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艺版话剧白鹿原(幕启的那一刻便上了原)(1)

这是一部渭河平原50年变迁的雄奇史诗,一轴中国北方农村斑斓多彩、触目惊心的长卷。一个家庭两代子孙,为争夺白鹿原的统治代代争斗不已,演绎着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悲烈情节。巧取风水地、恶施美人计、孝子为匪、亲翁杀媳、兄弟相煎、情人反目……白鹿原上经历了大革命、日寇入侵、三年内战的风风雨雨,王旗变幻,国恨家仇,交错缠结,冤冤相报……古老的土地在新生的阵痛中颤栗…… 北京人艺于2006年首度将《白鹿原》搬上舞台,重现原著的恢宏气势。此番再度演出,剧中纯正古朴的老腔、秦腔及浓郁的陕西方言,将观剧者的神思带到了那个古老而神秘的渭河平原上……

幕启的那一刻 便上了原

文|戴晨

北京人艺版话剧白鹿原(幕启的那一刻便上了原)(2)

白嘉轩不顾母亲的反对,坚持和鹿子霖换地

小说《白鹿原》的文学成就众所周知,其长达五十年的时间跨度,雄浑苍凉的历史氛围,以及人物悲剧性的命运,鲜明的史诗特征。《白鹿原》的历史跨度和历史背景,囊括了辛亥革命、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重大历史进程,以及近代关中地区“围城”“年馑””瘟疫“等许多社会事件,全景式概括了清末民初到新中国成立这半个世纪的天灾人祸和人世沧桑,艺术地描绘了一个旧时代的悲怆终结和一个新世纪的痛苦降临。戏剧是在舞台上以舞美的变化展出“人”的艺术,而《白鹿原》这部作品自带“戏剧基因”,与北京人艺的相遇如同天作之合。能够在两三小时里把五十万字的历史长篇剧作呈现在话剧的舞台上,那个原,那些人,从小说细致入微的描写中灵动起来,跃然到舞台上,可见无论从编剧、导演还是演员的表演都是非常见功底的。

女性悲剧命运在舞台的展现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提出,悲剧是具有高级价值的艺术形式,目的在于引起怜悯和恐惧,有净化情感、陶冶品性、教化风气的社会价值。悲剧塑造富有魅力的艺术形象,使人体验悲壮与崇高。话剧《白鹿原》中出场人物有十余人:白嘉轩、鹿子霖、朱先生、冷先生、鹿三、黑娃、小娥、白孝文、白孝武、鹿兆鹏、鹿兆海、白灵等。白鹿原上人来人往,特别是不能抗拒命运的女性,使人产生深沉而巨大的同情和心灵震撼,引发人们深层次的审美感受。通过她们,揭示了处于社会重大转型期的现代中国的秘密与真相。

北京人艺版话剧白鹿原(幕启的那一刻便上了原)(3)

鹿兆鹏和黑娃成立白鹿原农协总部,开展革命斗争

田小娥,是一个受尽了旁人白眼和凌辱的女性,她本是秀才之女,长得美丽迷人,属小家碧玉。然而她的父亲却把她许配给大她几十岁的郭举人为妾。在郭家,她的人格尊严遭受严重践踏。黑娃的出现,让她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小娥第一次出场,是黑娃带她回到村里,想要拜祖。他们有一段和白嘉轩的对话:“你叫个蛾?飞蛾扑火?”“不是飞蛾的蛾,是嫦娥的娥,嫦娥奔月。今天我和黑娃回家了,就是奔月了,这就是我家,这就是月。”小娥的几句台词,反应出她是一个敢爱敢当,为爱情能够奉献的女性。但他们却遭到家族的反对,只能在破败的窑洞里生活。然后这种境遇并没有打击到小娥,她第二次出场,是和黑娃投身革命,一起成立“白鹿原农协总部”。不幸的是,她的生活在不久之后因农协会的失败、黑娃的逃亡而被打破了。没有办法的小娥又受到鹿子霖的调戏,无奈之下她沦为了家族争斗的牺牲品,被众人唾弃。最终,小娥被鹿三杀死。小娥的最后一场戏,是死后鬼魂附体在鹿三身上,表达了自己的心声,让人倍感悲切:“我就想跟黑娃好好过日子,可你们不让我进村,我惹你们谁了?我没偷过你们一朵棉花,没拿过你们一把柴禾,可你们大人孩子都叫我婊子……”田小娥的淫乱是为了反抗屈辱的命运、换取可怜的生存权利才迫不得已而为之的,但这样一个女性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她的反抗仍旧是依靠男人,最终成为男权的牺牲品。

