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就快到时,体壮如牛的我马不停蹄从北京滚回平度。我是个极其怕冷的人,在逐渐冷却起来的时候,几乎每个正中午都要哆嗦着披件加厚的外套蹲在书店门口晒一会儿太阳。

而沈西南每当在二楼看到我缩成一团,都会扯扯她身上那件半袖的薄衬衫,说声“阮青宁,我说你老了不中用了,你怎么老是不相信呢。”

今天依旧如此。

我想我他妈才二十七八岁,正当事业有成,貌美如花怎么都不像她说的那样。于是甩甩电成泡面一样的头发,故意朝对面卖金子的兄弟喊“李大桂你媳妇又唬我了。”

也不知李大桂有没有听见,倒是沈西南恼自己羞成怒,使出一记降龙十八掌隔空给了我一下,我假装被掌风震到,哇哇直叫,她说“奶奶的,你有病啊!”

我嘻嘻哈哈问她有没有药,她说“药我没有,有潮州特产吃不吃?”

我一愣,这才记起这个月月头的时候她去了一趟潮州南塘。

每一场全力以赴的爱情(那一场单枪匹马的爱情)(1)

事实上,这中国一小部分的城市都留有她的脚印。一如西藏,一如四川成都又一如广东潮州的一个小小村落。

对外人她总说那是为了小时候立下要走遍千山万水的梦想,只有我知道她小时候的梦想其实没那么高大上,不过是想成为圣斗士星矢的二老婆。而她每一次的风尘仆仆,真正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一个叫做宋词的人而已。

这会儿店里来了个学生,穿开发区高中校服,留齐肩的长发,像是我们以前年轻的样子。那学生拿了些圆珠笔,用其中一支在洁白的便贴上写下几个娟秀的字,然后拿给我看。我没想到她是个哑巴,一时同情心大起说“给十块钱就好了。”学生走后我问沈西南“还是没他的消息吗?”

她摇摇头没接话。

那一刻,我卯足了劲儿看她,恍惚间她的眼角好像有泪水划过,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只是因为微风刚好,阳光过分膨胀,我的近视眼又深了几度而已。

有人说,人的这一生里总要遇见许许多多的人。那些人中,有些是来降你的,有些则是来度你的,有些可能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对于沈西南来说,宋词就是前两者的结合.而倘若青春是一场没有开场白的旧电影,她的少年时代无疑是一场被剪辑得恰到好处的完美苦逼剧。

我至今记得,沈西南第一次看到宋词,是在一个漫长的夏天里。

那也是我刚刚读高一的时候,宋词因为军训的纠纷跟教官打了一架而名动整个开发区高中。

每一场全力以赴的爱情(那一场单枪匹马的爱情)(2)

姜习从听到他的大名起就心心念念想一睹他的芳容,奈何运气一直不好,即便她天天高腰短裤吊带衫,想方设法设计一场不期而遇,也终究没能如愿。

她说“这也许我是天生犯煞”沈西南就在一边笑“三次去宋词的班级都堵不到他,应该是命里缺桃花才对吧?”

但事实上,宋词这个人的名字能让沈西南记那么久,绝大部分的原因是有人说他对染发情有独钟和坏事做尽,而不是他帅瞎了很多女生的杏仁眼,以及挥向教官的拳头有多牛逼。

整个开发区高中其实没有那么大,不过绕个操场就仿佛逛完了所有的角落。

我想过姜习再努力上几次也许就能跟她想遇见的人遇见,却没想过最先碰到宋词的人是沈西南。

遇见宋词是一件猝不及防的事,像在街头的一角,不小心转了个弯而遇上一场风般。

那时候身边没有淅淅沥沥的雨和漫天飞舞的风雪,有的只是一棵长了许多个年头的香樟树和一半遥远而斑驳的时光。

当天傍晚,沈西南放学回家,走过三个巷口时看见宋词将身躯靠在半米高的土墙上,身边还有几个装模作样的小弟不依不饶的喊他宋词老大。

那时候宋词酷爱穿一身牛仔套装,喜欢把头发染成夕阳一样的颜色,逢人就笑得像只野狐狸。

沈西南隔着一段影子的距离看去,发现他的五官确实好看,基本和大家议论的一样.可惜浑身上下的痞子气息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她故意转身绕开,他却拉长了声音喊她“沈西南。”

