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旅程，两次路过，加起来也许不到24小时，但理塘还是一头扎进了我的心里。
这世上或有惊鸿一瞥，却没有一见钟情。所谓的一见钟情，只是因为潜藏的喜欢突然有了具象的存在。这种喜欢，是经年累月的堆砌、几次三番的改易之后，依然固执的渴望。
我喜欢理塘，犹如我喜欢喀什一样。一个是高原县城，一个是南疆重镇，若说有什么相似，大约是两者都有着蜂蜜色的阳光吧。
这里，是理塘
理塘，位于甘孜州的西南部，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是真正的“世界高城”。
理塘西城门
对于驴友来说，理塘是进藏的第一站，是他们梦想中的“天空之城”，也是挑战途中的第一个拦路虎。很多的旅游攻略都会提到，不要把住宿安排在理塘，因为这里的海拔会让人睡不好觉。
文艺青年认识理塘，大多是从仓央嘉措开始的。多情的喇嘛与纯情的少女，在混乱的时代背景下，注定了悲剧的结果。而文学之美，就是在悲剧的土壤里开出希望之花。
而更多的人，通过丁真认识了理塘。康巴少年的微笑，点燃了无数人的诗与远方。
图片来自网络
丁真的世界
理塘的藏语音译叫“勒通”，意为铜镜一样的草原，游牧依然是这里的主要生活方式之一。
在丁真的世界里，他们为了生活而迁徙，与恶劣的天气相抗争，高兴了就来一场赛马，闲时就躺在草地上发呆。这种自然与野性并存的生活状态，对困于钢铁森林的都市人来说，有着无尽的诱惑。
第一次路过理塘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县城很小，师傅开着车，不过十几分钟就兜完了一圈；路面很干净，两侧立着崭新的路灯，一点都看不出这里曾是个国家级贫困县。
理塘街景
我们在县城的川菜馆吃了午饭，便匆匆赶往亚丁。县城之外，就是连绵的群山和无尽的草原。白云从山顶滑落至大地，在绒毯一样的山脊上，留下一半明媚一半黑。这样的地方，温暖、宽阔、恣意且奔放，很难不让人喜欢。
阳光穿过车窗玻璃照进来，在脸上蒸腾起一片热气，让人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我想起杜冬在《康巴情书》里的自述，他说自己像个快乐的啤酒罐，躺在草地上发酵。
多可爱的比喻！让人觉得幸福就像气泡一样，咕噜噜地冒了出来。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那些可以准确表达自己想法的人，写作的确也是一件需要天赋的事情吧。
图片来自《丁真的世界》宣传片
杜冬问过丁真一个关于井底之蛙的问题，丁真的回答很有意思。
图片来自《丁真的自然笔记》
一直以来我们都觉得，井底之蛙的悲哀在于它的眼界。而丁真却说，如果一只井底之蛙看过了花花世界，心里充斥了各种贪嗔痴怨，才是真正的不快乐。
我们总是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测青蛙，却没有问过青蛙想要的是什么。井底之蛙，不知大海之宽阔，却知晓天空之蓝。
丁真的世界里，从来不止有牛羊和青稞，还有豺狼与风暴。不止有镜头前的微笑和梦幻，还有长久以来的奔忙和守候。淋过最冷的雨，也拥有最温暖的阳光。“不是不知道怎么复杂，而是觉得简单就够了。”
世界在心里，所以不再去凝视方寸。换做是我，生于斯、长于斯，最想做的，也不过就是让自己的小马跑第一。
不是丁真的世界太小，而是我们太常习惯了管中窥人。
图片来自《丁真的世界》宣传片
// 题外话
从理塘到亚丁的一路，视野极为壮阔，车子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山顶行驶，宛如天路。
你找到兔儿山的耳朵了吗？
尤其是海子山一带，密密麻麻分布着上千个冰蚀岩盆（海子），规模之大、密度之高，举世罕见。在晴朗无风的下午，湖面光滑如镜。山这么高，云这么低，身在铺天盖地的乱石之中，有种苍茫大地唯我一人的孤寂。
海子山
每年的九月末十月初，桑堆的红草滩就出现了。红草长于水中，炽烈而明艳，像是高原上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这是一种季节性很强的景观，持续时间只有短短的10-15天，看到也是一种运气。
红草地
生活
第二次路过理塘已是傍晚。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追星”，再高的海拔也拦不住。
