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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亲姐姐重生了[八零]

【正文已完结】1、001

  “爸,谷家说了,要是咱们不答应,他们回头就要去派出所告我耍流氓,爸,你救救我啊……”叶宝华跪在地上,抱着叶国明的大腿,痛哭流涕。

  叶国明脱下脚上的鞋子,打在他背上:“老子打死你个丢人的玩意,婚都没结,把人肚子搞大了,还让人找上门,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他爸,别打了,你干什么,把宝华打坏了怎么办……”毛巧云连忙过去护着儿子。

  闻讯赶回家的叶大妮也赶紧上前劝老父亲:“爸,你别打了,打伤了小弟怎么办……”

  叶蔓在屋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嘴角勾起冰凉的笑容。

  收拾他们的宝贝儿子?怎么可能,不过是做给她看的罢了。

  可惜,她很多年后才明白这一点,那时候,她的人生已经被这些所谓的家人搞得一塌糊涂了。

  叶蔓不明白她怎么会重生,虽然她的上半辈子是一出悲剧,出生在极度重男轻女的地区和家庭,从小就被灌输要让着弟弟,要爱护弟弟,为弟弟付出牺牲的观念。

  长大后,明明考上了高中却因为是女孩子被辍学,早早参加工作,工资一半上交,补贴家用,后来又因为弟弟搞大了女同学的肚子,换婚,嫁给了弟妹那毁容二婚带娃酗酒家暴的哥哥,还帮父母省了一笔娶媳妇的彩礼钱。

  也因此开启了她人生中最至暗的八年时光。谷建城毁容瞎了一只眼,长相狰狞吓人,脾气暴躁易怒,动辄摔东西打人,还酗酒好赌,每个月工资发下来就拿去赌了。

  如此一个垃圾,她实在忍受不了,想要离婚。可本该是她背后依靠的娘家却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弟妹当天带着他们的宝贝孙子走了,扬言哥哥离婚,她也要离。所谓的父母、弟弟、姐姐轮番上阵,打压她,说什么男人就这样,忍忍就过去了,总是你做得不对,笼络不住男人的心才会这样……

  她对亲人的信任,对亲情的依赖也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被他们消磨掉。所以后来对几千万职工来说是一场噩梦的下岗潮,对她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

  丢掉了铁饭碗,为了生存,她顺理成章地跟着一些熟人南下打工。但领了第一个月工资后,她就离开了熟人介绍的工厂,拿着全部工资找中介进了一家新的工厂,彻底摆脱了认识的旧人,也跟这些所谓的亲人断了联系。

  那些年,为了攒钱,她没日没夜地在流水线上干活,好不容易放假,别人出去玩,她想着怎样找兼职赚钱。过年万家灯火热闹团圆,她还在商场里整理货物到半夜。

  生活不会苛待努力的人,次年她被一家品牌方看中,去做了一名小小的销售员。

  经过二十年的打拼,她成为了公司的中流砥柱和元老,也有了房子车子和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有钱后,她便托人帮忙将户口迁到了深市,并改了名和个人信息,户口本上叶蔓是孤儿,父母不详,无亲无戚,从法理上彻底跟叶家人断绝了关系。

  她已经通过努力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跟这些所谓的家人划清了界限,叶蔓觉得她是没什么遗憾的。

  可在看到隔壁病床刚动完手术的阿婆被儿子以孙子女朋友怀了孕,索要房子和彩礼才肯结婚为由,算计老人的棺材板、救命钱时,她怒不可遏,站出来戳穿了阿婆儿子的险恶用心。

  阿婆儿子恼羞成怒,用力推了她一下。她头部受到撞击,当场晕了过去,再醒过来,就看到了三十年前熟悉的摆设和这些已经遗忘在记忆中的人。

  叶蔓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白皙的脸,像是刚剥壳的鸡蛋,满满的胶原蛋白,是再昂贵的护肤品也没法保养出来的青春。

  她恍然明了。说是已经放下,其实她心里还是怨的,所以才会在医院看到相似的一幕时怒火中烧。

  叶蔓对着镜子,挤出一个仇恨的笑容。怎么会不怨恨呢?明知是火坑,那些所谓的血脉至亲却为了一己之私,将她推入深渊,看着她挣扎,他们不但不施以援手,还打压她,按着她的头说,你要认命。

  她那时候很想问一句,爸妈,弟弟是你们亲生的,我就不是吗?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也会痛,也会难过。

  别人都道叶总风光,可谁知道,她每年要住好几次的院,常年药不离身,才五十岁的身体比别人七八十岁的都差。这都是因为年轻时吃了太多的苦,亏空了身体,后来花再多的钱都养不回来,只能日日忍受病痛的折磨。

  叶蔓举起手,动了动胳膊腿。重生也不是没好处,虽然失去了财富,但她现在有一具健康、充满活力的身体,这是再多的金钱都买不回来的。

  从这点来说,老天爷待她不薄。

  这一次,她一定好好爱惜自己,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活个恣意畅快!

  “三妮,你干嘛呢?”叶大妮推开门就看到叶蔓举着镜子,脸上的笑容甚是奇怪。

  叶蔓缓缓放下了镜子:“没。你们商量好对策了?”

  叶大妮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叶蔓,过来拉着她的手,一副好姐妹的样子:“三妮,大姐知道你委屈,可如今咱们家,就只有你能救小弟了。不然谷家人要是告到派出所,小弟搞不好可是要吃枪子的,咱们就一个弟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吧?”

  这话跟上辈子一模一样。

  叶蔓低垂着头,掩下嘴角讥诮的弧度。

  现在谷小敏根本没怀孕。今天这一出,是谷小敏跟叶宝华商量好的,用大孙子这根胡萝卜吊着叶国明夫妻,又用去派出所举报做要挟,威逼利诱,表面是奔着叶家来,实际上是冲着她。

  毕竟,叶家三个女儿,就她还没出嫁。

  谷小敏可真是个好妹妹,为了自家哥哥殚精竭虑,叶宝华也真是个好弟弟,为了未来姐夫,不遗余力地算计自己的亲姐。

  哪怕是上辈子已经知道了真相,可再次被蒙蔽,被欺骗和利用,叶蔓还是止不住的心寒。

  就叶宝华这种吃里爬外,算计亲姐的垃圾,叶国明两口子还经常把“我们老了,就指望你弟弟给你们撑腰”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何其讽刺。

  叶宝华能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她上辈子虽然再也没回来,但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叶国明两口子的宝贝儿子靠不住,他们老了别说指望儿子,只怕还得替儿子擦屁股。

  这辈子倒是能亲眼见证,必要时候还可以推一把。

  见她一直不接话表态,叶大妮叹了口气,轻拍着她的手说:“三妮,那谷建城虽说年纪大了点,离过婚,不过他们家也说了,你嫁过去不会委屈你的。谷建城老婆跑了,留下的编制就给你,以后你就是开关厂的正式职工了,不用在红星电视机厂做让人看不起临时工。”

  “这么好,大姐怎么不嫁过去?”叶蔓抬头,直直看着她。

  叶大妮一愣,哭笑不得地说:“三妮,你说什么傻话呢,大姐都已经嫁人多少年了。”

  “是啊,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大姐说话的。”毛巧云端着一个装着炒花生的盘子进来,一副无奈的样子,“你爸刚才把你弟弟好好教训了一顿。生气归生气,小敏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咱们老叶家的长孙,可不能有闪失。你都二十岁了,也该嫁人了,谷建城年纪虽然大了点,可年纪大的会疼人,他们家条件不错,等小敏嫁进来,咱们两家亲上加亲,你嫁过去吃不了亏。你们都成家了,我跟你爸也能松口气了。”

  她这话刚说完,叶宝华也从门口探出个头来,脸上的红印子还没消,看起来惨兮兮的:“三姐,平日里你最疼我了,就帮我这一回吧。不然谷家去派出所告了我耍流氓,可是会被抓起来的,三姐,你最好了,帮帮我,我一辈子记得你的恩德……”

  说得可真轻松!

  叶蔓盯着他,忽地笑了:“宝华,你倒是说说,我平日里怎么疼你了?”

  叶宝华以为她是在考验自己,连忙如数家珍:“三姐工作后,每个月都给我零花钱,上回我腿受伤,是三姐你背着我去医院检查,天天给我熬汤送饭照顾我,还有那次……”

  他们俩年岁相近,从小一块儿长大,上中学前几乎形影不离,比跟其他两个姐姐更亲近。

  他不说,叶蔓都忘记这些记忆了。

  “原来你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这么好啊!”叶蔓若有深意地说道。

  叶宝华没听出来,还以为她态度软化了,喜滋滋地说:“那是当然,我会一辈子记得三姐你的好。”

  不必了!他若真记得叶蔓的好,就不会为了讨好女朋友,将亲姐往火坑里推了。

  毛巧云见姐弟俩“相谈甚欢”,趁机道:“是啊,三妮,你跟宝华最好了,宝华也最疼你这个姐姐,你可一定要帮帮他。”

  说来说去,还是担心她的宝贝儿子会遭罪。

  叶蔓心底泛起细细密密的疼,为前世的自己,也为这个时代无数个跟她一样的年轻女孩。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暴打他们的冲动,勾唇一笑:“这是当然,我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宝华去送死呢!”

  “三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不会见死不救!”叶宝华大喜。

  毛巧云也没料到会这么顺利,本以为还要费不少口舌的。她高兴地说:“这就对了,你们就宝华一个弟弟,你们当姐姐的不帮他,谁帮他?我这就让人去给谷家带话。”

  “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呢!”叶蔓叫住了他们。

  六只眼睛齐齐望过来,不解地看着她。

  不过只要她答应换亲,其他都不是事。毛巧云很痛快地问道:“还有什么事,你说。这次委屈你了,只要能办到的,爸妈一定答应你。”

  叶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不要开关厂的编制,我就两个要求,一,将我的户口迁移到红星电视机厂,我喜欢电视机厂,不打算换工作,将户口落到厂子里,这样也不用担心哪天厂子把我开除了。二,将我这几年上交的工资作为我的嫁妆,提前给我。这两件事办妥了,我就嫁!”

  1985年,正式实行居民身份证制度。这可是以后出门的必需品,无论是找工作、住宿、买房还是开店都少不了。

  而办身份证,身份证明,补办身份证都得用上户口本。

  这是她摆脱掉叶家人的第一步,先从法律上独立成户,跟他们不再是一户人。

  这个时候户口的意识还很淡薄,大家也没觉得这多重要。因此对迁户口这事,毛巧云很痛快就答应了:“回头你跟厂子那边说一下,把户口迁过去。至于你上交的工资,这几年你弟弟要念书,咱们一家要开销,也没剩几个子……”

  说到钱,毛巧云不大乐意了,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好几百块都给她,岂不是便宜了外人。

  叶蔓不搭话,只是看着叶宝华。

  叶宝华本就心虚,被她这么盯着,很不自在,又怕她反悔,连忙拽了一把毛巧云:“妈,你别这么抠门,那点钱就给三姐嘛。”

  毛巧云气结,这个败家子,她这么抠抠搜搜都是为了谁。

2、002

  昏暗的灯光下,毛巧云将手里的一叠大团结又点了一遍,然后拿起存款单,忍不住叹了口气。

  叶国明吐了一口烟,不耐烦地说:“数什么数呢?一晚上翻来覆去地数,又不会多数出几块钱。”

  毛巧云将钱收进铁皮盒子里,起身边收拾床铺边抱怨道:“还不是三妮,这还没嫁人呢,就开始往婆家扒拉钱了。”

  叶国明是个甩手掌柜,不管这些琐碎的事,拿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热水说:“她要,你就给她嘛,一点小钱而已,现在最要紧的是宝华的事。”

  “说得轻巧,还小钱呢,足足四百多块,真要给她了,咱们家这些年的积蓄都要赔出去一半。”毛巧云想起就心疼,这差不多是他们家老叶一年不吃不喝的工资。

  叶国明也吃了一惊:“这么多?你没算错?”