直到许多年之后,沈西南喝醉了跟我说她依旧记得宋词叫她名字时的模样,眼睛微微迷起,嘴角隐约勾成一个漂亮的弧度。

只是那个时候的她是个性格怪异的女生,喜欢低着头走路,孤僻得只有我和姜习愿意和她做朋友。所以读不懂宋词的笑容有多好看,只是异常厌烦一个男生莫名其妙的叫她。

那天宋词说“我认得你,3班的沈西南,从小到大都是画画特别厉害的女生。”

每一场全力以赴的爱情(那一场单枪匹马的爱情)(3)

沈西南别的没比别人厉害,唯一画画一直是强项,我爸说“这姑娘如果稍加培养也许会是第二个毕加索也说不定。”

后来姜习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鬼鬼祟祟告诉我说“天大的消息啊,这都快赶上八点档偶像剧了啊!宋词居然从小学开始就跟沈西南同校了,妈的这会不会发展成一段孽缘啊?”

我擦!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但转念一想,宋词从小学开始就跟沈西南同校了,却没让沈西南知道他这个人一定是因为小时候的他长得不太好看。

所以到了十六七岁的时候,为了心爱的姑娘才将自己的名声搞大了。

宋词喜欢沈西南是大家闭着眼睛都知道的事情。

倘若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坐我旁边的陈其年先生为什么不顺手给我带份早餐呢?

倘若不是对人家有意思,他为什么要迎合她的喜好将那头拉风的金发染成黑发呢?

倘若不是对人家有意思,他威胁利诱沈西南的同桌跟他换班难道只是因为爱好?

但沈西南不喜欢宋词这也是真的,因为她只给高我们一级的曲羡然送过可口可乐,对宋词的态度,用姜习的话来说像宋词他爸刨了沈家的祖坟。

尽管沈西南不大乐意,宋词最终还是成为我们班的一小分子。

而他跟沈西南成为同桌,姜习得到的好处是最大的,因为在四十八个人,男女比例严重不协调的我们班,他即将是个合格的观赏品。

宋词对沈西南真心很好,每天不管她多反感都坚持尾随她上下学。打扫值日的时候也从不让她亲自动手,一声令下也有鞍前马后的小弟给帮忙跑腿送水解渴。

每一场全力以赴的爱情(那一场单枪匹马的爱情)(4)

俗话说得好,要想泡一个人得先搞定那个人的朋友,因为沈西南这一茬,我和姜习跟宋词也渐渐开始勾肩搭背狼狈为奸。

高一那一整年里,我和姜习边奋起打怪做恶,边看猜测宋词什么时候才能追到沈西南这朵盛开在珠穆朗玛峰上的奇葩。

后来打怪打到没有游戏币了,宋词就如同天神降临一样给我们买。

条件自然是在沈西南面前帮他说说好话。

我说“好。”

为了我的痛快,他一激动又请我们喝了几瓶饮料。

宋词虽然在外面的名声不大好,但在上课的时候一直很安分,甚至于有时候周围的学习环境吵了点,他都要严厉阻止.他说“沈西南学习呢,吵你妈啊吵!”

我们开发区高中,常年稳拿年级第一的曲羡然一直是车头灯。沈西南成绩虽然不好,可她有梦想,第一梦想是成为像曲羡然那样读英文像读阿拉伯数字一样容易,并且配得上曲羡然的人,第二则是长大后出人头地给她爸盖一栋大房子,有四五个房间一个游泳池的那种。

只是宋词不知道这些。

那段他追着沈西南东跑西跑的岁月,我和姜习的早餐也都是他亲手操办的,有时候是几个肉包子有时候是他妈做的油条。

后来年尾总共算了一下我们省下来的早餐钱,数目不小,我感动得眼泪直流。

但宋词给的任何东西沈西南却都没有碰一下。

她说“我不能为了这五斗米折了我笔直的腰。”

“况且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啊!”

