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如苦海行舟，一旦出生，就在前不见彼岸后不着归途的苍茫中游离。乘风破浪有时，荒郊搁浅有时，雷电交加有时，朗朗天青亦有时。
初行时，带着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双眼，我们沉迷于沿路的风景，看瑰丽的日出如海，赏黛墨的夜沉如钩。也曾迷茫中频频回首迷失方向，但从未停止脚步。
直到行至路半，发现船体日渐衰弱，扬起的帆愈加苍老，可身后跟着的同行人，正如从前的自己一样，带着好奇的双眼张望。
茕茕孑立，东走西顾。没预料地与一艘名为“中年危机”的快艇迎面相撞，四顾苍茫。
《两只老虎》剧照 - 葛优饰演的张成功被绑
电影《两只老虎》里，葛优饰演的张成功就是那艘船，眼看着亲情、友情、爱情都在走向成功的苦旅中一件件丢失，却一点挽回的方法也找不到，最后，恨不得让自己也搁浅。
事业有成的张成功（葛优 饰），在实现财富自由之后，反而迷失在了自己构筑的桎梏里。
对父亲以自杀的方式离世而无法释怀，对朋友范志刚（范伟 饰）失助而终生愧疚，还有对爱人周原（赵薇 饰）离开的不解，交织在一个原本以为拥有一切的人心里，苦苦纠缠，得不到结果。
电影《两只老虎》剧照 - 乔杉饰演的余凯旋打晕葛优
他选择结束生命，却在准备跳楼的地方，被余凯旋（乔杉 饰）打蒙、关起来，勒索一百万。原本就没打算活着的张成功，反而由死念转生，提出愿意出200万，只要余凯旋做三件事。
电影《两只老虎》的故事并不复杂，甚至让人觉得剧情过于简单，设定也比较老套，想要传达的内涵三两句话就概括得出来。
反而，电影中潜藏的意识流，有很多可以深挖的角度，让若尘解读出了这部电影的另一面。
电影《两只老虎》剧照
意识流——解锁《两只老虎》的钥匙！
一、什么是意识流电影？要弄清楚意识流电影，得从意识流小说说起。
上世纪20年代，文学上开始流行意识流写作。小说家们不满足于描绘故事、情节和事物的变化，开始注重于描写人物单纯的实质，以及幻想、幻觉、感情波动等心理流动，他们把视角聚焦在这些非理性内容的创作上，让结构更为自由，心理暗示和触动性更强。
比如伍尔夫、普鲁斯特等的小说，以人物意识活动为结构，展示人物持续流动的感觉和内心的思想。50年代，这种适用于文学作品中的手法，开始走进电影作品的创作中。
意识流电影《盗梦空间》剧照
意识流电影，正是受意识流小说反应而发生的一种奇特的影片式样。
以表现人物意识为目的，包含大段的回忆、幻想、梦境等不切实际的意识形态变化，不追求叙事完整或戏剧冲突，甚至打破封闭的时空结构。
意识流在电影制作中有两种基本运用：一种是展现不属于影片正常时空逻辑的情节与画面，比如回忆、幻想、闪回、错乱等；另一种是作为一种运营结构的思想观和世界观，直接影响影片的整体架构。
无论哪种运用，其目的是在缺乏合理性和不具结构的混乱中，引领观众走进人物内心的心理五感和情感输出。它不仅是结构手段，而且上升为整个影片的主旨立意。
意识流电影代表作《广岛之恋》剧照
比如，由阿仑·雷乃执导，埃玛妞·丽娃、冈田英次等主演的爱情电影《广岛之恋》被称为意识流电影的经典之作。
全片没有多么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女主与男主相恋，却反复不断地讲述着自己的过去，回忆着上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整片电影的主旨就是通过女主的意识流，反映女人内心关于爱情和婚姻的触感外化到现实生活中的表象。
王家卫执导、张国荣主演《阿飞正传》剧照
国产电影也有很多优秀的作品，王家卫堪称意识流电影的导演代表。在他的《花样年华》《2046》以及《阿飞正传》中，都有很多意识流的画面和影像，它们跳脱时间和空间而存在，将观众的视线吸引到人物的内心世界，并被紧紧抓住无法脱离。
既然是意识的流动，意识流电影深受心理学启发也就不足为奇了。
弗洛伊德著名的“冰山理论”正是意识流电影的导向启迪：如果把心灵比喻为一座冰山，浮出水面的是少部分，代表意识，而埋藏在水面之下的大部分，则是潜意识。
自此，人们不仅关注冰山上面的少部分，更将注意力转向关照自身与内部，深挖冰山下的那部分。
弗洛伊德“冰山理论”图示
二、《两只老虎》的意识流：一场张成功内心世界的幻想局以意识流为引子来解读《两只老虎》会有新的发现。我们不妨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提出一种新的解读——电影中的一切只是张成功内心世界的一场幻想局，是他的意识流。
那是一个事业有成却三情缺失的男人，在中年危机时想要逃离现实的自我拯救。
①余凯旋是张成功幻想出来的，名字也是他取的。
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有几个地方令我产生困惑：
第1个地方是电影一开始：
作为一个成功人士，张成功开车到自己的工地，怎么会一个保安守卫都没有？怎么会正好孤零零的一辆车跟在后头也没发觉异常？怎么会没有注意到余凯旋的袭击？