  毛巧云把账单丢给他:“你自己算,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三妮每个月给家里10块,后来长到15块,三年多,差点四年了,是不是要小五百块?”

  还真是,这么多钱白白便宜了谷家,他可不甘心,哪有嫁女儿还要赔本的。叶国明琢磨了一会儿道:“这账是你在管,你不知道少说点啊,这左邻右舍谁家的闺女有这么多嫁妆的?”

  只能这样了,毛巧云想了想,三妮一向好性子,她卖卖惨,到时候给一百块做压箱底的嫁妆,比起大妮二妮已经很体面了。

  这么一想,她安心地睡下了。

  次日清晨,叶蔓起来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毛巧云在厨房里忙活,听到她的声音,抱怨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起来?你爸去上班都差点没吃成早饭。”

  这是埋怨她没起来做早饭?

  叶蔓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是。在出嫁前,她们三姐妹都是帮家里干家务的好手,洗衣做饭洗碗几乎全包的那种。尤其是她,跟两个姐姐年龄相差比较大,她们嫁人之后,家务活就全落到了她头上。

  想想自己以前还真是包子,不过也怨不得她,两个姐姐,周围的邻居、同学都是这样,从小身处在这种大环境中,女孩子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没接毛巧云的话,叶蔓洗漱完后,先喝了一杯温开水,然后端了一碗粥过来,再拿了个馒头,小口小口,细嚼慢咽。

  毛巧云收拾完了灶台,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她手里的馒头还剩一大半,不由拧眉:“三妮,你今天咋回事,吃个饭这么慢,多耽误时间。”

  “养胃。”叶蔓淡淡地说,依旧维持着这种慢条斯理的吃饭方式。

  上辈子她就因为经常有一顿没一顿,三餐不规律,吃饭像打仗,空腹喝酒等原因造成了严重的胃病。刚开始为了打拼,也没注意,等有条件保养的时候,胃已经千疮百孔,稍微吃点刺激性的食物,或者晚上多吃点,胃就不舒服。

  虽然现在她的胃还很健康,但叶蔓决定从现在开始就要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细嚼慢咽,减轻肠胃负担。

  毛巧云嗤笑了一声:“什么毛病!”

  这个女儿从昨天开始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她也没多想,擦了擦手说:“我出去买菜了,你最后吃完饭,记得把碗洗了。”

  叶蔓不置可否。等吃过饭,她将碗拿到厨房,发现好几个脏碗没洗,灶上还盖着锅盖,掀开一看,一大碗粥,两个馒头,一个煮鸡蛋。

  啧啧,她怎么就成最后一个吃完饭的了?分明还有一个叶宝华垫底嘛,要洗也该他洗。

  叶蔓将鸡蛋拿了,剥开慢慢地吃。这纯粮食喂养出来的土鸡蛋就是香。

  吃完鸡蛋,叶蔓回房拿上昨天从毛巧云那儿拿来的户口本去厂子里。

  八十年代,户籍管理制度还不完善,所以要改名要迁移户口都是很简单的事。而且这时候,国有经济占了绝对优势,人员流动缓慢,一个人进了某个单位很可能就是干一辈子,因此将户口迁移到厂子里的也不少。

  叶蔓先去厂子里盖了章,然后再去所属的派出所,将自己户口迁移到了厂子的集体户上,还将名也给改了。

  不到半天功夫,一个鲜红色四四方方的小户口本就出现在了叶蔓手中。

  有了这个,她跟叶家人就成两家了。

  叶蔓心情大好地收好了户口本,回到厂子里上班。

  叶蔓所在的部门是红星电视机厂的维修部,属于电视机厂的边缘部门,总共有四十多名职工,不过这会儿车间里稀稀拉拉,估计只有十几人,而且还有些在抽烟,有些在聊天,真正围着机器干活的五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这让习惯了深市快节奏生活的叶蔓很不适应。但这就是目前不少国企的现状,上班迟到早退那是家常便饭的事,小小一个厂子,大半是关系户,人员严重超编,各种关系盘根错节,管理混乱。甚至可以说是没有管理,她进门时闻到了一股很浓的尿骚味,也就是说,甚至有人在厂子里随地大小便。

  “三妮,你今天不是请假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一个在织毛衣的女职工朝叶蔓招手。

  叶蔓看过去,发现一张有些面熟的脸,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她笑了笑说:“办完了,左右无事就回厂子里看看。”

  说着,她走过去看赵部长维修电视机。赵部长是维修部的头头,四十来岁,技术很好,就没有他不会修的电视机。他还是个老好人,什么事都自己干,这不下属们喝茶看报吹水织毛衣,他却在一旁带着徒弟干得热火朝天。

  这样的人做一名技术人员很好,做管理者就很失败了。

  大家都这么闲,叶蔓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毕竟这于她来而言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

  无事可做,叶蔓拿了报纸凑到女同志的圈子里,听大家聊天,顺便看看报纸上的政策变化。

  聊着聊着,有个消息灵通的女同志神神秘秘地道:“你们听说了吗?厂子里花大价钱从国外买的那条彩电生产线根本没法用。”

  “真的假的?我听说花了好几百万,要是不能用,岂不是花大价钱买了一堆废铁回来?”另一个惊讶地问道。

  “难怪这几天我看刘厂长灰头土脸的,多半被上面批了。”

  ……

  叶蔓上辈子在结婚后她就去了开关厂,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事。

  不过她记得没过几年红星电视机厂就倒闭了,成为县里最早一批破产的厂子。之所以印象这么深,是因为当时谷建城很得意,奚落她沾了谷家的光,不然也要跟着下岗喝西北风。

  好笑的是,没过两年,开关厂也步了红星电视机厂的后尘。

  这是很多国企未来的命运。

  叶蔓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她以后要做什么。红星电视机厂是一艘即将沉没的大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她是工资低、最没保障的临时工,最先遣散的就是她。

  现在户口分出来了,今天又拍了照制身份证。再加上过去几年上交的工资,有身份证有路费,她要去深市吗?

  叶蔓有些犹豫,因为她听深市当地人说,八十年代的深市非常落后,只有开发区那一片发展快,但滋生了不少倒爷,被抓了不少人。

  这个时候,治安很不好,她也还没被生活磋磨得不成样子,正是花一样美好的年龄。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独自南下打工,很容易被不法分子盯上。

  而且她了解的深市是发展十年后的深市,现在许多行业都没发展起来,认识的人脉也不在,上辈子的优势目前根本没法发挥出来。

  “三妮,想什么呢?大家都下班了,你还不回去?”赵部长擦了擦黑乎乎的手,大着嗓门问道。

  叶蔓抬头发现维修部的职工几乎走光了,就剩赵部长和他的徒弟在收拾东西。

  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四点多,这些人下班可真够早从,不过呆在厂子也没啥事。

  叶蔓将报纸收起来,归拢放回去,然后问道:“赵部长,我想麻烦你个事,咱们厂子附近有房子出租吗?我想租一间屋。”

  赵部长闻言抬头不解地看着她:“好好的,你租房子干嘛?”

  叶蔓抿唇笑道:“这不是我弟弟准备要结婚了吗?家里实在住不开,所以我想先搬出来。”

  这当然是借口,真实的原因是现在身份证制作非常缓慢,至少要好几个月,甚至有一两年的。

  没身份证,叶蔓不可能现在就离开老家。但等事情爆发后,她肯定是不可能住在叶家了,总要给自己找个落脚的地方。赵部长这人热心,而且在厂子里也是闷头干活,不会乱传别人的私事,这个事找他帮忙再合适不过。而且叶蔓也想以此跟他拉近关系。

  赵部长听说了原因后,果然很痛快地答应了:“那我回去帮你问问你婶子。”

  “那就麻烦赵部长和婶子了,等搬了家,我请你们吃饭。”叶蔓高兴地说。

  赵部长板起脸,训斥道:“吃什么饭,你个小姑娘家家的就那么点工资,别乱花,攒起来,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虽然挨了训,但叶蔓心情很好,笑道:“知道了,谢谢赵部长。”

  双方在厂子门口分开。

  叶蔓走了半小时回到叶家,进门就发现毛巧云板着一张晚娘脸,像谁欠了她一样。

  叶蔓瞥了一眼,收回目光,进了房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思考自己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过了一会儿,毛巧云过来推开了门,不悦地说:“都五点多了,一会儿你爸就要下班了,你怎么还不去做饭?早上吃过饭的碗也不洗,一个姑娘家懒死了,像什么样,嫁到婆家还这么懒,有你好受的。”

  难怪给她甩脸子呢,原来是嫌她没干活。

  叶蔓头也没抬:“让小弟干,我干了这么多年的家务,如今也该轮到他了。”

  “他可是男孩子,哪有男人天天钻厨房的!”毛巧云不高兴极了,但还指望叶蔓换亲,态度不敢像以前那么强硬,嘟囔了几句,自己去做饭了。

  叶蔓装作没听见。

  吃过晚饭,叶蔓在屋子里收拾以前书本,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毛巧云提着暖水瓶进来,顺手关上了门,然后笑盈盈地对叶蔓说:“三妮,咱们跟谷家那边说好了,早点把婚事定下来。谷家可大方了,电视机他们家有一台,就不浪费这个钱了。把省下来的钱买一台冰箱,可长脸了,高兴吧。”

  叶蔓敷衍地说:“高兴。”

  “那咱们就把婚事定在下周末啊!”毛巧云高兴地说。

  可真够着急的,是怕她反悔吧。叶蔓点头:“我没意见,钱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

  她现在身上就只有几块钱,租房子可不够。

  提起钱,毛巧云脸上的笑容垮了下去,支支吾吾地说:“那个,三妮啊,咱们家开支大,就我跟你爸的那点工资,要养四个孩子,前些年借了不少债,就这两年你跟宝华陆续上班了才攒了点钱,可都拿去还债了。这,家里实在是没钱,你看这样行不行,谷家的彩礼一分不留,我跟你爸再想办法,从亲戚朋友那里借一百块给你陪嫁,好不好?三妮,妈真是没法子了,你体谅体谅妈吧。”

3、003

  昨天才答应得好好的,今天就变卦。

  还拿出“体谅”来压她,好像她不答应,就是不体谅毛巧云一样,可又有谁来体谅她?

  花一样的年纪,被家人逼着嫁给一个二婚毁容家暴男。

  叶蔓心里的火气猛地窜了上来,这样的话,她上辈子听了太多次了。她要离婚,谷小敏在家里闹,毛巧云也是让她多忍忍,体谅娘家人,别给父母兄弟添麻烦。

  深吸一口气,叶蔓皮笑容不笑地说:“既然没钱那就再等等吧,我和小弟的婚事都要办,得费不少的钱,你们压力大,我理解。”

  毛巧云瞪大眼,这,她要真体谅父母,不是该说不要钱吗?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咱们都跟谷家说好了,哪能随随便便变卦!”毛巧云嗔了叶蔓一眼。

  叶蔓见招拆招:“没事,可以先定亲,结婚的事过一两年再说嘛。你要不好意思,我去跟谷家说。”

  毛巧云被堵得脸色发青,耐着性子哄道:“咱们能等,小敏的肚子等不起啊。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好了,妈知道你委屈,等有钱了,妈给你补上,这总成了吧?”