每一场全力以赴的爱情(那一场单枪匹马的爱情)(5)

这些话放出去以后,她幼稚的找了一大截白色粉笔,边在裂缝斑斑的桌子上画白线,边对宋词说“别越界了。”

宋词不以为意,趁她不注意用袖子将那条白线擦掉。沈西南被气哭了,一个星期不理他。

08年的时候,沈西南迷恋上各种各样的少女漫画,可又买不起只能眼睁睁干巴巴的守在书店门口。宋词知道了,就偷他老爸的钱去报刊亭。买完还不敢给她知道,用废报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像是包起一段陈旧的岁月塞到她的桌肚里。

我夸他有创意,因为别人塞桌肚的都是情书,就他塞过少女漫画。

第二天沈西南上课看见了,先是惊讶,然后沉下脸问他“你买的?”

宋词说“我买的你会怎样?”

“不想要。”

“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我才不会给你买”。后来单纯的沈西南以为那几本少女漫画是我和姜习买的,乐呵着请我们喝了一杯奶茶,还夸我们是中国好闺蜜。

沈西南虽然努力,成绩却始终没有拉上去.很多时候她说觉得自己拼得全身的力气都没了,也依旧发现曲羡然离她很是遥远。那种感觉像她站在风尖浪口,而曲羡然睡在富丽堂皇的皇宫里妻妾成群。

因为疲乏,她渐渐在课堂上也明目张胆的看少女漫画。

有一次数学课,全校以严厉闻名的高温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一不小心越过人头重重就看到有人在看漫画书。因为距离离得远,高温只知道是宋词那一桌。

那时候胆小自卑的沈西南早以吓得灰飞烟灭,她将头埋得低低的,一如很多年前有人骂她没妈教的时候一样。

宋词眼疾手快把她的少女漫画扯到自己面前。沈西南看着他,满脸诧异却不敢轻举妄动。

等高温到了,宋词就扬起头挑衅的笑了笑。

高温气急,用力敲打着桌子“这什么?”

他说“眼瞎啊?少女漫画。”

“现在在上课,看这种东西你还有理了?”

“我喜欢我骄傲。”

每一场全力以赴的爱情(那一场单枪匹马的爱情)(6)

记忆里,那时候宋词的亲爹被请到学校里,而高温从此和宋词便成了仇人。

“你其实不用那么做的。”沈西南站在走廊的出口,肥大的校服把她的小身板衬得格外单薄寂寞。宋词回头看她,他的刘海剪得很好看,细碎搭在眉骨的地方有点儿干净利落。他说他只是在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开发区高中流行起篮球比赛的时候,曲羡然成了校篮球队的主干。每个星期总有那么一天,穿上大大的球服站在阳光下挥霍汗水和青春。而那时候,围在篮球场外的女生里永远少不了沈西南。

她就像很多女生的影子,隐匿在昏暗的地方,连给自己喜欢的人喊一声加油都不敢。

年少的我们,总是容易对一个人心动,也总是容易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将自己懦弱自卑的形象展示出来。

沈西南十六岁的时候喜欢曲羡然喜欢得卑微又倔强,也许在她的心里,年少时候的爱情永远不可能长久,总觉得默默的站在遥远的地方守护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可事实上,这世间有多少的情爱败在没有勇气上?

因为一场篮球赛,宋词知道了沈西南暗恋曲羡然的事情。那一天是我们高一最后的一个晚上,他带着两个染着黄头发的小弟去找曲羡然谈判,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沈西南不知道,她知道的只有曲羡然被打了,主谋就是他。

后来这事情闹到高温那里,宋词又成了罪大恶极的人。我问他“你跟曲羡然说什么了?”

