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约 5300 字
阅 读 需 要 14 min
随着2022年俄乌冲突的爆发，乌克兰东部顿巴斯地区的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南部的克里米亚半岛，这些长期以来俄乌争议的焦点再次受到世人瞩目。
3月22日，乌克兰重镇赫尔松成为俄罗斯攻陷的首个主要城市。作为中世纪拜占庭抵御北方罗斯汗国而建立的军区，赫尔松的名字进入大众视野。
国历君曾讲过关于敖德萨的历史（详情见“沙俄当年为什么火急火燎地修建敖德萨？”），也知道了“希腊计划”，我们隐约感觉到，在乌克兰、克里米亚地区中似乎藏着古希腊文化的痕迹。今天，我们继续讲讲，这些地方藏着多少令“精罗狂喜”的地名？
乌克兰大地上的那些“希腊”之城
说到“希腊”城市，首先不得不提到克里米亚半岛上的港湾都市塞瓦斯托波尔市（俄语：Севастополь；克里米亚鞑靼语：Aqyar；乌克兰语：Севастополь；罗马化：Sevastopol'）。这座城市作为昔日俄罗斯四大海军舰队之一——黑海舰队的基地为世人熟知，也是克里米亚战争时英俄两国必争之地。
塞瓦斯托波尔地理位置图。来源/谷歌地图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塞瓦斯托波尔位于克里米亚半岛西南岸，地处黑海北岸门户，有铁路经克里米亚共和国首府辛菲罗波尔，直达莫斯科。南出黑海海峡可通地中海，战略地位可见一斑。
这座半岛上重要港口城市的名字透露出其古希腊起源。Севастополь，来自希腊语σεβαστός（庄严的）和πόλις（城市），而σεβαστός也是古希腊语中奥古斯都(古罗马帝国开国皇帝)的同义词。因此，塞瓦斯托波尔被赋予了“奥古斯都之城”的盛誉，代表着古罗马帝国权力与繁荣的最高点。
早在中世纪，塞瓦斯托波尔附近、克里米亚半岛南岸便是东罗马帝国在这一地区的统治中心——赫尔松涅索斯。公元988年，带领基辅罗斯皈依东正教并迎娶东罗马帝国安娜公主的弗拉基米尔便是在此城外举行的皈依仪式。
尽管其名起源于希腊语，历史上和古希腊也唇齿相依，但塞瓦斯托波尔的名称并非来自古希腊时代。
1783年4月，克里米亚被并入沙俄版图；次年，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将此地更名为“塞瓦斯托波尔”，并钦定该城为黑海舰队司令部。1787年，叶卡捷琳娜二世更是在奥地利皇帝约瑟夫二世和其他外国政要的陪同下，访问了这座城市。
正如其名一般，塞瓦斯托波尔守卫他身后偌大的国家，与之对峙的从“老冤家”土耳其海军、法国海军、英国海军，到一战时的敌人德国和奥匈海军，甚至冷战时期遏制苏联安全的美军驻地......自1783年至今，塞瓦斯托波尔被沙俄、苏联、现在的俄罗斯牢牢掌控在手中。1990年后，该港口城市的主权归乌克兰所有，俄方也与之签订协议，依旧还是俄黑海舰队驻扎的母港。
画家富兰茲·鲁博率领学生完成的巨幅全景画《塞瓦斯托波尔保卫战》局部。来源/塞瓦斯托波尔保卫战博物馆
除塞瓦斯托波尔之外，乌克兰还有许多要塞城市的名字同样起源于希腊语。
克里米亚半岛西岸的港口城市——叶夫帕托里亚（俄语：Евпатория；克里米亚鞑靼语：Kezlev；乌克兰语：Євпаторія；希腊语：Eupatoria），早在公元前5世纪，希腊人就在此设立定居点；公元7世纪至10世纪，可萨人在此定居，之后则先后归属于钦察、蒙古人和克里米亚汗国；1478到1485年之间，曾短暂被奥斯曼帝国统治。1783年被沙俄控制，第二年，叶卡捷琳娜二世在此建市，并正式采用小亚细亚本都王国国王米特拉达梯六世的中姓Ευπάτωρ（意为出身高贵的），将这座城市命名为“叶夫帕托里亚”。
叶夫帕托里亚地理位置。来源/谷歌地图
乌克兰东南部莫洛奇纳河畔的梅利托波尔（俄语：Мелитополь；乌克兰语：Меліто́поль；罗马化：Melitópol）同样建市于1784年，由扎波罗热州负责管辖。在此之前，这里是一个名为“Sloboda”的城镇，后来统治者借古希腊殖民地梅利塔（Melita）之名将其命名为梅利托波尔。在希腊语中，Μέλι是蜂蜜的意思，因此，梅利托波尔也有“蜂蜜城”之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梅利托波尔因其地理位置而成为苏联红军抵抗德军袭击的军事要塞。苏军于1943年9月26日至11月5日发起的突破德军防御的军事行动，也被称之为“梅利托波尔行动”。
梅利托波尔地理位置。来源/谷歌地图
乌克兰重要的工业和交通中心都市尼科波尔（乌克兰语：Нікополь；俄语：Ни́кополь）的名字同样来自于希腊语：Νικόπολις（尼科波利斯），意为“胜利之城”。