  “不成,少一块钱,我都不会踏出这个家门!”叶蔓一口拒绝,明明白白地表示,没钱她不会答应嫁人。

  毛巧云差点气炸,很想发火,可看到的叶蔓平静到极点的表情,这火又没法发出来。

  她恼怒地摔门而去,木门撞在门框上发出哐哐响。

  叶国明听到声音,皱眉:“你轻点,别把门摔坏了。”

  毛巧云气冲冲地坐在他面前,指了指叶蔓的房间,哭诉道:“我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一堆讨债的,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你听听她刚才说的话,少一块钱就不嫁!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养到这么大,她却这样逼我,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叶国明瞥了一眼叶蔓的房间,也很是恼火,可女儿大了,他这个当父亲的也不好说太多。

  “行了,哭什么哭,她要砸锅卖铁想办法凑给她就是!”

  叶蔓在屋子里听到这话,撇了撇嘴,这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嘛。这两口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还声泪俱下的卖惨,不就是想让她答应不要钱吗?

  凭什么,那都是她上班挣的,她只是拿回自己的钱。

  叶蔓拉了灯,躺到床上,裹着被子睡觉。

  毛巧云两口子演了半天,都不见叶蔓有什么动静,又气又恼,回卧室,毛巧云还在抱怨:“这老三真是替人家养的,还没嫁人呢就逼自己的爹妈,使劲儿往婆家扒拉,早知道她是这样的,我当初就不该生她。”

  叶国明听得不耐烦:“行了,别念了,给她钱,尽快把婚事办了,小敏的肚子拖不起。”

  不然再过两个月,谷小敏的肚子大了,大家都会知道。他们不急,谷家人也不可能答应。

  想到儿子和未出世的孙子,毛巧云再不乐意也只得答应,第二天上午就将钱给了叶蔓。

  可能是看出了叶蔓对这桩婚事有怨言,这几天,她也不喊叶蔓做事了。

  叶蔓乐得轻松,每天照常上班,主要是看报了解目前的政策相关信息。

  将前面几个月的主要报纸都翻了一遍,叶蔓大致搞明白了上回他们说的引进彩电生产线的事。

  85年全国掀起了引进国外设备的浪潮,不少国营企业花巨资向引进设备,报纸上时不时地有消息传来。

  只是引进的设备良莠不齐。有一部分设备提高了企业的生产力,让企业焕发出新的活力,重新占领市场,但也有很多企业买到了老旧、坏的设备,还有没法使用的设备,导致有不少设备都没开箱就闲置了,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红星电视机厂购进的生产线就属于后者。不知道是哪里有问题,买回来一个月了还不能用,刘厂长天天焦头烂额,时不时地还要去市里做汇报。

  厂子的效益本来就差,已经亏损好几年了,如今出了这么个状况,雪上加霜,红星电视机厂的前景堪忧。难怪没过几年就倒闭了呢!

  叶蔓长长地叹了口气。

  “三妮叹什么气呢?你下班后有空吧?你婶子给找了间房子,就在我们隔壁的筒子楼,你要不要去看看?”赵部长放下扳手过来问道。

  叶蔓高兴地说:“当然要去看,麻烦赵部长和婶子了。”

  下班后,她直接跟赵部长去了他家。

  赵婶子刚下班买菜回来,听到声音,放下东西就带叶蔓去看房子。

  隔壁的筒子楼是农机厂的职工宿舍,三层的楼房。赵婶子打听到的房子在二楼,一室的单间,没有厨房,只能在阳台上用炉子做饭烧水,厕所则是一层楼公用。

  “这房子原是李家四闺女在住,他们家人多,分的房子也多。不过随着闺女陆续嫁人,这房子就空了下来,听说我在找房子,他们就托我问问。三妮,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赵婶子热心地问道。

  说实话,不怎么样,跟几十户人家一起公用厕所就有点让人接受无能。

  不过现在条件就这样,全国人均住房面积只有几平米,她一个人能住十几平米的房子,已经算很不错了。至于厕所的问题,只能暂时克服克服,以后有钱了买个院子吧。

  叶蔓笑道:“挺好的,麻烦婶子了,多少钱?”

  “一个月八块,按月付,你要租,我就带你去楼下找李家人定下来。”赵婶子爽快地说道。

  这会儿因为人口流动性小,都是熟人,所以租房什么的也很简单,下楼打了个照面,介绍了彼此的身份后,李家就将房子租给了叶蔓,每个月初付房租,没有押金。

  拿了钥匙,叶蔓抽空将房子打扫了一遍,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然后将自己的东西每天挪一点到房子里。

  她的东西不多,就一箱书和几件衣服。而且这些衣服不是厂子里发的工作服和劳保用品,就是姐姐们以前穿过的旧衣服,不用全部带。叶蔓只挑了几件补丁少些的,其他的都留下了。

  等忙活完也到了新一周的周末,结婚的日子。

  这桩婚事定得仓促,加上谷建城毁了容,面目狰狞,又是二婚,到底不大光彩,因此叶家也没有大办,只请了亲戚和几家关系好的近邻。

  不过这会儿家家户户孩子都多,哪怕是叶、乔两家的亲戚加上邻居好友,也有好几十人,热热闹闹地聚在叶家,将不大的房子挤得水泄不通。

  外面闹哄哄的,叶蔓的房间却极其安静。

  叶大妮和叶二妮无奈地看着叶蔓:“三妮,一会儿接亲的队伍就要到了,你怎么还不换衣服?这套衣服多好看啊,听说是谷家特意托人从沪市带回来的,你快穿上试试!”

  叶蔓还是穿着自己的旧衣服,微笑着说:“不着急,晚点穿,免得将衣服弄脏了。”

  闻言,叶大妮松了口气,赶紧掏出一支口红,递给叶蔓:“三妮,你看这是什么?听说现在大城市的姑娘,很多用这个的,来,让大姐给你涂涂。”

  叶蔓仍旧拒绝:“等会儿吧,免得沾到衣服上。”

  叶二妮见不得叶蔓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酸溜溜地说:“听说你结婚,妈给了你一大笔嫁妆。谷家也给了不少彩礼,买了全新的冰箱,还答应把你弄进开关厂,妈可真偏心!”

  叶蔓好笑地看着她:“二姐要喜欢,你嫁啊!”

  她这个二姐最自私,偏偏又好面子,总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什么都不干。不过生在他们这种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女孩子自私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好你个三妮,怎么对二姐说话的……”叶二妮气恼不已,当场站了起来,指着叶蔓的鼻子就要开骂。

  叶大妮赶紧拦住了她:“好了,今天是三妮大喜的日子。你少说两句。”

  她看了一眼时间,又去哄叶蔓:“三妮,都快11点了,客人们都到了,赶紧将衣服换上吧!”

  “客人都到了啊,那咱们出去吧!”叶蔓站了起来。

  叶大妮和叶二妮对视一眼,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叶大妮拉住了叶蔓:“你还没换衣服呢!”

  叶蔓拨开了她的手:“不用。”

  说完,微笑着推开了门。

  门外,叶家的客厅里坐满了人,门敞开着,外面的过道、阳台也全是人。叶国明和毛巧云正在热情地招待宾客,添茶倒水,上糖果瓜子之类的零食,好不热闹。

  听到声音,正在嗑瓜子聊天的客人纷纷停了下来,抬头往叶蔓的方向望去,叶家二婶笑呵呵地打趣:“来,看看咱们漂亮的新娘……”

  等看清叶蔓身上陈旧宽大的蓝色工装后,她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叶蔓。

  其他宾客也都很诧异,这个点了,新娘子还没换衣服梳妆打扮,大家都下意识地看向毛巧云两口子。

  叶国明紧皱着眉头,给毛巧云使了一记眼色。

  毛巧云赶紧放下了手里的托盘,几步走到叶蔓跟前,抓住她的手往屋子里推:“你这孩子,怎么没换衣服就跑出来了。大妮,二妮,让你们帮三妮打扮呢,你们都在干什么?”

  叶蔓撇开了她的手,目光看向在场的诸位宾客,面带微笑,语气平静,但说出的话,却如平地一声雷,震惊了所有人:“不用了,我不嫁!”

4、004

  毛巧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张着嘴,哆哆嗦嗦地问:“你刚才说什么?是妈耳鸣,听错了对不对?”

  叶蔓没说话,只是用黑沉沉的眸子定定的望着她。

  毛巧云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她捶打着叶蔓:“你这死孩子瞎说什么呢,宾客都到齐了,迎亲的队伍马上就到,你说不嫁就不嫁啊?你别使小性子了,赶紧回去换衣服。”

  叶大妮和叶二妮也从震惊中回过神,赶紧把叶蔓往屋里拽。

  叶蔓抓住门框不松手:“你们别白费心机了,我说了不嫁就是不嫁。一个酗酒打老婆的男人,连他老婆都忍受不了,宁愿不要工作不要孩子也要摆脱他,你们凭什么让我嫁给这种男人?”

  此话一出,亲戚朋友看叶国明的眼神都不对了。

  叶国明尴尬极了,脸上火辣辣的,真是恨死叶蔓了。他三步并两步,走到叶蔓面前,也顾不得伪装了,强硬地说:“婚事都谈妥了,嫁妆彩礼也都准备好了,你今天嫁也得嫁,不嫁绑着都要把你送去谷家,你给我消停点,进去换衣服!”

  看着他狰狞的眼神,叶蔓不惧不避,冷笑着问:“爸,妈,你们当着亲戚朋友的面说说,你们真的有把我当女儿吗?谷建城瞎了一只眼睛,左脸也毁了,坑坑洼洼的,他今年30岁了,我才20岁,他还结过婚带着个孩子,你们却要将我嫁给他,有这么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的吗?”

  听到这个爆料,不少亲戚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尤其是跟毛巧云不大对付的二婶更是刻意拔高了音量说:“哎呀,这好好的小姑娘嫁那么个对象,大嫂,谷家这是给了多少彩礼啊?”

  分明是在指叶国明两口子卖女儿。

  毛巧云真是有苦说不出,她根本没收谷家的钱,嫁个女儿还倒贴钱了。可儿子搞大了谷家闺女肚子的事更不能说,不然传出去要是被人举报到派出所,她儿子可就惨了。

  也顾不得跟妯娌争论了,毛巧云哭泣着握住叶蔓的手说:“三妮,妈求你,算妈求你了,你别说了,赶紧回屋换衣服好不好?你要钱妈也把钱给了你,你还要怎么样啊?”

  外面本来跟人吹牛的叶宝华听说了这事赶紧跑了进来,眼巴巴地凑到叶蔓跟前,苦兮兮的样子:“三姐,咱们不是说好的吗?你怎么临时变卦了?你就帮帮小弟吧,小弟一辈子都记得你的这份情!”

