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鹏

北京拟定20位老工匠(北京有个大师云集的)(1)

景泰桥向南,在景泰路和安乐林路的交叉路口西南角,有一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大院,院里是一座有些陈旧的6层小楼,楼里有几个不大的“生产车间”。工人们紧张地忙碌着,一切似乎都很平常,只不过这里没有厂房的机器轰鸣声,而是安静得能听到人的呼吸。

可是,当你看到这些车间制造出的产品,你就不会觉得这里普通了。今年1月,中国政府向联合国日内瓦总部赠送的国礼景泰蓝“盛世欢歌”大瓶,便出自这里;2014年北京“APEC”峰会,中国政府送给各国首脑的国礼景泰蓝“四海升平”赏瓶也是出自这里……几十年来,这里曾经诞生了无数的国礼珍品,它就是被称为“中国景泰蓝第一家”的北京市珐琅厂。

钱美华和钟连盛两代景泰蓝国家大师

在北京市珐琅厂,我有一个特别鲜明的感受,这里的氛围让人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国营老厂,人们的质朴与平和,对自己所从事工作的热爱,对企业的深厚情感,还有那种一干就是一辈子的劲头,在这个日渐浮躁的社会中显得如此稀少而珍贵。

钱美华是被厂里人提到最多的一个名字,这位7年前已经去世的老人是特级工美大师,也是解放后我国第一代景泰蓝设计大师。钱美华上世纪50年代初在清华大学营建系深造,师从梁思成、林徽因,主研工艺美术,曾经为抢救濒于灭绝的景泰蓝做了很多工作。1958年,北京珐琅厂初建,她就自己要求分配到这里工作,从20岁出头,到83岁去世,钱美华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献给了景泰蓝。

珐琅厂的人们对钱美华怀着一种深深的敬意,虽然她已经去世好几年,但她的工作室一直保留着,她在这里是一种信仰般的存在,她对景泰蓝工艺毕生的热爱,那种精益求精的态度也成为人们效仿的楷模。也许,正是这种精神力量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珐琅厂特殊的氛围。

其实,不仅仅是钱美华大师,珐琅厂的很多设计师和高级技师都是在这里一干几十年,从青春少年少女,到鬓边华发已生,还舍不得离开,也许这就是景泰蓝的魔力。

北京市珐琅厂总经理兼总工艺美术师钟连盛也是这样,他是1978年作为国家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代技校生,15岁考进珐琅厂学习美术和景泰蓝设计,至今在厂里已经度过了39年。“三代京珐人,6个国家级大师、北京市大师。”他这样总结,当年钱美华的学生,包括戴嘉林、钟连盛、李静等如今都已经是国家级工美大师或北京市工艺美术大师,一代一代传承的不仅仅是景泰蓝的技艺,还有那种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

真正喜欢做一件事才会执着

正如钟连盛所说,景泰蓝和其他手工艺最大区别就是,它是个集体项目,绝不是靠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完成的。景泰蓝工艺极为纷繁复杂,大工序分制胎、掐丝、烧焊、点蓝、烧蓝、磨光、镀金等几十道工序。而每一道流程,又分为很多个细节。通常一位技师只是负责景泰蓝制作中的某一个工艺环节,他们中的很多人一做就是几十年,越做越就觉得艺无止境。

北京拟定20位老工匠(北京有个大师云集的)(2)

掐丝高级技师阎坤

在掐丝车间,第一次到技师们的工作场面,会觉得眼花缭乱,禁不住感叹,需要一颗多静的心,才能做这么精细的活!他们先将铜线压成不同型号的扁丝,再按照设计人员设计的图纸,以专用镊子将柔软而有韧性的扁丝掐(掰)出各种图案纹样,蘸上白芨(一种植物熬成的胶状物),粘在铜胎上,经过烧焊,使扁丝构成的各种图案牢牢地固定在铜胎上,这道工艺就像绘画中的白描。

掐丝高级技师阎坤在这个岗位里已经工作了37年,她的父亲也是珐琅厂的技师,她从小就喜欢来车间玩,看工人们干活,18岁高中毕业之后就来这里上班。“我这辈子从没想过去别的地方。”她对我说。工作的时候,她喜欢戴着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沉浸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眼睛里只有那些弯弯曲曲的铜丝,看着它们在自己的手下变幻出纷繁美丽的图案,是一件特别陶醉,特别有成就感的事。“经常会觉得一天怎么这么短啊,一转眼就过去了!”