尼科波利斯曾是古罗马位于小亚美尼亚的一个殖民地，庞培在第三次米特拉达梯战争中征服本都王国后，于公元前63年建立此城；9至11世纪，归属于拜占庭帝国的科洛尼亚军区。1396年，中世纪时期最后一次发动的大规模十字军东征——尼科波利斯战役，也在此要塞上进行。
1782年，叶卡捷琳娜二世在尼科波尔设市，借尼科波利斯之名，将此地冠以“胜利之城”之名。
尼科波尔地理位置。来源/谷歌地图
2022年3月22日，位于南方黑海与第聂伯河沿岸的赫尔松成为乌克兰第一座被俄罗斯完全占领的主要港口城市。历史上，这座城市和尼科波尔一样，也是是以拜占庭军区命名的。
1778年，在波将金的建议下，叶卡捷琳娜二世下令建造赫尔松（俄语：Херсо́н；乌克兰语：Херсон，罗马化：Kherson），该城借用古罗斯时期拜占庭军区赫尔松的名字。值得注意的是，古罗斯时期的赫尔松位于现在的塞瓦斯托波尔，叶卡捷琳娜二世不过是挪用了这个名字而已。
赫尔松地理位置。来源/谷歌地图
克里米亚著名的度假城市费奥多西亚（俄语：Феодо́сия；克里米亚鞑靼语：Kefe；罗马化：Feodosiya），在公元前6世纪中叶由希腊城市米利都（小亚细亚）的人们建立。
1783年，费奥多西亚随着克里米亚汗国的衰亡被并入沙俄。1787年，在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授意下，这座城市从“Kefe”恢复到它原本的古老名称——费奥多西亚。
费奥多西亚地理位置。来源/谷歌地图
除了以上具有重要历史渊源的城市，乌克兰还有许多城市的名字来源于希腊语：
克里米亚半岛南部海岸的度假胜地和重要港口雅尔塔（Ялта）也是闻名世界的历史古城，早在12世纪就已建立。而雅尔塔一词源于希腊文Γιαλός，意为“海岸”。
雅尔塔风景。摄影/DedMityay 来源/图虫创意
1991年8月，处于焦头烂额之中的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忙里偷闲，来到克里米亚的福罗斯度假，没想到被副总统亚纳耶夫等人成立的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软禁在福罗斯别墅，最终造成苏联共产党被解散，苏联提前瓦解，这就是苏联历史上著名的“8·19事件”。事件中的重要地点——福罗斯（俄语：Форос），名字就来源于希腊语φάρος，意为“灯塔”。
福罗斯基督复活教堂。摄影/Natalia 来源/图虫创意
混乱熔炉：遗存的希腊文明之光
克里米亚地区很早就受到希腊文明影响，当地的希腊人于公元前五世纪建立了博斯普鲁斯王国，并且在中后期成为罗马帝国较少留有没被灭亡的附庸国，直到四世纪时被匈人所灭。而后其南部海岸地区长期被罗马帝国控制，北部的草原地带则成为各种东方游牧民族向西迁徙的走廊——匈人、哥特人、哈扎尔人、钦察人、佩切涅格人、库曼人、蒙古人等游牧民族都短暂或长期占领过这里。
如同一个混乱的大熔炉，乌克兰文化与其他文化共享着生存空间。乌克兰和克里米亚地区因其重要的地理位置、优越的自然条件，成为历史上的兵家必争之地，无数割据政权在此建立、发展，而后被消灭，不同的文化在此汇聚、碰撞而后融合。
克里米亚半岛上的历史遗址。来源/纪录片《克里米亚半岛的前世今生》截图
公元862年，东斯拉夫在诺夫哥罗德建立第一个罗斯王国留里克王朝，后来占领基辅，建立基辅罗斯，成为今天的乌克兰人、俄罗斯人、白俄罗斯人的祖先。在瓦兰吉人军事力量的帮助下，弗拉基米尔于公元980年推翻其兄亚罗波尔克的统治。为了巩固权力，弗拉基米尔与拜占庭联姻，他的统治也将罗斯的历史带入新的“黄金时代”。
随着弗拉基米尔对罗斯基督教化的大力推动，受西欧文化影响，罗斯的教育、文学、艺术等发展起来，最为典型的就是统一文字的出现与发展。基督教传入前，罗斯人没有统一的文字。公元9世纪中期，来自拜占庭的西里尔和美多迪乌斯两兄弟为方便传教，在希腊字母的基础上发明了西里尔字母，以方便罗斯人理解。在西里尔字母基础上发展成的文字很快成了罗斯人的通用文字。同时，为方便书写，古罗马先进的制作书写材料和装订书籍的技术也随之传入，为罗斯境内文化的发展打下基础。
因为共同的信仰，基辅罗斯与拜占庭的联系更加密切，两国的经济文化交流不再仅仅依托弗拉基米尔的联姻和约而行，延续了古希腊式教育模式的拜占庭帝国，使得古希腊文化成为同样影响着罗斯人日常生活的重要元素。
长久以来，希腊文化熏陶着乌克兰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群特质，同时也塑造了乌克兰独特的边境身份和民族气质，并在城市的名称上留下历史车轮的痕迹。