  他这副惨兮兮的样子不但没让叶蔓心软,反而激起了叶蔓心底潜伏已久的愤怒和恨意。

  这个弟弟被家人宠坏了,肆无忌惮地算计自己的亲姐姐,利用她们的爱和善良,丝毫怜悯同理之心都没有。她上辈子就是被他的巧舌如簧和善于伪装的脸给骗了。

  “小弟,谷小敏真的怀孕了吗?”叶蔓忽地凑到叶宝华的耳朵边,悄声问道。

  叶宝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一脚踩到毛巧云,差点摔倒,还是毛巧云扶住他。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她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威胁你了?”毛巧云见儿子脸色煞白,一副撞鬼了的模样,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叶蔓。

  叶蔓冷笑不语。

  叶宝华下意识地摇头:“没,没……”

  然后推开毛巧云,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事情暴露就开溜,将烂摊子丢给父母,如此没担当的东西就是毛巧云和叶国明心心念念的宝贝儿子。他再差,再不中用,但就因为他胯、下多了二两肉,叶国明两口子还是会无条件地向着他。

  这也是叶蔓没有当众拆穿叶宝华跟外人合谋欺骗家里人的原因。即便拆穿了又怎么样?叶国明他们不会怪儿子,反而会怪她不早点说,怪谷小敏不是个东西,带坏了他们的宝贝儿子。

  最后错的还是她。即便这次逃过了嫁给谷建城的命运,下回还是会拿她去换高昂的彩礼给他们的儿子娶亲,这才是小地方重男轻女家庭中女儿最终的宿命。

  只有将事情闹大了,不管她以后是留在本地还是离开,他们才没法左右她的命运和人生。

  见儿子惊慌失措地跑了,毛巧云很担心,也顾不得那些宾客了,拽着叶蔓质问:“你刚才跟你弟弟说什么了?”

  叶蔓没回答,而是压低声音说:“让我走,不然我就去派出所举报叶宝华搞大了谷小敏的肚子!”

  “你……”毛巧云指着叶蔓的鼻子,差点昏过去。

  这个女儿真是太不孝了,竟然拿儿子的前程性命来要挟他们两口子。

  叶大妮、叶二妮也都变了脸色,像是第一次认识叶蔓一样:“三妮,你疯了!”

  姜还是老的辣,叶国明当机立断,掰开叶蔓的手,强硬地将她推进了屋,然后给毛巧云使了个眼色。

  毛巧云赶紧拉着两个女儿进了屋,然后啪地一声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没了外人,毛巧云痛心疾首地说:“三妮,你说说,我跟你爸,哪里对不起你,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

  叶蔓不作声。对不起的事情多了去,他们两口子的偏心说到天黑也说不完,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毛巧云总能找到理由,你是姐姐该让着弟弟,你是姑娘家就应该做家务,谁家的姑娘不是这样的云云。

  大家观念不同,立场不同,没什么好说的。

  看毛巧云气得不轻,叶大妮连忙拽了一下叶蔓:“三妮,赶紧给妈认个错,这事就过去了。”

  叶蔓面无表情,还是不吭声。

  屋子里的气氛愈加的沉闷。

  叶二妮按住叶蔓的肩头:“你还委屈上了是吧?是你自个儿答应嫁的,临到头却反悔,让亲戚朋友看咱们家的笑话。你说说,怎么跟谷家交代,怎么跟亲朋交代?”

  叶蔓一把扯开了她的手,不急不徐地说:“二姐不必拿这些大道理来压我,这门婚事容我说不吗?事已至此,你们还是想着怎么善后吧!”

  她就是要让叶家难堪,就是要撕破叶家伪装的和善表象,就是让要叶家在亲朋好友中声名狼藉,抬不起头来。

  “你,你这么搞,你自己的名声也坏了,以后谁敢娶你?”叶二妮怒道。

  叶蔓笑了一下:“那也比嫁到谷家强!”

  叶二妮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段时日不见,这个小妹跟换了个人一样,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她也没辙。

  她们还没劝服叶蔓,外面突然响起了鞭炮声,谷家的迎亲队伍来了,叶国明赶紧带着几个亲戚出去迎接谷家人,出门前,他刻意提醒了毛巧云一句:“他妈,让三妮准备好,谷家来接人了!”

  毛巧云猛然回过神来,目光从门板挪到叶蔓身上,黑睃睃的,透着瘆人的光。

  叶蔓打了个激灵,戒备地盯着她。

  毛巧云却飞快地挪开了视线,吩咐两个女儿:“大妮帮我按住她,二妮,去拿绳子!”

  三个女儿都吓了一跳,叶国明比较大男子主子,家里大事他说了算,毛巧云平日里并不强势,对女儿们更多的是哭诉卖惨,这样强硬的手段还是头一回。

  叶大妮有点不忍:“妈,咱们再劝劝三妮吧,她,她只是一时糊涂。”

  然后又推了推叶蔓:“三妮,你就跟妈认个错,服个软吧,别这么倔了!”

  回答她的是叶蔓伸出的双手:“来吧,是要捆住双手,还是将身体也一块儿绑了?对了,嘴巴要不要也堵上,不然我可不敢保证待会你们将我拖出去的时候,我不会乱说话。”

  “三妮,你疯了!”叶大妮皱着眉,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小妹,娘发疯就算了,小妹怎么也跟着疯呢。

  叶二妮哼了一声:“她就是疯了才会干出这么离谱的事,我把绳子拿过来了,咱们赶紧将她绑上。”

  毛巧云接过绳子,犹豫了一瞬,想到最近这两年打得严,去年棉纺厂有个年轻人因为在马上撒尿惊吓到了个女同志,就被以流氓罪的罪名抓了,听说要关十几年。她家宝华这情况,若是谷家去派出所告,那一告一个准。

  她怀了七八胎,才好不容易生了这么个儿子继承香火,要是儿子有个好歹,他们老两口以后可怎么办啊?

  想到这里,她心一横,拿着绳子绑住了叶蔓的手:“三妮,你别怪妈,要怪就怪你太不听话了。身为姐姐,你却不帮弟弟,眼睁睁地看着他落难,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铁石心肠的女儿……”

  叶蔓听得好笑,这是既当又立啊,知道对不起女儿,为了让心里好过,就将责任推到她这个受害者身上。

  叶蔓顺从地任他们将自己绑了起来,途中没半点反抗。

  这样平淡的反应跟先前激烈的反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毛巧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心里越发的不安。

  想了想,她抓起一块布堵住了叶蔓的嘴。

  “妈……”叶大妮不赞同地喊了一声。

  毛巧云没看她,将叶蔓推了起来:“谷家来人了,开门,让他们把人带走!”

  叶大妮看了一眼门,有些犹豫:“妈,客人们都在呢!”

  “哎呀,大姐,刚才三妮那么一闹,咱们的脸都丢光了。反正已经丢脸了,最要紧的是将婚事办完,免得激怒了谷家。”叶二妮上前,一把拉开了门。

  毛巧云低垂着头,走在前面,手放在背后,拉着叶蔓出来,无视了亲戚朋友们探究的目光,拽着叶蔓就往外走。

  虽然她刻意做了掩饰,可叶蔓比她还高半个头,根本藏不住,很快宾客们就发现叶蔓被绑上了绳子,嘴里还塞着块布。

  大家都哗然了。虽然父母包办婚姻这事屡见不鲜,可这种捆绑着女儿出嫁的方式,他们还是头一次见。

  大伙儿有的凑到一起窃窃私语,有的目光在母女几人身上打转,试图看出点什么。

  毛巧云不用抬头都知道大伙以后会怎么议论他们家,这次他们家的脸是丢光了,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赶紧拉着叶蔓出去。

  叶国明正好带着谷家人进来,看到这一幕,他眼神一闪,也没多说,直接回头笑着对谷家迎亲的队伍说:“各位怠慢了,家里地方实在太小了,坐不下,我让三妮她妈将人带出来了,你们把人带回去吧!”

  谷家人看到叶蔓的打扮就知道新娘子不情愿,虽然不满,可谷建城现在这样子,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

  所以他们也对眼前的一幕视而不见,笑呵呵地配合道:“好,叔叔太客气了,那咱们把嫂子接回去了。”

  谷建城的模样实在有些吓人,所以来迎亲是谷家的兄弟。

  一行人完全忽视了叶蔓的意见,直接决定了她的命运。

  毛巧云将女儿交给了男方家来迎亲的女眷,松了口气,临末似有不舍,轻声道:“三妮,你别怪妈!”

  叶蔓看也没看她一眼,乖顺地跟着谷家人走。

  但刚走到楼梯口,下方忽然传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两个穿着制服的公安跑了上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气喘吁吁的中年人。

  两个公安看到叶蔓的样子,当即拧紧了眉,他们接到举报说皮鞋厂的家属楼存在着买卖人口的事情,本来还不大信,没想到是真的。

  两人当即上前,拿出手铐:“有人举报你们买卖人口,跟我们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5、005

  自严打开始,不少人谈公安色变。

  站在门口的毛巧云听到这话,两腿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惹得屋子里宾客也频频侧目,嗡嗡嗡地议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谷家人更是立马撇清:“公安同志,跟我们没关系,这是他们家自个儿将自己的女儿给捆绑起来的。”

  公安没作声,先给叶蔓解开了绳子,拿下她嘴巴里的布巾:“这位小同志,你家哪儿的?”

  生怕叶蔓说出对他们不利的话,毛巧云连忙扶着门框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抓住叶蔓的手,焦急地说:“三妮,三妮,你跟公安同志说清楚,咱们就闹着玩的,自己一家人,我这当妈的还能害自己的女儿啊,公安同志你们说是不是?”

  公安将信将疑地瞥了她一眼,朝叶蔓一抬下巴:“小同志,有什么情况,尽管说,政府会给你作主。”

  这是不相信毛巧云的说词。

  毛巧云慌了,扭头看叶国明:“他爸,你快来说句话啊。”

  叶国明上前道:“公安同志,这真是我们的女儿,左邻右舍都可以作证。这孩子跟咱们使性子呢,婚事说得好好的,结果她因为不满意新衣服,闹脾气,不肯出嫁。两边的亲戚朋友都等着,亲事要是因为这个就泡了汤,不是惹人笑话吗?我这气得不行,就用绳子绑了她,公安同志,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好好跟这丫头说。”

  公安看了眼坐在走廊里的客人和面前摆的果盘,有些相信叶国明的话,真买卖人口,谁不藏着掖着,还这么大办啊。而且根据他们的经验,买卖姑娘这种事一般都出现在偏远山区。

  不过他们还是看向叶蔓:“小同志,是这样的吗?”

  叶蔓很想说不是,但别说现在了,就是三十年后,爹妈硬逼着女儿出嫁,惊动警察,也顶多是批评教育就放人了,就更别提这个年代了。

  她抿了抿唇,苦涩地说:“公安同志,他们确实是我的父母,不过情况不是他们说的这样。他们逼着我嫁给一个三十岁毁容瞎眼老婆跑了的男人,我不愿意,他们就把我绑了起来。”

  “你明明先前答应了的!”毛巧云恼火地说。

  叶蔓没辩解,只是垂下头,绞着手指,声音低落沉闷:“你说是就是吧!”

  此处无声胜有声,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可大家更能体会到她的委屈和无奈。

  是啊,一个花样年华的漂亮姑娘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二婚带娃毁容残疾的男人呢?又不是脑子怀了。

  不过这倒是澄清了买卖人口一事。

  公安板着脸说:“虽然她是你们的女儿,但她也是一个独立的公民,她不愿意,你们没道理绑着她,逼她嫁人,哪怕是父母也不行!”

  都老子生的,没老子有她啊?怎么就不行了?叶国明心里不服气,可惧于对公安的害怕,也不敢顶嘴。

  毛巧云连忙说道:“是,是,公安同志说得对,咱们知道错了。”

  家务事,目前也没相关的法律法规做支持,公安也不便管太多,教育几句,公安也只能放下:“再发现这样,把你们带去派出所问话!”