白灵,是具有反叛精神的女子,追求的是自己的真爱和自由,她是作者对一种新文化的构想。白灵的两场戏背景跨度很大,在国共合作时期,她和青梅竹马的鹿家弟弟兆海商量好要一起参加革命,“国共都合作了,咱俩也合作”。两个人选了不同的党派,通过“咬铜钱”定情。再次出场的白灵,已经处在国共分裂期间,当权的国民党政府抓到共产党员就塞进枯井的行为刺激了白灵,让她坚定地选择了共产党,不怕过着危险的日子。白灵和鹿家哥哥兆鹏因为共同的信仰走到了一起。而兆海加入了国民党回来,发现今生最爱的女人已经变成了自己的大嫂,此时三个人在舞台上重逢,构成了情感上和政治上的对立关系,这种设计戏剧冲突十足。白灵的死并没有在舞台上表现,而是从白嘉轩和白孝文的对话中说明。尽管白灵自己选择了信仰和爱情,但最后因党内斗争而结束了一生。她的悲剧就在于现代文明唤醒了她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使她不甘于做传统社会所赋予女性的地位和作用,她的社会责任意识、良好的教育和悟性使她有着明辨是非、爱憎分明的坚强的个人独立意志。作为白鹿原族长的女儿,白嘉轩对于她的进步思想并不能接受,宁愿当自己女儿死了,说明当时的白鹿原被封建社会的思想牢牢禁锢。

北京人艺版话剧白鹿原(幕启的那一刻便上了原)(4)

鹿家两兄弟与白灵。兆海得知白灵嫁给了兆鹏,变成自己的嫂子非常愤怒

如果说小娥和白灵是具有反抗精神但最终失败的女性,那么鹿冷氏、吴仙草、白某氏这些遵守三从四德的女性,也依旧逃不开悲剧的命运。

鹿冷氏,是鹿兆鹏包办婚姻的媳妇。她虽然名义上嫁给了兆鹏,但兆鹏不接受这门婚姻,让她独守空房。她在舞台上仅出现了两次,但设计得非常巧妙。白嘉轩、鹿子霖为两个儿子包办婚姻,舞台的调度是白鹿两家的媳妇远远地站在后面,低着头,没有台词,甚至看不清脸,完全成了布景。这种处理方式表现了当时社会对女性的轻视,她们完全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女性个体生命与个人意志自由独立远未到来,女性解放还没有完成。舞台上隐去了她遭鹿子霖诱奸,长期压抑变疯的情节,唯一一场她与鹿子霖、冷先生疯言疯语的对手戏足已把这个人物交代清楚:“兆鹏不亲我,有人亲我。”对鹿子霖:“晚上再来亲我摸我啊!我天天盼着你来!”最可悲的是,她变疯以后,鹿子霖在意的是别人是否对他有所误会,作为亲生父亲的冷先生无视女儿的幸福和生命,只怕她侮辱门风,为了维持两家的面子,冷先生最后的那段独白,深刻反映了当时社会女性地位的卑微,极具讽刺意味:“闺女,爸给你下一贴猛药,喝了它,你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不说就不说吧,谁让你说的都是疯话呢!爸知道你说的是真话,可这年月,真话就是疯话,说不得,说不得!……”

吴仙草及其他的几个女人,一直都被视作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吴仙草扶着颤颤悠悠地婆婆上台,白嘉轩母亲斥责白孝文媳妇房事过度那场戏,乍看令人发笑,再次看令人发毛:“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孙子的不对?就没你的错……” 即使族长的老母深受封建思想男尊女卑的束缚,但她依旧用这种礼教来下一代。