你可以说他沉浸于想要自杀的状态，失去了对周围环境的观察，勉强说得过去。
但在我看来，自始至终，都只有张成功一个人，在即将赴死的时候，本能的求生欲让他幻想出一个叫“余凯旋”的人来绑架自己，然后借余凯旋的身体和口吻，去面对不想面对的人、事，去拉自己走出困境，所以从这起，张成功的意识流和幻想局开始了；
第2个地方，是余凯旋与周原（赵薇 饰）的整段互动：
一个无名之辈直接闯得进化妆间，片场演完戏又能和一个明星演员一起坐下来喝酒谈心，还能一同在高楼的天台上待了一夜，这一整段无论从剧情上还是画面呈现上，都有恍惚与不真实之感。
没有剧情，时空也不符合逻辑，全线在意识流里穿梭，一会儿在片场，一会儿在酒馆，一会儿在天台。
我们看到的是余凯旋，但事实上却是张成功幻想出来的自己，在挽回那段不想失去的爱情。
当片中的赵薇说出对葛优的看法时，“余凯旋就是张成功”这一点，得到了最好的证明。
在台词上，明明是面对乔杉说，但赵薇用的是第一人称“我”对第二人称“你”说，而不是“他......”：
你是一个太自我的人。你每天生活在怀疑之中。你怀疑一切。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太相信自己了，才怀疑一切。后来我才明白，你是太怀疑自己了才不相信一切。你不让我工作，说我随时随地会背叛你。我放弃一切和你在一起你又怀疑我是为了你的钱。我想结婚，你离不了婚，你离婚了又说你再不想结婚了。每一个靠近你的人最后都不得不选择离开。因为你太缺爱，你根本就不相信人与人之间有稳定的关系存在。你根本就不相信有爱，你根本就不具备爱与被爱的能力。你太没有安全感了。你觉得每个人都在骗你都在演戏，每分每秒，每一个地方都是假的。和你分开之后我才知道，我只是活在你的世界里。你何必在意我的看法。我对你没有看法。祝你幸福。
在画面上，那一整段的处理是赵薇一个人的特写，她直逼屏幕，毫无表情的说出这段话，镜头跟着她的行动轨迹向左右前后推移摇动，乔杉自始至终没有出镜，配上以“你我”相称的台词，给人的直观感觉是——赵薇在对葛优说话，而非乔杉；
只有这一整段是张成功的意识流，才能解释当他听到余凯旋编的那一段看法时，会痛哭流涕。
他根本从来不相信周原会说那么充满温暖与爱的话。他知道他在周原心里到底是怎样的，只是自己不愿意去面对，才会幻想一个人替自己去面对，替自己去承受爱人的决绝与怨气。
到最后，以为他患有绝症的周原终于选择放下，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那一段话跟余凯旋回复给张成功的一模一样。
这里不仅是为了前面埋伏笔后面拢包袱的戏剧效果，也从侧面说明余凯旋是张成功自己，因为只有和周原相爱过的他，才能如此精准地说出周原对他真实的看法。
如果真有一个绑架者余凯旋，一个外人，就算是编，怎么可能把周原对张成功的感情编得一字不差？
那一段，片中的赵薇用的依然是“我”“你”而不是“他”，说明她的诉说对象正是葛优，而非乔杉。
而余凯旋，是张成功幻想出来替他面对一切的人。
第3个地方，是彩霞（闫妮 饰）的不矜持
一个一生生活在村里的女人，见到一个城市来的陌生男人余凯旋，她的眼神居然迷离起来，身姿也娇柔了几分，连说出的话，都带着几分如甘蔗般的甜腻。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热情的接待，没有具体的介绍，甚至连一个女人该有的矜持都没了。
如果他看到的是余凯旋，这一切都不合理，但如果彩霞看到的，是与自己青梅竹马年少相恋，又久未见面的张成功呢？
她的一切举动、行为、言语就合理得多了。连镜头中那朦胧的光影，初恋般的画面处理也说得通了。
不过，你还是会看到彩霞讲述她和张成功的故事，像是对着一个外人在细述过往。因为张成功自己不想面对又放不下，才会在意识里幻想出一个余凯旋去帮自己，所以，那些人与余凯旋的互动也是张成功意识里把一切幻想合理化之后的正常反应。
看到这里，你也许会说“太扯了吧？“
对，意识流电影就是不按时间、空间与剧情逻辑循规蹈矩，它只基于人物内心的意识流动而存在。时真时假，时有时无，时而虚无飘渺，时而确实可信。
大胆一点想，连“余凯旋”这个名字，也是张成功赋予的——人生行至路半像一只射出的箭，虽已正中靶心，回过头却发现，曾经的不留余地让自己再无凯旋而归之处。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没有眼睛，是害怕正视从前的自己，不敢面对那些已经犯过且永远无法挽回的过错；
没有耳朵，是听过太多复杂的声音，却从未静下来听一听内心下意识里的心坎对白；
没有尾巴，是携一路风尘走得太快，来不及回首路上那些不想更不该丢掉的人、事、情。
《两只老虎》，一场幻想局。
身在局中的张成功在面对心理的危机，置身局外的我们在他的意识流里警醒：我们也是那艘船，也会撞见危机艇，可怕的不是相撞，而是不懂得停下来。
文 ｜ 若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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