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乐溪
蒋卓原难忘拍《淘金》的某一天，剧组请来的淘金指导指着一片区域说，导演，咱拍的这个地方往下挖一到两米，就是金层。
《淘金》导演蒋卓原
一夜暴富的可能，让淘金客们杀红了眼。
随着走私砂金的幕后黑手“猫头鹰”浮出水面，网剧《淘金》的夺金之争也进入白热化阶段：不服管教的工人暴动一触即发，老掸、阿秋为狗头金不惜做掉武建超，卷入厮杀的陈保金终于寻到陈向东，却发现记忆里善良的哥哥也堕入贪婪深渊。
《淘金》开篇的楔子里写道，金子是太阳的眼泪。但代价可能是无数淘金客的血肉与情感，观众在唏嘘中见证狗头金现世，尔虞我诈间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陨落。
“很多人的悲剧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我挖到一桶金还不够，我要挖两桶。”蒋卓原和我们说，“《淘金》对我而言，是一则寓言故事。”
迷雾剧场的观众是怎样一群人？
当看到《淘金》第6集众人向姊妹岭进发，仅凭山坡上一双手的蛛丝马迹，弹幕里已经有人猜出是陈保金的哥哥陈向东；
演到保金、阿莱与老武走散于迷雾丛林，读过原作的网友脑洞大开分析道：这时候的保金已经不再是保金了，而是平行时空的另一个他。
“我2020年底加入这个项目时，剧本确实保留了一部分原作的科幻剧情，”蒋卓原很能明白网友的期待。“这里要跟大家说声抱歉，我们后来做了很多调整，让它更倾向于一部偏现实主义的作品。”
与平台、编剧团队和主演们进行了多轮探讨后，蒋卓原认为《淘金》的核心价值在于金钱与权力当前时，人性面对欲望的抉择。
“这是一个讲人的故事，剧中芸芸众生对待生死、财富与同伴的态度千差万别，我们力求想做到让每个人物都更丰满一些。哪怕是小配角，都没有过于工具和脸谱的形象，你能从他身上看到我们身边人的映射。”
开启姊妹岭副本后，传说中的狗头金被发现，淘金客之间尔虞我诈、相互算计，让人类社会险些变成了蛮荒动物世界：有人见钱眼开泯灭人性，也有人试图激流勇退保持清醒。
但在淘金世界里，没有善恶对立黑白分明。网友调侃《淘金》全员恶人，在蒋卓原看来，其实剧里每个人都如现实中的我们一样充满了复杂性：
一天三变脸的玛德堡无数次背叛老武，但也愿冒险救他于水火；心狠手辣的老掸敬畏老金客，对阿秋母子专一守护。而“好人”武建超，也曾做出过游走于道德边界的法外之事。
而作为金场女当家与杀人不眨眼的走金大户“猫头鹰”，将老武老掸精准拿捏的阿秋，可能是最令人捉摸不透的角色。
面对剧中三人的暧昧游离，“我们拍的时候也在想：秋姐爱的是谁？”蒋卓原的答案：可能谁也不爱。
阿秋本是城市里的知识分子，嫁给了中国淘金客，老公却早早过世。阿秋遭遇了种种不幸，从全是男人的金场拼得一席之地，内心之坚忍强大深不可测。在人均收入30块钱的80年代，一年能挣十几万的阿秋未肯走出木厂河，显然不是为了攒够钱给儿子治病。
“儿子是幌子，说到底还是贪，”蒋卓原坦言。但阿秋的贪不为淘金，而是寻找存在感，“她走不掉，是因为在金场获得了自我价值的肯定：我是被需要的。”
淘金题材在国产影视作品中分外罕见，为让观众尽快接受故事设定，《淘金》剧组做了充分的史料梳理，给架空在K国的淘金传奇埋入现实支点：上世纪80年代，国家对于私人采金的管控没有特别严格，一些人涌入海内外的黄金矿区寻求一夜暴富的机会。
“我们拍摄地的上游，就正经是个金矿。”蒋卓原告诉叨叨，剧组的淘金指导也是有故事的人，家族几代都是淘金客，老爷子颇有些剧里王甜水的派头，曾在各国为人当砂金技术指导，经验十足，“他经常出国指导外国人淘金，会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和英语。”
