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背叛婚姻小说(失败的婚姻小说故事)(1)

《上海丽人》剧组杀青,当救火队员的陶筝终于解放了。  接受派盛影视的邀请,在其旗下创建编剧工作室起的半年多时间里,她一直在当救火队员——  这个剧组的剧本出了问题,她去做剧本医生搞飞页;  那个组的剧本写到快收尾了,编剧写不出结局闹崩溃,她顶上……  三四个项目帮下来,最棘手的还是《上海丽人》。  5集剧本开机,边写边拍。  原本的编剧干了一周就受不得重压,当逃兵了。  陶筝临时受命,闭关一个月,承受着整个剧组的催促、施压和挑剔,遭了大罪。  但总算……扛下来了。  从那种除了吃饭睡觉外,都在开会写剧本的高强度专注中挣脱出来,真如大梦方醒。  现在坐在杀青宴上,感受着四周的热闹,想想几天前还在组里鸡飞狗跳……恍如隔世。  陶筝正走神,忽然被身边人聊天的声音拉回现实。  “戴总,你颧骨怎么啦?”坐在陶筝左边的,是赶来参加杀青宴的派盛高管钱琪。  她越过陶筝,探头问坐在陶筝右边的戴乐乐。  戴乐乐是派盛的经纪部负责人,专门管公司的签约艺人。  “别提了,跟婆婆打起来了。  “她给了我两巴掌,这一道伤是她指甲劈了,刮的。”  戴乐乐摸了下脸,又哼一声,浑不在意道:  “小伤,过两天就好了,一点疤都不会留。  “我也没吃亏,抓着那死老太婆的头发,照着她颧骨就是一拳,打的她现在脸上还一大块儿青紫呢。  “接下来一两周她都别想出去打麻将见人,好好给我在家憋着吧,气死她。”  “……”钱琪三十多了,在派盛做发行,专门负责公司剧做出来后销售给各大平台和卫视。

短篇背叛婚姻小说(失败的婚姻小说故事)(2)

  她长相漂亮,身材高挑,但至今未婚。  听到这种激烈的婆媳关系,惊的她一时半会都接不上话。  倒是陶筝皱起眉,反问戴乐乐:  “别人家最多就是宅斗戏,你家这是现代武打片儿啊。  “都发展到这一步了,你老公呢?”  “那个就是个妈宝男,跟我谈恋爱的时候说要一起反抗他母亲‬,做个独立的男子汉,带着我单过。  “一结婚就全~变了。  “一会儿说他爸妈家保姆做饭他最爱吃,一会儿又讲他家别墅他住的惯,后来哄我说他妈已经改好了,现在不成天管东管西的了,叽叽歪歪想搬过去跟他爸妈住。  “我也是鬼迷心窍,觉得我工作太忙,成天在外面带着演员四处奔波,有点顾不上他。  “搬回去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他还能有人照顾,我就答应了。  “我的天啊,我跟你们讲!别提了,那就是个战场!  “什么家是人的避风港,可拉倒吧,一回家,比上班还累呢。  “你看我这是挨了两巴掌,我老公直接挨了五巴掌。  “那是打他吗?那就是杀鸡儆猴,打给我看呢。  “我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气,这种日子多过一天都

折寿。  “滚他们全家吧,我跟驴过,跟野猪过,都不会跟他过了!”  戴乐乐把自己家的事儿讲的跟电影似的,表情生动,眼睛明亮,看不出一点悲伤。  讲完了,她伏在桌上对钱琪道:  “钱总,干啥都别结婚,听我一句劝,我真羡慕你单身,想干啥干啥,潇洒。”  “唉,每天回家就自己一个人,干发行的成天飞来飞去的,我也没办法养宠物,最近正想找个人结婚呢。”钱琪道。  “别!”戴乐乐说罢看了眼陶筝,叹气道:  “像陶老师这样找到好老公的,那都得撞大运,像我这样嫁完了满地鸡毛的才是常态。  “我身边结婚的朋友,百分之九十都离了,咱真没必要非走这一道难关。  “你要是寂寞了,你就找个男朋友同居一段时间。  “婚姻?  “呸!”  陶筝听到戴乐乐提起自己,还说她的婚姻是撞了大运……  眸子微垂,睫毛忽闪着遮住眸光。  她嘴角微翘,但没有搭话。  “你要离婚,去问问咱们法务部的Jane,她认识好多律师,让她帮你把把关。”钱琪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戴乐乐点了点头。  “对了陶老师,你也结婚四五年了吧?准备什么时候要宝宝呀?”戴乐乐开朗外向,是个与人交际时热情的让人甚至有点无法招架的女人。  她自己的事儿聊完了,仿佛是怕冷场一般,又快速挑起新话题。  “一个月一次敦伦之乐都保证不了,我又不是狗血小言里的女主角,拥有仅一次性-爱就怀孕的必中体质……能怀上就有鬼了。”陶筝耸了耸肩,戏谑道。  “啊,是呢,你工作太忙了。”戴乐乐叹息。  “……”陶筝抿唇浅笑。  是因为她太忙吗?  “不过你公婆人很好,从来不催你吧?”钱琪加入聊天。  陶筝歪头想了想,笑道:  “他们不敢催,我和老公都拒绝这种压力。  “不过我婆婆去年跑去算命,说我们俩第一胎一定是个男孩儿。  “我当时就开玩笑说,那如果是女孩儿,是不是就不是她儿子亲生的啊?”  “哈哈哈!”戴乐乐一下被逗笑,“陶老师,有你的。”  “你公婆没生气吗?”钱琪也被逗笑。  “气了下,但他们家人脾气好,过一会儿也就没事儿了。”陶筝说罢,夹了一筷子面前桌上的炸虾球,细细咀嚼起来。  “陶老师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我前夫家里要是能有你婆家一半的好脾气,我都不至于要离婚。”戴乐乐叹口气,给自己斟满酒,然后站起身对陶筝和钱琪道:  “我年初新签的小演员,进来后一直当救火队员四处帮我顶戏,我去敬他一杯酒,哄哄他。”  “救火队员啊,跟我一样。”陶筝笑道。  “那能一样吗?你这哪是救火,你这是救人命,救全组啊!周司令应该头顶金山来谢你,他可别想一杯酒就糊弄了你。”  周言去过某个企业家社会大学后,就觉得‘老板’这个叫法俗不可耐,说职场如战场,他这个领头人正如司令一般,非要员工喊他周。  这个称呼于是贯彻至今。  戴乐乐说罢话,拍拍陶筝肩膀,又朝钱琪点点头,便举着酒杯拐向距离舞台区较远的一张圆桌而去。  几分钟后,陶筝隐约听到戴乐乐洪亮的女中音:  “沐阳,来,姐姐敬你一杯……”  舞台上的杀青总结ppt终于放完了,制片人笑着收声,举着麦请导演上台发言。  导演感谢了全组工作人员,最后,将目光转向靠近舞台的第一张圆桌。  待他对上陶筝的眼,终于歪头露出个温柔的笑容,轻缓着腔调道:  “要专门感谢一下陶老师,在全剧组人员都到位,每天烧着钱赶进度,却忽然没有剧本可拍的状况下,挺身而出,救了这个项目。  “这一个月我每天催你写,催你改,催你出飞页,你肯定觉得我面目可憎。这也是为了项目,我也没办法,但我心里感谢你。”  导演说罢,伸手接过舞台下递上来的酒杯,朝着陶筝举杯。  陶筝与导演隔空碰杯,笑着饮下半杯。  导演将酒杯倒转,示意自己已将酒喝的干干净净。  “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合作,你别看见我就跑就行。”  会场里哄堂大笑,陶筝从善如流。  许多人的目光却还没有挪开,仍落在这位救火编剧身上。  陶筝今天穿着件荷叶边白衬衫,配黑色闪钻休闲裤。  翘二郎腿时,裤腿垂下,露出黑色经典玛丽珍鞋。  配色非常低调,但是很高级显气质。  长直发,白皮肤。  她还有一双大眼睛和非常浓长的睫毛,让她像洋娃娃般惹人怜爱。  还好有两道细长的剑眉给她的脸增添了英气,压住眼睛带来的稚气。  再配上挺秀的鼻和有肉感的唇,反添了迷人妩媚。  精致五官,搭配无辜又撩人的独特气质,令人心动。  同桌平台大佬的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梭巡,直到扫见她左手无名指上的环戒,才暂时收回。  奈何佳人,英年早婚。  领导们纷纷发言完,酒席正式开始。  做好交际准备的人早在领导发言时就把肚子垫饱了,自由活动时间一到,立即拎着酒杯开始挨桌窜。  演员经纪带着自家准备捧的小演员,到导演、制片、平台大佬和资方老板面前敬酒;  搞发行的挤在平台和卫视的领导身边,拉着手拍着大腿,架势仿佛亲生姐妹兄弟一般……  有利益诉求的都在social,酒酣上头,环境嘈杂,女人们靠近男人耳边以求对方能听清楚,男人们搂上女人腰肢和肩头。  这是陶筝最讨厌娱乐圈的地方,社交场上充斥着各种气味和黏腻的肢体接触。  每当有人来敬酒或凑过来说话,她都笑容僵硬,如坐针毡。  两杯红酒下肚,她面色已有酡红,不远处戴乐乐已经带着自己的小演员敬酒过来,她肚子里开始翻滚。  身边忽然坐下一人,正走过来的戴乐乐瞧见那人,又改了主意,带着演员们转向了另一桌。  坐下的正是周言。  “周司令。”陶筝松口气,“咱们就别喝酒了吧。”  “那你喝奶吧,我得敬你一整杯。”周言年过40,但人仍然很精神,大概所有工作狂都看起来很年轻,“要好好谢谢你。”  陶筝举起牛奶杯,跟周言碰杯后喝了一大口。  牛奶沾在上唇,她忙将之擦掉,以免出现如俗套偶像剧般的嘴唇挂奶画面,那就太尴尬了。  “您就别谢我了,接下来我要做自己的项目,您支持就行。”陶筝笑着道。  派盛影业旗下共6个编剧工作室,其他5个全是写过‘年度剧王’作品的大编剧老师,德高望重。  她初来乍到,虽因去年写出以小博大的热剧而跻身为编剧圈的当红炸子鸡,但总还是觉得与其他5位编剧老师所差甚远,压力山大。  如今进公司创建工作室半年多,她光当救火队员了,就算救火的项目也会署她的名,但到底不是她的项目,差着意思。  心急于在公司站稳脚,她太想快些证明自己了。  周言点头表示支持,开口问道:  “有想法没?”  “想写个接地气的,真正展现当代年轻人生活的故事。  “活这么大岁数了,自己有一些想法,想表达。  “大概率是个群戏。  “等我想好了,立即申请立项会。”陶筝道。  “行,慢慢来,公司希望你出精品,不催你,你自己也别着急。”周言拍拍她肩膀,又敬她一杯后,问道:  “今天来了许多平台的老总,还有卫星台的领导,我带你去认识认识吧?”  在这个圈儿里,人脉有时候就是命。  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请周言带着进圈子,好跟大佬们混熟。  周言开这样的口,就是把陶筝当成自己人,要把自己的人脉跟她共享了。  这是重大的信任和殊荣。  “不了。”陶筝却毫不犹豫便拒绝了。  周言微微一怔,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好意会被拒绝。  “我一个月没回家,想回去休息。”陶筝微笑着解释:  “而且,可有可无的人和事,我都倾向于做减法。  “像认识大佬这种事儿,还是留给咱们公司发行部的同事们吧。”  周言定定望向陶筝,女人眼睛清亮,简单而干净。  那眼神更像一个孩子,纯粹。  懂世故,却不世故。  这也是周言喜欢她,看好她的原因之一。  一个有才华的人,如果还思维清晰,懂得自己想要什么,高要求的去追逐。  明白什么东西是虚名,绝不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去被绑架,被消耗。  这样的人,他相信她在职业上的创造力和生命力。  “行,那下周咱们公司见吧。”周言站起身,拍了拍她肩膀,“你坐我的车回去,我给司机打个电话。”  “不用,我老公来接我。”陶筝道。  “哈哈哈哈,那行,小别胜新婚,给你放3天假,你下周四再来上班吧。”周言调侃道。  “谢谢周司令。”陶筝应了他的好意。  送走周言,她给助理Eve打了个电话,对方忙将她的行李送过来。  年轻人喜欢热闹,陶筝留Eve在会场玩乐和认识新朋友,只叮嘱了让其少喝酒,便拽着拖箱独自走向宴会厅对外的正门。  丈夫陈书宇已经快到了,她出去大概正巧能碰上。  推开正门绕过门前立柱,她忽然瞧见阴影中一个背影。  