  听到这里,叶国明松了口气,可随即恼怒又涌上了心头,把公安都招来了,回头还不知道传得多难听呢。他真是后悔死了,早知道办什么喜事,悄悄把这丫头打发嫁人不就完了。

  心里不服,他嘴上却很顺从:“公安同志说得是,你放心绝不会再有下次了。”

  公安点头,正欲说点什么走人,后面跟来那中年妇女站了出来:“叶国明、毛巧云,公安同志批评了你们,我也要批评你们。现在是新时代了,婚姻自由,结婚自愿,你们还搞老一套,这是违法的,知不知道?”

  叶国明和毛巧云这才注意到她,有些无语,又有些头痛。

  毛巧云连忙说:“梅主任,我们错了,以后不会了。”

  梅主任是电视机厂的妇女主任,干了一辈子的妇女工作,脾气暴躁,他们还真不想惹上她。

  梅主任果然不好打发:“你们这是思想不行,应该做最深刻的检讨,进行最深刻的反思……”

  事情发展到现在,基本上没脱离叶蔓的预期。可还不够,光是丢脸,挨顿批哪行啊。她要这两口子心里狠狠地痛一回,长长记性,不敢再打她的主意。

  叶蔓抬头,用崇拜的目光望着梅主任:“梅主任说得太有道理了,虽然是新社会了,可很多人思想观念还停留在三四十年前,一点都没进步,这非常值得我们警惕。梅主任,妇联作为我们广大妇女同志的代表,一直在为我们广大的妇女同志发声奔走,是我们妇女同志最亲的娘家人。咱们妇联可以在这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我提议,为了避免类似的情况再发生,咱们几个厂子的妇联可以联合起来,举行一次婚姻法的宣传普及活动,宣传妇女权益,提高妇女同志的地位,捍卫妇女同志的婚姻自由!”

  梅主任听到她慨慷激昂的陈词,眼睛一亮,用力拍了一下叶蔓的肩膀:“你这小同志觉悟真是高!你说得很有道理,回头我就跟几个厂子的妇联同志们商量商量!”

  毛巧云听到这话,差点昏厥,真要这么搞,他们家的事铁定会被树典型,口口相传,她跟老叶以后还怎么在厂子里做人啊?

  不行,绝对不行,一定要拦着她。毛巧云赶紧抓住梅主任的袖子:“梅主任,这就不用了吧,多麻烦啊,你放心,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好好进步!”

  可梅主任最不怕的就是麻烦,妇联没多少事,她闲得很,一直没施展拳脚的机会。如今可是个好机会,她牵头跟几大厂子的妇联一起做这事,那她就领头人啊,说出去多有面子。而且她还是为了替自己厂子里的女工发声,这是做好事,传到上面,也要表扬她!

  “不麻烦,你们好好反省,回头我再找你们的厂子领导讨论这事!”梅主任一句拒绝了毛巧云,然后和颜悦色地对叶蔓说,“小同志,厂子就是咱们家的,我们全厂都是你的娘家人,你最强有力的后盾,以后受了委屈别憋着,回来找娘家人给你撑腰,咱们红星电视机厂的职工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不管梅主任有没有私心,这一刻对她的支持和帮助都是最真实的,叶蔓由衷地感动,以前的厂子就是个小型的社会,厂子是我家这话还真不是假的,甚至有时候比亲人都可靠。

  深吸一口气,叶蔓感动地给梅主任和两位公安深深地鞠了一躬:“梅主任,两位公安同志,今天谢谢你们跑这一趟,不然,我就要被……谢谢你们救了我。”

  一面是极力为自己辩解开脱的叶国明父子,一面是眼睛通红,感恩懂礼貌的漂亮小姑娘,大家心里的天平下意识地往叶蔓这边偏。

  公安同志和和气气地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小同志不必客气,以后有事找公安,我们还有工作先走了。”

  梅主任急着去牵头组织宣传科普婚姻法这事,也说:“叶蔓同志,不用多礼,你是电视机厂的职工,厂子是咱们家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去忙了,有事去妇联找我!”

  说完,她也风风火火地跑了。

  留下不甘心的毛巧云和叶国明,经过刚才那一遭,他们不敢逼叶蔓嫁给谷家了。

  可今天他们因为这个女儿丢尽了老脸,而且看样子,还要继续在厂子里丢人,搞不好还要上去挨批作检讨,两人心里都很不舒服,看叶蔓的眼神很不善。

  叶国明怒瞪叶蔓:“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翅膀长硬了,连爹妈都耍是吧?你给我滚,老子没你这样的孽女!”

  叶蔓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正好,咱们俩想的一样,我也不想有你这样的父亲!”

  “三妮!”叶大妮惊恐地上前抓住叶蔓的手,“你别跟爸说气话了,你要离开家能去哪儿啊?”

  叶国明听到这话气焰更甚,像赶小狗一样摆了摆手:“滚,给老子滚了就别再回来!”

  叶蔓扫了一眼看热闹的宾客和挤在楼梯口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各位叔叔阿姨伯伯婶子们,大家帮忙做个见证,他要跟我断绝关系,不认我这个女儿的……”

  叶国明一口打断了她:“老子没你这样讨债的女儿,滚!”

  “大家都听见了,谢谢大家帮忙做个见证。”丢下这话,叶蔓看向一脸不赞同的赵部长,笑着说,“今天谢谢赵部长,咱们走吧!”

  等下了楼梯,走出了筒子楼,没人了,赵部长才叹道:“你太冲动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点说呢!”

  天知道他今天收到叶蔓的信,让他去派出所报案有多吃惊。他要是没收到信或者晚了呢?这姑娘真是太大胆了。

  叶蔓垂着头没说话,她要早跟赵部长说了,依赵部长的性格就不会有今天这回事了,她又怎么摆脱掉叶家呢。而且为了以防万一,她还给梅主任提前寄了信。

  见她不吭声,赵部长以为她还在难过,搓了搓手:“你也别伤心了,以后还有厂子呢,就像梅主任说的,厂子是你家,工人同志们都是咱们的兄弟姐妹叔叔阿姨……”

  叶蔓点了点头,目光瞥到巷子口探头探脑,朝她勾手的叶宝华,脚步一顿:“赵部长,今天的事谢谢你,你先走,我还有点事。”

  赵部长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人,闻言松了口气:“行,今天放你的假,晚上到我家来吃饭吧,让你婶子做好吃的。”

  “谢谢赵部长。”叶蔓一口应下,她也正好想感谢这个老好人一家。而且她现在搬出来了,能跟一些热心、善良,没坏心眼的长辈们打好关系,对她也是好事。

  等赵部长走后,叶蔓脚步一转,走到叶宝华藏身的巷子,轻轻挑了挑眉:“还不出来。”

  叶宝华眼神闪烁,磨磨蹭蹭地出来,冲叶蔓讨好地笑了笑:“三姐,你……你没告诉家里那件事吧?”

  叶蔓估计这小子躲出来后就没回去,所以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她好心情地替叶宝华理了一下衬衣领子。

  两人只差了两岁,一块儿长大,叶蔓往日没少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叶宝华心里忆起往日叶蔓对他的好,眼睛一热:“三姐,你对我真好,我也是被谷小敏给蒙蔽了,她把她大哥说得可好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叶蔓睨了他一眼,啧啧,这个既自私又没担当的,这么快就把谷小敏给卖了,还将一切推到她头上。

  她理平了领子,松开手,轻轻拍了一下叶宝华的肩膀,语气亲切:“我怎么会怪你呢?放心吧,我一句话都没说,就连公安来了,我都没提一嘴你的事,你也别傻兮兮地说出去了,不然爸肯定会狠狠揍你一顿。”

  她怎么会说呢?要说破了,叶国明和毛巧云短暂的生气之后,就会放下心里的石头,彻底无忧了。不说,他们才会一直提心吊胆,日日寝食难安。而且没戳穿,叶宝华才能跟谷小敏继续在一起,叶蔓可不希望自己的重生影响了两人的姻缘,他们俩这样自私自利的极品就该凑堆,省得去祸害别人。

  叶宝华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三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6、006

  谷叶两家的婚事,于叶家来说,到底不是特别体面,所以这场婚事办得很低调,可谷家就不同了。

  谷建城媳妇跟人跑了是人尽皆知的事,左邻右舍,同事可没少在背后笑话他们家。

  谷家人一度很抬不起头来。如今他们家要娶一个比前儿媳更年轻、更漂亮,还是头婚的黄花大闺女,谷家人腰杆子都挺直了。

  所以这次婚事办得格外隆重,除了亲朋好友,连谷父谷母、谷建城的同事同学都邀请了。

  因为人太多,谷家根本坐不下,就在开关厂的家属楼下摆了几十桌,比很多头婚的都办得隆重。

  谷父谷母这天也都换上了新衣,笑得合不拢嘴。就连谷建城也一改往日的沉闷和颓废,剃了胡子,出来接待客人。

  只是他半边脸被烧毁,又瞎了一只眼睛,这样子实在有些吓人,小孩子一看到他就往大人怀里钻,更有胆小的,当场捂着脸哭了出来。

  谷建城脸上的笑容散去,默默地回了屋,掏出香烟抽了起来。

  等到快中午时,估摸着新娘子要接回来了,谷母才进来找到他:“建城,一会儿新娘子就要到了,你也出来吧。这可是你自己喜欢的,大家都等着喝喜酒呢!”

  谷建城这才出去。

  男人们对他脸上的伤疤倒是不以为意。几个男同学走过来挽着他的肩,笑道:“建城,行啊,真有你小子的,老牛啃嫩草,听说新娘子刚二十岁,可漂亮了!”

  其他几人听了很感兴趣:“哇塞,吴老三,你是不是见过新娘子,跟我们说说?”

  ……

  谷建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终于找回了点自信和兴奋,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许多。

  谷母见状,松了口气,过来道:“建城,你们厂子的孙主任来了,赶紧去打个招呼,将三妮的工作定下来。”

  这话,谷母是刻意说给众人听的。新媳妇是年轻漂亮不嫁,可他们家条件也不差,嫁过来就有正式工作给新娘子。

  大家听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就说嘛,一个年轻小姑娘怎么会愿意嫁给谷建城呢,这就说得通了。

  谷建城随谷母去跟孙主任打了招呼。

  孙主任乐呵呵地说:“建城啊,你妈都跟我说了,没问题,明天你带三妮到厂子里来把手续办了。白蓉蓉当初的编制厂子里一直给你们留着,正好给你媳妇。”

  “谢谢孙主任,我明天就带她去厂子里。”谷建城感激地说道。

  跟厂子里的领导打过招呼后,时间已经到了12点。谷母忍不住往马路上瞅了两眼,嘀咕道:“怎么还没回来?”

  接亲的人都走一个多小时了,小县城又不大,按理来说早该回来了才对。

  不止谷母纳闷,宾客们也等得有点急了,这都中午了,好多人为了吃这顿好的,早饭都没吃,如今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下午还有事的人忍不住了,好奇地问道:“建城,这接亲的队伍怎么还没回来啊?”

  “很快就到,可能是路上有事耽搁了。”谷母安抚了一句,扭头将小女儿叫到一边,“小敏,你去叶家看看,你四堂哥他们到底在干什么,磨磨蹭蹭……”

  话未说完,谷小敏越过她,指着家属楼大门口的方向,高兴地说:“妈,回来了,回来了!”

  谷母立即转忧为喜,拍着胸口,小声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嘀咕着,她跑去拉着谷建城:“走,接你媳妇去!”

  母子三人迎了上去,可走近了才发现,谷老四几个灰头土脸的,像是挨了一闷棍似的,脸上半点喜色都没有。更重要的是,去八个人,回来也是八个人。

  谷母踮起脚朝后面望了望,带着颤音问:“小四,你……你嫂子呢?”