他说“没什么。”直到很多年后,我们逐渐告别青春,也逐渐成为自己喜欢的人时,我才偶然得知,十六岁那年,宋词找曲羡然不过是为了要求他跟沈西南在一起,而曲羡然没有同意。

每一场全力以赴的爱情(那一场单枪匹马的爱情)(7)

这样的手法确实挺让人无法接受,但换种角度来讲,在彼时漫长到等几个春秋都等不到长大的青春里,再也没有谁能如宋词那样对沈西南好了。

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沈西南再也没有和宋词说过一句话。

我坐在他们两人的后面看宋词使了劲讨好沈西南,而沈西南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我问陈其年“你说沈西南以后会看上宋词吗?他没有回答我,满脸的无情。

宋词为了得到沈西南的原谅号召他的兄弟们做最后的挣扎。当然,那种出现在电视里的999朵红玫瑰对还没有能力赚钱的宋词来说,那是纸上谈兵的事。

他每天变着法儿的给沈西南买优乐美和美年达。见沈西南依旧无动于衷,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五买了一箱颜色各异的便贴纸。挨组分配,让我们都在拿到的便贴纸上写下沈西南这三个字。

他的诚意感动了全班的人,那时候几乎每个人都叫嚷着一定会让他如愿以偿,从而低头卖力挥霍他们宝贵的墨水,从下课到上课,从班主任气急败坏到沈西南和宋词都被叫到办公室里,没人停止过。而我至今记得那一年,写沈西南三个字写得最多的人就是宋词,而教室后那面黑板将近一千张的便贴纸全都是陈其年弄上去的。

大二的时候我有一天回到我们曾经的班级里,偶然遇见高温,他请我喝茶还问我宋词怎么样了。我说“您还记得他啊。”

他说“怎么不记得?记得得很呢。”没想到他也会收藏我们读书时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少女漫画,也没想到那一千张写着沈西南的便贴纸依旧好好的存在着,甚至有人在热烈的讨论沈西南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是好还是坏。

只是当时无论宋词怎么努力,沈西南都没有动心的意思。

我有点儿愧疚,纠结着要不要再吃他的早餐,纠结久了就跑去找他,企图用泛滥的爱心去抚平他爱而不得的忧伤。我们开始谈理想,后来谈到懵懂的爱情,我问他“你图什么啊?”

他说“图她喜欢我啊。”

每一场全力以赴的爱情(那一场单枪匹马的爱情)(8)

我又问“沈西南那么闷你喜欢她什么?”

他说“我怎么知道。”

他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沈西南什么,就只知道如果往后他结婚了,他最希望为他穿上婚纱的人是她。

而我也在经历了诸多风雨才知道,这世界最纯粹的爱情也许就该如他那样,不知道自己爱那个人什么,却可以为那个人做许许多多的事。

高二下学期发生了一件大事,因为这件大事宋词差点被开除了。我也不大明白这件大事的来龙去脉,只听说曲羡然进了他班主任的办公室后,班主任的钱丢了,总共一千块。2008年,一千块钱对于一个为教育局卖命的老师来说那不会是一个小数目。

到底是谁拿走了那笔钱,没人知道,但流言的杀伤力很大。沈西南这傻逼站出去自告奋勇说钱是她拿的。那时候曲羡然的成绩优异,品行绝佳,就算老师知道是他拿的也一定不会将他怎么样。

但既然事情已经流传出去了,大家都需要一个解释。就当所有人快要相信沈西南的话时,宋词也跳出去声嘶力竭的喊“钱是老子拿的。”

就这样兜来兜去,他被警告了一次,面临全体师生做了个检讨才没被赶出学校。

后来到底钱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再后来曲羡然大学考去了浙江,临走前他约沈西南出去吃了一顿宵夜。