是个穿裹身裙的女人,背对正门,面朝前方庭院,一手捏着杯,另一手握着面纸或手帕之类的东西在擦泪,哽咽着肩膀轻颤。  陶筝认出这个背影,是戴乐乐。  那个方才还在宴会中八面玲珑,笑的爽朗,即便提起自己跟婆婆大打出手的糟心事也还在大笑的开朗女人。  月色朦胧,灯影绰绰。  那个在霓虹场里摇曳生姿又快乐的背影,在此刻看来是多么的伶仃。  犹疑片刻,陶筝还是拽着拖箱走过去。  戴乐乐听到拖箱滚轮的声音,转头望过来,对上陶筝眼睛后,下意识的笑——这是她工作时戴惯了的表情面具。  陶筝却没笑,她伸出手揉了揉戴乐乐的肩膀,只是关切的望着对方,没有讲话。  戴乐乐这个存不住话的人,在从陶筝身上罩过来的温柔气氛里,根本憋不住一句话。  笑容瓦解,她五官挤在一块儿,忽然哭的很难看。  让人心酸。  “……我嫁给他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德性,也知道他妈不好相处,我多半罩不住。  “我就是财迷了心窍……”  戴乐乐以掌捂面,低头和缓了下情绪,抽噎一会儿,才继续道:  “那别墅我就住了2年,不用嫁给他,我也租得起,何必到他家受他妈-的气。  “我既没吃上他家的饭,也没花上他家的钱,倒消耗了2年时光。  “好好一个摩登女郎,变成了个离异的女人……”  戴乐乐语气里满满的怨和恨,分不清是对婆家人,还是对自己。  “别这样想,择偶这件事到底如何选择,对于经历了在20年间,飞速从农业社会进入商业社会的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本来就是最难的题目。  “父母的经验对我们没用,又没有人能明确的告诉我们,选钱、选才、选貌还是选什么能令我们幸福。  “有时候,就只能观察、积累经验。  “追求个人幸福的过程,这样的坑可能难免要跳上一次两次的。  “离就离呗,这都什么时代了,你就当分个手。  “下一个更乖。”  陶筝说罢,朝戴乐乐笑起来,表情又更温柔了几分。  她明明比戴乐乐年幼,讲起话来倒像个长辈。  戴乐乐被逗笑,叹气道:  “你不愧是当编剧的,就是有文化,哄人都一套一套的,还扯上农业社会、商业社会了?”  “真的啊,农业社会一夫一妻,商业社会也该有商业社会的婚姻关系,说不定发展成一妻多夫呢。”  陶筝一本正经道:  “之前社会的婚姻关系,那都是一代一代人慢慢摸索尝试,才变得稳定下来。  “现在我们刚进入商业社会,摸索尝试的重担可不就压在我们肩头了嘛。  “你也是人类摸索良性婚姻关系路上的重要前辈啊。”  “我就是结过一次婚而已,被你说的跟社会学家做学问似的。”戴乐乐擦去眼泪,终于又有了点好心情。  “对,你就这样想就对了。  “人活着就是个态度,别哭了,你的小演员小鲜肉们还在里面等你带呢。”  陶筝拍拍戴乐乐肩膀。  “真羡慕你,婚姻幸福,不用遭这一场罪。”戴乐乐轻轻抱了抱陶筝。  陶筝摇头苦笑,才要说什么,几步外的泊车位上忽然响了一声喇叭。  两个女人转头望过去,戴乐乐扫一眼陶筝手里的拖箱,立即意识到来接陶筝的人到了。  “行了,我不耽误你,快回去跟老公快活快活吧。”戴乐乐朝她挤挤眼睛,伸手拍了下陶筝屁股,自己捋了捋长卷发,便又款款扭回宴会厅。  陶筝从女人身上收回目光,转向那辆黑色奔驰车,车窗在她目光扫去时摇下,露出英俊男人的面庞。  剑眉长目,挺鼻薄唇,戴一副金属半框眼镜,气质儒雅斯文。  灰暗车厢被朦胧路灯照的迷离,男人的气质也因光影而显得神秘又性感。  只是可惜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他眼镜下的眸子。  是以,她完全没有看到他的思念或因久别而生的兴奋情绪……

短篇背叛婚姻小说(失败的婚姻小说故事)(3)

  陶筝目光有些漫不经心的掠过近处,遥望向更远——  杀青宴厅外墙根处,欲-望男女正在阴影中抵死纠缠。  令人羡慕的激-情。  临近半夜的车墩影视城仍有剧组在拍大夜戏,在宴会厅门口的高点远眺,可以看到灯光交织的亮影。  默默收回目光,吸一口气。  她拖着拖箱走到车前,一个月未见的思念忽然鼓噪起来。  陈书宇透过敞开的车窗望着她。  越靠近,男人那张淡然的笑脸越清晰。  陶筝抬起手,想要穿过车窗拂一下他一丝不苟的刘海,男人正巧在这时开口:  “后备箱门已经打开了。”  陶筝的手抬到一半又停住,这句话让她意识到,他没有下车帮她拎拖箱,或者拥抱一下她的意愿。  浮上心头的思念和亲近欲-望被冲淡,点点头,陶筝沉默的走向车后。  后备箱门果然弹开着,她将其拉到最大,费力的用双手托起行李箱,将之妥善放置。  关后备箱门的瞬间,她朝司机位望了一眼,陈书宇把着方向盘,坐的端正,目视前方,专注于等待。  站在原地,她踟蹰几秒。  就是在这片刻,‘我到底为什么需要一个丈夫?’这个念头第一次萌生。  陶筝下意识压下这想法。  她知道只要自己开口请他帮拎拖箱,他会配合。陈书宇不是那种对抗性很强的人,在某些层面上甚至是温柔好脾气的。  可为什么非要是‘配合’?怎么就不能热情的拥抱她呢?  一个月没见了啊!  就算来个法式深吻也不为过吧?  她最恨他像个木头。  水瓶男都这样吗?  绕过车身,拉开副驾的门,坐上车,安静插好安全带。  陈书宇听到安全带入扣的‘咔吧’声,便启动汽车踩下油门。  一切都像过去4年那般,熟练而单调。  令人无力。  陶筝将脸扭向一边不看他,汽车飞驰,路灯霓虹掠过,透过车窗,在她手上留下模糊光影。  他根本就不想她,也完全不关心她。  这份冷漠真伤人。  陶筝好气。  越想越觉得怒火狂烧,脑海中的小人儿正疯狂砸车窗玻璃,踹车身,大骂他冷漠无情,以拳砸他的脸,打碎他眼镜,拽他的头发……  可实际坐在车上的她,娴静无比。  成年人最激烈的喜怒哀乐都在想象里,面对真实世界时总要克制。  垮下双肩,她无意识的叹口气,闭上眼睛。  她从小害怕与人起冲突……  不如休息。  下一瞬,车不再换道疾驰,速度似乎也降下许多,越来越平稳。  然后,她查觉到自己面前吹着的冷空调忽然消失。  悄悄睁眼,正扫到陈书宇帮她关掉吹风口后,收回去的修长手指。  心里熊熊怒火噗一声熄灭,化成一阵清风飘散。  算了。  她默默伸手,轻轻握了下他垂在身侧的右手。  “你睡一觉正好到家。”他反手拍拍她手背。  “嗯。”她应声。  这软软的鼻音在车厢内轻飘飘回荡,萦绕陈书宇耳间,好久才被汽车发动机声音彻底吞没。  ……  ……  陶筝没能在车上睡着,回家洗了个热水澡,心情才好一些。  穿着睡衣走到客厅,房间很整洁,但却冷清。  她站了一会儿,想不出走进陈书宇书房的理由。  想亲近他,可好像也没什么话可说。想抱怨他,但何必刚回家就起争执。  于是漫无目的的在房间里闲逛。  这房子是陈书宇买的,上海黄浦区,120平还有个小阁楼,三千万的房子,九十万的装修。  当年她住进来的时候特别满意,觉得自己这个外地人终于在上海安定下来,不用再漂泊了。  那时她的心多安稳,可现在怎么又悬在了空中?  隔壁书房里忽然传出磨刀声。  陈书宇的爱好是收藏刀剑这类冷兵器,别人玩古玩盘珠子,他就是磨刀擦剑……  转眼看到脏衣篓里阿姨还没来得及洗的床罩,她干脆将自己的被罩也撤下来一起洗了。  洗衣机咕噜噜转,她拐回自己书房,避开一切爱情电影,点开一部探案片看起来。  被罩洗好的时候,片子正演到关键时刻,她没有动,听到隔壁打开房门和晾衣服的声音。  她抿了下唇,身体靠近电脑椅,又沉浸到影片的推理中。  半个多小时后片子看完,她瘫在椅子中软趴趴伸了个懒腰,这才关电脑出了书房。  路过杂物间时,她随意一瞥,却只看到一床被罩——是陈书宇的那套。  怔了几秒,她不敢置信的走进去,拉开洗衣机门,看到自己的被罩还在里面躺着。  胸中一直压抑着的火焰腾一声熊熊燃起,再死寂的火山也该喷发了。  她一把揪出自己的被罩,抱着便冲进陈书宇书房,没有敲门,礼仪尽失。  在男人怔愕眼神下,她将被罩狠狠丢向他。  被团成团的浅绿色被罩砸在他膝盖,又皱巴巴的趴落在他脚边。  “陈书宇!我跟你结婚4年多!晾衣服你还只晾自己的?  “你还记得你是结了婚的人吧?  “这屋子里不止你一个人生活,还有一个我啊!”  连同一个月未见的思念,和久别重逢却被冷遇的委屈,使眼泪没能忍住,漫涌出来,又在她斥责时淌入口中。  好咸涩。  她以袖抹去泪痕,站在他面前,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女孩,满腔控诉。  谁不想一直体面的像个女神,或者威风凛凛的似女王,可生活怎么不成全?  “我们一个月没见了,电话也没打几通!今天如果不是我要你来接我,你是不是都忘了自己还有个老婆?  “除了工作和刀,你有关心一下我吗?  “结婚只是个任务吗?办了那场婚礼,妻子就可以丢一边了?  “我是你人生路上考的一个证件,买的一个摆设吗?  “我不需要关心,不会寂寞吗?  “你为什么娶我?就为了让我明明有爱人,却过的比独身更寂寞吗?”  “……”陈书宇有些吃惊的怔望她几息,才忽然反应过来她为什么生气。  站起身捡起地上的被罩,他脸上没有一点被激怒的表情,反而一边笨拙的整理被罩,一边控制着语气,尽量平和的开口:  “我没注意,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他总是这样冷静,仿佛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情能激怒他,也仿佛没什么事是他真正关心的。  他的理智像一盆冷水,兜头而下。  陶筝的怒气和某些其他东西,一齐被浇熄了。  她宁可他争吵,宁可他怒火燃烧。好过这样仿佛一位领导在处理下属的情绪,一切都是技巧。  毫无感情。  这样的场景在外人看来,一定像是她在无理取闹。  没劲。  眼泪忽地便止住了,多一滴都流不出。  她拨开他伸过来想要拍她肩膀的手,转身拎了衣裳揣上手机钱包,便去穿鞋。  “陶筝……”他微微皱了眉,但也只是站在他书房门口望着她而已。  “继续磨你的刀吧。”她丢下自己凉凉声音,便出了门。  她宁可独自在深夜闲逛,也不想看他那张赏心悦目的脸了。  她受不了他看着她发怒时疑惑的表情,也忍不下他那份冷漠的平静。  在家里,她像南极冰川间的一团小火,耗尽最后热力,也融不化一滴冰。  这样的半夜时分,路上居然还有行人。  在与一个夜跑的年轻女性擦肩后,她带着自己显而易见的坏心情拐向不远处的一家酒店。  开一间安静小房间,她关了手机倒头便睡。  总算只要兜里有钱,上海滩也还有一方可供她安眠之处。  ……  ……  陈书宇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他没有追出去。  轻轻叹气后,他低头认真叠好她的被罩,走向杂物间将之晾好。  又盯一会儿晾在边上的自己那床被罩,他低头抬臂,食指并中指戳住眉心。  身后客厅的灯光在他金属眼镜框上渡了一层银光。  走到窗边向楼下眺望,梭巡过每个遥远又渺小的路人,没有看到那抹细瘦又倔强的身影。  10分钟后,他转身走回自己书房,拿起手机,皱眉死死盯着。