“不流血不旺金”并非虚言，发财的代价是生活的颠沛流离。挖矿的深山老林里危机四伏，剧中淘金客被山洪冲走尸骨无存，是史料里真实记载的经历。
“实际的矿洞比我们拍摄的还要伸手不见五指，当年也没有电气设备，就是拿着火把提着小灯，环境非常压抑。”
条件的艰苦与淘金带来的巨大诱惑，自然会造成心态异化。
为买拖拉机、赚老婆本来拱马的赵胜利天性单纯朴实，却也熬不住对暴富的渴望，一度与好友保金和阿莱反目，甚至为争金子对其他淘金客痛下杀手。
“保利莱”组合其实也是初代铁三角的关系映射，蒋卓原从他们身上看到初到拱马时老武、老掸与阿秋的影子，一腔热血，共同经历出生入死。
三人最后的晚餐，微醺着高唱《友谊地久天长》，却已经没了当初的赤诚模样，只想着把对方赶尽杀绝，独吞狗头金。
在堕入歧途的路上，武建超是最像人的角色。
“他有他的善良和底线，”蒋卓原认为。剧中老武多次救助陈保金，一部分原因是他对当年一起淘金的哥哥陈向东心存愧疚，另一部分原因也是不希望保金重蹈覆辙。
谈到这对“相爱相杀”的关系，蒋卓原觉得老武把保金当弟弟，也从他身上看到年轻的自己。
“陈保金是个少年，当发现这个世界不按你想象中运转，亲哥哥也不再是自己熟悉的人时，他的世界观是有崩塌的。老武帮助陈保金有自我救赎的意味，他不想保金走弯路，他也在想，当年我要去跟人决斗时，如果有人能站出来（帮我），我是不是手上就不用沾血了。”
江湖险恶，坠入深渊是逃不掉的宿命，还是可以有所选择？蒋卓原更愿意相信后者。
《淘金》中武建超与陈保金有一场对话，保金问老武：当个好人有什么用？其实你谁也保护不了。早知道有今天，你还会来淘金，还会当个好人吗？”
老武半晌沉默。但答案，“最后武哥用他的实际行动告诉了年轻人。”
看《淘金》，就是欣赏保金与老武不断挨打的过程。
“很认真，挺能吃苦的，”这是陈飞宇给蒋卓原的印象。作为20岁出头的新生代演员，陈飞宇在一堆戏骨的《淘金》中容易受到争议，但导演觉得他撑住了保金这个人物。
“很多演员在乎拍出来好不好看，他没有这个包袱，甚至跟造型师说，‘我是不是（脸）太干净了’。剧本上密密麻麻做了很多笔记，这次拍戏成长了不少，包括廖（凡）哥都觉得这小孩挺出乎意料的。”
真金需被打磨，在云南密林拍两个多月的戏，剧组上下都仿佛掉了一层皮。“基本都是实景，只有矿洞里面是搭的，毕竟真在矿洞里操作，还是觉得安全上难保障。”
矿洞外景的大溶洞，从下车的地方走过去要爬40分钟的山，摄影师们扛着机器挥汗如雨。蒋卓原还记得有段戏副导演在喊，让大家演得累一点，“我说你别喊了，都在喘呢，不用演（笑）。”
《淘金》弹幕中有时会出现网友调侃，雨林里怎么没有蛇。实际情况是片场遍地长虫出没。从蛰伏在摄像小哥身边的竹叶青，到酒店里偶遇的眼镜王蛇，“这辈子没见过的蛇我都见了，”蒋卓原感慨。
“老祖宗的二十四节气很神奇，我们去年过年前就开机了，到处是小心野象、小心毒蛇的牌子，都没看到，但一过惊蜇就都出来了，准准的。”
野生生物不能受到伤害，现场制片只能绕圈散播硫磺粉驱赶。蒋卓原内心忐忑，“确定圈里面没有蛇么，万一撒完之后人家（蛇）出不去怎么办？”
作为一个“怕一切没有腿、或者腿特多的生物”的导演，蒋导躲过蛇难，但还是被不明生物在耳朵里咬出了血泡。
“我觉得我们剧组运气还算好的，有被咬但没出什么大事，只是以后再去密林拍戏要三思（笑）。”
不过从网友反馈来看，《淘金》剧组这趟来得值。
很多观众惊艳于这部剧写实中不乏诗意的质感，在最初设计视听语言时，蒋卓原就决定不走传统冒险悬疑剧肩扛手持的拍摄手法，“淘金众生暗潮汹涌，我想稳稳地讲这个故事”。
