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马晋一

名著《封神演义》里,以牺牲长子伯邑考作为代价,西伯候姬昌终于瞒过了纣王的法眼,磕磕碰碰地回到了故都西岐。看见夹道欢迎的西周军民,姬昌悲心更甚,只觉心间一阵绞痛,哇地一声,竟将残羹全吐了出来。

这时候,周遭起先热烈的气氛,忽然变得冷峻起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军民们面面相觑。老泪纵横的姬昌,一声仰天长叹,划破了这凝固的一幕。只见他做歌一曲,“尽臣节兮,奉旨朝商;直谏君兮,欲正纲常。谗臣陷兮,因於里;不敢怨兮,天降其殃。邑考孝兮,为父赎罪;鼓琴音兮,屈害忠良。啖子肉兮,痛伤骨髓;感圣恩兮,位至文王。夸官逃难兮,路逢雷震;命不绝兮,幸至吾疆。今归西士兮,团圆母子;独不见邑考兮,碎裂肝肠。”

长歌当哭,其情甚悲。姬昌声调时而急促,时而又缓慢,他在等待众人的回应。

果如其然,便有义士气忿不过,跳将出来,“今日大王已归放土,当为公子报醢尸之仇。况今西岐雄兵四十万,战将六十员,正宜杀进五关,围住朝歌,斩费仲、妲己於市曹,废弃昏君,另立明主,以泄天下之忿。”

但时机未到!

姬昌清楚地知道,此时同商汤帝国翻脸并掰着手腕,赢面几乎为零。他要做的,其实就四个字,韬光养晦,诚如他在商汤那七年软禁生涯一般。只见他缓慢地环顾四周,抬起手,又缓慢地放下,略微颤抖地声明,“天子乃万国之元首,纵有过,臣且不敢言,倘敢正君之过;父有失,子亦不敢语,况敢正父之失。所以君叫臣死,不敢不死;父叫子亡,不敢不亡。为人臣子者,先以忠孝为首,而敢以直忤君父哉?昌因直谏於君,故囚昌於里虽有七戴之困苦,是吾愆尤,怎敢怨君?吾子(伯邑考)自取其死,孤临行曾对诸子文武有言:孤演先天数,算有七年之灾,切不可以一卒前来问安。候七年灾满,自然荣归。邑考不遵父训,自恃骄拗,执忠孝之大节,不知从权,又失打听,不知时务进退,自己德薄才庸,性情偏执;不顺天时,致遭此醢身之祸。”

姬昌这段即兴讲演,情感上看似逻辑矛盾重重。前脚才说“独不见伯邑考,碎裂肝肠”,后脚便无情地申明伯邑考“德薄才庸,性情偏执”,醢身之祸是咎由自取。但从一个政治家的素养考量,讲演很有水平的,演技也非常高。

表面上,他在自我检讨,把责任都推到自家人头上。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姬昌实则亮出受害者的名牌,他在声泪俱下地控诉纣王对己方家族的残暴迫害,进而在衍生出一种国民情绪,这个商汤政权对于整个西周民众的人格欺凌。只不过,囿于当时根深蒂固的君臣行为规范(小说虽讲商周事,实成书于明代,时君臣纲要之矩当为主流思想),做出越矩犯上之事,是要承担极大道德风险。正因如此,以忠义仁德自我标榜的姬昌,自然不会主动却打破这个既有规则。

当然,这样的气氛营造,也为后来西周反攻商汤,埋下了很好的情感基础。姬昌在有意酝酿国民对于宗主国商汤的怨恨,而这种怨恨,在经过了时间的发酵,会变得愈有爆发力。换言之,后来的周王反商,其实是民意推动的结果,周王在这件事上态度始终是被动的。这就是姬昌要的效果。

封神演义中诸神最后由谁来争锋:封神演义最强诸侯王(1)

仅仅是情感上的煽动,仍远远不够。姬昌清楚地认识到,拳头才是硬道理。他要转化为实际行动力。这个时候,姬昌在商汤软禁生涯,就起到作用了。通过长达七年的实地生活体验,他对这个帝国的运作,有了更为深入了解和切身体会。他决心同纣王行为反着来。