睡一觉醒来,陶筝伸长手臂捞过矿泉水瓶,倾身猛灌一口。  呼吸间都是宾馆特有的味道,打散了半醒不醒的舒适慵懒。  开机,时间显示凌晨4点。  恢复信号后,收到2条未读提示:  【陶老师,我们散了。经纪部总监戴乐乐说想跟你聊聊新项目,看看咱们公司有没有能进项目的演员,可以早期就参与进来,更容易入戏。你看看要不要等休假结束后,我来约一下?】  【陶老师,我安全到家了,您也好好休息,晚安~】  来自助理Eve。  不是陈书宇发的,也没有他的关机电话提示。  她忽然开始质疑,自己关机到底是不希望他打扰,还是在逃避他根本不会联络她的事实。  垂眸坐在床上,一手攥着手机,一手攥着矿泉水瓶。  夜半时分是不是人类最脆弱的时刻?  她怎么会产生‘偌大的人类聚居地中,没有一个人发自内心关心自己’这种自怨自艾的情绪?  轻嗤一声,她原本想倒回去继续睡,手机却在这时候突如其来唱响,撕裂房间里的静,和那份粘稠的哀怨。  是陈书宇。  “……”深吸一口气,她像一个成年人般冷静的接起电话:  “喂?”  “老婆你在哪里?”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在耳边微微震动,摩擦耳膜。  是好听的。  那份他独有的平静柔和,在此刻听来有种安抚人心的温柔力量。  “宾馆。”她答。  “小区斜对面那家‘归’吗?”他问。  “嗯。”  “我来接你,到大厅后打你电话,你再下来……好不好?”他微微迟疑着,还是把声音拉的更缓慢柔和了一分。  他到底也不是石头做的。  陶筝点了点头,又想到他看不到,便轻轻应了一声。  挂断电话后,好像还能听到他声音的回音。  倒回床上,陶筝望着天花板发呆。  电话再响时,她报复性的在床上多躺了好几分钟,才慢条斯理爬起来,将外套搭在臂弯,握着手机下楼。  走出电梯后,她挺直背脊,故意肃着脸孔,摆出高冷姿态。  眼神却悄悄左右瞟,寻找那抹身影。  穿过大堂时,她余光终于扫到他。  将房卡放在柜台上,她转头又望过去——  男人颀长身影立在宾馆门外落地窗前,面朝着凌晨冷清的马路。  陶筝注意到他手垂在身侧,修长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的点着裤缝……他内心并不平静。  再看他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后脑勺,便觉得他孤零零的。  “走吧。”她走出酒店,站在门口转头唤他。  陈书宇掌心压了压裤缝,这才走过来,“嗯,回家。”  凌晨4点多,两个人沉默并肩。  秋夜风凉,陶筝打了个喷嚏,陈书宇也打了个喷嚏。  ……  回到家,暖灯大亮,陶筝换好拖鞋,转头看见储物间里晾的整整齐齐的自己的被罩。  抬头去打量丈夫时,才发现他眼眶泛红。  心一下就软了。  这几个小时她在睡觉,那他是怎么过的呢?虽然没有给她发微信、打电话,但……  表情软下来,她拐进开放式厨房,烧了一壶热水。  又温两杯牛奶。  他跟过来。  她从微波炉里拿出温热的牛奶杯,递给他。  两人隔着桌子相对,默默喝牛奶。  像两个闹了别扭,想和好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小学生。  抬眸盯住他眼睛。  男人也望过来,完全不知道他好奇打量她时,眉毛微微挑起,眼睛红彤彤的,委屈巴巴。  他公司里的人如果看到往日严谨又冷肃的财务部副总,在家时有这样一幅面孔,不知道会惊成什么样。  嘴角有笑意想要牵起,她忙死死压住,硬是板起脸孔不露分毫。  他时不时看她两眼,安静喝完奶,乖巧放下杯子。  她探臂捞过空杯,与自己的一起放进洗碗槽。  回头见他还站在那儿看她,之前的气总算消尽了,想开口调侃调侃她不过是离家出走睡了一觉,他干嘛一副老婆不要他了的样子,还哭。  陈书宇却先开了口:  “我刚才看了部很感人的电影,《忠犬八公》,你看过吗?  “要不要一起看?”  “看——”陶筝下意识要回答看过,转念忽然怔住,再看他眼睛,忽然明白他那双桃子眼,跟她离家出走半点关系没有。  她方才发那顿小脾气,对他来说可能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既不影响他在家磨刀,也没影响他周六晚上熬夜看电影。  他既不觉得需要好好反省她为什么发脾气,也没担心这一晚的事会影响他们的感情。  在他眼中,她的行为大概就像小女孩儿没吃到糖的哭闹——不用哄也不用管啦,反正哭一哭她就会好了,然后忘记这块糖。  她的哭,和‘这块糖’,都无伤大雅。  无关紧要。  这层认知令她梗住,有什么东西冲上大脑,又化为乌有。  “那我去开投影,我再陪你看一遍。”他没听出她未尽的话,也察觉不到她的情绪,还以为她是说想看。  陶筝看着男人走到客厅沙发边,开了投影,才干巴巴说:  “不看了,睡觉吧。”  陈书宇也无异议。  躺在床上,她将自己的被子团卷抱住。  15厘米前方,陈书宇面朝上,睡的笔直——  双手交叠覆在小腹上,双腿老实并拢似被束在被子里不能动弹。  秋被边缘压在手臂下,平整没有起伏褶皱。  像殡仪馆棺材里等待亲属瞻仰遗容的尸体。  陶筝原本是个跟男生一起吃面,男生对面馆老板说自己不吃荷包蛋,忘记问她吃不吃。她就会觉得男生自私自利,不尊重她、不关心她,因而生气的人。  可现在呢?  她的吵闹,她的诉求,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被他默认为,是这个家庭里无足轻重的小孩子玩闹的?  她心里阴雨霾霾透不过气,忍不住推了推陈书宇,说:  “你自己一个人生活也不会寂寞,为什么还要娶我呢?”  这样的夜晚,一个月未见的夫妻二人,为什么没有拥抱,也没有爱抚?  他没有性需求要与她一起满足吗?还是他已经靠别的渠道宣泄过了?  连她闹脾气半夜离家出走,他流泪都不是为她而流!  两三分钟过去了,陈书宇没有出声。  陶筝以为他已经睡着了,长叹口气,皱着眉生闷气。  却又听到他说:  “天都快亮了,晚上人比较情绪化。  “而且你累了一个月,需要休息。  “明天睡醒就好了。睡吧。”  “……”陶筝。  长夜漫漫。  长夜漫漫!

  第二天,太阳升起。  昨夜的脆弱都留给月色,今天陶筝又是一个独立自强的女性了。  早上阿姨来之前,她就将单煎蛋、烤面包、热牛奶和一碟小番茄摆上桌。  八点钟不到,昨夜没怎么睡好的两人已开始享受清晨。  陈书宇坐在对面持刀切蛋,往日一丝不苟的短发略显蓬松,整个人透着半醒未醒的慵懒。  刀盘碰撞声中,陶筝道出今天的计划。  饭后,便拉着本想在家享受周末,继续磨刀的陈书宇出了门。  这个男人从不懂得主动,不会主动关心人,不浪漫,是人生路上的独行侠。  但只要她提出要求,他倒也会配合。  只要能无视他兴趣缺缺的表情,倒也算有丈夫陪伴,享受上了二人世界。  成年人大概就是要学会宽慰自己,在无奈的生活中,寻找支点,创造心境上的平衡,让自己平和。  动物园是陶筝最爱的周末奔赴地,她看了两次猛虎扑食,每一种可以喂的动物她都要喂一喂。  可以摸猴子的地方,更是一蹲下就挪不动地方。  “书宇,你帮我拍一张照片吧。”她将手机递给他。  于是,相机里留下她跟猴子的合影,她跟游泳到玻璃墙前的老虎的合影,她抱小脑虎的合影……  虽然他从不会因为享受她的快乐,或者为了哄她开心而主动给她拍照,但只要她提出要求,他不是也没有拒绝吗。  那些心之所想,不需要开口,另一半就双手送上的故事,只存在于童话里。  成年人的世界,他愿意配合,就已经是幸福了吧。  这样劝过自己,陶筝好像得到了幸福。  踏着梧桐落叶去停车场的时候,逛动物园的快乐在胸腔里发酵,她抬头看陈书宇,也原谅了他的淡漠个性。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二次约会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啊?”陈书宇转头看她,一脸正经。  她对上他那双漂亮但有些疏冷的眼睛。  当年喜欢上他,不就是因为他这副清冷样子嘛,对谁都不冷不热的。  孤僻,不合群,也没什么朋友。  但擅长平静的拒绝别人的他,很少拒绝她。  不需要陈书宇说什么,陶筝自我攻略着,已经在心里跟冷漠的丈夫和解了。  “那会儿我实习转正没多久,还在念研究生,你在我们学校读EMBA。  “课后你约我在校门口吃饭。  “你连去上课,也要穿熨的没有一点褶皱的白衬衫,戴袖扣,搞的像个走错片场的企业家。  “我早早等在校门口,看到你背着夕阳光辉,慢条斯理的走过来,可真好看。  “那时候也是深秋,天气跟今天很像。  “你那会儿觉得我好看吗?”  陶筝轻轻挽住他。  虽然他不会主动亲昵的搂她肩膀,拥她腰,但她可以牵着他啊。  “好看啊,那会儿不是天天找你嘛。”他说时,眼角唇边还有羞涩的痕迹。  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但还常常显出少年气。  作为一家上市公司的财务部副总,能保有这样的气质,堪称奇迹吧。  一个精英高管,一个整日与钞票、数据等打交道的人,工作上逻辑清晰,管理员工的能力也很强,却会在被女人夸漂亮时害羞,身上没有老油条的滑溜和黏腻……  他求婚的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是得到了上天眷顾的。  渐渐的,她已经开始为昨天自己的愤怒与委屈,感到难为情。  甚至质疑是不是自己太矫情,太作了。  她还记得他们第二次约会,他走过来时,那样精致到看起来像有洁癖或者强迫症的人,头发上却粘着草屑。  她好奇问他怎么弄的。  他捋了两下短发,认真回答说:  “啊,刚才路过大草坪,太阳很好,草看着很软,没忍住,就躺了一会儿。”  一个穿着白衬衫、西裤和皮鞋的男人,躺在草坪上。  那些路过的女大学生,和在草坪上打棒球的男生们是怎么看他的?  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独来独往的人大概就有这种不在意他人眼光的自在。  她还记得自己那时想笑的心情。  她知道自己一定脸红了,在夕阳下,也该是很好看的。  他看着她笑,一边走一边看,好像舍不得挪开视线。那时候他的眼神取悦了她,让她觉得得意又快活。  恋爱的时候真好啊,婚后他好像再没有这样看过她了。  无论她穿什么,如何打扮,好像都挑不起他的兴致。  但这大概就是婚姻,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陶筝轻轻靠着他,用面颊感受他西装外套的质感。  跟陈书宇踏进火锅店时,她心情已经完全好起来。  堆积到爆发的怨气再一次被消化,好似已彻底消散不见。  在火锅店门口遇到公司人力部门的总监Cassi,陶筝打过招呼后便去领了号,然后跟丈夫在附近逛了逛,待火锅店打来电话,才转回。  在调料区时,她再次遇到Cassi。  “哇,我早听戴乐乐说你老公巨帅!他真是除了明星外,我见到过的最好看的男人!郎才女貌,女才郎貌,你们家都有了,好羡慕啊!我怎么就没遇到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呢~” Cassi格外擅长夸人,她一边往自己碗里添香菜碎,一边探头探脑的打量坐在座位上的陈书宇。  这家火锅店很火,既不接受预定,也没有包间,陈书宇便这样没遮没拦的被欣赏。  他倒丝毫没察觉。  陶筝抿唇,也跟着Cassi一起望。  男人正规整摆放两个人的碗筷,仔细用餐纸擦碗盘和桌面。  然后掏出外套兜里的眼镜布,慢条斯理的展开后摊在左手指腹上,再摘下眼镜,小心翼翼的擦拭镜片……像在对待艺术品般细致。  专注的样子有点可爱。  Cassi拍拍陶筝手臂,笑的很暧昧:  “好好享用假期和美男吧。”  享的是假期,用的是美男。  这顿火锅多了两味佐料,是同事的羡慕和夸奖。  ……  晚上到家时已经十点多,隔日陈书宇要上班,周一早上他们有高层例会,今晚要早些睡。  洗好澡后坐在梳妆台前抹各种护肤品时,浴室门咔啦响起,男人围着浴巾走出来。  陶筝穿过敞开的门看着他举臂抓着毛巾,细细揉擦自己的短发。  完成自己的护肤程序,陶筝走到他书房,手里拎着吹风机。  “我帮你吧。”  细细的发丝在指尖穿梭,陈书宇微眯着眼睛享受。  几年如一日的重复。  