北京人艺版话剧白鹿原(幕启的那一刻便上了原)(5)

鹿冷氏发疯,暗示与鹿子霖有染,冷先生无奈下想给亲生女儿下一帖药

北京人艺版话剧《白鹿原》深知“话剧是写人的艺术”,“戏剧的悲剧美学”,对历史、社会形态淡化、迂回处理,着重刻画这些典型的悲剧人物,客观地描述了当时的封建社会面貌:男权社会,女性要绝对服从不能反抗。女性沦为传宗接代的工具,没有解放的自由。这种思想在当时的社会牢牢地禁锢住白鹿原上的祖祖辈辈。这些女性的悲剧命运,通过鲜明的矛盾冲突,巧妙的舞台处理,演员们扎实的表演功底,成功地将小说大篇幅的描写呈现在话剧舞台上。

扎实的现实主义风格

大幕拉开,是黄土原上的慢坡和土坝,残断的木轮车轱辘和远处的一棵孤零零的树,尤其是舞台右角那道断裂的黄土崖壁,以及崖壁上的那孔残缺的窑洞,传递出黄土高原独有的风貌,弥漫着白鹿原这块土地独特的浑厚和苍凉的气象。

华阴老腔们站在舞台上一吼、木块一砸板凳、唢呐一吹,原上奏响了苍凉浑厚的歌谣:“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太阳圆月亮弯都在天上,男人下了田,女人做了饭,男人下了种,女人生了产。娃娃一片片,都在原上转。”

这一刻台下的观众便上了原。

北京人艺版话剧白鹿原(幕启的那一刻便上了原)(6)

黑娃带着小娥回到白鹿原,遭到了家族的反对

现实主义是北京人艺的一直坚守的风格,体验生活是北京人艺演员表演的必修之课。为了让久居都市的主创人员领略白鹿原这块土地上独特的风土人情,全剧组在建组之初就登上了白鹿原体验生活。在当地,导演林兆华让工作人员用摄像机录下了这些将来可能在舞台上出现的道具,就连老乡那一口标准的秦腔都被收录了起来。正因为有了对当地文化,地形地貌的了解,才有了如今舞台上拉开大幕这一瞬间的真实和震撼。此外的另一大亮点全剧所有的演员都说陕西话,这在北京人艺京腔京韵的舞台上开创了先河。为了将原作进行原汁原味的演绎,剧组请当地的人把全剧的台词用陕西方言进行了录音,让演员拿这些录音当“教材”,不断地练习。有了这些付出,才可以使这一部渭河平原50年变迁的雄奇史诗画卷,一下子从文字中鲜活了起来。

民族化“歌队”

老腔不老,秦腔高昂

“歌队”是古希腊悲剧中一种特殊的戏剧因素。它在剧中不以舞台的扮演角色出现,类似于现代戏剧的旁白,但是歌队的抒情和叙事功能却对戏剧的艺术表达和观众的审美需求有着重要的作用。老腔、秦腔登上人艺的舞台,可谓是白鹿原上本土化的歌队。

老腔发萌于西汉时期,孕育于陕西华阴三河口地区,具有2000多年历史,是我国独存的最古老的的剧种。老腔的演出者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他们有着一种天生的本能,那就是从苦难中提取情趣。老腔格调古朴,悲壮苍凉,粗狂豪放,于2006年2月被国家文化部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他们在开场和结尾等多个转场之处的现场演唱,震撼全场。一方面它与剧情的推进融为一体,营造了戏剧氛围,显示出浓厚的地域特色;另一方面,它又是跳脱的,有很强的仪式感。这种仪式感给观众带来了“间离效果”,使观众和角色的感情不混合在一起,保持理智的思考和评判,丰富了观众的观赏体验。

秦腔的运用给剧情增添了特别的味道。小娥这个人物是重点塑造的悲剧女性,从黑娃逃亡后小娥被吊上木桩开始,她受到鹿子霖的淫诱、狗蛋儿的调戏,鹿子霖教唆小娥勾搭白孝文,最终,小娥被鹿三杀死。这几场戏中穿插了4段高昂凄美的女声秦腔演唱,烘托了凄凉的气氛,让观众不禁感叹无奈的命运。

