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宝海鲜舫 图/珍宝王国官网
在香港仔，没有人不知道珍宝海鲜舫。这艘停靠了46年的海鲜舫，曾是无数香港人宴请宾客的高级食府，也多次出现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繁荣的香港电影中，更是国内外观光客的打卡地。在很多人心中，珍宝海鲜舫是香港的文化地标、几代人的共同记忆。
但越来越严重的经营问题让它不得不宣布，它要在今年6月14日起航离港。人们以为这是一次短暂的告别，但作为香港电影中的常客，这艘船的结局，似乎也如电影情节一般充满戏剧性。
6月20日深夜，香港仔饮食集团发表声明，宣告珍宝海鲜舫在6月18日下午于拖行途中遇上风浪，船身入水，开始侧倾，负责托运的拖船公司尝试救援但未能成功；船体于6月19日在西沙群岛附近水域全面入水翻转，而因为事发地点水深超过1000米，几乎无法打捞。
曾经繁华一时的珍宝海鲜舫远去了。有人怀念它，也有人觉得，这其实是一种必然。
珍宝王国的出现
海鲜舫最初源于水上渔民的“歌堂船”。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广东沿海的渔民以船为家，靠海而生。歌堂船是他们在避风港聚集，办嫁娶酒席时候提供吃喝、唱歌的地方。50年代，香港发展成贸易港口，有钱人常来吃海鲜，渔民便顺势把歌堂船改为了更大规模的海鲜舫。吃的都是现捞的昂贵活海鲜。而到海鲜舫吃饭，也成为了尊贵身份的象征。
最初的太白海鲜舫 图/香港旧照
珍宝不是香港的第一艘海鲜舫，但它是最知名的。人们日常语境中说的“珍宝海鲜舫”，指的其实是包括“太白海鲜舫”和“海角皇宫”在内的三艘海鲜舫，后两者在上世纪80年代被珍宝收购，一起构成了后来的“珍宝王国”。珍宝海鲜舫最大、最华丽，因此名声在外。
其中最早的是太白海鲜舫，它建造于1950年，由商人袁容投资，后由王老吉收购经营。上世纪60年代，王老吉希望建造一艘比“太白”规模更大的海鲜舫，因此投资建造了“珍宝海鲜舫”。
但就在开业前6天，因为在工人烧焊时火花点燃了易燃物，整艘船直接被烧毁了，并造成装修工人和附近的渔民34死42伤的严重后果。
王老吉无力再投资，1972年，“赌王”何鸿燊及新世界发展创办人郑裕彤随即接手，斥资3000万港元，重建了珍宝海鲜舫。
三艘海鲜舫的装潢都参照中国传统建筑而建造，太白海鲜舫船体参考了北京天坛的设计，墙上是凤凰浮雕，中庭天花以八仙围绕。海角皇宫则仿造了北京颐和园石舫。
珍宝海鲜舫则是全船以龙为主题，仿造中国宫廷建筑的形态。内部有“龙楼”“凤阁”“金銮殿”“太和殿”和一把龙椅。舫中有巨型海鲜池，饲养了60多种海鲜，门口是两条巨型金龙木雕。正门船边的位置，九个金色的小龙头会同时吐出水柱，射向中央的一颗龙珠。人们称之为“九龙吐珠”。在二楼的楼梯间里，壁画《衣锦荣归图》由一名意大利籍艺术家用马赛克人工镶嵌，在上世纪70年代，其造价近百万港元。
珍宝海鲜舫的建筑风格仿造中国古代宫廷 图/珍宝王国官网
1978年，珍宝海鲜舫正式运营。它长76米、宽22米、高28米、面积4180平方米，相当于一座九层高的楼房。高峰时刻，它能容纳2300名食客，成为当之无愧的“世界上最大的海上食府”。只要有钱，任何人都可以在珍宝上摆酒席，包括婚宴、团圆饭、联谊活动，吃脆皮烧肉和避风塘炒蟹。而世界各地的观光客到了香港，也都一定会到珍宝上打卡参观。
霸占电影银幕
珍宝海鲜舫停靠在香港仔避风港46年，灯火闪耀，成为了香港本地的著名文化地标。但对于香港以外的人们来说，知道它的存在，更多是通过1996年的电影《食神》。
食神对决 图/电影《食神》
电影中，第二十八届“超级食神大赛”被设置在珍宝海鲜舫，周星驰饰演的史蒂芬·周对战唐牛，用一碗“黯然销魂饭”，重夺食神称号。
在接受TVB采访时，《食神》电影制作人田启文说，电影的这一结局拍了近一个星期，因为白天珍宝海鲜舫还要营业，只能在晚上拍摄，一些局部位置，还是借用相邻的太白海鲜舫拍摄的。
《无间道2》里，吴镇宇饰演的倪永孝到珍宝海鲜舫赴“劳工体育会”的回归宴，在相互恭维之间，警察突然出现将他逮捕。倪家没能“抬起头来做人”，而电影结尾，珍宝海鲜舫缓缓沉落。