那天他和沈西南聊了很多很多,大排档橘色的灯光将沈西南的身影拉出一道深墨色的暗影来。而天就快要亮起来的时候沈西南给我打电话,她喝了不少酒,在电话里只是哭着说“曲羡然没有拿钱。”

我以平生最快的数速度将手机的电池给拆了,因为我知道宋词也没有拿。

我们高三,宋词辍学,跟着一大帮青年才俊出门闯荡,说要赚大把的钱也要出人头地。

起初听说他在广州一家饭店养海鲜,之后没赚到什么钱就去了四川。

离开开发区的两年时间里,他给沈西南打了无数通电话,光是SIM卡就已经积累了十几张,更别提结街头的电话亭被他用了多少次。

我笑他有钱任性。

很多人总觉得高中三年是人生最难熬的阶段,然而那其实这是一个规模庞大的选择点,很多人也认为三年的高中生涯结束了青春也就走到了尽头。

在年迈的校长义愤填膺要我们读好书,争取以后抵抗外星人拯救银河系的时候,学校里里外外都有相拥在一起哭着喊着“毕业快乐”的男男女女,他们年轻的面孔暴露在阳光下,鼻涕眼泪流了一下巴。只是沈西南考上北大是连我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每一场全力以赴的爱情(那一场单枪匹马的爱情)(9)

但她家穷,有可能交不起那昂贵的学费。她爸爸为了帮她凑够读大学的钱,因为疲劳驾驶出车祸,不仅摔残了腿还把别人给撞伤了。那一年沈西南的艰难,无法用言语注明,她说“这也许就是命。”

临近分别,我和姜习凑了些钱,装逼叫上几瓶青岛啤酒和几盘羊肉串,甚至为跟上别人的气氛,还时不时鬼嚎几句“特么的姐姐以后一定会发扬光大”

姜习说“这就是魄力。”

那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不多时几杯酒下肚,沈西南的脸涨得通红,她说“以后在陌生的城市也要好好关爱人民群众啊。”

话音未落,比较煽情的姜习就当场哭了出来,我问她“你哭个毛啊哭。”说完眼角瞥见沈西南抓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泛白,仿佛用力过度下一秒就要断开。

我的眼眶瞬间也觉得酸涩不已。

神奇的是第二天,宋词在四川通过邮政银行给她汇了钱,那时候沈西南用的是她爸爸的银行卡。

宋词告诉她“要天天向上为国争光啊,这二愣子的世界需要你来守护呢,倘若不想被妈妈喊回去种田就接受这笔钱。”

我曾经听说一个故事,故事里女娲把人造出来,而上帝给了我们生来的苦难。面对生活中的无奈和对梦想的渴望,沈西南最终还是妥协了。她把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在回家的那一路上歇斯底里大哭了一场。

沈西南能去大学里祸害苍生了,我们自然开心。

而自从开发区离开之后,她第二次见到宋词是在她要去北京的时候。

那天她二伯母将她的行李拖到火车站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十九岁的沈西南第一次出远门,眼巴巴看着二伯母消失在视线里,觉得喉咙发紧却喊不出一个声音。后来还没上火车就哭得像个土包子。

宋词那会儿从四川迁移到北京,还特地跑回去接她。他轻车熟路越过层层叠叠的人影一眼就看到了她并且将她拉到没人的地方问她“干嘛呢哭成这样。”

沈西南愣愣站在他面前,只觉得那时的天刹那间就昏暗下来了,却是依旧没有再说一个字。

宋词拿过那个灰色带着双喜图案,来自她奶奶的行李箱,挤过即将成为大学生的乘客,脸上有刚毅而又仓皇的神情。

沈西南低着头跟在他身侧,长发顺着肩膀下去,在错眼的缝隙打量他。

他瘦了,又高了好几分,刺猬头穿一件体体面面的白衬衫。乍然一看,混合着昏黄的灯光还有几分东北汉子的味道。

到了车厢里,火车缓缓向北京而去,周围的人太多,有的谈笑风生有的把视线放在过往的景物上。沈西南不好意思跟宋词坐一起,想把行李箱拿过来他不让。

后来她想起那一次学校丢钱的事,对他说“那时候谢谢你。”