  谷老四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人呢,你倒是说话啊?让你代你大哥去接亲,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谷母急了,慌张地催促。

  谷老四没辙,只好硬着头皮说出了实情:“那……那个叶三妮不肯嫁……”

  谷母简直不敢相信:“他们说不嫁就不嫁啊?当初说得好好的,彩礼也收了,现在才说不嫁,耍咱们啊?”

  谷家其他人不知这桩婚事的内情,也跟着气愤地说:“对啊,哪有临时反悔的,这不是逗咱们玩吗?不行,咱们得去找叶家讨个说法!”

  一家子气得不轻。酒席准备好了,宾客也邀请过来了,却反悔,今天之后,这些人还不知会如何笑话他们家呢!

  “就是,走,这叶家也太过分了,无冤无仇,耍着咱们玩啊!”

  谷老四看到这一幕,一个头两个大,赶紧伸手拦住了众人:“别闹了,叶家那边公安和妇联的人都去了,叶国明两口子挨了批,后面还要惊动他们厂子的领导,有他们好果子吃的。”

  听说公安,大家都吓了一跳,赶紧拉着去迎亲的人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说清楚。”

  没办法,谷老四几个只得将事情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

  听说叶三妮死活不愿意嫁给谷建城,宾客们看谷建城的眼神都不对劲儿了,本以为是用工作指标诱惑了姑娘,原来是买通了人家的父母,强迫姑娘啊。

  啧啧,就说嘛,谁家姑娘这么想不开,愿意嫁给谷建城这种废人!

  跟谷家不对付或者平日里眼红谷家的,这会儿乐得看他们家的笑话,扭头就跟身边的人议论起来,说谷建城不要脸,一个二婚老男人,觊觎人嫩生生的小姑娘,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样子之类的。

  谷建城耳朵边嗡嗡嗡的,不用仔细听,他就知道,这些人都在议论他,笑话他。对上一双双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冷漠的视线,他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就近一把掀翻了桌子,杯盘碎了一地:“滚,都他妈给老子滚,滚啊……”

  “建城,建城……”谷母赶紧去抱住儿子,哭泣着说,“建城,咱们回屋啊,走,咱们回屋……”

  谷小敏看着家里的这场闹剧,浑身颤抖,赶紧上去帮母亲的忙:“妈……”

  刚靠近,啪的一个耳光就甩了过来,打得她半边脸都肿了。

  “滚,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说一定没问题的,结果呢,我们老谷家的脸都被你丢光,还把你哥害成了这个样子!”谷母怒骂了一句,也不看她,扶着儿子就走。

  谷小敏又伤心又丢人,捂着脸,眼泪往下滚,愣了几秒,她忽地拔腿就跑,一口气冲出了家门。

  ***

  叶蔓可不知道,自己还给谷家留了这么一个烂摊子要收拾。

  这桩婚事是她上辈子的痛,去深市的二十年,她都尽量不再去想关于这桩婚事的一切细节,所以早忘了当初谷家曾大力操办婚事,让她像个战利品一样供人围观、评头论足。

  她离开叶家后就回到了自己租的小屋,铺好了床铺,将前几日买的日用品收拾好,以后这里就是她的新家了,只属于她的家,能给她遮风挡雨,免她无枝可依,无处可去的家。

  光是想到这个词,她就觉得安心又踏实。

  收拾好家里后已经到了三点多,叶蔓出门买了两斤肉,打了一瓶赵部长喜欢的白酒,又买了一些糕点零食,这才拎着去赵家。

  赵婶子中午听赵部长说了叶蔓的事,很同情她的遭遇,所以准备晚上做顿好吃的,好好安慰被家人出卖的小姑娘,因此提前了一会儿才下班。

  可她刚系好围裙就听到了敲门声,开门一看就瞧见叶蔓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你这孩子,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多浪费钱啊,快进来。”

  “就一点小东西,不值几块钱的。这阵子麻烦赵部长和婶子了。”叶蔓真心实意地说道,这两口子都是热心肠的老好人。

  赵婶子摆摆手:“都是小事,你这么客气干什么。先坐一会儿,这里有茶水和瓜子,你随便就当自个儿家,我烧饭,一会儿老赵就回来了。”

  叶蔓起身道:“婶子,我来择菜吧,两个人快点,以前在家里我也做的。”

  赵婶子想着留她一个人在客厅干坐也无聊,便爽快地同意了。

  等赵部长回家就听到厨房里传来欢声笑语,他伸长脖子瞅了一眼:“哟,三妮来了啊!”

  “厂子里又没什么事,你也不知道早点回来,还让三妮这个客人帮我做饭。”赵婶子闻声,从厨房里探出个头,埋怨了丈夫一句。

  赵部长连忙乐呵呵地说:“都是我的错,还要多少活,我来吧,你们歇歇。”

  “都弄好了,不用你,你去叫那几个泥猴儿回来吃饭了。”赵婶子摆了摆手。

  这天晚上,赵家的晚饭很是丰盛,三荤两素,有肉有鱼,而且分量很足,赵家四个孩子吃得满嘴流油,六岁的赵老幺还一脸天真地说:“三妮姐,你以后天天来我们家吧,你来了咱们家好多肉!”

  赵婶子哭笑不得,夹了一块肉在她碗里:“赶紧吃吧,今天都没吃完就惦记着明天了。”

  吃过饭,等孩子们学习的学习,出去玩的出去玩之后,赵婶子泡了一壶茶,三人坐在客厅里,这才有功夫坐下来聊天。

  赵婶子长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叶蔓的手背:“三妮啊,你的事婶子都知道了,幸亏你是个有成算的孩子,没有糊涂地听你爸妈的。这女人嫁人啊,就跟第二次投胎一样,所嫁非人,一辈子都得吃苦。”

  可不是,她上辈子的血泪教训已经深刻地证实了这点。叶蔓点头:“婶子说得对。”

  “那婶子就多嘴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赵婶子温和地问道。

  叶蔓不解地看着她:“婶子指的是……”

  “你婶子是问你工作的事。”赵部长放下茶杯说,“三妮,咱们厂子每年的正式工名额就那么几个,多少人盯着,你上点心,明儿就向厂子里递申请吧,回头我也找主任说说这事。”

  作者有话要说:

7、007

  叶蔓诧异地看着这两口子。他们人好,她是知道的,但万万没想到,他们竟还操心上了她工作的事,说真的,她所谓的家人都没这么上心过,不然她早转正了。

  小地方,人情社会,大家都是熟人,随便找两个中间人就能跟各厂子的领导扯上关系。叶国明两口子要是有心,舍了老脸,四处找找关系,再花一笔钱,转正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只不过是觉得她是女儿,迟早要嫁到别人家,舍不得花这个钱罢了。

  可萍水相逢的赵部长却愿意为她耗费这个人情,叶蔓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只是转正又有什么用呢?过几年还不是要齐刷刷地下岗。

  感念赵部长两口子的热心肠,叶蔓一直想提醒他们这个事,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今天正好说到这儿了,她便从包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报纸,推到赵部长两口子面前:“你们先看看这个。”

  这是前阵子叶蔓翻报纸时看到的八月的一个报道,看到这条新闻,她恍然,原来国企破产倒闭,职工下岗其实早有端倪,只是被很多人忽视了。

  “这是什么?”赵部长接过报纸,瞅了一眼,入目的是“破产警戒通告”六个黑体大字,下面的稿子很短,就几百字,说沈阳举行了一场政府发布会,给三家厂子下了破产警告通知书。

  看完后,赵部长的第一反应是不信:“这谁家的报纸,胡编乱造……”

  但等看到报纸的名字后,他顿时噤了声。

  沉默了几秒,赵部长还是没把这太当回事,毕竟几十年的铁饭碗已经深入人心了,至于厂子的效益,又不是这两年才开始亏损的,都多少年了,不照样好好的。

  “三妮啊,你也别自己吓自己。咱们这么大的厂子,上千号人,关系着几千个家庭的生计,怎么可能说破产就破产!”

  赵婶子也说:“是啊,三妮,这么多年厂子不都这样过来的吗?要真有什么,厂子的领导肯定早通知了,你别胡思乱想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是说她今天受了委屈胡言乱语呢。叶蔓有些无奈,不过也能理解,现在全省乃至全国都还没出现一起国企破产的先例,他们不信也是正常,她也没指望仅凭一张报纸就说服他们,这事还得慢慢来。

  “好吧,天快黑了,赵部长,婶子,我就先回去了,今天谢谢你们。”叶蔓将报纸收了起来,放回包里,起身道。

  两口子将叶蔓送出了筒子楼,正好去叫还在外面玩的小孩回家。

  一家几口回家的路上,赵婶子同情地说:“你工作里多照顾照顾三妮,可怜的姑娘,被家里都吓得糊涂了。”

  “知道了,重活我以前也没叫过她们这些小姑娘啊。”赵部长为自己喊冤。

  ***

  谷小敏跑出家后,直接去了叶家。

  刚走到皮鞋厂家属楼附近就瞅到了鬼鬼祟祟在外面游荡的叶宝华,她立马跑了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好你个叶宝华,这么耍我们家,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好了?”

  “想,当然想了。姑奶奶,快松手,我耳朵都快被你拧下来了,轻点,轻点……”叶宝华疼得抽气,嘴上一个劲儿的告饶。

  谷小敏松开了手,小嘴一撅,眼泪像决堤的河水,哗哗哗地往外流:“想跟我好,你们家还这么耍我们?婚礼当天,宾客都到齐了,你们才悔婚,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多丢人?背后还不知道怎么说我大哥呢,我爸妈肯定不会同意咱们俩的事了。”

  叶宝华也很委屈:“我也不知道我三姐会突然变卦啊。她上周明明答应得好好的,今天却突然说不嫁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谷小敏气不打一处,可她不是早知道叶宝华是这样的人吗?对于别人来说,叶宝华可能不是个好的选择,于她却不坏,至少嫁过去她能拿捏住他,不会受委屈。不然让家里给她定婚事,除了彩礼多,其他的可未必符合她的心意。

  “那你说怎么办?你以前说你三姐对你最好了,绝不会眼睁睁地看你出事,结果呢?你就不知道求求她吗?”

  叶宝华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地透露了个秘密:“三姐……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你没怀孕,她知道我不会有事,所以才会反悔的吧。”

  谷小敏瞪大了眼,看着这个自信过头的男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叶三妮都知道他算计她的事,怎么可能心无芥蒂?还知道他没事,做什么春秋大梦!

  难怪会临到头才悔婚不嫁呢,原来是为了报复他们,也就这个憨憨还觉得没事。

  “她怎么会知道,是不是你告诉她的?”

  叶宝华抗议:“冤枉啊,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告诉她。我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听说的。”

  谷小敏觉得很奇怪,这个事,除了她父母和大哥,还有叶宝华就没人知道。他们家的人都没往外说,叶宝华也没透露,那叶三妮是从哪里知道这个事的?

  “那你们家其他人呢?知不知道这事?”谷小敏追问。

  叶宝华用“你傻了”的眼神看她:“我爸妈知道,我还不得挨打啊!”

