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重庆，雾气蒙蒙，我们在这里见到了杜富国。
临近新年，杜富国的新年愿望是什么呢？
“回部队，回和战友们一起战斗过的地方。”杜富国回答时，想都没想。
杜富国的部队是南部战区云南扫雷大队扫雷四队。从2015年6月份进入扫雷大队，直至去年10月负伤，三年扫雷生涯，进出雷场1000余次，累计排除爆炸物2400余枚，在那里，杜富国被叫作“雷神”。
出事时，他们的扫雷场在云南文山州麻栗坡县猛硐瑶族乡，地处老山腹地。出自这里的普洱茶，被称为“老山茶”，在中国云南及毗邻的越南，都很有名气。
猛峒乡现有8000多亩茶园，是当地群众的重要经济作物之一。在猛峒乡政府的最新规划里，计划重新修一个茶园，取名“富国茶园”，产出来的茶叶，就叫“富国茶”。
千里之外的重庆西南医院，正在康复中的杜富国说，他有时会做梦，“梦里，是战友，还有昔日的雷场上，长满了草果和茶树。”
杜富国曾回过这个魂牵梦萦的地方。
2019年11月9日上午，杜富国在父母及战友的陪同下出现在麻栗坡县天保镇芭蕉坪自然村。当时，他离开这片土地已一年有余。
2018年10月11日下午，南部战区陆军云南扫雷大队四队在麻栗坡县猛硐乡老山西侧进行扫雷作业。危急时刻，杜富国挡开战友，自己却被一颗加重手榴弹炸伤致残，失去双眼、双手。
一个多月后，南部战区陆军云南扫雷大队官兵用手拉手徒步检验的方式，把麻栗坡县老山西侧坝子雷场的最后一块已扫雷场移交给当地百姓。至此，当地群众可以放心地在脚下的土地上劳作，再也不用担心被地雷炸伤。
55岁的麻栗坡县猛硐乡村民盘金良半辈子笼罩在地雷的阴影下：1993年，他在地里耕作时被炸断右腿；2016年，他在同一片地里摘草果时，又被炸断左腿。“家里三分之二的地都有危险，几十年不敢进去。”盘金良说，2017年，扫雷战士的出现让他看见了希望，危险的雷区在战士们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变成了维持家庭收入的草果地。
△杜富国与盘金良拥抱在一起
杜富国常常会想起这里，想起长眠在麻栗坡烈士陵园的年轻英烈，想起双目失明的安忠文、双腿截肢的王曙光，想起87个人78条腿的生活……如今再回到麻栗坡，听到乡亲们的笑声，杜富国觉得，自己做的都值得。
去年春节前，战友马玺君回乡探亲，顺道来西南医院探望杜富国。结果，被杜富国拉着去操场上跑步。一圈400米的跑道，马玺君跑了5圈，杜富国跑了6圈才算完。这劲头，就像他刚来扫雷大队时，为了达到上雷场的要求，晚上坐在走廊上“啃书”的样子。
刚到扫雷大队时的第一次专业理论考试，杜富国考了32分，全队垫底。一个知识点反复背几遍，他仍然记不牢，熄灯后只好搬个小板凳，在走廊灯下学到深夜。
“不做就不做，做了就做好。” 杜富国知道，只有凭着执着，勤学苦练，才能努力将本事学好练好。正因为此，他的成绩也从32分到70分，再到90分，甚至有时候考满分。将杜富国的分数按时间轴连成线，就是一个士兵的成长曲线图。
失去双眼和双手一年后，如今杜富国能一个人熟练地自己穿衣服，熟练地自己洗脸、擦脸、刮胡子，熟练地叠被子，熟练地写字，与这股拼劲儿和韧劲，不无相关。
为了尽快恢复体能，杜富国在反重力跑台上开始了他的长跑训练。一公里、三公里、五公里……一直跑到了十公里。一段时间之后，杜富国已经可以在战友的带领下在操场上自由地奔跑。
“我不光可以和他们一起跑，我还能跟你一起跑。只要你在我旁边，做我的眼睛，告诉我，向左，或者向后，我就能和你一起跑。”杜富国笑着对记者说。
这种邀请很杜富国——有人表达热情是喝酒，有人表达热情是跳舞，杜富国表达热情的方式是：来，一起跑步吧！
于是记者和杜富国肩并肩，跑了起来。刚刚跑过百米，记者已感体力不支。这时候，杜富国在耳边说：“换气不对，两步一换，像这样，加油，加油。”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气息在他口鼻之间游刃有余。
记者学着他的样子，经过几轮“尬换气”，最终在被拽着跑了400米后，选择放弃。杜富国并没有因此停下，他换了一个朋友做“眼睛”，无缝衔接中，继续向前。
那一刻，红色跑道上的迷彩青年，嘴角淡淡的笑容，额头微微地冒汗，定格了“奔跑”最美的瞬间。