对于在一起已四五年的夫妻来说,实在.....  即便已经开始习惯对方,但她仍在努力经营细节。  但……  陈书宇很好看,无论是脸,还是身体。  她特别渴望他,可惜并不。  在婚姻这场大戏中,他不是个好演员。  ……  ……  周一晨,陈书宇起床时,陶筝还在睡。  抱着被子,蜷着身体。  她是个外表刚强,内心脆弱的女人,从她的睡姿就能看出来。  在最不设防时,她就是这样柔软像个婴儿般。  陶筝情感丰富,多愁善感,浪漫、敏感,热情又聪明。  但她的丈夫性情与她截然不同。  陈书宇穿好衣裳,转头看一眼女人,便轻手轻脚出了卧室门。  如果陶筝不开口,他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自己还可以‬。  什么每天说一遍‘我爱你’,生日、结婚纪念日、情人节、圣诞节等送礼物,以及日常小惊喜之类……只要她不要求,他永远不会想到。  陈书宇的人生,主题是规律和平静。  吃过阿姨准备的早饭,他在阿姨整理房间时离开,开车驶上熟悉的路,绝不偏航。  抵达公司后,前台妹子早已准备好咖啡,万年不变的一杯冰美式。  穿过大办公室时,有小姑娘看到他后早早跑出座位,假装去倒水,快乐的与他打招呼。  “早。”沉沉应声是他的礼貌,但多一个眼神或表情都没有。  小姑娘看着他背影,叹口气,转头对熟悉的女同事道:  “陈总是咱们公司唯一一个会认真戴袖扣,仔细搭配领带和衬衫的男人,还有那个身材和颜,太绝了。”  “我受不了他那副金边眼镜和修长手指,你想象一下,他用那双漂亮的手,扯下领带,说到这里,女同事啧啧叹气。  这个时代优质男人太少。  “我想象不到,陈总看起来可太冷了,倒很像那种凉薄的斯文败类。如果他是ga,我也不吃惊。”  “人家结婚了好吧,那么大的戒指,戴了好几年了,听说妻子可漂亮了,夫妻和美着呢。”  “好男人总是轮不到我,唉。”  陈书宇在自己的办公室坐下,便有人敲门。  “进。”  助理易心走进来,一边将他今天开会需要的资料放上他办公桌,一边递上一个小纸兜:  “陈总,我早上去星巴克吃早饭,顺便也给您带了派和麦芬。”  她的声音很软,有一种慢条斯理的温柔。  陈书宇嗯一声,盯着面前的电脑过流程,没有看她。  易心未再多言转身离开,替他关门时,又不甘心的回望。  男人在办公桌后面坐的笔直,他无论是站姿还是坐姿,甚至讲话时都透着一股被尺子丈量、安排过的规整劲儿,使他有一种常人所没有的贵族般的优雅气质。  有的人替他累,有的人却羡慕又向往。  轻轻关上门,易心坐回自己座位,又撑腮盯了一会儿陈书宇办公室的门。  9点例会,陈书宇照旧8:50到,仍坐在仿佛已经属于他的那个董事长右手边的位置上。  董事长秘书走进会议室拉窗帘、开投影、陪同前台妹子摆放咖啡,只有陈书宇始终盯着笔记本电脑。  在这间办公室里,也有男性凝视存在,但不包括陈书宇在内。  刘秘书做好会议前的准备工作,坐在董事长位置左边座位,然后,独独小声提醒陈书宇:  “陈总,一会儿董事长可能会问跟□□G一起投资的那个项目的评估。”  刘秘书神态间虽没有暧昧,却也透着尊敬和好感。  全公司的女同志公认,财务部的陈总是公司里顶级优质男,且是难得的君子、绅士。  准9点,董事长握着自己的保温杯走进会议室,坐在门口的人事副总帮着关上门。  会议开始。  公司另一边,易心推开陈书宇办公室的门,将商务部刚送过来的文件整理好放在办公桌上。  转头间,便看到自己买给陈总的星巴克早餐被丢在垃圾桶里,连包装都未开过。

周司令说给她放假到周四,但陶筝心里惦记着工作,只在家休息到周一中午,下午2点便赶到公司。  新天地边的顶星大厦22楼是派盛总部,创、制、发、人事等部门都在这一层。  几个编剧工作室和派盛经纪部门等则在23层。  陶筝在23层用指纹解锁玻璃门时,前台妹子正跟张葆编剧的助理聊八卦:  “戴总监想的就是刚才过来办公室的那个男演员吧?长的真高。”男助理一边嚼MM豆,一边小声道。  “就是他,经纪部的同事早之前就跟我说过了,叫李沐阳,年初就签进来了。22岁,鲜嫩青涩,少年感十足,脸又嫩又白。外表是出众,不过运气不太好,别说男2号,到现在为止,连男3的角色都没拿到一个。”前台妹子道。  “听说光帮戴总监跑腿了,哪个剧组忽然缺个男演员,就喊他去顶,在各个剧组间串眼,跟个打杂的场务似的,挺倒霉的。”女助理叹口气。  “今年疫情影响,好多项目都没开起来,还有好几个小影视公司倒闭了,能有签约底金拿就不错了,听说今年毕业的好多都还在游荡呢。”  “不过好像说是他同期不如他的,签了北京的公司,现在都当上男主了。咱们公司如果再给不出资源,他估计就要跳槽了。”  “戴总监想他,不是一直没成吗?你说……是不是戴总监在吊着他,故意不给他角色,等他服软就范?”  “不至于吧……”  陶筝听到这部分,忍不住笑。  戴乐乐这家伙是出了名的能疯能玩,就算是她的朋友,也没办法义正言辞的说她干不出这种事儿。  尤其整个这大半年戴乐乐都处在要离婚的状态里,说不准真的在找这类渠道去发泄烦闷、寻找乐子。  在这个圈子里,这种事儿稀松平常,人们甚至不会对任何一方有道德方面的指责。  从饮水机边抽出个一次性纸杯,倒上热水喝一口,转身走向前台时,两个妹子才发现她。  前台妹子怔忡须臾,显然没想到她今天就回到公司。  “陶老师下午好~”  “陶老师!”张葆助理忙也打了个招呼,然后朝着前台妹子眨眨眼,便跑回张葆工作室。  “帮我点一杯榛果拿铁吧,半糖,谢谢。”陶筝微笑着点头时,长发挂住了长风衣的肩扣。她伸手去拨,黑发荡开,让洒在上面的光流动起来。  “好嘞,马上给陶老师送过去。”前台妹子笑的灿烂。  待陶筝离开后,她先点了杯咖啡,紧接着又打开淘宝,开始寻找陶筝同款的长风衣。  ……  荣筝工作室是陶筝的,虽然上面还有个出资的派盛影业,但她仍算此地老大,不需要打卡考勤。  工作室还在假期中,空无一人。  穿过公共办公区,敞开独立办公室的门窗,望着窗外楼下繁华的新天地和车水马龙,她长吁一口气。  派盛其他5个编剧工作室都人丁兴旺,三四个策划,大编剧带三四个小编剧,两三个助理都是打底配置。  只有她,来派盛半年都没有开启独立项目,就算多招了人,也没活干。  得快点推进立项,然后再多囤几个项目,热火朝天的搞起来才行啊。  如果一两年内工作室运转的不顺利,她从图书编辑到全职编剧的重大事业转型,就算失败了。  她可不想人到中年,遭遇事业被迫重启这种困境。  深吸口气,陶筝给自己提了提劲,然后坐下开机,准备干活。  前台妹子敲门,送来热腾腾的咖啡,并一个文件快递包:  “有陶老师一个快件儿,我给您拿来了。”  “谢谢。”  快件是一本时尚杂志,陶筝从没订过。  查看过快递信息,一无所获。  她随手将杂志丢一边,打开文档继续工作。  2个小时后,咖啡已尽,她伸个懒腰,起身倒热水。  转回来时再次看到被自己丢在桌上的杂志,捧起来看了几页,又好奇起是谁订给她的。  寄件方是个公共购物平台,电话咨询只查到订单来自于一个叫‘春夏’的网名,再问就是用户隐私不便吐露了。  她摇摇头又将之搁置,继续在文档里记下自己还不成熟的想法,努力完善创意。  而在城市另一边,某个人手机购物平台上的一份杂志订单,显示为‘已签收,签收人:前台转本人’。  ……  一周后,陶筝又收到了一份文件快件。  邮政寄件,是份仲裁庭传唤通知,前公司认定她违反了与之签订的竞业协议,举证状告。  信函上点出前司要求她立即从派盛离职,停止损害前司利益的行为。  支付120万违约金额,并全额退还她离职后公司打给她的10万竞业款。  陶筝拿着传唤单,好半晌回不过神。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有一天,要与前公司对簿公堂。  ……  握着传唤单沉思时,她才想明白,上周收到的杂志,原来是前司为了确认她的确入职派盛,而做的一个小手脚。  她接收了那份杂志,便相当于证明了派盛这个地址里有她这个人。  然后前司对她的指控才算表面成立。  仲裁庭的传唤单,也才能顺利寄到她手里。  被愚弄的耻恨和被攻击的愤怒冲上大脑,她面颊瞬间发烫涨红,手指却冰凉。  前司是出版社,她是主编。  现在是在影视公司体系下设立独立工作室,做的是编剧工作。  怎么就竞业了呢?  她既没有用上一个公司的资源,工作职位和公司属性也都变了,哪里就跟前公司竞争了?  而且离职的时候,也算好聚好散吧,她交接工作也做的很认真。  很多人一辈子都不至官司缠身,陶筝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  法律是一把最严厉的闸刀,忽然就架到她颈上,令她又觉荒谬,又觉害怕。  有句谚语,叫‘穷死不做贼,冤死不告状’,从中便可知对‘打官司’的畏惧之情。  强压情绪,她头条‬搜了半天‘竞业’和‘仲裁庭’。一个小时后,捏着手机拐到阳台,沉吟良久,才给前司时的领导拨了电话。  “林总,我完全没有违背跟咱们出版社的竞业协议,今天怎么收到了咱们出版社状告后,仲裁庭发出的劳动仲裁开庭通知呢?”  陶筝语气很冷静,态度也礼貌,但林总编的回应却显得敷衍——  “我也不知道啊,是公司法务提交的吧?”  “最近法务部门可能在处理这种事?你要不给法务打个电话吧?”  “我真的不知道啊,你还是联系下法务吧。”  只有推脱,多一点信息都不涉及。  陶筝无论真诚也好,咄咄逼人也好,软言问询也好,都未能让两个人的对话深入。  曾经多年的共事情分皆不再,对方显然知情,却不愿多透露一句,只想早早打发她挂电话。  最后她也只能无奈道别,握着手机吹了好半晌冷风,心烦意乱之下,她拨给了陈书宇。  突如其来的祸端和前司的恶意与冷漠,令她痛苦又羞愤。  在脆弱时刻,她需要他。  电话响了很久,在她以为他不在手机身边时,才终于接起。  “喂?”他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响在耳边。  陶筝眼眶忽然红了,想哽咽着说她被欺负了,将要一个人去面对一家大企业的恶意,与一个集团打官司,她该怎么办?  她明明没有违反竞业协议,既没有去前司的竞争公司,也避开了前司的业务,为什么还会被告?  她对争吵和别人的负面情绪很敏感,本能逃避与人起冲突,偏偏竟遇到这种事。  “书宇,我——”她低低开口,却立即被打断。  “陶筝,我这边正开会,一会儿回你。”说罢,不等她道出始末,便挂了电话。  “嘟……嘟……”  陶筝望着手机,手指微微颤抖。  天色渐晚,身后的大上海亮起霓虹,是比白日更绚烂的城市夜景。  她默默走回办公室,将那片繁华灯海留在身后。  20分钟后,她在钉钉上问询派盛HR,这种状况有没有什么应对方案。  几分钟后人事总监Cassi亲自跑过来敲响她办公室门,了解状况后,当着她的面打电话给法务部负责人胡珍妮咨询。  非常重视的样子。  “陶老师,明天我们人事部再就这个事儿开个会。  “珍妮姐也会推荐靠谱的律师给你。  “先别害怕,你这边能不能跟前司沟通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对方能不能撤回?  “明天公司这边开过会了,咱们再聊具体解决方案好不好?”  Cassi结束与胡珍妮的电话后,转回头来安抚道。  “好。”陶筝点了点头,似乎有被安慰到。  实际上心里却明白,这是她自己的事,跟派盛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入职前完全没把前司竞业当回事,全程没跟派盛的HR提起这事儿,派盛根本没有义务替她出面解决。  Cassi能做的,也仅仅是面子上表达重视,加上接连不断的安慰而已了。  送走Cassi,陶筝努力让自己忽略情绪,平静的去思考如何解决。  晚六点四十多分,手机响起,陈书宇的回拨终于到了。  