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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夏的一天,彭钢在北京的住所里,用了一通宵的时间只写了一封信。从来不吸烟的她,一晚上抽了整整一盒烟。
这封信在随后的几个月中又被她改了无数次,而信中却只有一个诉求。
当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王震同志看到信的终稿时,不仅双手颤抖,感慨万千。但他却不无遗憾地告诉彭钢:“这事,我不能做主。”
闻听此言,彭钢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那么,彭钢在信中到底写了什么呢?
侄女
1938年,彭钢出生于湖南湘潭,原名叫彭玉兰,小名是玉妹子。
彭钢
彭德怀老总有2个弟弟,二弟彭金华,三弟彭荣华。彭钢就是彭荣华的小女儿。所以,彭老总也就是她的大伯父,她是彭老总的亲侄女。不过,在解放前,她这个身份非常危险。因为反动派不但一直扬言要把彭家人都杀光,而且把彭家的祖坟都刨了两次。
从她记事开始,家里的日子就一直动荡不安。她经常要跟着妈妈和姐姐一起更名换姓,东躲西藏。
有一次,她们一家躲到山里,外面下着雨,漆黑一片。一个惊雷把小彭钢吓得躲进了姐姐的怀里,她哭喊着:“天什么时候才会亮呀?”
1940年,彭老总亲自指挥的百团大战取得了辉煌胜利,但彭家却再一次堕入深渊。
彭德怀在前线视察
彭钢的爸爸和二伯都是地下工作者,就在这一年,他们都被反动派杀害,妈妈的手也被打断了一块骨头。彭老总闻之大怒,发电直接质问蒋介石,并要求严惩凶手。但蒋介石置之不理。为了统一战线和抗日大业,彭老总只能默默忍受了一切。但他心中却对家人充满了无限愧疚。
1949年,彭老总委托自己的老战友吴德峰将自己的5个侄子、侄女都接到武汉上学。1950年,他又把孩子们接到了北京。
12岁的彭钢就是在北京饭店第一次见到了大伯。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时,彭钢少将说道:“感觉和大伯挺陌生的。完全没有见到父母的那种感觉,我也挺拘束的。”
她还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坐电梯,自己还傻乎乎地问:“怎么一下就上来了?”当天,彭老总请晚辈们吃了一顿西餐,晚上,又安排他们住在北京饭店。不过,为了节省开支,彭老总只要了一个房间,几个孩子只能打地铺,睡成一排。
可转天一早,彭钢一觉醒来就纳闷了:昨晚明明都睡在地上,怎么只有我睡在床上了呢?
不久之后,彭老总把彭钢接进了中南海。但中南海戒备森严,彭钢觉得非常不习惯。1950年10月,彭老总率领志愿军挥师朝鲜。彭钢则干脆一直住在学校。
彭德怀与彭钢
1953年7月,抗美援朝胜利结束,彭老总从朝鲜凯旋归来,住在了中南海怀仁堂东南角的“永福堂”。
虽然这名字听起来很高大上,但事实上,这里只是一个不太宽敞的破旧四合院。
前院的一间房子是其他人居住。在其余的房子里只有2个小间是彭老总夫妇和彭钢居住,剩下的则全部用来办公。饭厅的中间是一张桌子,当坐满人时,四周都没法过人。彭老总的侄子、侄女如果都被接来,那就只能打地铺。
当时,彭钢在上初中,彭老总的夫人浦安修经常要出差,所以家里只剩下彭老总一个人住,冷冷清清。趁着一个周末,彭钢回家,彭老总就跟她说:“咱不住校了,每天回家吧,还热闹些。”
浦安修
可这小丫头挺倔,直接跟大伯说:“我不想回来。我在学校和同学住习惯了。一个人回来住,有点别扭。”
彭老总把这个丫头当女儿看,也不好再说什么。倒是他身边的工作人员轮流做彭钢的工作,告诉他:“你大伯又没个孩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多孤单呀。你还是多陪陪他吧。”
彭钢感觉也对,但她向大伯提了个条件:“我每天走路去学校要40多分钟,来回就得1个多小时。太累了。给我买辆自行车吧。”在那个年代,自行车可是算普通人家的“一大件”,嫁闺女都能当嫁妆,相当于现在的一辆小轿车。
