋庸说《巧克力工厂》中的“糖衣炮弹”。作为与儿童有着天然亲切感的食物,“糖”与童年世界牢牢维系,“长期以来一直属于儿童文学世界”(见[法]弗洛朗·凯利耶《馋:贪吃的历史》),在“食物书写”研究方兴未艾的当下,“糖”也不失为一个深入儿童文学的有效切口。“糖”如何以小见大、以物观文,对这一问题的探讨,不仅能丰富“糖”的内蕴,也进一步拓宽了儿童文学的研读路径,为读者提供了更广泛的想象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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