陶筝却失去了与他倾诉,寻求安慰和支撑的欲’望。  盯了一会儿手机,她才接起。  “喂。”她低低应。  “你刚才找我什么事?”陈书宇的声音透出来,温和,平静。还有从他办公环境中带出来的公事公办味道。  “我被之前任职的出版社告了,竞业,让我赔偿120万人民币,退还这大半年出版社打给我的10万竞业金,并且从派盛离职……”陶筝一五一十道。  “怎么会有这种事?”陈书宇的声音微微上扬。  “……是啊。”她恹恹。  “那就打官司吧,找个律师。”他道。  “嗯。”她当然知道。  “我今天估计会比较晚到家,这边还有个投资会议要参加。”他道。  “……”陶筝右手握着手机,左手垂在桌上,轻轻搓手指,没有吭声。  “陶筝?”  “嗯,好。”  “那晚上见。”他声音仍旧平静,好像方才她讲的事像‘今天下雨了’一样稀松平常。  “拜拜。”她挂了电话。  丈夫既没察觉她的情绪,也没替她担忧。  好像金钱上的损失和她的事业可能遭受重击,都不值一提。  心里翻江倒海的折腾,面上却压抑着。  离开办公室时,前台妹子与她打招呼,她甚至回了个尚算温暖的笑容。  成年后,人们开始害怕在别人面前展露脆弱。  如果没有一个至亲至近的知心人,成年人甚至会丧失大哭着求安慰的能力。  粉饰太平,佯装坚强,假装自己过的很好很幸福——这才是日常。  她独自在新天地的干杯烤肉吃厚切牛眼肉,饮一杯黑啤。  差5分钟20点,烤肉店店面经理拿起话筒,音乐声暂停,她热情传达只要在准点与人在店里,就能让桌上每个人都获赠一大杯正喝着的啤酒。  朋友也好,情侣也好。  陶筝托腮独自饮酒,准点钟响,在各种起哄声中,好几桌的客人都借着酒意快乐亲吻。  服务员拍下照片,鼓掌炒热气氛。  几分钟后离店结账时,陶筝一边等待出单,一边打量柜台边的墙壁,上面全是客人们的接吻照片。  张张照片都散发着热情和快乐。  真让人羡慕。  而她只有一肚肠的仇恨和怨愤。  ……  拐出新天地,她好像不得不回家了。  陶筝是从公司步行来新天地的,不想回去取车,干脆也步行回家,反正不远。  上海的深秋很美,有优雅着冷清下来的和煦气质。  走进小区,陶筝努力让自己去欣赏庭院和绿树,捕捉小区里一些爱心人士喂养的肥圆野猫。  可在绕了好几圈,她还是没能消化掉情绪,也一直没拐进自家门洞。  站在楼栋口透气的单元管家无数次试图跟她打招呼,都被她转开视线躲避了。  快晚9点时,她拐出小区北门,开始绕大圈在小区外一圈一圈的绕。  在上海最好的朋友有家有孩子,这个时间一定在忙着同丈夫照顾刚出生半年的宝宝。  前司的同事朋友,自从她离职后联系就少了,虽然还会偶尔聚在一块儿喝酒吃饭,但共同话题变少,心自然而然也远了。  父母都在西安,更何况就算在家,她也不会打电话给他们,平白让他们担心。  陶筝手里攥着手机,掌心的潮意打湿屏幕,拇指把机侧摩热了,也想不出这时候能打电话给谁。  路上行人渐少,几分钟无人擦肩后,眼泪忽然就开始泛滥。  她不怕遭遇挫折困难,哪怕被资本家欺负,被人按在地上锤,她也能如野草般使劲儿往上爬。  这些年她在上海就是这样辛苦打拼过来的。  脑海里忽然涌出在上海这些年受过的所有委屈——  来念书的第一年,老师偶尔讲上海话,她听不懂也不敢问,又怕被上海本地同学和老师排挤,压着自卑和敏感,努力让自己开朗起来,去融入环境和人群;  第一份工作是网站编辑,那时是男性作品的天下,她做为女编辑只被当成编辑组秘书一样看待。无论如何出业绩,哪怕抽出所有业余时间来写出了一本好成绩的男性作品,升职时仍不被看好。后来,她得知这批女编辑被招入,更大的目的是给编辑部里的单身汉们一个机会;  离职跳槽到出版社,终于得到重视,她跟同事和上司都处的很好,也得到了好几次升职加薪的机会。在那段时间,她自己创作的小说甚至改编成影视,也有了当影视编剧的机会,赚了些积蓄,还有机会跳到影视行业……可那段美好的记忆,如今被一纸仲裁庭传唤单砸的粉碎;  如今在派盛她还远没有站稳脚跟,忽然面临着可能要被迫离职的窘境;  原本该在后半生每一件大小事中陪伴她的那个人,心里只有他自己的事。他也许很优秀,却冷漠的给不出一丁点情感价值……  该是她坚实后盾的婚姻,击碎了她对温暖的最后一丝期待,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让她变成深夜独自游荡在大上海街头,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可怜虫。  那一张仲裁庭传唤单,好像击碎了她生活中的所有粉饰太平。  她开始质疑自己的努力,吃过的苦,付出过的所有,以及现在拥有的一切。  “……”脚步沉重。  再随便开个房间独自去睡觉吗?  今夜她承受不住这份凄凉。  过去,她努力做一个坚强的人。  用点到为止的分寸,代替放肆哭泣。  不!今晚她不要这样!  她要放纵。  她需要酒精,大量的酒精。  突然转身,大跨步顶风直奔新天地。  那里有很多很多酒。  披星戴月,陶筝奔向花花世界。

酒吧林立的新天地,晚9:43仍然人潮涌动。  露天桌椅人满为患,推杯换盏的人群情绪正嗨。  陶筝相中一家酒吧,踏进门前先问关门时间。  “凌晨4点。”  她满意的就着侍应生推开的门,走进光线迷离、萦绕着醉人气息的环境里。  客人们有的围桌对饮,有的坐在吧台高脚椅上独斟。  她绕过所有热闹,走到吧台最角落,大衣和围巾脱下,挂在墙根处衣架上,然后转身伏案而坐。  选一杯朗姆调配的鸡尾酒,她又点了许多瓜子水果。  服务生见她点的多,问要不要坐到桌面比较宽敞的卡座,她拒绝了。  她不愿坐在惹眼的光晕下,只想窝在偏暗处,哪怕拥挤,却给了坏心情一个躲藏地。  坚果盘儿端上桌后,身边的圆木高脚凳上忽然坐下一个人,她垂着的眸扫到对方两条长腿,和一双匡威鞋——  鞋底侧边的白胶被刷的干干净净,显然是个体面的年轻人。  酒吧还有空位,这人怎么就挨着她左手边坐下了?  心里正有些不悦,忽然听到身边青年和酒保的对话:  “我的酒还没好吗?”匡威主人问。  “已经好了,刚才我见你上卫生间,就暂时没给你上桌。”酒保从吧台后将酒递出。  原来先坐在这里的,是这个年轻人,反倒是她成了那个挤进别人寂寞角落的人。  犹豫要不要换个位置,又觉得过于矫情,她干脆稳稳坐着,一粒一粒剥开心果。  不一会儿功夫,她点的庞大小食群开始上桌,吧台长桌很窄,她面前空间很快便被铺满了。  果盘、坚果、天妇罗、章鱼小丸子、布丁、干果……  再上德国香肠时,酒保看了看陶筝右边的墙壁,目光转向她左侧青年面前的空位,有些犹豫。  原本不想社交的陶筝这才不得不转头,将眼神扫向身边人。  她眼眶还红着,眸子水润,搭配微张的湿润红唇,显得尤为可怜。  透白的皮肤不知是因深秋夜凉,还是因酒意醉人,熏染的眼角颊边似涂了重重胭脂,加深了女性骨子里的撩人。  她的模样映入青年眼睛。  这样近的距离,连她都看清了他黑眸里的自己。  青年显然早就被她疯狂点小食的架势吸引了注意力——  一个独身女性几乎点下了酒吧小食单上的所有内容,的确有点惊人。  他凝了她几秒才回神。  转头见左手边高脚椅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搬走了,便挪着自己椅子往左让了让,接着又主动道:  “没关系,我反正只点一杯酒,这部分都归你了。”  他说着伸出手,在自己面前的桌上画了个竖线,仿佛小学生画三八线,割自己的地盘给同桌。  这样陶筝就有很大很大空间,可以随意布阵。  她笑笑,低声道谢。  青年有些羞涩的点头,没有多话,收回目光面向自己手中酒杯,又继续闷头喝。  一杯后又点一杯,既不玩手机,也不东张西望,只目视前方,就着心事品自己的酒。  陶筝也一样,只是除酒外,她还间或尝尝小食,像个富有又寂寞的女王。  ……  两杯鸡尾酒下肚,她的心变得松弛,情绪也四溢,不再紧束心房,死死绷着。  长舒一口气,郁结好似也少了。  饮尽杯中酒,她叫来酒单,考虑再点一杯没喝过的。  捧着酒单,陶筝努力想从那些‘海誓’‘山盟’‘三月春花’‘六月飞絮’‘教父’之类古怪名字中识别出哪些好喝,眉心不自觉锁起。  耳边忽然传来被烈酒灼烧泛哑的男声:  “推荐‘上海女人’,口感柔和,很容易上口。”  陶筝转头与青年对视,晕光中望见两点水汪汪的清泉。  “就来一杯上海女人吧。”她朝酒保点头。  目光左移,见他又盯回自己酒杯,她手指轻弹小食盘,吸引到他的注意后,道:  “这里有外酥里嫩鲜香的章鱼小丸子、有炸的多汁的怪味鸡翅,还有坚果、德国香肠……你要吃哪一样?”  她仿佛是个兜售商品的小贩,一本正经介绍自己面前过多的食物。  青年忍俊不禁,眼底愁闷散去一些,从善如流的选了一盘薯条,蘸着番茄酱吃起来。  她喜欢青年的锁骨、肩膀和手臂的线条,在与他照面时,第一眼也落在那里。  他修长略瘦,却不干瘪,蕴含着年轻蓬勃的力量。  陶筝又多看一眼。  但也只一眼便转来目光。  她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的打量和欣赏,免得这本能一瞥,被误认为是饥渴的流连或者猥琐的窥视。  青年却浑然没有注意到她片刻间的谨慎心思,吃几根薯条后,唇角挂起笑,说:  “刚才你喝的那杯‘雨夜3点’酸度很适合搭配蓝纹奶酪,可惜这家酒吧里没有。”  “这么专业?”陶筝挑眉,身体微微侧向少年,满脸写着好奇。  女人睁大的眼睛、挑起的长眉,以及侧过来又挺直的腰身,一系列小动作都落入青年眼中。  难得的在听别人讲话时,会如此坦率露出好奇和专注神情的人——  在这个大家总是一边听人讲话一边看手机的时代,是稀有品种。  “恰巧前段时间看了个节目,里面科普过。”他被那双过于清亮的眼睛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眉眼微敛。  有些可爱。  没有男人能在这样一双眼睛注视下,忍住大谈特谈的。  他掏尽肚中关于酒的所有信息,一样一样介绍,在女人那双一瞬不瞬、仿佛在听什么举世无敌有趣内容的眼神下,他觉得自己讲的特别有趣,语气越来越游刃有余,甚至还会自然而然抖两个包袱,逗的自己都忍不住得意的笑。  真诚、关注和感兴趣,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润滑剂,能让任何人变成大演说家。  ‘女人调好,被摆在陶筝面前。  杯子和酒液很漂亮,她嗅了嗅,饮一口,含着酒液微微歪头,让酒液在口腔中流淌,使所有味蕾都充分接触。  酒味被掩盖在果香和甜味里,是能让人不知不觉喝醉的酒。  青年一直转头注视着她,仿佛在紧张的等待她的‘测评’结果。  “很好喝。”她不再卖关子,眉眼舒展,微微上挑的眼角在微笑时被苹果肌推的更加向上,两抹眼尾斜斜飞翘,妩媚又俏皮。  青年也笑出单个酒窝,多望她两眼,然后低声说:  “你方才看起来很累。”  “……”陶筝微怔,因礼貌和温柔而生出的笑容倏地收拢。  酸意直冲鼻腔,眼眶瞬间泛红。  她微微惊讶于对方这短短几个字,对自己的威力之大。  大概是藏匿着情绪,假装神采奕奕,假装幸福快乐的太认真,完全没想到会被识破。  猝不及防。  她扭开脸,深吸几口气压下泪意。  真是让人吃惊的情绪化。  来自陌生人的洞察,几乎一霎就卸掉她的防护。  人大概就是这样,既需要一个人发觉她的情绪,又怕被人识破脆弱。  隔壁这个年轻人真是的……酒友而已,瞎说什么实话…  ……  李沐阳察觉到自己无意间的话,似乎戳中了别人伤心处。  他有些紧张的挺直背脊,犹豫了下,才伏在吧台上,微微靠近她,故作轻松道:  “像你这样的成功女性,也会有失意的时候吗?”  “哪里看起来成功啊?”  扭脸背对他,轻嗤一声。  深吸一口气才转回头,她眼眶的红意已散去许多,却仍水润润的有种下一秒便会泪眼婆娑的脆弱感。  她强装无事的接话:  “失意有什么难得的?不是成年人的常态吗?”  “……是吗?”李沐阳左手撑腮,轻轻搓了搓自己耳垂,“我以为成年人都是披荆斩棘,为所欲为呢。”  他耸耸肩,想要消减点对方的沮丧情绪:  “我还以为世界上只有我一个失意人,独自喝闷酒。  “既然还有一个,就敬你一杯吧。”  举杯,他凝着她,眼神小心翼翼的。  仿佛担心下一刻她就来个‘成年人的崩溃’。  ……  陶筝审视李沐阳的笑容,下意识去判断他是不是将她看做easy lady,企图在酒吧捡一场艳遇。  但她只看到两汪有些醉意的星湖,里面还掺着忧郁和感伤。  显然,今晚他们两个陌生人都不太好过。  虽没有应声,但她也举杯与他相碰,然后饮了一大口。  简直是牛饮。  沁凉酒液入口,微甜,透一点点辣。  大脑被刺激的微醺,压过烦闷和痛苦。  再望向他有点苦涩的笑容,心里更好受些。  别人的痛苦好像能起到一些安慰作用。  而且,这真是个很漂亮的年轻人。  “原来年轻好看的男生也有这样孤独的时刻?”她回敬他。