彭老总的生活一直很节俭。可他听到侄女的这个要求后,二话没说,直奔西单就买了一辆回来。彭钢记得那辆自行车是天蓝色的,“永久牌”的,非常好看。她一直把这辆车当成自己的大宝贝。
自那以后,彭老总每天都算着彭钢放学的时间,在院子里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念叨着:“这孩子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事了?”等彭钢一进门,警卫员就赶快告诉她:“快去打个招呼,你大伯正着急呢。”
不过,彭钢让大伯操心的可不止这一件事。四合院里种着2棵海棠树和2棵杏树。彭钢从小是“散养”大的,看见果子成熟了,直接就爬上树去摘。
这下可好,把警卫员吓得够呛,在树下一个劲儿地喊:“快下来!摔着呀!”这一喊就惊动了彭老总。老头子几步就跑出屋,拉住警卫员,让他不要出声。
彭钢看见大伯来了,就在树上做鬼脸,彭老总则在下面笑呵呵地望着她。等她从树上下来,这位大伯直接“变脸”,面带愠色道:“风一吹,树动,你也跟着动,吓不吓死人呀!以后不许爬啦!”
彭老总不但对侄女视如己出,对很多烈士子女也关怀有加。彭钢有一次就特别生气,因为大伯买来2件好看的雨衣,可他却先让左太北去挑,剩下的那件才给了彭钢。
左太北
彭钢噘着嘴,有点不高兴。彭老总耐心地告诉她:“太北是左权伯伯的女儿,2岁就没了爸爸,妈妈又经常不在身边。咱们是不是应该多照顾她?我们做人,一点要先人后己,对不对?”这话,彭钢记了一辈子。
那时,任弼时的4个儿子经常来彭老总家玩,王震的儿子很嫉妒,就跟彭钢说“你大伯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给他们。”但彭钢劝他:“人家爸爸没了,你爸妈还都在呢。当然要照顾人家,有什么奇怪的。”
高中快毕业时,彭钢想参军,可彭老总不让她去。彭钢就找周总理诉苦:“大伯不让我参军。这说什么男女平等?!”周总理笑道:“你这小丫头很挺厉害嘛!”
1959年,彭钢如愿以偿,考入了西安电讯工程学院,学的是计算机专业。趁着假期,她回了一趟10年没回的老家。因为彭老总经常和她提起艰苦年代老百姓吃南瓜的故事,于是,她就从家乡给大伯捎了一个大南瓜回北京。
1959年8月19日,彭老总从庐山归来。彭钢跑到机场,希望能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可看到大伯的时候,她却发现这次接机和过去的情形完全不同。
患难父女
彭钢看到大伯下飞机的时候,没人和他打招呼,他也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彭老总拉着她的手,一路都没放开。期间,只是问了句:“考得咋样?”
“第一志愿。”彭钢答。
“你妈妈咋样?”彭老总又问了一句。
“挺好的,还给你带了一个大南瓜。”彭钢再答。
除了这两句话,彭老总一路都在沉默,空气仿佛全部凝固了。
回到家中,大伯母浦安修把她拉到厕所,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不要考军校了。彭老总听到后,怒道:“你跟孩子家说这些干嘛?改什么志愿!我一人做事一人担。还能把小孩子怎么样!”
从那天起,彭钢看见大伯每天都在写,写了撕,再写,再撕,再写。
在去大学报到的前一天,彭老总对彭钢说:“我看你行李不多,把我出国时用的小皮箱给你吧。反正我再也用不到了。希望你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坚强如钢!”闻听此言,彭刚禁不住泪流满面。从此,她把名字从彭玉兰改为了彭钢。
1959年9月初,彭钢到学院报到。彭老总自己在北京更加寂寥孤单。月底,他搬出了中南海,到颐和园附近的吴家花园居住,吴三桂曾经在那里住过。彭老总从此过上了解甲归田的生活。
1962年,彭钢被迫退学,她决定回到北京多陪陪大伯。当年,经过了“七千人大会”,彭老总的处境更加艰难。此时,只有彭钢陪在他的身边,他也把这个视如己出的侄女当作了唯一的知己、唯一的倾诉对象。
彭钢回来后不久,彭老总开始着手写了那封著名的“八万言书”。写完之后,他让彭钢仔细阅读。彭钢看了整整一下午,连饭都没吃。她看完后,彭老总问她“记住了没有?”
