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

温晁走路步伐(宛如走路的速度)(1)

李晁,1986年10月生于湖南,现居贵阳。2007年起在《上海文学》《作家》《花城》《天涯》《人民文学》《江南》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出版小说集两部,曾获第三届《上海文学》新人奖、首届“人民文学之星·中篇小说提名奖”、首届《创作与评论》小说奖、第十一届滇池文学奖等奖项。

温晁走路步伐(宛如走路的速度)(2)

去年清明没有雨,气温像货真价实的春天,不是海明威在《不固定的圣节》里写到的乍暖还寒的春天,“在那些日子里,春天最后总是来临,但是使人心惊的是它差一点来不了。”他确信春天已经到来,因为繁重的衣物只剩下一件单薄的卫衣和蓝色条纹运动裤,一双脚在袜子里有了汗意。他喜欢这感觉,似乎可以远足,但他待在书房,在逼仄的四周是书的环境里感受着春天施与这小小房间的变奏,等到凄风苦雨的冬寒不再有卷土重来的迹象,他又一次确信这一点,这不是视觉带来的效果(他是个近视),而是嗅觉(他庆幸这个还没有坏掉)。他准备打发一个短暂的假期,因为工作的缘故,假期于他来说,是一个可以写点什么的日子。这期盼几乎每个假期都有,可最终的果实却寥寥。往前推四年,多少假期,他也不过是写了三四个短篇,对此他当然气馁,但并不绝望,因为不写的日子是多么轻松愉快啊。一旦他冒起念头想要坐到书桌前,他明白那一定意味着痛苦的开始。只是这一次不同,他在一种称得上暖烘烘的氛围里安坐下来,在几乎能把人抬升起来的温度中,他感到了身体的充沛,春倦与疲乏没有到来,这是一个绝佳的良机。他想也没想,直接在电脑上敲下了一行字,“女孩坐在葡萄藤下数碗里的米,对这栋老楼的居民来说,这就是她在吃晚饭了。”他就此找到了叙述感觉,那感觉当然久违,畅快的行文下,人物都来了,仿佛一个个也被冬寒憋得浑身难受,这让他有些感动,他的手指也不再僵硬,说十指翻飞肯定夸张,他打字只需四个指头,也许五个?他多么需要这感觉。曾经,在那几年里,他觉得自己已被踢出了写作生涯,因为他写得越来越少,信心落得比脚趾还低,可作为自我保护,他也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心安理得的感觉。不写是愉快的。这是他对同事的讲法,可这讲法几乎没引来什么反应,同事们也大都不写了,这是做编辑的副作用之一,谁都知道,大家根本不用担心离文学太远,因为还有一本杂志需要源源不断地出版,还有更多的作品落在邮箱里,等待狂赞。职业阅读成为了代替写作的一种方式,大家不用担心自己被一脚踢出文学,因为不写。但若抛开这份工作,他也会犹豫与疑惑,我是哪个?以他的有限与依赖,离开写作,等于把自己踢出了人生。

《傍晚沉没》是小说接近结尾时,他想到的名字,他没想到这个小说进行得这样快。初稿只用了三天的假期,那三天,他重新找回了白天之于写作的意义,不是精力更好,而是意味着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挥霍。回想起那些夜晚断断续续的写作,他开始有些害怕,天黑下来就意味着离白天不远,而白天他要早早赶去上班。

这次写作最终成了奖赏,一种轻快的几乎没有负担的叙述出现,近乎盲目,写完他才发现一个短篇小说里竟然出现了这么多的人物,简直违背了一个短篇不应出现较多人物的“定律”。但写的时候他没有这么想过,等待通读才发现那些人物匆匆登场又慌忙离去,留下了很多的空白,这空白或许可以称之为线头,一个小说留下了那么多的线头,在他还是第一次。

他不在乎。他记得杰夫·戴尔的话,“爵士乐有一部分是自发的幻觉。”他觉得写作也是,他当然不能像从未见过生活那样去写小说,他的写作资源只是他人生经历被过滤后的一次次发酵,如果说重构的这一切来自过去他熟悉的氛围,那样一个凋敝的水电工程局后方生活的话,那么他就对过去一无所知。没有人谁能带着观察与审视生活,生活的本质是不被察觉,既不被自己察觉也不被他人察觉,它只是过程,写作当然不同,它是这过程之后的开始,每一次都是开天辟地,它不是武侠中那招著名的“还施彼身”,而是“还施彼身”的假面,一招借由“还施彼身”隐藏的全新招数。

宛如走路的速度,这是他对写作这一不可预计行为的看法,他喜欢这个说法,来自是枝裕和,这本随笔集(《有如走路的速度》)他拿到后并不读其中的内容,他觉得这本书最重要的文字他已经读到了,但每一次具体写作却不是这样,短篇小说是一种要比走路的速度还要快一些的事物,正如这篇《傍晚沉没》,人物来去匆匆,转眼不见了。这不见带来一种念想,所以这篇小说开启了他后面的几个小说,不是因为这一篇写得怎么样,而是他找到了讲述的快乐,那些人物也开始呼应,不请自来,实际上也不是不请自来,是他自己没有放下,还想着要再邀请一次。

这些年,他与朋友聚会骤减,他邀请最多的人只是他笔下的人物,虽然他们来的次数很少,也个个都不怎么情愿来(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但只要他写,他们最后还是来了。

温晁走路步伐(宛如走路的速度)(3)

温晁走路步伐(宛如走路的速度)(4)

《傍晚沉没》节选

作者|李晁

温晁走路步伐(宛如走路的速度)(5)

男孩转身,吴大头斜歪在楠木门外,嘴里叼一根斗鸡草,油亮的脑门在傍晚的光线下像一个大号白炽灯。家光惊讶是他,这个消失已久的家伙,据说连他老子的葬礼都没有参加。一时间涌出许多传闻来,有说吴大头去深圳的,有说他在学卡车的,更离谱的说法是他上了少林做了武僧,总之人不见了,说什么的都有。

家光当然好奇,大头,你跑哪儿去了?