他没细想她指的是哪一次,只是习惯性的说“没关系啊,我乐意。”

话题就这样被拉开,那一路的火车颠簸他跟她说了很多在外面闯荡时遇见的事情。

而沈西南因为晕车的缘故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像是睡着了又仿佛清醒得很。

到北京办好各种各样的繁杂手续,宋词带着她逛了一圈有名的夜市。但事实上连他自己都是第一次到北京,对很多地方都还很陌生。

两人不断穿梭在人潮汹涌里,迷了几次路走了几个圈都没有到达目的地。北京的夜市比想象中热闹得多,那些脚步缓慢的游客大多是刚刚到各个学校报道的大学生,她们衣着艳丽或朴素,畅快走在灯与影交错的地方,怀着远大的梦想对未来充满希望。那街道上有许许多多的酒吧,就连远处的霓虹都有了几分娇媚的味道。沈西南细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偶尔跟迎面而来的人撞一下,偶尔走得恍惚,差点跌倒。

宋词拉紧她说“看着点路。”后来路走多了,沈西南就嚷嚷着“我说你知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啊?”

他低头玩弄新买的手机,不经意抬头爆了句粗话“妈的,这百度地图怎么用啊?”

沈西南被气笑了,当着人来人往的大街说他光长个没长智慧。

宋词也不恼,忽然俯身下去,沈西南只来得及听见一句“别动鞋带松了”就看他低垂着眉眼已经帮她系好了一边的鞋带。

那些过往的男女老少看见那一幕,都纷纷议论他是个好男孩。沈西南不知道自己那时候的感觉是什么,只依稀记得十九岁的夏天,在北京一处夜市里,有个男孩为她弯腰的模样像极了水墨里面美好的一笔。

逛那一次夜市,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明明疲乏得很,等到回了寝室洗了澡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给我发短信说心情很复杂,我问她为什么,她说看见北京的路灯了。

在北京的那些日子,沈西南全靠宋词照顾着。

起初一年,宋词几乎是天天一下班就去学校里看她。有时候带上一些水果,有时候给她稍件偶尔看到,觉得适合她的裙子。

沈西南后来渐渐习惯了他的陪伴。两人经常会隔着电话天南地北的聊,很多时候一个电话结束了就是一个大通宵。

大三国庆节我和姜习都没有回家。两人买了同一天的火车票去看沈西南。

到那之后宋词尽了地主之谊请我们去他租的单人间里打火锅。他住的地方很小,但处处都打理得很干净,丝毫不像一个男孩子住的房间。我打趣说“沈西南真是越来越贤惠了哈,这屋子没少收拾吧?”沈西南脸红了,推搡着骂我“你眼瞎啊。”宋词说沈西南其实也是第一次来他的出租屋。

姜习接话“你一男的这么爱干净不会是有什么怪病吧。”

“哈哈。”

宋词在忙着洗菜和熬汤,我们三个女的围在一起谈各自的近况。等可以开饭了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后来火锅打到一半沈西南接了个电话,犹豫着看我,我问她“什么事这么重要?”

她说要出去一下。

后来才知道那天给她打电话的人是曲羡然。

曲羡然从浙江毕业后跑北京工作,沈西南那颗沉寂了几年的心又一次狂跳起来。

饭桌上,她离开后宋词在饭桌上沉默。我们都纷纷劝她别在倔强了,可是他不听,依旧顶着风吹雨打对沈西南好。

姜习说“遇见宋词这么个人,到底是沈西南的福气呢还是福气呢?可偏偏有些人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人家曲羡然都交了几个女朋友了呀,或许连别人家的肚子都好搞大好几个了呢。她图的是什么,曲羡然又没什么钱,就连容貌也比不上人家宋词啊。”