  也是,她都被这家伙气傻了。叶家要真知道这个事,怎么可能什么条件都不提就把叶三妮嫁给她大哥。

  不知道就还好,不然这事没法收场。谷小敏顿时想到了怎么让家里人息怒的法子了,她拽了拽叶宝华的袖子:“我们家今天丢脸丢大了不说,还摆了几十桌的酒席,全浪费了。这都是你们家突然悔婚造成的,你要还想跟我在一起,可得想办法好好弥补。”

  “怎么弥补?”叶宝华问道。

  谷小敏提了要求:“首先,你爸妈要去我家诚恳地向我爸妈、大哥赔礼道歉,还有今天我家办酒花的钱,你们家得出了,都是你们害的。”

  几十桌,这怎么也得好几百块吧。叶宝华心里有些没底:“那么多钱,我爸妈肯定不会答应的!”

  谷小敏瞪了他一眼:“你傻啊,你爸妈又还不知道我没怀孕的事,就是为了孙子他们也会答应。反正你也说了,你爸妈的钱以后也是留给你的,咱们就当提前把属于咱们的那个钱花了。怎么,为了跟我在一起,你连这点钱都不愿意花吗?”

  叶宝华连忙否认:“怎么会,那我一会儿就回去跟他们说。”

  “嗯,你回去好好跟他们说,要是他们打你,你就赶紧跑,别傻兮兮地站在那儿挨打啊,不然我会心疼的。”谷小敏悄悄拉了拉他的手,一脸心疼的样子。

  叶宝华美滋滋的,男子气概爆棚,拍着胸口说:“你就放心吧,我才没那么傻呢!”

  谷小敏朝他抛了个媚眼:“那就好,我有个办法,保准你不会挨打……”

  ***

  叶家一地鸡毛,好不容易攒的那点名声在今天都败光了,还损失了一笔酒席钱。所以哪怕家里有菜有肉,大家也吃东西的心情。

  将从左邻右舍借的桌子板凳归还后,毛巧云这才发现家里少了一个人:“宝华呢?跑去哪儿了?”

  叶大妮想了下,摇头:“不知道,中午的时候好像跑出去了,就一直没回来。”

  “他走了这么久,你们这当姐姐的也不知道出去找找,跟三妮那个没良心的一个样,果然,养女儿有什么用,都是替别人家养的。”毛巧云迁怒道。

  闻言,叶大妮垂下了头,默不作声地收拾家里。

  叶二妮有点不高兴,想顶嘴,可看到桌子上满满的肉,她马上改了口,讨巧地说:“妈,你别生气,咱们刚才不是在忙吗?我这就去找他。”

  毛巧云感动地说:“就你还惦记着他。”

  叶二妮又嘴甜地安慰了她两句,麻利地解下了围裙,正准备出去找人就看到叶宝华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毛巧云连忙上去拉着他的手:“宝华,你去哪里了,这么久也不见个人影,饿了吧,妈给你热菜!”

  叶宝华抓住她的手,声音低落:“妈,不用了,我没胃口。”

  宝贝儿子没胃口,这还了得,毛巧云放下擦桌子毛巾,坐到他旁边,温柔地问:“发生什么事了?跟妈说,有妈在,你别怕!”

  叶宝华用力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他眼泪直打转:“妈,我要是坐了牢,给你和爸丢了人,你们就别挂念我了,是儿子不孝顺,对不起你们……”

  “呸,瞎说什么呢?”毛巧云迅速打断了他的话,“有妈在,不会让你坐牢的,你听谁瞎说呢?是不是谷家说了什么?”

  叶宝华哭兮兮地说:“刚才小敏偷偷来告诉我,说她爸妈大哥非常生气,要去派出所告我耍流氓。她怕我被抓了,悄悄来告诉我,让我去乡下避避风头,躲一躲。”

  “小敏倒是有心了,都怪三妮,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早知道生下来就该掐死她。”毛巧云气狠了,骂了一通叶蔓,又大声喊在屋子里抽烟的叶国明,“他爸,咱们今天把谷家给得罪惨了,你说怎么办?”

  叶国明黑着脸,将一支烟吸完了才背着手出来:“怎么办?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现在只能舍财免灾了,准备点钱,咱们去谷家赔礼道歉吧。”

  谷小敏肚子里怀着他们家的孩子,这可是等于握住了制衡叶家的尚方宝剑。更何况,事到临头悔婚,说出去也是他们家理亏。

  毛巧云也明白只有这个法子:“可是,刚退了礼金,家里没钱了。”

  婚事没办成,虽然置办了酒席,可为了叶家岌岌可危的名声,他们也只好退了礼金,免得亲戚朋友在背后戳他们的脊梁骨。

  这倒是个问题,叶国明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到两个女儿身上:“你们都看到了,今天家里遇到了困难,你们身为姐姐的,怎么也要拉宝华一把,你们一人凑两百块,就当我们老两口借你们的。”

  听见火烧到自己身上,叶二妮差点摔了手里的围裙,早知道就不贪图这点肉早点走人的,这下好了,亏大了!

8、008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小地方,有点风吹草动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

  临到婚礼当天,宾客都到齐了才悔婚,还惊动了公安,这在小地方绝对是个大新闻。这不,叶蔓一踏进厂子里就听到工友们在议论这事。更巧的是还有个现场目击者,故弄玄虚地说:“没错,昨天我去谷家喝喜酒。那个新郎官的爸谷万跟我家老头子是同学,以前还在……”

  “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啊,别卖关子了,说重点!”另一个装卸工不耐烦了,打断他。

  “对啊,那个谷什么来着是不是真长得很吓人啊?”

  ……

  叶蔓听到这话,赶紧举起手挡着脸开溜,她这会儿很庆幸维修部是个边缘部门,人少,厂子里认识她的人不多,不然今天肯定会像动物园的猴子一样供人围观,整天都别想消停了。

  可进了维修部也没摆脱掉被八卦的命运,几个老大姐立即上前,拉着她热心地说:“三妮,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发生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咱们说一声。”

  “就是,欺负到咱们维修部了,咱们一人拿着把大钳子过去,看哪个龟孙子敢逼你。”最胖的黄大姐单手叉着水桶腰,一副社会大姐大的模样。

  叶蔓听得想笑,心里又有点暖,虽然这时候的厂子确实有很多问题,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亲密,不像后世物质虽然更丰富了,可人心之间却隔得更远了,住对门几年都叫不出名字。

  “好,我知道了,谢谢大姐们,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一定请大家帮忙。”叶蔓从善如流地说道。

  “呸呸呸,童言无忌,还下次,这种事可别有下次了!”黄大姐连忙呸了好几声。

  叶蔓赶紧比了个拉链的手势:“我说错话了。”

  几个大姐见叶蔓情绪稳定,没受家里人逼婚的影响,乐呵呵地打听起来:“三妮,昨天傍晚,你娘老子带着你弟弟去了谷家,一会儿表情很不好地出来了,大家都猜测两家肯定是吵起来了,你知道不知道啊?”

  对上一双双好奇的眸子,叶蔓有点无语,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昨天中午之后我就再也没回去,也不清楚状况。”

  其实她心里门清,叶宝华那个没担当的,绝不可能自己主动交代,所以叶国明两口子肯定还被蒙在鼓里,怕得罪了未来亲家,自己的宝贝儿子要吃苦头,所以既要忙着收拾悔婚的烂摊子,又要想方设法让谷家消气,保住儿子和未来的大孙子。

  而叶宝华就眼睁睁地看着父母为他奔走,低三下四地求人,啧啧,可真不是个东西!

  叶国明两口子总说女儿是替别人家养的,白养了,可要论吃里爬外,谁都比不过他们最宝贝的儿子。叶蔓很期待他们知道真相的那天。

  一上午的时间就在看报,东家长李家短中度过了。叶蔓有心想做点事,她负责维修记录,可这一天也维修不了几台电视机,根本没什么好记录。

  等到中午十一点,维修部里就空了一大半,老大姐们要回去给孩子做饭,不少下午就不来了。

  这班上得可真够散漫的,大家都这样,难怪厂子没效益呢!这也就是有国家托底,财政补贴,不然早发不出工资了。

  摇摇头,叶蔓合上记录本,放回了抽屉里准备去食堂吃饭,她一个人做饭洗锅刷碗多麻烦,还不如在食堂吃。

  快走到食堂的时候,因为人比较多,叶蔓低头想着事情,一不小心跟人撞了一下,将对方的本子给撞到地上了,她赶紧弯腰捡了起来,递给对方:“对不起……梅主任?”

  梅主任也一眼就认出了叶蔓,连忙把她拉到边上,热心地问:“哟,是你啊,昨天我走后,你爸妈没再为难你了吧?”

  叶蔓含笑点头:“没有,让梅主任担心了,谢谢组织替我做主。”

  梅主任摆了摆手:“哎,这是应该的,我就瞎忙活。”

  叶蔓不好接这话,扯着嘴角笑了笑,随口问了一句:“梅主任这么匆忙,是要去哪儿啊?”

  提起这茬,梅主任就有道不完的苦水:“哎,别提了,小同志啊,我昨天答应你的事怕是办不成了。”

  叶蔓脸上的笑容敛了下去:“哦,怎么说?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梅主任你有心了,咱们群众都理解。”

  梅主任看她这么善解人意,而且遇到昨天那样的事,今天仍旧规规矩矩的上班,脸上也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心里更加觉得那些推三阻四的家伙不是东西,将事情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还不是造纸厂和皮鞋厂的妇女干部们,哼,我去找她们,一个个都支支吾吾,不肯答应。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们还不是怕丢人。既然知道丢人,平日里怎么不好好干工作?让这种强迫子女结婚的事在眼皮子底下发生。”

  听到这个消息,叶蔓没太意外。

  工厂就是个小型社会,大家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几十年如一日地天天打交道,多少有几分情面,谁愿意为了个外人去得罪自己厂子里的职工。而且搞普法宣传活动,还要将自己厂子里职工树典型,拉出来批判,搞得她们脸上无光,最后出了成绩却是别人的。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找借口推脱再正常不过。

  可是她们忘了一点,正是因为她们的不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助长了叶国明和毛巧云之流的气焰。叶蔓的遭遇绝不是个例,有时候不作为也是一种犯罪,尤其是她们有职责的时候。

  叶蔓本来没想将事情闹得太大,可梅主任的遇挫,激怒了她。她想起了前世无助的自己,还有那些跟她共同命运的可悲女性,她得做点什么!

  叶蔓攥紧了手心,冷静地问道:“梅主任,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梅主任气哼哼地说:“我去找刘厂长。”

  刘厂长现在为进口设备的事焦头烂额呢,哪有空管这个,而且这也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梅主任这是气狠了,病急乱投医。

  叶蔓琢磨了几秒说:“梅主任,你有时间吗?我这里有点想法,咱们可以去办公室里聊一会儿吗?”

  梅主任犹豫了一秒,说:“有的,走吧!”

  两人到了梅主任的办公室,梅主任帮她倒了一杯茶,然后道:“小同志,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叶蔓整理了一下思路,问道:“梅主任在报社或电视台有认识的熟人吗?”

  他们长永县编制只是县,目前没有报社和电视台,只有市里和省城那边才有。

  梅主任仔细想了一下,点头:“我有个初中同学在溪化日报上班,小同志问这个做什么?”