  “好看有什么用?在我们这一行,最不缺的就是好看的人。  “年轻有什么用?两三年蹉跎就会被更年轻的代替。”  李沐阳轻嗤一声,他点的第四杯酒到了,是一杯威士忌特调。  夜越来越深,他的酒越来越烈。  陶筝没有问他是做什么的,这样萍水相逢,做陌生人才最使他们舒服。  “原来是工作不开心吗?  “我还以为是失恋。”  她望着他笑。  像他这样的年纪,才刚入社会,理应没有太大工作上的压力才对。  不正该是揣着一肚子的好奇心,放眼看世界,尝试未来所有可能性的年纪吗?  李沐阳猛灌一口酒,醺醺然间,白日里绷着的神经忽然放纵起来。  年轻的英俊脸孔上,涩然和谨慎逐渐消失。  胸腔里因青春而炙热的火焰熊熊燃烧,落在脸上便成了几分不羁和骄傲。  他转头审视陶筝一眼,对上她氤氲着灰雾却仍真诚的眼睛,嘴巴像有自己的意识般开启:  “当初选这个专业,真是一腔热血,全是追梦的义无反顾。  “我家本来也不富裕,我却偏要选这么不务实的一行……  “以为进入这一行,我的人生该是轰轰烈烈的,一路火花带闪电,纸醉金迷,在聚光灯下,每天都很辉煌。  “哪知道还不如打工仔。  “今天在杭州这个项目里扛个枪,明天到海口那个项目里耍个剑,后天又要奔波到大沙漠里坐在枯树上吹冷风……  “打工至少晚上可以睡觉,不用大半夜里一遍一遍的重复一系列动作,说同样的话,还老被骂。  “打工至少有个稳定的窝,我却要全国各地的跑,想买个保温杯,都不知道快递该邮到哪里。  “想在家呆两天,又忧虑没有钱拿,被人遗忘,再也混不下去。”  陶筝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如泣如诉,已经知道他是做演员的了。  “你长成这样,怕什么?总会有机会的。”她拍拍他肩膀。  青年眼里全是不甘,一口干掉手里的酒,他摇头道:  “我部门的老大是个女的,都说她看上我了,谁知道是不是她借故一直压着我,不让我出头。”  “那就换份工作。”她说。  圈里做演员经纪的团队太多了,上海几家影视公司都在做,包括她所在的派盛。  北京更多,还有几大平台都有自己的经纪团队。  像他这样的外型条件,在男演员里绝对算的上顶级,压根儿不愁未来。  大概就是眼下遇到了一些坎坷吧。  人毕竟是关心则乱的,就像她遇到的事,对于外人来说大概也觉得不至于心烦意乱到如此境地。  想至此,她再看眼前青年,更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情绪,望他的眼神更温柔了。  “哪有那么容易。”他长出一口气,指着她酒杯不满道:“你怎么还这么多酒?”  陶筝微怔,随即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讪笑,然后咕咚一口将‘上海女人’喝尽了。  两个人于是要来酒单,头凑头选酒。  “这个很甜,你肯定喜欢,但是没什么度数,没意思,你不要点。”他说。  “‘昨夜之梦’这个名字好迷人,点这个怎么样?”她问。  “这个口感太烈了,我来点,你换一个。”他摇摇手指不认同,讲话越来越直,越来越显出年轻男人的莽撞笨拙。  莽撞中透着率真。  成熟男人总要显得绅士,总是迂回。  年轻人却不同,他们面对世界还不熟练,若不用羞涩做遮掩,便会露出少年人的狂妄,怕会令人觉得无知和粗鲁。  酒却揭去羞涩面纱,让人露出本来面目。  陶筝最后点了一杯‘螺丝钉’,名字很可爱,度数却并不低。  酒调好后,他们像熟稔的老友般碰杯,然后各自大口喝酒。  “你呢?一看就知道你事业有成,为什么还会独自喝酒?”他又伸手指她无名指上的戒指,“跟男人吵架了?还是他出轨?”  陶筝笑着摇头,“这一点我倒很有信心,他肯定不会出轨,他不爱好女人。”  “难道他喜欢男人?”他挑眉。  “哈哈哈,那也不是。  “他每天都安排的很满,早上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上班,每天要吃多少蔬菜多少蛋白质,晚上几点下班,下班后要在书房里玩多久的刀……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时间总是很满,我挤不进去。”  陶筝耸肩,又道:  “我就像一个漂亮摆件,婚礼上将我带回家,然后摆在柜子上。  “从此以后就是偶尔想起来擦一擦,欣赏把玩一番,其他时间放着就好。  “我的喜怒哀乐?苦闷孤独?在他看来可能根本不存在,一个摆件儿怎么会哭会笑呢?”  她捏起酒杯大饮一口,酒液仿佛也醉了她的耳朵,四周音乐听起来都变得澎湃激昂,心也跟着砰砰砰加速。  整个世界好像都变得吵嚷,她忍不住长出一口气,愤愤道:  “呸!丈夫?还不如室友!  “我们各自忙工作,不一起吃饭,不一个被窝里睡觉,不一起散步逛公园,不一同看电影,为什么要结婚呢?就为了到了年纪该有个婚姻?  “真的需要吗?  “我钱能自己赚,衣食住行都可以自己花钱供应,他提供不了任何情绪价值,没有关怀,没有陪伴,没有爱,徒然让我常常生出期望,又失望的喘不上气。  “倒还不如没有,也省的我心里总是放不下。  “我今天被告……”  脸上凉飕飕,青年递纸巾过来,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哭的很惨。  什么时候开始哭的?  真是糟透了!  她粗鲁的抹去泪,恶狠狠的瞪着手中被泪水打湿的皱巴巴面纸。  “我拼命在这座城市打拼快十年,图的不是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变得更美好的人生吗?  “事业也好,婚姻也好,好像都失败……”  她接过另一张面纸,将之如面膜般糊在脸上,哭的嘴角下撇,像个肆无忌惮又不怕丢脸的幼儿。  只差满地打滚,捶人踢腿。  可是真过瘾啊,熏陶陶又畅快。  酒真是好东西。  抹了好一会儿眼泪,她才将几张面纸全团成团丢在一边。  青年歪头小心翼翼看她,仿佛很紧张,却偏偏开口嘲她: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  陶筝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青年竟然拿祥林嫂的台词嘲她唠叨。  偏偏对上他那双清亮亮满满关切的脸,又生不出气来,于是只好扑哧一声笑。  方才的愁云惨淡,忽然都云散了。  青年也跟着笑。  酒吧里灯光闪,忽然照见他眼角湿痕反射出光。  “你干嘛哭了?”她问。  “没有,我只是看不得别人哭。流泪被传染而已。”他笑中有泪的样子格外可笑。  她忍不住笑,又假装生气,愤愤然用手指敲桌面,引的酒保朝着他们望了两眼,她却全然不知,只盯着他,故意指控:  “你干嘛拿祥林嫂嘲笑我?”  “没有没有。”他举杯自罚一杯。  陶筝这才满意,自己也喝一杯,大脑已经被麻痹的运转缓慢。  她又叹气:  “结婚第二个月开始,我们就分被窝睡了。  “结婚第二年,就连接吻都几乎没有……”  几秒钟后,她才恍然酒意让她失言。  后背猛然一阵发凉,脸又腾地晕红,酒都醒了几分。  抬眼对上青年不敢置信的眼神,她脸涨红,既因自己无意说出生活中的私密而羞耻,又有种被冒犯的愤怒。  酒后,嘴巴比大脑更快,她听到自己说:  “你是不是以为我没魅力?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  “完全不懂得经营亲密关系,他生活中基本上可以说没有朋友,从不会跟朋友出去吃饭喝酒,除非我提议和督促,不然他都不会跟同事以及大学同学聚会。  “他也从不主动联系父母,如果父母不催,他连父母家都不回。  “他天生就不太有‘同理心’这种东西,讲话做事多依靠理性与规则……”  李沐阳看着她气吼吼想要证明自己绝不是没魅力的样子,忍不住抿唇笑。  “你是不是不信我?”她醉眼含嗔。  “不不,我当然相信你。”他忙收笑,一本正经模样。  “……”陶筝挑眸歪头盯着他,几十秒后才没了恼意。  但耳朵又莫名红起来,她手指搓搓酒杯,烦躁的咬住嘴唇。  一股懊恼之情涌上来,她肩膀刷地垮下去。  天啊,她在说什么……  又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  偷眼看他,见青年也在看自己,她一把捂住脸。  闭目深吸一口气,她干脆捏着酒杯,又闷了一大口。  青年仿佛有些担心她,真诚开口:  “你当然是有魅力的,我方才刚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别看我一副淡定模样,其实一直在偷看你,趁你不注意的时候,还用眼角余光扫……”  他努力想让自己的措辞显得不那么孟浪,可酒精破坏了他对自己的掌控能力,只能信口继续:  “你很漂亮……”  他肚子里当然还有许多可以拿来夸她的话,可一句也不敢说了,只嗫喏道:  “主要是气质,气氛……”  吸一口气,他对上她眼睛,忽然认真道:  “一跟你讲话,更觉得,你不是一般女人。”  “……”陶筝愕然。  完全没想到自己能听到这样一席断断续续,却很令人心旷神怡的话。  李沐阳被陶筝微微瞠大的眼睛看的赧然,也不知是醉的还是羞的,整张脸都红透了。  陶筝忽然伸出手,整个兜住他面颊,触手滚烫,她说:“你喝酒上头。”  “那也没你醉的厉害。”在她收回手后,他双手捧住自己刚被他掌心烫到的脸,又盯住她酒杯:  “怎么还剩那么多?”  “别催了别催了!”她双手捧杯,像举海碗一样举起小酒杯,咕咚一下全喝尽,然后捧着空酒杯傻笑。  他也不受控制的跟着傻笑。  两个人傻笑了好一会儿,才跟酒保要酒单。  于是又各自一杯,谁也没客气,大有不醉不归的气势。