其一,他要做的便是安民。这和纣王大张旗鼓的扰民截然相反。

且看原著里的描述,“孤既归国,当以化行俗美为先,民丰物阜为务,则百姓自受安康,孤与卿等共享太平;耳不闻兵戈之声,眼不见征伐之事,身不受鞍马之劳,心不悬胜败之扰。但愿三军,身无披甲胄之苦,民不受惊慌之灾,即此是福,即此是乐;又何必劳民伤财,糜烂其民,然后以为功哉。”

表面上看,姬昌以民为本,崇尚和平,反对战争。但从西周代商的结果看,姬昌此举只是暗度陈仓。他无非是在取悦民心的基础上,发展生产并积累生产资料,并在必要时挑起争端。显然,他在积攒对抗的资本。

封神演义中诸神最后由谁来争锋:封神演义最强诸侯王(2)

其二,他便主张建造灵台。而这个主张,显然是从纣王营造摘星楼的实例中获取了灵感。

灵台是古代帝王观察天文星象、妖祥灾异的建筑。换言之,姬昌造台,其希冀的是获得与神对话的权力。而纣王营造摘星楼的初衷,其实大抵等同。所不同的是,姬昌造台态度是极其虔诚而卑微的,是下级阶层对上级阶层的一种仰望,以及表达了寻求庇护的愿景。纣王营造摘星楼,情感上却天然带着游戏三界的轻佻,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君王,妄想把人间的触手,贪婪地伸向神明所处的天庭,这从“摘星”二字便可看出端倪。可以想象,之于神权的领导者昊天上帝以及元始天尊而言,相较于商汤,西周无疑是更为合适的人间代理政权。

其三,也是最为关键的,便是姬昌对人才的求取。这同纣王大量驱离人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封神演义中诸神最后由谁来争锋:封神演义最强诸侯王(3)

元始天尊门徒、在渭水之滨垂钓的姜子牙,无疑便是这场求贤运动的受益者。

当这位白发苍苍的垂钓者在应聘书上签下了名字,姬昌是这样造势的。不妨来看原著描述,“文王从散宜生之言,斋宿三日。至第四日,沐浴整衣,极其精诚,文王端坐銮与,扛抬聘礼,文王摆列车马成行,前往溪,来迎子牙。封武吉为武德将军。笙簧满道,竟出西岐,不知惊动多少人民,扶老携幼来看迎贤。”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作秀!

值得一提的是,时姬昌方才结识姜子牙不久,对于这位受聘者真实能力,很难有个全面了解。而他之所以大张旗鼓地造势,动机无外乎以下数点。

其一,姜子牙法号飞熊,恰和姬昌之梦暗合。原来,姬昌归国之后,曾梦见飞熊入营(这很可能是姜子牙大师兄南极仙翁动得手脚)。在神话时代,这可以表示一种天意的隐约表达。而这种天权梦授,在老百姓中间相当有市场。

其二,姜子牙此时年界八旬,外貌上皓首白须。须发苍苍,这便是德高望重的标志。这就跟我们现在公司或门店开张,总喜欢请几个老者站台一样。老者便意味着有学问,美其名曰“专家”。

封神演义中诸神最后由谁来争锋:封神演义最强诸侯王(4)

其三,替自己树立一块尚贤的招牌。如是一来,可以产生人才聚集效应。假以时日,各方人才便会像潮水一般向西岐涌来。这和“千金买骨”的道理,大抵如出一辙。

其四,姜子牙为外来户,且又是樵夫出身,其没有盘根错节的社会关系,也不太可能同士大夫打成一片。即便推之高位,将来也不会出现功高震主的尴尬场面(西周打败商汤,实质性建国之后,姜子牙便被分封到较为偏远齐地,疏离政治中心)。

当然,姑且不论姬昌是否尚有其他动机,但他一定是幸运的。姜子牙绝非一个水货。或者说,姜子牙背后的神仙势力,就算姬昌穷极一生做梦,也想不到其强大的能耐。殊不知,姬昌和他的后人们,正在成为名副其实的天选之人。而接下来要发生的,便是人为地制造一场外交危机,挑起西周、商汤两方的战争。当然,这对于擅工谋略的姜子牙而言,无非小菜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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