重建帝国：“精罗”叶卡捷琳娜大帝
纵览乌克兰大地上的那些“希腊”之城名字的由来，我们会发现，这些城市的命名背后有一个共同的女人——叶卡捷琳娜二世。这位女沙皇不仅是一名“精神罗马人”，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纵横高手”。
影视剧中的叶卡捷琳娜二世。来源/电视剧《叶卡捷琳娜二世》截图
自15世纪钦察汗国解体之后，分裂出来的克里米亚汗国，成为沙俄挥之不去的噩梦。
叶卡捷琳娜二世执政后，发动了第六次俄土战争，成功夺取今天的克里米亚半岛和南乌克兰草原。居住在此处的大量鞑靼贵族和平民逃往奥斯曼帝国，叶卡捷琳娜二世则大规模向这些地区移民。她不仅鼓励格鲁吉亚、希腊、亚美尼亚、保加利亚等信仰东正教民族移民当地，还默许沙俄农奴逃往这些地区成为自由民，而上层的贵族也在这些地区投资修建工业、建造别墅与度假村。
作为一个“精神罗马人”或者说是古希腊-罗马文化的爱好者，叶卡捷琳娜二世在这一时期建立了大量希腊风格浓厚的殖民城市，例如上文提到的赫尔松、塞瓦斯托波利斯、费奥多西亚等，甚至以古希腊殖民地奥德修斯为参照，效仿彼得大帝兴建圣彼得堡，修建了“通向黑海的窗口”城市——敖德萨。
为了消化南乌克兰地区，更为了继续在黑海西岸扩张，叶卡捷琳娜二世向奥地利皇帝约瑟夫二世提出了“希腊复兴”的计划。制订于叶卡捷琳娜二世统治中后期的“希腊计划”，旨在同奥地利在针对奥斯曼土耳其帝国问题上达成两国利益和目标的协调一致，通过两国先前建立的秘密同盟关系以采取共同行动，从而达到瓦解奥斯曼土耳其帝国、重建一个以君士坦丁堡为中心的（东正教分支的）基督教帝国的目标。至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属地部分，或被赐予独立的地位，或在肢解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合作力量之间加以分割。
直至叶卡捷琳娜二世去世前，她仍寄希望于儿子能够在君士坦丁堡重建拜占庭帝国。但很快，法国大革命的爆发与欧洲大陆旧秩序的全面瓦解，让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希腊计划”成为泡影（详情见：瓜分土耳其、重建东罗马的希腊计划，为何没有实现？）。
通观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34年（1762—1796年）的统治，其中17年她都对外或对内进行了武装行动。沙俄陆军总数从1762年的33万增加到1796年的50万，并建立起沙俄第二支强大的海军舰队——黑海舰队。她对于拜占庭帝国的痴迷和狂热，也被后人戏称为“精罗分子”。
女皇的舰队。来源/电视剧《叶卡捷琳娜二世》截图
在克里米亚半岛和南乌克兰草原设立希腊名称的城市，只是“希腊计划”的一部分，其主要目的是助力俄奥两国在有利的国际形势条件下扩大各自在巴尔干地区（包括黑海及其沿岸地区）的势力，从而在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肢解后的“废墟”上，建立起由沙俄力量主导的“达契亚”王国和希腊帝国，以保证沙俄东方利益的最大化体现。
正如网友对叶卡捷琳娜二世的评价：普通的“精罗”日常落泪，而真正的“精罗”穷尽一生重建帝国。
参考资料：
[1]浦洛基著，曾毅译：《欧洲之门：乌克兰2000年史》，中信出版社，2019.
[2]罗伯特·K.迈锡著，徐海幈译：《通往权力之路 ：叶卡捷琳娜大帝》，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4.
[3]保罗·库比塞克著，颜震译：《乌克兰史》，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9.
[4]徐萍、李清敏著：《不可不知的俄罗斯史》，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9.
[5]刘祖熙主编：《多元与冲突：俄罗斯中东欧文明之路》，人民出版社，2011.
[6]安德鲁·玛尔著，邢科、汪辉译：《BBC世界史》，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
[7]李艳龙.从“希腊计划”看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的俄国扩张政策[J].集宁师范学院学报,2017,39(01):72-77 85.
END
作者 | 关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