除此之外，在珍宝海鲜舫取景拍摄的电影还包括《龙争虎斗》《特警新人类》，007系列电影《金枪人》，日本的《哥斯拉》《行骗天下》等。电子游戏《生化危机6》《饿狼传说2》也曾以此为背景。
珍宝海鲜舫与哥斯拉 图/电影《哥斯拉之世纪比必杀阵》
作为一种时空背景，珍宝海鲜舫似乎见证了香港电影的黄金年代。也塑造了一种世界对于香港的统一印象：带有一种神秘的东方色彩，但又是现代和西化的。如同珍宝海鲜舫上方的两个巨大招牌，红色的繁体“珍寶”和绿色的霓虹灯牌“JUMBO”。
而从运营至今 ，珍宝海鲜舫接待过无数名流，知名的有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汤姆·克鲁斯、巩俐、周润发。何鸿燊几乎每年的生日宴会，也都会在珍宝上举办。直到92岁以后重病住院。
随着港片黄金时代的落幕，作为一贯背景的珍宝海鲜舫同样成为一种过去的代名词。网络让纷繁的文化形态出现并占领人们的生活，不仅仅是海鲜舫，常出现在港片中的冰室、茶室、都成为回忆滤镜里的标配。人们很怀念他们，但好像不愿再去光顾了。
2022年初，香港知名男团Mirror为马来西亚Astro广播公司摄制贺岁MV，这成为了最后一项在珍宝海鲜舫上取景的影视制作。
一种并不准确的“东方印象”
文化地标、集体记忆、著名影视打卡地……人们怀念消失的珍宝海鲜舫，因为它似乎代表了某种意义上的“东方文化”，然而这种东方印象又是被复杂建构的。
香港历史学者赵善轩曾说：“珍宝海鲜舫、太白海鲜舫见证着一个时代——香港中西文化交汇的时代。它的建筑，里面的壁画、茶具、龙椅座位，都是传统中国文化特色，但它的餐点与设计，许多都为迎合西方游客对于东方的猎奇印象。”
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社会学教授孔诰烽在网上发文称：“香港有很多值得我们怀旧的东西，但这艘船只是专门为那些寻求尴尬异国情调的无知游客提供高价但质量低的食物。”他认为，珍宝海鲜舫的存在只是一种“自我东方化”。
不仅满足西方游客的猎奇印象，珍宝海鲜舫也安放着内地人的想象。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当看到银幕里的华丽海鲜舫，人们可以自动对应脑海中的香港：它遍地财富机遇，是不同于内地的繁华都市，但又充满东方元素，传统而亲切，与内地依然紧密相连。
想象总是比现实更美，而更重要的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些想象似乎可以被更多的东西所替代。旅游业的发展让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可以到中国亲自感受东方，珍宝海鲜舫的生意不可避免地日渐凋零。而更久后，即便是作为文化景点，珍宝海鲜舫的画风，似乎也有点过时了。
4个一笼的烧卖50元，清炒素菜160元，从2013年起，高消费的珍宝海鲜舫逐渐出现经营亏损。而2020年疫情开始后，旅游业、餐饮业受到冲击，2020年3月，珍宝王国宣布暂停营业，当时的亏损已经超过了一亿港元。无论在文化上还是在商业上，这个时代的珍宝，被淘汰都是必然的。
在过去的一年里，珍宝曾与十多家企业接洽，希望将珍宝海鲜舫捐赠给香港海洋公园，但各方都表示运营成本过于高昂。2022年5月底，珍宝海鲜舫母公司只能宣布，在6月底其海事牌照到期前将它搬离香港。
珍宝发布的沉船声明 图/珍宝王国官网
6月14日，香港仔下着小雨，在正式拖离之前，员工们在珍宝的正门口搬来一张圆桌，放上了烧猪、水果，上了香烛，祈求一切顺利。沿途的船只鸣笛致意，岸上的人们都在举着手机拍照。
参考文章：
[1]香港珍宝海鲜舫：一场南海沉船疑云牵扯的那些事｜BBC中文
[2]珍宝海鲜舫告别香港，最后营运的画舫，远去的流光溢彩｜端传媒
[3]香港珍宝海鲜舫的终点不适合离乡，而是沉没｜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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