作为理塘的旅游形象大使，丁真的名字和照片散落在县城的各个角落。我们开过的路，也是下午他策马走过的地方。此刻人群散去，高原小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2021年10月1日，丁真在理塘的大街上巡游
晚饭是一顿正儿八经的藏餐，店铺的门头很小，进门一段狭长的楼梯估计又劝退了一波游客，但是内部的装修很有特色，味道也比我在拉萨吃的好上许多。
传说理塘
不久前，谢霆锋和丁真也曾在此用餐，说起这事，老板娘显得颇为高兴，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可见明星效应确实给店里带来了良好的收益。说话间，店里也是座无虚席。
理塘处处是丁真，但理塘并不只有丁真。
晚饭后，我们马不停蹄地赶到勒通古镇。因为没做过功课，找路花了不少功夫，这景区的入口着实有点隐蔽。
图片来自《恰好是少年》
眼下的时间点早已过了游览高峰，只有古镇中心的广场舞依然热闹非凡，但很快也将步入尾声。咖啡店的老板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急着下班，用一句“牦牛咖啡没有牦牛奶”，成功堵住了我的嘴。
回看的时候发现竟还是少年同款……
当我远远看到仓央嘉措博物馆的招牌时，讲解员小哥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发呆，想来是觉得这会儿定不会有人再来，所以当我执着地表示要进去看看时，他一脸震惊，确认再三。
仓央嘉措微型博物馆
这里也是丁真工作的地方。仓央嘉措和丁真，关于理塘我最喜欢的两个IP，就这样有了梦幻联动。丁真珍珠先生我们还是无缘得见，但巧合的是，接待我们的讲解员也叫丁真，有着同样优越的鼻梁和侧脸线条，康巴汉子果然名不虚传。
一楼的展馆里陈列了简单的展品，带我们重温了仓央嘉措短暂的一生。
他这一生，充满了传奇与无可奈何。想要的，得不到；在乎的，抓不住。怜悯众生，却渡不了自己。他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是笼中鸟、架上鹰。面对拥有后的失去，他比一般人更懂得自由的珍贵，他爱他家乡的山野，远甚于黄金的王座。
仓央嘉措微型博物馆
他的前任，是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其就任期间，统一前后藏，建立甘丹颇章政权，开启了西藏政教合一的历史，论功绩，可谓前无古人。
讲解小哥对于我了解五世的故事颇有些意外，我没法跟他解释其实我只读过一本西藏历史，于是把原因归功于布达拉宫的游历，反而引起了他的兴趣。藏族人对于拉萨，有种近乎执念的向往。我不知道这个小哥有没有去过拉萨，只是明显感觉，在这个话题之后，他好像更热情了些。
《住在布达拉时》
二楼是仓央嘉措的诗歌迷宫。没有“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只有“最美的修行，是在看得见你的地方，眼睛和你在一起；在看不见你的地方，心和你在一起。”他的诗，没有华丽的词藻，却因平实而动人。
仓央嘉措诗歌迷宫
仓央嘉措圆寂后，世人从那首著名的《仙鹤》中得到线索，在理塘的仁康家找到了他的转世灵童——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自此，也掀开了仁康家族的传奇历史，在其后的200年间，这个家族陆续诞生了13位活佛，其中7位尤其著名。它家的大门上，至今悬挂着7个檀香木做成的木桴，象征着从这里走出去的7位大活佛。
仁康古屋
等我们从馆里走出来，已经十点了。想到下次再来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难免有些惆怅。一转身，讲解小哥已经飞也似地跑了，嗖地一下窜进巷子，是快乐下班的打工人没错了。
对不住，害你加班。
勒通古镇
变化
命运选中了丁真，而丁真改变了理塘。
无论是惊讶、是庆幸还是嫉妒亦或不屑，他就是火了，并且实实在在带来了巨大的流量。
人潮
丁真走红后，其家乡“理塘”的搜索量一路猛增，直接带火了线下旅游。今年的五一黄金周，理塘县接待游客8.4万余人，这对于一个常住人口只有6.73万人的小县城来说，确实可以用“爆满”来形容了。
一个更直观表现是，旅游网站上的理塘攻略突然变得像雪花一样多，网红、粉丝以及普通游客纷纷涌入，连明星也不甘落后，我再也不能称其为小众景点了。
不管是专程为了来看丁真，还是行程中的碰巧路过，理塘又多了一个让人心动的理由，这对于地方来说，显然是件好事。
冬天
因为是临时变道，所以没有提前订房。但如前面所说，理塘的海拔让许多人望而却步，虽是国庆，房间也不会很紧张。从古镇出来后，我们就开始在街上“流浪”，一家一家地问询。