吴大头憨笑,并不回答,目光盯着马路上袅袅走远的庭芳,那个就是你们的班花?

家光有些不高兴,连吴大头都盯上庭芳了,他没好气地回答,是又怎么样?

吴大头吐掉嘴里的草秆,笑了笑,我觉得一般嘛,一点儿肉都没有,有什么用。

家光转而暗喜,这小子果然眼光粗俗,他放下心来,看着吴大头没有走的意思,他也不便撵。说起来吴大头和他还做过校队队友,吴大头比他高一级,据说还留过一级,年纪就大出两岁,人看上去也很粗野,做后卫却是把好手,抢断从来凶狠,人也足够义气,一旦场上两拨人闹起来,吴大头总是第一个出头,他的标准动作就是飞铲,不论场上还是场下,这让家光多少有些好感。他又问,你跑哪儿去了?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吴大头神秘一笑,我去的地方多了,你要我从哪里说起?短短时间,吴大头就是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尤其是他说庭芳“一点儿肉都没有”更让家光觉得有些异样,他也说不好那是种什么感觉,反正和自己是大不一样了。

家光点头,你回来做什么?

吴大头捡过地上的足球,突然起了个大脚,足球飞速朝左边的院墙飞去,一把卡在了菱形孔洞里,家光还来不及心疼那球,李家阿婆就蹿出来,家光,你要把鸡杀光的是不是?

家光正要解释,李家阿婆就发现了院里的吴大头,顿时喊起来,大头,你回来啦?

吴大头毫不在意对方,可对方显然没有放过他,大头,你妈跑哪儿去了?我好几次找她她都不在,我泡菜坛子还在你家哟,你妈上次借去……

老太婆的话让吴大头很不爽,他可不想谁提起母亲,还这么大声武气的。他对家光说,说正事,有个朋友开了家游戏室,在新街上,去玩玩?

家光踌躇起来,就我们?

吴大头说,还有队里几个,今天是我生日,我请客。

家光不知道吴大头哪来的钱,看情势他也无法拒绝,正好这时李家阿婆端着碗晃到院子里来,想揪住吴大头,大头,你妈是不是在街上老潘家……家光赶紧一扭头,快走。

两人从小路穿过树林,家光以为能追上庭芳,可庭芳的背影恰好从跟前闪过,转眼那台嘉陵701只剩一只闪着红灯的车屁股。,这么快,找死啊,吴大头说,那不是张奥和你们班花吗,他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了?

我要是你的话,就把车练好了再带人。庭芳说。

驶出树林没多久,张奥的车就险些刮到一旁的自行车上,那车一拐竟栽进了路沟里,车主的咒骂还未响起,张奥就吼起来,没长眼睛啊!

庭芳坐在后座上,坐姿有些别扭,张奥故意不断加速,她不知该搂住张奥的腰还是继续将手撑在背后的抓手上,她几乎要坐不住了。

张奥也等着那双手环过来,搂住他硬邦邦的腰,他从未和庭芳靠得这么近,近到少女的体温像团小火一样时时在背后灼烧,那双手却始终没有改变主意。

下车时,庭芳还脸色铁青,张奥却扬扬脑袋,一只手插进发丝浓密的额头,说,哥快不快?庭芳翻了个白眼,对着后视镜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我是来看电影的,不是来出车祸的。

庭芳说完,张奥的手才想起似的伸向裤兜,兜里空得可怕,哪里有票的影子。张奥一下慌乱,女孩却不为所动,冷冷地盯着他,你最好快点掏出来,不然的话,你就要去买两张高价票了。庭芳的目光扫过文化宫前的小广场,三三两两的人正在聚拢,手里挥舞着票子。

张奥一身冷汗,前后几个兜被摸了个遍,还是庭芳指了指他的海军蓝衬衫,你瞎啦。衬衫兜鼓鼓的,张奥当即掏起来,是一卷钞票,都是大票子,张奥一张张摊开,电影票果然被卷在最里头,张奥夸张地亲了一口票,我说呢,不可能掉了。

白痴,庭芳说,还不把钱塞回去,等着人惦记吗。

张奥这才把钞票重新塞进兜里,电影票却被抽了出来,递给庭芳,票还是你保管好。庭芳接过票,扫了眼时间,还早,离电影开场还有一个钟头。这正中张奥下怀,他早早赶来就为了和庭芳多待一会儿。

他们去了工人文化宫背后的夜市街,张奥知道那里有家刨冰很出名,念中专时张奥就是这里的常客。街上都是年轻人,他和女孩挤进人群也有几分情侣的感觉,这让张奥十分得意,庭芳背着书包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可还没走几步,张奥就发现人群里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丧气的三角脸,目光随时吊着,不是他又是哪个?真他妈背时!张奥暗骂起来,他一把抓过庭芳的手就往街边的遮阳棚下钻,这是一家夜宵店,刚刚支出摊来,老板正鼓捣着炭炉,一脸的炭灰,看见两人闪进来,也不客气,吃哪样?还要等一下。

张奥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狗日的好像看见自己了,这让张奥有些烦躁。庭芳看着面前魂不守舍的男人,只是冷笑,做什么,你看见仇人了?

张奥不作声,点起一支烟,狠狠吸一口,又把脑袋探出摊子,想看看那人是不是朝这边嗅了过来。

······

节选自《小说月报》2020年第5期,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即可购买纸刊阅读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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