放弃不难，但坚持一定很酷。如果想要放弃，杜富国在一年前就已经放弃了。地雷引爆的刹那间，他选择了挺身而出；重伤致残后，他选择了永远向前。这两个选择中的无论哪个，都与“放弃”无关。
离杜富国康复治疗的医院不远，有一个幼儿园。如果晚饭吃完早，出来正好能碰见放学的孩子们。
因为经常遇见，自然也熟悉起来。孩子们也都很喜欢杜叔叔，每次遇到，都会张开小胳膊，送出一个大大的拥抱，热情温暖。他们轻的20~30斤，重的70~80斤，慢慢地，杜富国已能把他们高高托起。
还记得医生决定告知他被截去双手、摘去双眼的事实时，杜富国病床边站满了领导、战友、家人、护士，还有特意请来的心理干预专家。“富国，爆炸太剧烈，手没保住，两个眼睛也没保住。”
杜富国表现出超出他这个年龄段的平静，他没有哭，没有闹，也没有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他只是说：“我需要一点时间。”
△杜富国使用的义肢、辅助具及其用辅助具写的字。从左至右：美容义肢、第一代吃饭辅助具、第二代吃饭辅助具、第三代吃饭辅助具、写字辅助具和盲杖辅助具。（李凯祥 摄）
今年2月，杜富国第一次用辅具吃到了第一勺蛋炒饭，这距离他第一次学习吃饭，已经整整过去了两个半月；
还是2月，杜富国已经可以自己写字，尽管歪歪扭扭，很不好看；
3月初，当杜富国可以逐渐分辨物体的大小、软硬、温度，可以拿起水杯、橘子和花朵时，他忽然将一朵玫瑰花送给了妻子……
△杜富国进行肌电手抓握训练，将一朵玫瑰送给妻子王静。 （张永进 摄）
康复训练以外的日子，杜富国还有很多爱好，比如听歌、听书、听故事。
他没有把自己隔离在小世界里，他的世界依然广阔，依然精彩。
收听《新闻联播》，是杜富国每天的习惯。
2019年5月16日《新闻联播》的这个画面，格外温暖。
2019年5月16日，在全国自强模范暨助残先进表彰大会上，扫雷英雄杜富国向敬上特殊军礼——空荡荡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这个无手的军礼，托起一座无言的丰碑——似乎也被富国感动，他左手握住富国的手肘，右手轻拍其肩膀，致以亲切的问候。
2019年7月31日，在中央军委授予荣誉称号仪式上，与杜富国再次同框——为杜富国佩挂英模奖章、颁发证书，并同他合影留念。
短短两个半月，两次接见，是对富国的关心，更是对英雄之气的极大的褒奖。时至今日，富国每每想起与见面时的情景，笑容中的幸福清晰可见。
杜富国:
“我感觉很亲切，跟见面的时候，的手很大、很厚，很温暖，然后他拍到我肩膀的时候，感觉特别有力量。特别是他对我说，把身体养好。让我感受到了他对所有官兵的关心和关爱，让我在今后的生活中充满了力量，充满了阳光。”
这一年，杜富国有了自己的人生哲学。
“我在收音机里听到一首喜欢的歌，我很高兴；我去跑一场步，我很高兴；我去开开心心逛一下街，我很高兴；跟别人愉快地聊一次天，我觉得我很幸福。生活中幸事、兴趣爱好无处不在，幸福的列车没有终点站。”
很多人都看过杜富国写下
“永远前进”四个大字
却少有人发现
角落里的纸张上
还有他默默练习的 “自胜者强”
一遍又一遍
很多人知道杜富国的微信昵称叫“雷神”
却少有人发现
他同时还有一句签名是
——人，一定要靠自己
△杜富国微信朋友圈截图
记者再问杜富国：“你后悔去扫雷吗？”杜富国摇摇头，说：“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还会选择雷场！”
如今，中越边境扫雷结束后，战友们开始了新一轮的扫雷。“为人民扫雷 为军旗增辉”再一次响起在满是“骷髅”标志的深山老林。虽然我们不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但我们知道他们每一个人是为了谁。
自胜者强，自强者胜。英雄，并非与生俱来，而是百炼成钢。英雄精神不仅体现在刹那间的生死抉择，更体现在经年累月的执着与坚守。人民心中的英雄，就是在这种点滴付出、无声坚守中浇筑而成，支撑起一个民族永续发展的脊梁。
监制 | 张伟 王姗姗 张鸥
主编 | 陈剑祥 汪洁
记者 | 王刚 法琦 刘雨
编辑 | 杨彩云
视频编辑 | 王子桐 郝薇
美编 | 于江 王少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