酒越喝越好喝,既不觉得辣,也不嫌它凉了。  反而甘美怡人,让人沉醉难舍。  “……我就缺一个机会……”他好似在说。  “……不要等机会了,规划好自己的未来,想清楚自己的职业路线,然后一步一个脚印的去走。机会没来,那就自己去争取。争取不到,就修订和反思,再试一次。现在竞争压力这么大,机会恐怕很难等来了,去抢吧。”  她拍拍他肩膀,笑容很柔软,语声却坚定从容,睿智的锋刃穿透她表层的温婉气质,使她看起来格外自信和可靠:  “像狼一样去工作,把机会当猎物!”  李沐阳微怔,抬头看她。  “怎么了?我很啰嗦吗?”她有些赧然。  青年摇头,撑肘以掌托住下巴,歪头看她:  “工作后,好像从来没人这么细的帮我分析如何调整心态,如何面对这个社会。”  他声音低低的,沙哑的摩擦音,像夜半酒吧里含着隐秘情绪的唱曲。  陶筝挑眸望他,像看着住在心底深处那个渴望被人关怀,渴望有人依靠的自己。  是啊,一跨入社会,我们就被挂上‘成年人’的标签,要假装情绪稳定,假装可以承受压力。  有些心疼,她伸手轻拍他肩膀。  李沐阳闭目体会这份醉意中熏陶陶的温柔,歪头用自己的面颊蹭了蹭她手背,如一只倦懒的猫。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喟叹:真好啊……  静谧中,两个人静静喝酒,细细消化心情。  不知多久后,李沐阳脑子里许多思路捋顺一些。  他抬头睁大自己有醉意的眼睛,努力维持清醒,压低声音模仿一位可靠的长者,对陶筝说:  “你也别太伤心了,人生本来就不是一帆风顺。  “你不错了,有些坎坷,但也一直在走上坡路啊。  “你前司估计是快开不下去了,怕手下员工像你一样跳槽,还越跳越好,那他们绩效不好,人才又流失,岂不是要倒闭。  “告你,并不是说你以前做人做事失败,相反,正是因为你太成功了,才害怕你成为典范,被人模仿。  “过去的开心和成绩,仍是美好的记忆。  “贪财又恐惧的....,不考虑想办法留人才,反而用杀鸡儆猴这种手段,只会让自己口碑更坏。  “看着吧,前公司乱象只会越来越严重,你怕什么。  “就算打官司输了,也不过百来万人民币,破财免灾,钱赚来就是花的嘛。  “你能力和才华还在,重新赚呗。”  他挠挠颧骨,视线上调,像是忽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接上:  “虽然一百多万是我至今没见过的巨额损失,但你的能力可不仅于此,消耗太多情绪在这里太不值了。  “应该对前公司冷嘲热讽,酷酷的跟对方打官司,输了就当老娘打赏,拿着钱买棺材去吧混蛋们。”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变成挨着她坐。  手臂一伸,就握住了她手腕,拍一拍又举杯。  “是啊,我明明没有跳槽到同类公司!决定告我的那个人,头顶生疮,脚底流脓!”陶筝孩子气的附和。  “对,哈哈哈。”李沐阳投以‘孺子可教’神采,被她骂人的话逗的直笑。  陶筝心情回暖,弯着眼睛望他。  年轻人不是娃娃脸,但眼中有孩子气。揣着这份童稚和真诚,他绞尽脑汁的开导着她。  对饮后,他又继续喋喋不休:  “至于你老公,你也别老生闷气,不如开诚布公谈。  “直说你需要他的回应,需要他主动来经营家庭关系,而不是甩手掌柜一样呆在自己的世界里。  “实在不行,你就规定他早上必须吻过你才能离开家,晚上必须跟你一起吃饭,周末两个人必须去一个地方散步游玩,一个季度必须一起出发旅个游,哪怕是去杭州吃西湖醋鱼……  “虽然西湖醋鱼太甜了,吃两口就腻了……”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认真回想西湖醋鱼的味道。  转而又意识到自己不是在聊食物,微微羞赧的笑出一颗浅浅酒窝,才继续道:  “……你不说,他压根儿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气什么,自己憋着还不如说出来。  “他要是实在不堪用,你就甩了他,这都什么年代了,离婚再找呗。  “你看,像我这样的好男人,不也有嘛。”  说着,他还自豪的拍了拍胸脯。  “哈哈。”陶筝忍俊不禁,转而又不甘道:  “可是什么都要我说,不累嘛。  “我是他老婆,又不是他妈。”  她低头盯自己指甲,语气里透着疲惫。  “认命吧,你选的这个,就是要么自己玩自己的,要么就得教。”青年耸肩,歪头抚了抚发际线,手指轻拨,短发在指尖小幅度晃荡。  懒洋洋的少年气。  陶筝不自觉跟着掖了下发,手指垂下后顺势捏起酒杯,又是一大口酒。  已不知喝到第几杯,两人都愈发醉的厉害。  “我这么帅,怎么可能不红?”李沐阳又醉回自己的怨念里。  他突然一巴掌拍在桌上,好在酒吧里已没剩什么人,酒保和侍应生也早适应了各类醉鬼。  他不服气的咻咻喘气,盯着陶筝道:  “我声音好听吧?  “像我这样不需要刻意压低声音就天然男低音的,难道很多吗?  “你摸!”  他伸手一把抓住陶筝,不顾女人吃惊的瞪圆眼睛,硬将她手掌心贴在自己胸腔,然后一脸严肃,凶巴巴朗诵道: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一本正经朗诵完,他又恢复不甘心的语气:  “怎么样?我讲话的时候胸腔震动的厉害吧?  “就是我这样的,讲话才特别好听,man不man?”  不等陶筝回答,他已仰天控诉:  “我这么迷人,怎么会不红?!”  愤愤不平。  陶筝掌心热热的,他胸口也热热的,只按了一会儿,便觉得烫手。  额角泛起汗,她感受着掌下结实的触感,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鼓噪。  才抬手回收,他又忽然伸出手臂,攥着拳鼓起上臂肌肉。  她手堪堪收到自己酒杯边,又被他擒住,硬要她摸他肱二头肌。  眼睛还直勾勾盯着她,逼问:  “结实不结实?  “你摸!你摸摸看!  “我专门练泰拳,健身,把身材练的这么好,就等一个机会。  “演武戏我也不怕,撑古装也好看。  “我怎么会不红!”  陶筝手指不自觉捏了捏,忍俊不禁。  虽然他静静坐着时看起来文弱兮兮的像个清瘦少年,但硬鼓劲儿撑起肌肉,居然也硬邦邦的有些料。  抬眸看他眼睛,一个模糊的念头涌出:  他酒醒后,如果还记得这一切,只怕会后悔的想搬离地球吧?  还好他们只是陌生人。  李沐阳抬头,目光从自己手臂转向她眉眼,感受到她作为倾听者的用心与温柔,胸腔里的怨愤微微软化,进而融成一股叹息。  陶筝朝他笑笑,转眸扫见酒吧外,常在新天地兜售白玉兰花和茉莉花的婆婆正巧在门外露天酒桌间兜售。  她拍拍他手臂,道一声‘等会儿’,起身跑出酒吧。  李沐阳还举着手臂攥着拳,怔怔看着她背影,像暗夜不小心撞进视线的妖精,正要乘夜逃走。  他心里一空,竟有些紧张,便也跳下高脚凳,跟着跑到了酒吧门口。  服务生还以为两个醉鬼要逃单,也跟着跑了两步。  一前一后两个年轻男人于是都站在了酒吧门口,看着衣着有些单薄的陶筝,抱着手臂跺着脚,在寒夜里跟婆婆买茉莉。  深秋,这大概也是最后的茉莉了。  陶筝挑了两串最漂亮最完整的茉莉手串,扫码付款。  深秋不如意的夜晚,在酒吧与一个陌生人相遇,他们互不相识,也不问名字和来处,只做仅一次的畅聊。  她愿意放纵一些,将已经沉寂四年的浪漫释放一点点,为这位陌生人买几朵花。  看看他的笑脸,体会下这个世界上小小的美好。  拎着两串茉莉花串,她转头扑回暖和的酒吧内,坐回高脚凳,拉着他手,将手串给他戴好。  然后举起自己手腕的那一串,笑着说:  “茉莉花串好朋友。”  李沐阳举起手腕,嗅了嗅,不止有茉莉花香。  好似还有一味香,该是她手上的味道。  不太清醒的脑袋里好像有些东西在摇荡,他垂眸细品,熏陶陶似已经醉的狠了。  嗅了嗅花香,他又是一阵傻笑。  笑够了,抬起头,他将桌案拍的啪啪作响,与她碰杯:  “加油吧,姐姐!我明天就去抢机会,你也得好好过!”  “加油!明天我就去找律师,好好做新项目。  “现在的公司觉得我是难得的人才,肯定会鼎力支持我,不会落井下石开除我!干杯!”  陶筝也仿佛变回刚出校园时无所畏惧的愣头青。  两人饮尽杯中酒。  李沐阳忽然站起身,张口便唱:  陶筝脸上烧着火,胸腔燃动,也跟着挺直胸膛,引吭高歌:  酒保眼神麻木的望着两个喝高了的男女,背身打了个哈欠。  室外露天处仍有一桌客人在夜半饮酒,听到歌声忍不住探头。  歌有些走调,大概是醉的太厉害。  可那声音里,仍有对生活、对未来的爱,和因为渴望得到幸福与成功、尚未对人生屈服的,那股浓浓不甘。  因为不甘,所以不快乐。  因为不甘,所以或哭泣或高歌。  ……  不知不觉间,时间就过了凌晨两点。  除陶筝和李沐阳外,酒吧内外已没了别的客人。  店已经快打烊了,他们却好像毫无知觉。  喝到这时候,他们饮酒的速度降下来,上几次厕所后,酒精也流走。  李沐阳恢复大半清明,鼻息间便嗅到她的味道,手臂挨着她手臂也察觉到柔软和温暖。  目之所及是女人纤细的手腕和白玉葱般的五指,还有指尖精致的豆沙色指甲油。  稍一转颈抬眸,又看到她细颈,粉红的耳朵,漂亮侧颜,以及垂眸时睫毛落下的阴影。  他心跳愈发的快,脸也愈发的热,却不是因为酒。  夜色太深了,可他意犹未尽。  说的很畅快,但仍有话想说。  她总能给与令人心暖的回应,专注望着他眼睛听他废话,认真思考和回答,仿佛与他讲话是件多重要的事。  他从未遇到过她这样的女性,聪明、漂亮、风趣、可爱,又经历过许多事,懂得许多事,侃侃而谈,充满魅力。  第一次,他发现与人聊天是这么愉悦的事。  令他眷恋。  眼神不经意扫见她手指上的戒指,衬的她手指更美,却有点刺目。  好席总有终时。  李沐阳上一趟厕所回来,吧台边空无一人。  挂在墙上的大衣、围巾和包包都不见了。  他行至吧台边,怔怔望着方才她坐的高脚凳。  酒保说:  “你们两人的账她都付过了,还为您加点了一杯‘今夜好梦’。”  然后将刚调好的酒推在他面前。  李沐阳盯一眼酒,又转头望向酒吧外,空荡荡的街,大多数灯都灭了。  月影也昏昏沉沉的。  捏起酒杯,就着叹气,他仰颈。  一饮而尽。

即便是上海,凌晨五点也不再灯火通明。  站在小区里仰头望,才发现这座大城市居然有星星,一颗两颗三颗……  很多,一闪一闪的。  真了不起啊,小时候她总在作文书里看到别人写大城市里没有星空,那些文字也成时代的眼泪了。  越往家里走,她大脑越清醒,脸却越红,为今晚荒唐的发泄。  指纹解锁,门咔蹬一声开启,屋子里黑黢黢的。  她走到主卧前,推开门,借着月色看向躺在床上睡的正熟的丈夫。  手指轻轻搓弄手腕上的茉莉花串……  几分钟后,她掏出手机。  有陈书宇两通未接来电和一条微信留言:  【加班吗?我先睡了,晚安。】  他真是个有满满安全感的男人。  锁屏,关门转身,她带着一身酒气走进浴室。  茉莉花串被放在盥洗台上。  40分钟后,她吹干湿发,裹着厚浴袍走进副卧。  站在副卧小阳台落地窗前,她关了所有灯。  不知那个年轻人是已经回家睡觉了,还是继续找地方饮酒消愁。  抚了抚仍发烫的脸,她低头藏起唇角笑意。 融进黑暗中,被灰沉沉的月光镀上一层磨砂光晕。  模模糊糊的光拂过她身体,勾勒出柔软曲线。  她轻轻眸光落向窗外,没有焦距。  暗夜凌晨时分,只有她独自欣赏自己的青春和美好。  这样一副好皮囊,埋葬在毫无生机的婚姻里。  没有希望,只等待着苍老。  而她才29岁。  楼下隐约有了防卫工人拖拽垃圾桶的声音,陶筝忙拢住睡袍,一把扯上窗帘,转头钻进被窝。  暖烘烘的温度裹住她,将手臂伸出被窝,将放在床头柜上的茉莉花串放在枕头上,嗅着花香掖好被子,才闭上眼睛。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下午3点。  梦里全是光怪陆离的色彩交叠,仿佛是个绵长春-梦。  ……  ……  李沐阳酒醒后强行调节作息,第二天晚上按时好好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他在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才起床。  不是懒床,而是将喝酒那晚的一切都细细回想了一遍。  那个跟他一起喝酒的失意女人,像迷路了的女王,在迷幻暗灯下,显出无措又软弱的另一面。  他想给她起个名,在‘醉女人’和‘迷路女人’中,他选择了比较浪漫的后者。  想着想着,脸忽然红起来,李沐阳像被人在肚子上捅了一刀般,猛地蜷起身体。  屏息闭目憋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落荒而逃。  光-溜-溜的背脊像被火烫过一样红,他冲进浴室,直到哗啦啦水声将整个世界淹没,才得以喘息。  