再度创作成功

实现从文学性到戏剧性的转换

大幕拉开,舞台即是白鹿原,舞台即是社会文化的缩影。白鹿原上风云变幻,社会动荡、文化冲击、人性矛盾,展开了一幅宏大的众生相,人人有戏,人人有魂,这一点和《茶馆》有异曲同工之妙。编剧对小说中大量的人物精神状态的把握精确且作了提升,使他们在话剧舞台上熠熠生辉。特别是白嘉轩和鹿子霖,小说中有大量的篇幅去描写这两个人物,而在舞台上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在短时间内向观众展现出人物的质感非常不易。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场戏是开场不久,鹿子霖和白嘉轩为了李寡妇的六分地大打出手,和解后,鹿子霖对白嘉轩说:“咱俩在地里动手的时候,你连着骂了我六声‘狗日的’,我数着呢,这事情咋办呢?我要还给你!”然后鹿追着白两个人逆时针绕着舞台连续骂了六声,两个人你来我往,每一句“狗日的”和回复,被俩人演绎得非常精彩。这个场景是原小说中没有的,但编剧把鹿子霖奸作狡黠的个性、他与白嘉轩之间善与恶、智慧与实力、正义和虚伪的抗衡关系通过这一场戏的生动地展现出来,也充满了戏剧效果。

北京人艺版话剧白鹿原(幕启的那一刻便上了原)(7)

白嘉轩在看到鹿子霖疯了,得知白灵去世后,独自拄拐上原

作为白鹿原的一个中心意象,“白鹿”的传说始终贯穿其中。这一条线在戏剧舞台上却很难处理。要么要用大量的篇幅来勾勒过去生活的细节,要么就要让人物用大量的台词讲述为何这么做。话剧的一开场,白嘉轩和朱先生通过对话,引出了白鹿的传说:“很古的时候,我们这原上出现过一只白鹿……白鹿跑过的地方,麦苗忽地蹿高了,再后来,那些常年病在炕上起不来的大娘和大爷都下了炕了,秃子头上长出了黑头发,歪嘴歪脸的丑女子一下子也变成天仙啦……” 白嘉轩在鹿子霖的地上挖出了白鹿形状的蓟草,引发处白鹿两家“换地”的戏剧冲突。后来,白嘉轩接到了白灵死的消息,说:“灵灵给我托梦了,我梦见咱原上飘过来一只白鹿……我看见那白鹿的里脸一下子变成了我姑娘灵灵的脸蛋,还委屈地叫了我一声爸。”通过两段人物对话来描述白鹿的传说,首尾呼应,暗示主题。

总观全剧,编剧将多种场景集中起来,几处年代的转化,节奏把握得很好。众多人物能个性鲜明立在舞台上不显得凌乱庞杂。白鹿原不仅是一个地理的概念,不仅是白、鹿两大家族繁衍生息、生活的地方,又是一个文化的概念,是人们在生产生活中形成的历史传统、风俗习惯、心理情感、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等汇融而成的一种地域文化。陈忠实说:“白鹿原上,最坚实的基础不是别的,而是几千年漫长的封建社会存留下来的那一套伦理规范,几千年文化积淀形成的那一种文化心理,几千年相沿流传的那一番乡俗风情。”而这一切,都从人物的勾勒中、从演员的表中能清楚地折射出来,他们的悲哀和无奈,抗争和顺从,引发人们思考。

在话剧的尾声,白嘉轩弯着腰杵着拐杖,鹿子霖疯疯癫癫地从上台口出来,完全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嘘,谁说我没儿子?在原上握有十个、二十个、三十个女人,他们都给我生下儿了。”白嘉轩:“子霖兄弟,我一辈子就做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就是换了你家的地……”此时天空飘起了大雪,老腔们再次唱响:“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作者单位:北京人艺戏剧博物馆研究部

剧照摄影:李春光

本文刊载于《北京文史》201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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