随着游客增多，不少人把自家的房子打造成了民宿，在旺季时（尤其是7、8月）勉强解决了供需问题。但要说特别出彩的，确实挑不出来，最多是无功无过，满足睡眠需求罢了。我们找的那家具体名字也已经忘了，街上相似的实在太多。说是“大酒店”，其实也是家庭经营。
办好入住发现没有电梯，这实在要了命。虽然我们都没高反，但拎个20多斤的箱子在高原爬楼梯，多少还是吃力。前台小姑娘倒是好说话，答应之后可以帮忙送上去，对此我们欣然接受。然而等了半响，箱子还在楼梯口纹丝不动，最后还是师傅挺身而出，帮我们提了上来。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送来电热毯，并解释说，今天入住的人多，一时忙不过来。好吧，除了一个前台，确实也没见其他人了。我问她房里可有暖气，她摇了摇头，说只有两三个房间有。这让我很诧异，“你们这儿这么冷，到冬天怎么办呢？”“到冬天就没什么人了。”
一夜好眠。第二天起床退房的时候，前台空无一人。走近一看，才发现人在被窝里睡得正酣。我们没有叫醒他，把房卡放在前台就默默走了。
说了那么多，并没有想要挑刺的意思，西部高原地区的住宿，很多都是这个样子。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这些是情有可原、是客观差距。但我想，理塘未来的目标，不会只想做一个川藏线上的过路点，而是要真正做出属于自己的文旅品牌。那么文化、景观、基础配套的打造缺一不可，不但要吸引人来，更要留得住人，为此，理塘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理塘街上
模式
对于理塘的游览，我是有遗憾的，而且是特别遗憾。我没想到理塘这两年发展得这么好，尤其是勒通古镇，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我留给它的时间太短了。
勒通古镇
可以看得出，理塘正在探索一种新的旅游模式，而勒通古镇的改造可能就是它尝试性的第一步。古镇内已建成10个博物馆（包括仁康古屋、康巴人博物馆、藏戏博物馆、喜马拉雅之声博物馆和藏香博物馆等），这些博物馆的共同点是体量小，以原有的藏式民居为基础进行改建，而镇内其他的唐卡店、餐饮店等等亦是如此。走在古镇里，你有时很难分辨哪些是公共设施，哪些是居民住宅。
这样做的好处是，既实现了文化旅游的展示目的，又满足了旅行者的消费体验需求，同时兼顾了本地居民的日常生活，以古镇为范围形成了一个有机的生态旅游圈。居民一方面为游客提供了旅游服务，另一方面他们的生活和起居又是对当地文化的生动诠释，当我们在古镇里游览的时候，看到的不仅是传统的、静态的文化展陈，还有当下鲜活的文化样本。他们与我们，共同撰写着新的文化故事。
这将会是一种沉浸式的文旅体验，对此我怀抱期待，同时也希望它不要走上同质化的道路，避免成为一个“遍地义乌小商品、开口我俩是老乡”的地方。
旅游业的爆发必然会给地方文化与生态带来冲击，这种影响有好也有坏，不可能为了追求原生而完全拒绝经济发展，但我相信，两者之间最终可以达到某种平衡。
仓央嘉措微型博物馆
窗口
看起来，丁真的走红像是一个不可复制的神话，但细细推敲，一切似乎也只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
杜冬说，“一座县城火一次不容易。”这不容易的背后，意味着无数次的失败和长久的蛰伏。理塘不缺风景、也不缺风景后面的人，它缺少的只是一个契机。现在，契机来了，理塘察觉了它，也把握住了它。
丁真事件之所以能引发现象级传播，是政府、媒体、平台及其个人共同努力的结果。而这个IP所能回馈的，也不仅仅是巨大的经济效益，还有更多的附加意义。随着内容的填充，其影响和价值也在不断提升。
丁真会是一个窗口，让高原和内地彼此相望。“丁真”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个人，还有他的家乡、他家乡的文化，“在未来甚至有可能某种程度上代表中国的文旅和远方的形象”。
我真心地希望丁真这个IP能够运营成功，他的成功或将为更多民族地区的文旅发展提供激励和借鉴。毕竟还有很多的地方在等待着被发现，等待着属于它们的契机。
我相信，我一定还会回到这里，等我下次来的时候，我要把古镇的每条小巷都走完，我要躺在毛垭的草原上发呆，我要看“大饺子”有没有偷懒，我要去格聂转转山。
END
图文| 平塔岛的小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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