我想了很久,最后只能用那句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来概括沈西南的行为。

高中三年,我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宋词跟沈西南能成连理枝,大学四年我也真心诚意的等,等宋词这熊孩子能早点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别在肖想沈西南。

有些人向来就不善于交际,像沈西南这样的,内向又穷困潦倒,她在寝室的地位一直属于中下阶段。

除了睡她上铺的杨小小跟她和得来,其他三个人都对她抱有严重的歧视心理。宋词往她寝室楼下跑多了,难免有闲话。她们都说沈西南是被包养了,可惜的是包养她的人长得周正好看,并不像传闻里那些大腹便便的老爷子。

跟寝室里其中一个叫做阿平的女孩闹矛盾是在一个下雨的星期五。那天下了晚自习之后沈西南就窝在宿舍里看书,雨势大一些的时候她见阳台上的衣服有被雨水打湿的迹象就将自己的衣服和杨小小的收好。

后来其他三个人回来看见自己的衣服都在淌水就尖叫着“谁他妈把我衣服往外推了呀。”

阿平接上话头“谁第一个在寝室就是谁呗。沈西南抬起眼睛看她们“是我第一个回来的,但我没有那个兴趣去动你们的衣服。”

阿平来劲儿了,叉腰对她指手画脚,刚开始的不满注定会引发一场战争。只是沈西南知道她们的泼辣,也知道阿平的蛮不讲理却不知道第二天会被阿平的爱慕者打。

阿平长得很漂亮,在她们系里从来都不缺乏追求者,只是高傲如她从来都没有接受任何一个人而已。那天沈西南被一群打扮得流里流气的男生堵在学校后面的小巷子,听其中一个人笑着说“这两巴掌是替阿平打的,以后别再猖狂了。”

那两巴掌甩得很用力,沈西南记得很多年前有一次她惹了事被隔壁家的大姐姐扯辫子,那时候也是那么疼。她委屈得给宋词打电话,又在接通的时候挂断了。

宋词接到他电话的时候还在睡觉,呈大字型趴在木板床上口水流了一枕头。见她莫名其妙挂了顿时清醒过来。他给她回电话她没接,给她发信息问她怎么了她也没回。

他快速爬起来,只穿了一件白色背心和短裤。大半夜蹲在她的宿舍楼下,仰着头看她寝室的灯慢慢熄灭。

是杨小小告诉他的,她说沈西南被打了,打她的人是计算机系的马浩,但罪魁祸首是阿平。

宋词自己记得小时候不听话被老师讨厌被同学厌恶,初中起跟着一帮人游手好闲,染发喝酒和抽烟样样精通。他不是没有跟人打过架,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一个女人,他觉得打女人的男人不是男子汉。

知道沈西南被打时他哭了,眼眶发红泪流满面。后来到底是在哪一天谁都记不清,他把阿平拦住,照着她的脸就是啪啪两巴掌。

阿平说“果然是个没脑子的东西,但我就偏偏喜欢你这样的。”

打完阿平他又单枪匹马去找马浩,依旧是在沈西南学校的后巷里,天上乌云密布,他操着一根木棍问迎面而来的人“谁是马浩!”

沈西南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宋词已经出事了。

他一个人对抗五个人,现实生活不像电视剧不能后期处理一下就让坏人死光光,他也不是武林盟主张无忌,所以被打得很惨。

沈西南嚎啕大哭着告诉我他全身都是血,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当时我在我妈的店门口喝可乐,宋词的爹妈似乎在她身边,一字一句骂她说祸害精。

在住院那段时间里,宋词意识恍惚,沈西南每天起早贪黑的照顾他,没事时总爱站在窗口的地方发呆。

宋词醒过来了,但眉骨的地方留下一道很长的疤。沈西南说她当时找到他的时候,他眉骨的那道口子很深,好在马浩伤得更严重,那时候仿佛没气了一样,她说她怕,怕宋词死了,也怕马浩死了他那个做官的老爸找宋词全家麻烦。