而几十年也就这样一转眼就过去了,阎坤依旧乐此不疲,“只有喜欢做这件事才会执着,否则只会度日如年。”虽然现在已经退休,但是阎坤返聘后依然在这里工作,她带的徒弟中有几位是聋哑人,她待她们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把毕生技艺倾囊相授。“孩子们非常聪明,而且适合这项工作,因为他们的世界本来就是安静的。”

干了一辈子也学了一辈子

景泰蓝掐丝工序完成之后,布满扁丝的胎体经烧焊,便进入点蓝工序。技师用蓝枪把各种颜色的珐琅彩填入丝间,并与丝的高度相平,经烧结,釉料下凹,然后再点蓝,再烧结,如此反复三至四遍,方可完成点蓝。这道工艺就像绘画中的着色。

北京拟定20位老工匠(北京有个大师云集的)(3)

点蓝工序

罗淑香是点蓝高级技师,她16岁初中毕业就接父亲的班来到珐琅厂工作,第一次看到制作完成的景泰蓝成品,那种炫目的美丽带给她的震撼直到现在都记得,从此就爱上了景泰蓝,一干就是38年,“我干了一辈子也学了一辈子,越干就觉得里面的乐趣越多,退休了还是回来干,因为放不下,舍不得。”

景泰蓝业内有一句俗话,没有两件完全相同的景泰蓝作品,主要说的就是点蓝这道工序,技师会按照自己的理解赋予每件作品色彩,即使是一样的器物,颜色也会不尽相同。对于点蓝技师来说,这更像是一个有趣的游戏,各种基础色在他们手下配比,试验,变化出纷繁复杂的色彩,经过烧制还会变色,真是变化无穷,妙不可言。罗淑香当初选择点蓝这个工作就是因为喜欢色彩,对色彩的变化非常敏感,“很多设计图并没有配色,需要我们自己决定用什么颜色,用六七十种基础釉料配出电脑色谱里所有的颜色,需要无数次尝试,先烧小样,返工七八次是常有的事。”罗淑香认为,这件事不但需要耐心、经验,更需要灵感和悟性,而所有的乐趣就在其中,这正是手工艺的魅力。

烧制景泰蓝是“火焰艺术”

点蓝和烧蓝是同时进行,交互完成的两道工序,烧完点,点完再烧,反复多次,才能使釉料平整饱满。烧蓝是真正的“火里求材”、是“火焰艺术”,需要常年和炉火打交道,所以是景泰蓝制作工序中最艰苦的一项工作。烧蓝高级技师赵江20岁接父亲的班进厂,在烧焊岗位工作了20多年,他每天站在炉火前,炎热的夏天也需要穿厚厚的两层防火服,防护帽上的有机玻璃面罩甚至也会被烤软,袖子被烧是家常便饭,用钳子把器物送进炉膛要戴两层手套,几秒钟手套就会烤得冒烟,需要立刻把手伸进水桶降温,冬天手套很快就会冻成冰砣,然后被铐干,再结冰,烤干……这是真正的“冰与火的考验”。

北京拟定20位老工匠(北京有个大师云集的)(4)

但是赵江告诉我,艰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这道工序最需要的是“责任感”,“这个工作不但要对自己负责,更是对别人负责,一件大活儿,人家掐丝、点蓝干了好几个月,是大家的心血,我这里就几分钟决定成败,烧坏了怎么对得起别人的劳动?”赵江的手上有不少烧伤留下的伤痕,这些疤痕成就了他对炉火的感觉和经验,因为炉子里每个地方的温度都不同,为了让器物受热均匀,需要用钳子夹着不断翻个,挪地方,手法要稳、准。“一切都是一两分钟之内的事,火稍微过一点,超时一两秒,釉料就会出现黑边,一个作品就毁了。”

有时候烧制大活儿,点蓝的技师们都会来这儿围观他工作,因为是几个月的心血结晶,用他们的话说,觉得这东西像自己眼珠子那么珍贵,不能出一点差池。每逢这时候,赵江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感觉压力很大,“吃饭、睡觉都在想,怎么才能烧到最好,拿不准还要去找老师傅请教。”对赵江来说,干好自己的活儿是个“人品问题”,他心中的工匠精神就是绝不凑合,“如果想凑合,咱就别聊这活儿了,趁早别干!”

北京拟定20位老工匠(北京有个大师云集的)(5)

磨光高级技师王宝双

点蓝烧蓝之后的一道重要工序是磨光,62岁的王宝双是珐琅厂最资深的磨光技师,他19岁进厂至今已经干了43年。“先用较粗的砂石将釉面磨平,再用细砂石、椴木炭蘸水细磨,最后布轮抛光,哪一步学不到家就干不好。”如果说烧蓝是“火里求材”,那么磨光就离不开水,常年双手浸泡在冰冷的水里,王师傅的一双手多处开裂,布满皱纹。

几十年如一日在车间默默工作,是珐琅厂所有技师的生活,用王宝双的话说,他们最看重的是做这件事的“成就感、珍贵感和荣誉感。”

将磨完光的产品放入镀金溶液中,使所有的铜线、铜丝、铜口处全部镀上金后,全部工序大功告成,一件绚丽多彩、珠光宝气、美轮美奂的景泰蓝作品就这样诞生了。

北京珐琅厂可以说是一个现代工匠汇聚之地,看到这里的工作场面会被深深震撼,这里还有我国唯一的一座景泰蓝艺术博物馆,生产车间和博物馆在工作日免费对外开放,有兴趣的朋友不妨来看看。

[“京味儿”的作者张鹏为资深记者,京城土著,北京大妞一枚。此专栏全部为作者原创文章,内容以名人专访、北京故事、人物特写为主,如转载使用请事先联系作者,微信号zp5357976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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