  溪化就是长永县上面的地级市,溪化日报是全市的党报,每个机关厂矿单位必定的一份报纸。在这个电视还不普及的年代,加上各单位的工作人员都比较悠闲,所以阅读报纸的人也非常多,溪化日报在本地的受众面很广。

  “有熟人就好办。”叶蔓笑了,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梅主任,既然造纸厂和皮鞋厂的妇女干部不愿意配合咱们一起搞婚姻法的宣传活动,咱们不如撇开她们自己搞。我们给溪化日报提供稿子,就以昨天的悔婚为引子,批判新时代了还有父母包办婚姻,捆绑女儿出嫁这样的事发生。等这个新闻刊登出来后,咱们再拿着报纸去县妇联,请领导批准,由我们红星电视机厂的妇联牵头,在全县范围内展开关于普及婚姻法,支持婚姻自由的宣传活动。”

  梅主任瞠目结舌地看着叶蔓。其实刚才叶蔓说她有办法,梅主任是没抱多少希望的,自己都没法子,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工能有什么好办法呢?可人家还真想出了个大胆的妙招。

  见梅主任盯着自己不说话,叶蔓还以为她太激进,吓到了梅主任,佯装咳嗽了一声,腼腆地笑道:“这么一来,事情确实搞得有点大,梅主任若是有顾虑,咱们可以从长计议,将范围缩小一些……”

  “不,这样就挺好的,就按你说的法子来办!”梅主任连忙打断了叶蔓,搞大好啊,届时他们妇委会在全县兄弟单位中都要拔得头筹,她也能入了县妇联的眼,这样的好事傻子才会往外推呢!

  生怕事情有变,错过了这个好机遇,梅主任不给叶蔓说话的机会,拍板道:“小同志,这个事你最清楚,稿子就交给你了啊,辛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替换完了,明天起18:00定时更新~

9、009

  叶蔓没想到出个主意还顺便给自己揽了个活儿。

  她坐在桌子前,看着摊开的信纸,不知道往哪儿下笔。她只有初中文化,上辈子写得最多的也是实用性极强的销售计划、销售总结,哪知道稿子怎么写啊。这不是文化人干的活儿吗?梅主任还真是高看了她。

  不过将这稿子交给别人,叶蔓还真不大放心,因为这个稿子写好了,是可以在全县范围内掀起一股新思想的宣传浪潮,对叶国明这样的卖女儿之流起到震慑作用。没有人能有比她更深的体会。

  所以叶蔓很想做好这个事。

  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认命地拿起桌子上的《溪化日报》,认真研究起来。既然不会,就从头开始学,这事再难,能有上辈子难吗?

  叶蔓沉下心钻研《溪化日报》。好在厂子里有借阅室,保存有往期的报纸,叶蔓去将前几个月的报纸借了出来,先大致翻了一遍,搞清楚了《溪化日报》的风格。该报倾向于正面报道,负面新闻很少。

  所以她的这篇稿子也不能写得太消极,在揭露长永县还存在着父母包办婚姻,换亲这样的陋习的同时展现出积极的一面。不然稿子很可能过不了主编那一关。

  确定了基调,叶蔓开始在往期的报纸上搜类似的报道。她不知道报纸上的稿子怎么写,时间又比较紧迫,最好的办法就是仿写,参考同类新闻报道的写作方式,这样虽然可能不会很出彩,但少了被毙稿的风险。

  花了半天时间,叶蔓整理出了八篇类似的报道。

  “忙什么呢?大家都下班了,你怎么还不走?”赵部长的声音提醒了叶蔓。

  叶蔓抬头,发现维修部又只剩她和赵部长师徒了。

  “赵部长,几点了?”叶蔓没有表,看天色判断不出准确的时间。

  赵部长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快五点了,下班吧。”

  是该下班了,叶蔓将这几份报纸折叠起来,放到自己的包里,准备晚上回家再看,然后跟赵部长师徒一起出了门。

  赵部长想起昨天的事,又问了一嘴:“再过两个来月就要过年了,三妮,昨晚我跟你婶子说的,你可要放心上啊。”

  他们厂子的转正指标一般都年底公布,再不行动,今年就没机会了。

  叶蔓有些无奈,赵部长还惦记着这个呢。正好走到大门口,叶蔓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没几个人的厂子,问道:“赵部长,你觉得就大家这上班的积极性,咱们在厂子里真的能干一辈子吗?”

  怎么就不能了?赵部长下意识地想反驳,可对上叶蔓认真的眼神,还有维修部职工们懒散的工作作风,他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叶蔓也没指望他能马上想通,只是边走边说:“赵部长,国家不可能凭空创造财富,财政的收入从哪儿来?都是各大厂矿企事业单位缴纳的税款和利润,还有农民上交的农业税等等。可如今很多厂子不但每年没有利润上缴,反而要国家花费巨额的财政来补贴亏空,你觉得能长久持续下去吗?”

  “这就跟咱们一个大家庭是一样的,每个成员每月交的生活费至少要够家里的开销,大家庭才能运转下去。若大部分成员都没钱上交,每个月还要让大家庭出资补贴,久而久之,你说这个家还能一直维持吗?”

  这个比方就很浅显易懂了。

  赵部长露出深思的神色,但他显然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干了十几年的厂子可能一朝就没了。

  “这,这哪能一样啊!”

  这语气太没说服力了,而且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不一样。

  叶蔓知道,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但要消化乃至于接受厂子未来可能倒闭这个事实,还需要时间。

  她笑了笑:“赵部长,我要去买点东西,先走一步。”

  说着走向了岔路口。

  等人不见踪影了,赵部长怎么想也不是滋味,扭头问小徒弟:“小周,你说咱们这好好的厂子有一天可能会倒闭吗?”

  小周瞥了他一眼:“师傅,是你告诉我,没什么东西是一直不会坏的。既然咱们造的机器会坏,那我们建的厂子为什么不可能倒闭?”

  “好小子,反将师傅一军啊!”赵部长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

  ***

  叶蔓其实没啥事,只是想去外面吃饭。她一个人,地方小,开火太麻烦了,还得买一堆的东西,反正中午有食堂可以吃,索性晚上就去外面吃点东西了,这样省时间省事,吃过饭也好回家继续写稿子。

  1985年,个体经济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民以食为天,餐饮业是发展最快的,街边支起了不少小店,叶蔓挑了一家看起来比较卫生的,点了一个菜。

  等待吃饭的间隙,叶蔓支着下巴打量起三十年前的长永县,一抬头正好对上斜对面的国营饭店。

  六七十年代国营饭店是如何的威风,可如今到了饭点,门可罗雀,女服务员无精打采地隔着玻璃窗望着大街。

  自从开放了个体户执照后,街上到处都是卖吃的,比国营饭店便宜,服务态度又好,市民会用脚投票再正常不过。

  时代的洪流裹挟而来,如果跟不上时代的变迁,就会成为被时代抛弃的那一个!

  她要做的就是顺应时代的潮流。

  叶蔓收回了目光,冲老板笑了笑,接过碗慢慢吃饭。

  晚上,叶蔓一直伏案写稿子,用了一整晚,写出了两篇稿子,但跟报纸上的文章做对比,还是不行,文字的煽动性不够。

  叶蔓将信纸团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又翻阅了一下报纸上的报道,整理了思路重新写。

  一晚上写写停停改改,次日上午,天刚亮,叶蔓就去了厂子里,继续窝在桌子上写稿。

  花了两天的时间,她总算写好了稿子。

  叶蔓将两份稿子交到了梅主任手里,说:“梅主任,这是我写的稿子,写了两份,你看看哪篇更好一些。”

  谁知梅主任看完后,却得了选择困难症:“哎呀,小同志,你这稿子写得太好了,我看哪篇都行,刊登哪篇好呢?”

  叶蔓文化水平不高,可早期的干部,很多也没念多少书就参加工作了,梅主任就是这种情况。

  叶蔓瞧她一时半会怕是选不出来了,便提议:“梅主任,不如将两篇文章都给熊记者吧,发哪篇,怎么发由他这个专业人士来决定。”

  “你这主意好,年轻人脑子就是够活泛。”梅主任欣然采纳了叶蔓的建议,将两封信收了起来,打算一会儿就去邮局邮寄。

  为了保证早日将这篇文章刊登出来,梅主任还提前给她同学打了个电话,请对方一定要帮这个忙。

  文章寄出去后,叶蔓也跟着闲了下来。上班没事的时候,她就研读政策,下班就在县城里逛逛,了解这座久违的城市,看看有哪些商机。

  一转眼,四天过去了,叶蔓每日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看《溪化日报》,但一直没看到文章刊登出来。

  也不知道对方收到没有,叶蔓打算再过两天,若是文章还没刊登,她就去找梅主任打听打听情况。

  结果等到第二日,她一进办公室,老大姐们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目光灼灼,满是艳羡:“三妮啊,你上报纸了,这可是咱们维修部头一份!”

  总算有消息了,叶蔓松了口气,走过去道:“在哪里,我看看。”

  黄大姐抖了抖,将报纸递给叶蔓,指着一行小字上的叶XX,说:“那,你在这儿。”

  叶蔓……

  这也叫上报纸,这也值得他们如此兴奋?只能说维修部的职工们太闲,太无聊了。

  叶蔓接过报纸,仔细看了一遍,跟她写的大同小异,不过熊记者稍微做了润色,语言更流畅,文笔更好了,而且煽动性也强了不少。

  不愧是靠笔杆子吃饭的。

  叶蔓非常满意,这篇报道讲述了叶XX,也就是她如何被家里换亲逼嫁,公安和厂子妇委会的干部又是如何从天而降,拯救了包办婚姻的受害者。

  新闻写得极具有趣味性,比平日死板的报道有趣多了,而且还集齐了哪怕三十年后都吸睛的“现场悔婚”、“换亲”、“重男轻女”等一系列热门元素,想不火都难。

  叶蔓放心了,将报纸还给了黄大姐。

  “哪位是叶三妮同志?梅主任叫她过去一趟。”突然来了个扎着两根黑黝黝辫子的小姑娘站在门口大声喊道。

  叶蔓连忙起身:“是我,麻烦同志跑一趟了,我这就过去。”

  她交代了一声,赶紧去了梅主任的办公室。

  梅主任手里正拿着《溪化日报》,满脸喜气地问道:“小同志,今天的报纸看了吧?”

  叶蔓脆生生地笑道:“刚看完,熊记者的文笔真好,写得太好了。”

  梅主任笑了笑:“他也夸你有天赋,第一次稿子就写出这种水平,还说咱们电视机厂藏龙卧虎呢!”

  叶蔓可不敢当:“熊记者过奖了,这也就是我的亲身经历,真情表露,换了别的我可写不出来。”

  “小同志就别谦虚了,我找你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你是当事人,这篇报道不宜以你的名义刊登,所以写的是熊记者的名字,不过稿子是你写的,稿费他让我转交给你,稿费不高,只有12块,你拿着。”说着梅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

  12块抵得上她小半个月的工资了,叶蔓一点都不嫌少,接过笑道:“真是太感谢梅主任和熊记者了。要不是你们提携,我可没这赚钱的机会。”

  梅主任摆了摆手:“这是你应该得的,后续……”

  话还没说完,先前那个女同志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张秀气的脸蛋因为激动,通红通红的,语无伦次:“梅主任,那个,让你去一趟,县里……”

  “丁雪,你不要着急,慢慢说,县里怎么啦?”梅主任知道这个同志一紧张说话就不利索,温声安抚她。

  丁雪抚了抚胸口,激动地说:“梅主任,县妇联刚才打电话过来,让梅主任去一趟,还让你带上今天的《溪化日报》。”

  梅主任蹭地站了起来,急切地问道:“电话呢?挂断了吗?”

  “已经挂了!”丁雪点头说道。

  梅主任愣了一下,摆手:“知道了,你去忙吧!”

  叶蔓见梅主任还有事,适时地提出告辞:“梅主任,我先回去上班了。”

  梅主任听到这话,猛地抬头,目光火热地看着叶蔓:“小同志,你不忙吧,不忙就跟我一起去妇联一趟,走!”

  说着抓起报纸,夹在腋窝下,拉着叶蔓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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