沈西南红着眼睛说“你没理由这样。”

宋词回她“你是我喜欢的人就足以让我这样。”

宋词想把她抱进怀里,可身上疼没法动。沈西南喊他应该去谈恋爱,和一个阳光明媚的姑娘,组建一个美好的家庭,过一段平静的生活。

她说她有曲羡然了。

宋词没理她,抬头看远处的高楼大厦,看着看着觉得眼角在下雨。

那一次打架斗殴事件惊动了校长,阿平和沈西南都被喊到办公室里接受审问,沈西南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她说“被停学也好,我只知道宋词是无辜的。”然而到了校长提问阿平时,阿平也跟她说了一样的话。但即使学校不追究,马浩的家人最后还是联系律师上诉。

那是个记忆里特别不好的日子,天有云有雨,街道上的人影都是灰色的。那天宋词的爸爸妈妈追着赶求他们高抬贵手,好话说尽也赔了礼,可最后的结果仍然是宋词入狱。

以故意伤人罪批判,有期徒刑两年。宋词被接走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沈西南又过上另一种生活。她开始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压马路,一个人买零食一个人穿着宋词买的难看的裙子。

在那期间曲羡然有来找过她,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云南,她想了想,想起十六岁时那个叫她名字说“我认得你”的人。

她问他“读高中那时候我在我的桌肚里发现了几本少女漫画,那时候很火的那种,是你买的吗?”

曲羡然不明所以只说“不是。”她又问“如果让你给我买裙子,你会买哪一种?”

“白色的短裙,你的腿好看。”沈西南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太阳花百褶裙忽然就笑了“你自己去吧,在那边要好好工作,以后回老家起房子。”

曲羡然问她“你呢?”

“我要等宋词啊。”

沈西南去过监狱,想看看宋词,可每次去宋词都不愿见,她找我和姜习抱怨那里看门的保安不识趣,还问我夜闯进去可不可以。我说“你不妨去抗灾,等成了人民英雄自然有人抬着你进去,如果做不到就乖乖等吧。”两年的时间很短暂也很漫长。沈西南回平度工作,月薪一万多。她变了,变得自信,也变得异常强大。她开始有各种各样奇怪的习惯,特别是喜欢每天都存一个硬币,她说等到她把巨大的钱罐都填满了就可以看见宋词了。可是两年期满,宋词没有回来。

她去监狱里打听,一个看门的大叔告诉她说“宋词因为表现好早在半年前就出狱了,他还给一个叫沈西南的人留一句话。”

沈西南发现自己的手颤抖得抓不住东西,听见自己说“他说了什么?”

大叔问她“你就是沈西南么?”

“是,我是沈西南。”

“也没说什么啦,就是叫你跟那叫什么……曲羡然的好好生活。”

宋词真的消失了,任何痕迹都没有留下。沈西南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找,风尘仆仆锲而不舍。她依旧会往她的存钱罐投钱,每投一次就虔诚的祷告一次,好像只要她那样做了,宋词总有一天会回来,站在她家巷口的香樟树下喊她。

又过了五年,她半夜从古城到我的书吧里,我问她找着了没有?她将身体扔进暗红色的旧沙发里,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说她在古城的一处天桥下看到一片焦灼的阳光,阳光里有个报刊亭,她说她还看见一个很像宋词的背影,但那人西装革履给他的老婆买了很多少女漫画。

她把她的存钱罐放到我的店里,自此就住到我楼上去了。

宋词和沈西南之间,从他追逐她到她追逐他兜兜转转差不多十年的时间。姜习时常会说一些文艺又有范的话。她曾经也特别认真的告诉我,她说爱情就是这个样子,清醒时希望被尊重,懵懂时也应该有遗憾。

但很多时候它总是来得特别迟,但终究会走到那些一直期待着它的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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