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寿期颐(寿则多辱到何时)(1)

孤独无助的老人

我每年春节都要去看望我的大学张老师,自从86年离开学校,我就没有间断过。张老师也为此非常感慨,他总是对他的朋友说:“张涛虽不是我的正式学生,他只是进修生,却年年来看我,让我感受到了当老师的尊严。而其他的学生从来不联系我……。”昨天我打电话约会今天去看老师,恰好老师刚刚出院回到了家。

今早我一进老师家门,就问他因为什么病而住院了,结果令我伤感,他居然是因为孩子从美国回来过年,大喜过望造成心脏病突发而昏厥,差点要了老命,在医院住了7天。悲哀的独居老人啊,孩子不在身边被寂寞所折磨,孩子回来了被激动所击倒!看看老师简单的居室,他没有雇保姆,是由老家来的远房侄女照顾着,虽说是侄女,那也是80多岁的老太太了。80多岁的照顾90多岁的,孰重孰轻不易分清了。

我问老师每天是怎么度过的,他苦笑着说:没事儿干。我问为何不打麻将了,他说医生不让打,因为老人不适合情绪波动大的活动。由于眼睛不好,电脑也不能看了,只有一个小半导体收音机陪伴他。老师连连说,人老了,没意思了,活那么久没意思。我也附和着说:“看来孔子说的‘人老可耻’(不是老人可耻)还是有道理的。”老师严肃地点头认可,列举了老人诸多的毛病和不便,还补充说:“庄子也说‘寿则多辱’。”说完,他吃力地站起来,颤悠悠地走到书橱前,拿出一本足有半尺厚的日本字典,那是二战前发行的日本老字典。老师说:“日本对我们的汉学很有研究。”说着就用放大镜在字典里查找“寿”字的解释。几分钟后他把查到的解释讲给我听,大意是:人老了,就会受到诸多的屈辱。说罢,老师讲述了他前几天的遭遇。

在学校附近有一家很大的眼睛店,老师去配眼镜,却遭到店小二的冷遇。老师刚刚与那厮接上话,一个年轻人插话进来,小二立刻笑迎过去,把老师晒在一边。年轻人走后,那小二却独自玩起了手机,根本不把先来的并且等候良久的老人放在心上。老师生气回家了,今日派遣侄女(也80多岁了)再去配眼镜。

说话间,老师的侄女回来了,由于老人嘴笨,还是没有办妥。老师只好摘下正在用的眼镜交给侄女,让她按照这个眼镜再买两个。那侄女笑着说:“现在咱们老人就像定时炸弹,谁敢碰咱们哪?咱们招手打的,人家司机都不给咱停车,生怕摊上事儿。”说完又去眼镜店了。

老师没了眼镜,字典也看不成了,呆呆地靠在椅子上说:“啥也干不了啦。”过了一会儿,老师问我:“你听京戏吗?我这里有《捉放曹》,你能听吗?”我不喜欢听戏,却装着高兴的样子表示听得懂。老师打开了一个袖珍的播放器,里面响起了锵锵的锣鼓声,老师凝神进入了戏场中。

又过了一阵子,我起身告辞了。老师依依不舍地把我送到门口,眼眶湿润地向我拱起了双手:“感谢你没有忘了老师,年年都来看我,给你拜个早年啦。”我也拱起了双手还礼,却说不出“也给您拜年了”这样的吉祥话,只能紧闭嘴唇,在泪光朦胧中看着老态龙钟的恩师,赶紧下楼逃进了院子里的花园,到了那里,我抑制不住的哭声喷发出来了。

我的老师叫张铉(应该是纽丝旁的铉字,可惜字典里面没有这个字),他曾是煤矿文工团的第一任团长,后来任总政歌舞团的第一任指挥(在胡德风指挥前面)。1949年解放军从南苑机场经前门城楼进入北京接管北京城的时候,他是军乐队的指挥,是第一个走进北京城的解放军。后来,北京师范大学外语系组建日语教研室缺乏日语教师,他就退伍当了一名日语教师。那时的张老师风华正茂,英俊潇洒,讲课绘声绘色,引人入胜。

可是光阴不再,转眼间老师成了步履艰难的老人,他不但要忍受孤独的痛苦,还要经受喜逢儿孙的激动“打击”。平日生活有诸多不便,外出还要遭遇各种冷漠和屈辱。2500多年前的庄子就有“寿则多辱”的论调。可是几千年过去了,人类的文明有了很大的发展,却唯独老人的无助丝毫不变:风烛残年,寂寞孤独,人见人嫌,近而远之。

我含着泪水,登上了公交车,却看见车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颤巍巍地抓住扶手,他的身旁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在悠闲地玩手机,我愤怒地捅了那个小伙子的肩膀说:“你给老人让个座!”那年轻人知趣地站了起来,老人道了声“谢谢”坐下了。

车子在颠簸,我的心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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