他选择用更稳的镜头诠释构图美感，参考写实派油画风格，剧中的木厂河、姊妹岭与矿洞在氤氲中显得深沉而忧郁。克制的视听语言衬托出具有观赏性的寓言故事，吸引观众拨开迷雾去窥探人物的内心世界。
《淘金》每集开头的楔子与结尾番外采用黑白镜头，在蒋卓原看来会起到强化剧作节奏的作用，也是悬疑后置设计的内容补充：关于“猫头鹰”是谁的埋线、初代淘金客的前尘往事、老六们策划洗场阴谋的细节，像钩子一样牵动着网友的好奇心。
黑白摄影需要专门的打光，优势在于强化被摄主体。
老玛击杀竹竿的那场戏，很多背景干扰项被排除后，观众更能感受到两人激烈搏斗的惊心动魄；第10集“猫头鹰”现出真身，镜头推进到雨林深处，一只纤细的手摩挲砂金，网友立刻意识到走金大佬是位女性，细思极恐。
“这里面有对未来悬念的延展，也有之前发生事情的闪回，”蒋卓原解释道。“因为跟正篇关联但又想做出一点区别，我就跟摄影讨论能不能用黑白片，拍出来还挺酷的（笑）。”
网生市场“淘金”从陈保金四木场寻亲，到老玛老六洗场夺金，《淘金》播出过半，不少观众才逐渐品出故事的味道，也对淘金的世界观与众生相有了抽丝剥茧的理解。
在“生死7分钟，黄金前3集”的时代，是否担心剧作节奏问题？
“可能现在大家都比较缺乏耐心，希望即时满足，但我个人还是希望不随波逐流，能让观众观剧有思考的乐趣。”
《淘金》导演蒋卓原
故事照进现实，蒋卓原觉得，“和《淘金》里的选择一样，‘金矿’就在那儿，你知道走私比卖给国家挣得多，你要怎么选呢？能不能有一点自己的坚守？”
“一开始世界观铺垫得重，出场角色也多，不担心观众跑了么？”
“太担心了！”蒋导是实在人，“但是还想挑战下（笑）”
他曾是最早“触网”的那批导演。2013年左右，蒋卓原拍摄过平台定制网剧《新嘻哈四重奏》，“当时就觉得想去尝试新鲜事物，但条件有限制，大家都在摸索的阶段，出来的效果不算好。
但我还是想做，觉得互联网内容就是未来趋势。”
拍摄院线电影这些年，他能感受到网生内容领域的风云变幻，市场更加成熟，观众审美提升，迷雾剧场等短剧厂牌异军突起，吸引更多优秀创作者入局“寻金”。
“与爱奇艺首次合作网剧，感觉特别好！”蒋卓原是迷雾剧场的忠实粉丝。当平台拿着《淘金》的剧本找过来，听说是迷雾系列，他眼前一亮。
“之前《隐秘的角落》跟《沉默的真相》我都有看，再看《淘金》不是传统的悬疑刑侦，它带点黑帮气质，又有冒险元素，很特别。从爱奇艺的角度来说，他们很勇敢。”
一部剧拍下来，蒋卓原对于平台对创作者的尊重印象深刻。“平台很支持我们，并不是纯粹出于商业考虑，比如一味采用流量，而是保护创作者热情，让你做你最想做的东西。”
作为导演，他也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从各种意义上，《淘金》都不是一部迎合碎片化观看习惯的快餐作品。
“其实每场戏的节奏并不慢，只是表达方式比较克制。”故事开篇，初代铁三角商量要不要合并河段，大段对白夹杂着密集的信息量，观众稍不留神就会错过悬疑线索。
蒋卓原还为人物设计了不少留白。武建超与玛德堡第一次见面并未挑明两人关系，老玛进门后边吃水果边聊天，看起来非常熟络。但话题涉及到姊妹岭，武建超瞬间变脸，老玛觉察之后眼神闪烁，细心的观众会揣摩出两人并非平等坦荡的兄弟。
“我们做了不少小的细节暗示，希望让观众咂摸出一点滋味来。”
《淘金》进入尾声，陈保金将无数人用命换来的狗头金扔进水中。蒋卓原发了条朋友圈纪念这些鲜活的角色，“一切尘埃落定，它终将留存。他们活过，历经磨难。”
而带着不舍，他也要继续上路，在影视创作的长河里“淘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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