彭钢说:“很多事我都不知道,又不像小说,不好记住。”从那以后,彭老总就经常向她反复讲解信中提到的那些历史往事。
在此之前,彭老总在1961年回过一次老家,并把一份材料交给彭钢的妈妈龙国英保管。龙国英很早就嫁入彭家,所以彭老总对她非常信任。龙国英也没有辜负彭老总,把那份材料埋在了炉子底下。南方潮湿,埋在那个地方,材料不会受潮。
所以,彭老总也向彭钢说过:“你妈妈家很穷,嫁到我们彭家也没少吃苦,很不容易。”
彭钢喜欢游泳,但吴家花园没有热水洗澡。夏天的时候,彭老总就把一盆又一盆水放在太阳底下晒热,等她回来洗澡用。彭钢觉得很多亲生父母都做不到这一点。
退学回,彭钢当了工人,每天往返的路程很远,回到家已经累得要死。彭老总就用大盆和搓板帮她洗衣服,还说:“我闲着也没事。”彭钢特别心疼,以后再也不把脏衣服带回家。
每天上班前,彭老总还会把奶粉冲好,里面打上鸡蛋,然后才叫彭钢起床。吃完早餐后,他步行送彭钢到公交站,还说自己这是锻炼身体。每天晚上,彭钢坐车到公交站的时候,远远都会看到大伯的身影。每每提及这些往事,彭钢都会泪眼朦胧。
1965年,彭老总去负责“大三线”建设,与彭钢这一别就是将近10年。1973年,彭钢终于再次见到了大伯,但眼前的一幕令她万分惊讶。
为了大伯
1973年,彭老总已经是癌症晚期。彭钢才得以再次见到他。1974年10月,半身瘫痪的彭老总已经在弥留之际,他拉住彭钢的手,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真想和你爸爸埋在一起,但他是烈士,我怕玷污了他。”说着说着,这位曾经只会流血的沙场硬汉不禁老泪纵横。
11月29日,彭德怀元帅逝世。他的骨灰以“王川”的名义存放在成都的一座公墓。周总理特意下达了指示:“不要移动和更换彭老总的骨灰盒”。
1976年,“特殊时期”结束,新中国开始了又一次新的征程。1978年,彭钢看到很多老同志都恢复了名誉,便想为大伯正名。此时,她终于明白了大伯向她反复讲解“八万言书”的良苦用心。因此,她完全凭记忆,把那段往事全部写了下来。动笔的那一夜,不抽烟的彭钢整整抽了一盒烟。
在后面的几个月,这封信她修改了无数次,只为了一个诉求:为大伯正名。
写好之后,她找到了彭老总的老部下、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王震同志。当王震同志看完这封信后,感慨万千,但却不无遗憾地告诉彭钢:“这事,我不能做主。”
王震
彭钢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不过,沉思了一会后,王震同志告诉她:“我会把信转给你小平叔叔的。”
闻听此言,彭钢欣喜若狂。
1978年12月,彭德怀元帅的追悼会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他的骨灰被安放于八宝山。
小平同志在彭德怀元帅追悼会上致悼词
1996年,彭钢遵照大伯的遗嘱,向中央申请将大伯的骨灰迁回老家安葬,并得到了中央的批准。
1999年12月28日,彭老总魂归故里。他的“女儿”终于完成了他的遗愿。
而彭钢更没有辜负大伯的教导和培养,她成为共和国第9位女将军,并常年奋斗在部队的纪检岗位上,被誉为“女包公”。她为我军的正规化建设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2014年,彭钢少将逝世。
彭钢少将说过:“人的一生犹如流星,总会消失在茫茫宇宙。但,有些人,他们的生命虽然已经属于过去,但他们的精神却能在人间常留!”
她的伯父是这样的人。
她,也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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