脸上的红晕也总算被热蒸气蒙住。  把自己藏起来,他感觉好多了。  吃过早饭,李沐阳坐在自己蜗居唯一的小桌边,收一收上面杂物,找到本子和笔,撑腮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开始杂乱记录——  那一晚好多细节,他想记住一部分。  本来只想写一点,哪知道忽然文思泉涌,越写越多。  他毕业写论文的时候要是这么顺畅就好了。  记录下的文字,有的一笔一划细细雕琢,有的行云流水潇洒无比,有的潦草的仿佛要飞。  写时偶尔嘶一声回想,偶尔忽然憋不住要笑,又会突然想起什么般倏地耳热、动弹不得……  接下来的几天,他本来以为自己对迷路女人的记忆会渐渐淡去。  可她生动的表情,明亮的眼睛,却在记录她关于事业和人生的建议的过程中,越来越清晰。  他慢慢消化了她的话,体会其间智慧,和实际落实后可能对他产生的益处。  那些关于认识世界、改变世界的设身处地的方法论,那些面对事□□该有的思维模式。  这一切都让她在他记忆里,变得愈发具体,愈发生动迷人。  也常常使他焦躁,想着想着,写着写着,就要起身在小屋中打转半晌,才能消解掉那种没能抓住机会,再也无法与她聊天的遗憾。  那个过客的价值愈体现,他心中的失落感就愈重。  那空洞,甚至连得到有益指点的获得感也无法填补。  待他一边结合自己当下状况,一边根据迷路女人的建议去考虑最可行的破局策略,同时不断在记忆中掏挖她说过的词句继续做记录。  这几天,无论是在情绪上、在精神上、在身体上,李沐阳都格外疲惫。  搞一杯咖啡,一边喝,一遍复盘。  最后,目光落在【……等肯定是不行的,现代社会多卷啊。你要谋定而后动,先拟定自己的目标,然后寻找所有能帮助你达成目标的元素,一样一样集齐,努力争取……】这一大段字上。  手指点着这一页,他想了会儿,岔开的长腿晃悠晃悠,倏地撕下一张白纸,开始写自己最迫切急需的内容——  一个当男主角或者男二号的机会。  如何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先想自己的核心竞争力,你有,而别人没有的东西。】  【你把自己做的事情细化分类,越细越好,然后回想哪些你做的事,得到夸奖最多,或者自己做起来最开心……】  他要先知道市场上在筹拍和即将筹拍的戏,然后根据她的建议,去找适合自己,有没有自己能争取的角色。  最容易得到的,肯定是公司内部的戏,所以应该先了解公司内部到底有哪些戏,这些戏又分别推进到了哪个阶段……  有了逻辑方法,一条一条的捋顺思路,发现很多事都变得清晰起来。  他也不再是无头苍蝇,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手指轻轻拍打日记,靠进椅背,他长长的、长长的叹气。  双臂抬起,遮住眉眼,只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怎么就这么巧遇到了那么聊的来的人?  恰巧又可以药他的苦闷,解他的惑。  ……偏偏名字也没留下。  “……”  他不能生出太多的依赖,也不能老是想那一晚的事儿……  人最无法战胜的迷恋对象,就是充满幻想元素的、有距离感的那种。  这种萍水相逢的,挂着‘错过’标签的女人更加可怕!  还有‘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人’‘她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念头,必须立即扼杀!  手臂遮着眉眼,双腿在桌下伸展,他静坐了好一会儿,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梳两把头,套上毛衣,扯上外套穿上鞋,便跑出房间。  振作!  不能从对工作的抱怨中,掉进另一个悲伤陷阱!  去公司!  立即!  马上!  ……  路过一家咖啡厅的时候,李沐阳忽然驻足。  “可惜在遇见我那天你并不快乐,可能是因为我们相遇的太晚了,可是我要走了……”  咖啡厅里传出的歌是赵紫骅的《可乐》,令路过窗口听到词句的青年一阵怔忡。  直到走进戴乐乐办公室时,他都有点不自在。  戴乐乐关了电脑屏幕上的一份新人资料,转头面对李沐阳,在欣赏过他好看的五官后,才慢条斯理问: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公司全部项目的进度表?”  她将几张资料纸抖出来,放在李沐阳面前。  半个小时前,她就接到了李沐阳的电话,说是要全公司项目情况介绍。  “毕竟签了6年约,想多了解了解自己所在的公司。”李沐阳将资料捞到面前,低头认真看起来。  文件上只有简单的项目名和粗略的进度状况,还有一些项目名字后空空如也。  他抬头露出疑惑表情。  “你忽然要,我上哪儿给你立即搞出来。”戴乐乐撇嘴,“我临时帮你搜集的所有项目名,简单给你写了写我了解的项目状况。  “这几个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写。  “我念,你自己记一下吧。”  “行,谢谢乐乐姐。”他抬头真诚道谢,笑起来时苹果肌微微鼓起,充满胶原蛋白的面颊泛着莹润光泽。  “这个项目,剧本改编阶段,但以沈老师的速度,阴历新年前能不能写完不好说,公司今年肯定没有资源给它开机。你就写明年第一季度末尾或者第二季度左右开机吧。”戴乐乐指了指李沐阳正看的一个项目道。  “……嗯嗯。”他认真记录起来。  戴乐乐等他写的间隙,就坐在电脑椅上,一边喝咖啡一边看他长长的睫毛一会儿一呼扇。  她队伍里帅哥贼多,愿意往她身边凑的也不少,但李沐阳不太一样,他明明外形这么好,却还有高中生才有的那种青涩羞赧。  有时候她欣赏的太火热,就会觉得他……仿佛她再多看他一眼,他就要发烧到自-焚一样。  没有女人能承受的了这可爱劲儿。  笑起来又阳光。  而且跟那些从小家境就好,又因为长的好而在成长过程中受尽优待的帅哥不同,他身上没有浮躁,眼神也不飘忽。  李沐阳有股韧劲儿,眼神里有那种站在地面往天上看的斗志昂扬。  戴乐乐自从28岁以后,就开始觉得大多数男人都很蠢了。  可李沐阳不太一样,他虽然也有懵懂和笨笨的时候,但没有不懂装懂的油腻和井底之蛙的愚昧。他有不懂就多观察的沉稳,有默默思考的智慧。  这是一块儿璞玉。  半年来一直压着他,一则是的确没有好项目,她不想随便让他去演那种套皮戏,怕他被导演指导的油滑,就不懂得怎么用心表演了。  再则也是想多打磨打磨他,也多趁他人设未定,思考思考怎么安排他的职业未来。  “乐乐姐?”  戴乐乐被唤回魂,挑眉问,“你问哪个?”  “《凤羽》。”李沐阳指了指。  “这个不用考虑了,刚才我微信上问过了,这种题材现在大改也不能上了。”戴乐乐摇头说罢,顺着她给他列的单子继续介绍别的。  两个人一坐就是20分钟,一个叙述,一个记录。  到文件最末时,戴乐乐看一眼微信,忽然想起什么般道:  “对了,还有一个编剧老师的项目,虽然现在还没立项,但我觉得明年第二季度应该也能开机。”  “现在还没立项?距离明年4月也就不到半年了,写好剧本,加上到平台卖片,攒好导演之类的再开机,时间不够吧?而且万一立项不成功,那不是更遥遥无期?”李沐阳皱眉,他虽然才进影视圈半年多,但也见识过好多突然烂尾消失的项目。  人家都拍到一半了都能流掉,这个项目还没立项就去推算开机时间,也太草率了吧?  “不一样。”戴乐乐摇头,非常有信心道:  “陶筝刚进公司,正是最有冲劲儿的时候。  “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她为了立住脚,肯定拼了老命的搞。  “而且之前开机时只有几集剧本的那种,原本的编剧跑了,陶老师临危受命进组,被一堆人天天火烧火燎的催,都能赶上进度,把剧本好好写完不掉链子。  “这种狠人,我相信她一定能把项目推进起来。  “她要真被逼急了,一个多月写好剧本估计都行,我觉得半年都未必用的了。”  李沐阳挑眉盯着戴乐乐看了一会儿,确定了她眼里的信心是实打实的,这才在纸上补了几个字:  【陶筝陶老师,明年第二季度开机。】  “陶老师准备做什么项目啊?”李沐阳又问。  他想抓住一个机会,但也要知道对方项目的状况,了解对方项目适不适合自己。  不然争取来了,也未必能有好结果。  “当代都市青年们的故事吧,应该会有恋爱和追梦。”戴乐乐道,她之前才听陶筝说过。  “嗯。”李沐阳点头,他很倾向都市题材。  正往这个项目前做特殊标注,他就听戴乐乐继续道:  “正好陶老师最近被前公司告,我约了她一会儿一起吃饭,可以顺便帮你问问她的项目进度和题材之类的。”  “被前公司告?”李沐阳愣住,心被猛烈冲击,面颊瞬间漾起红晕。  这种诡异的感觉久别重逢。  就像儿时妈妈可能买了他最爱的玩具;  就像学生期待寒暑假……  这么巧的吗?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戴乐乐见他忽然瞪大眼睛死盯住自己,有些担心问道。  “没有,没有。你的朋友够倒霉的,她在上一家公司也是做编剧吗?”李沐阳努力平定心神,躲闪了下眼神,才佯装闲聊的打探。  “完全不是!以前是出版编辑,这都能被告竞业,真是离谱。”戴乐乐叹气,陶筝的确是够倒霉的。  “……”李沐阳的心脏几乎要夺门而出了,他有些晕眩,就像那夜酒后。  陶筝……陶筝……  是她吗?  是她吧……  不可能这么巧合,恰巧有个别人前司也是出版社,现在也被告竞业吧?  不可能吧……  他嘴唇发干,无知无觉的接过戴乐乐递过来的矿泉水瓶,拧开了咕咚咕咚灌了2大口。  “以后等你火了,就算是这种没开封的水,别人递给你,你也不要喝。”戴乐乐目光从被他喝掉一半的矿泉水瓶上收回,看了看手机时间,随即道:  “你还有啥要问的没?”  “……”李沐阳看了看面前的文件,“暂时没了,回头我有问题再联系乐乐姐吧。”  “好哇,热烈欢迎。”戴乐乐开朗一笑,站起身道:  “最近没啥合适的项目,你可以回去多看看剧之类的。我跟助理说一声,公司有看片会都跟你说一声,你有空就来参加看看。  “你在公司还有别的事儿吗?”  李沐阳有些心不在焉的笑道:“没有别的事儿了。”  “那正好我要出去跟陶老师碰头,送你出去吧。”戴乐乐拎上外套和包包,与李沐阳并肩往办公室外走。  以往一向跟她保持距离的青年,今天居然难得的没有让开路或悄悄走到她身后。  戴乐乐挑眉探究的扫他一眼,见少年微微垂眸,不知在走什么神儿。  待出了自己办公室,戴乐乐就往另一边陶筝办公室望去。  经纪部跟编剧工作室在一层,她只要往外走就正好路过‘荣筝工作室’。  “1月份大胖鹅有个仙侠项目,男二号是个魅力角色,悲情又惹人心疼。月底我正好要去北京出差见项目制片人,你跟我一起过去吃顿饭吧?”戴乐乐一边走一边问。  “……嗯。”李沐阳点头,目光却一直往前方路上的编剧工作室里扫,脑海中一个念头闪着:会不会从某个工作室里走出来个人,就是跟他一起喝酒的人。  “那我让助理帮你把机票也……”戴乐乐仍在说。  可李沐阳已经走神的完全听不见了。  正前方5米外的工作室门打开,一个女人从里面走出来。  驼色的A字羊绒中裙,搭白色大毛衣,卷一个咖色围脖,手上拎个黑色手包。  女人出门后便转头往后看,显然是在寻找戴乐乐。  只是这一照面,李沐阳呼吸就急促起来。  他面颊泛起红,不知是兴奋还是怎么……  两人眼神相交,都怔住。  是他!  是她!(小婚姻‬故事‬)#婚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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