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米利都哲学家的传统谱系里,阿那克西曼德之后的一代是阿那西米尼(译为“阿那克西美尼”),也是最后一位米利都哲学家。他比阿那克西曼德年轻约25岁,其事业结束于公元前494年,那年米利都被波斯人摧毁了。这个城市在15年后重建了起来,但从此以其羊毛而非以其哲学闻名。

谁认为世界的本源是水(人的灵魂和世界的本源是气)(1)

古代的哲学史家把阿那西米尼看作三位米利都哲学家中最伟大的一位。在他们清醒的大脑中,阿那西米尼是最后一位米利都哲学家,而这个事实自然会使他们认为他是其中的佼佼者。但以现代的眼光来看,阿那西米尼却似乎是这三人当中最不重要的。他不像阿那克西曼德那样富有令人愉悦的想象力;在阿那克西曼德那些跳跃式的推测之后,阿那西米尼不但显得步履拖沓,而且似乎是在倒退。例如,阿那西米尼放弃了阿那克西曼德关于 “平衡力”的玄奥思想 (说它玄奥, 恐怕是误解),退回到了一个观点上:支撑地球的是某种物质的东西

他认为支撑地球的是空气,并以风能吹起树叶为喻,就像在他之前的泰利斯认为支撑地球的是水,并以水能浮起木块为喻那样。阿那西米尼还回头寻找选择他的本原,即构成世界的基本材料。他像泰利斯一样,也选择了日常的元素之一,但并未选择阿那克西曼德那个神秘的 “无限”,而是又用 “气”代替了泰利斯的 “水”。

阿那西米尼为什么对元素中最不具实体的元素—— “气”如此感兴趣呢?其答案多半与呼吸有关,希腊人认为呼吸关系到生命与灵魂。阿那西米尼显然认为人的灵魂与世界的本原是相似的:两者都是气

初看上去,这个观点似乎甚至算不上一个十分费解又给人以启发的比喻。灵魂怎么会是气呢?即使灵魂是气,它和 “岩石和树木是由什么构成的”这个问题有何关系呢?但阿那西米尼的意思并不像看上去那么难以理解 (在他那个时代,表示灵魂的单词 “psuche”有很多 含义)。心灵与物质之间尚无明确区别,人们只是把灵魂简单地理解为一种能赋予生物生命的材料。若存在这样一种材料,气 (其表现为 呼吸)就是一个合理的选项。阿那西米尼并非第一个选中了气的人。在荷马史诗里,灵魂除了有其他作用之外,还关系到生命的呼吸:英雄死前,气会从他口中逸出。在史诗 《伊利亚特》中,风能让雌性受精怀孕,至少对牝马是如此。

只要把气看作某种能赋予生命的力,我们便能弄清阿那西米尼的主要思想。希腊早期的思想家全都认为:世界是以某种方式独立地成长或发展出来的,不是众神无中生有地创造出来的。传统神话中的众神也许做出了某些东西,但使用了事先已经存在的材料,而那些材料也是他们做的。因此,希腊人自然就会认为:构成世界的基本材料本身就具备成长变化之力——换言之,这种材料以某种方式与生命联系着。

我们有理由认为泰利斯注意到了水与生命之间的他惊讶地发现植物和动物都需要水。另外,阿那西米尼也注意到了气与生命之间的活人呼吸,死尸气绝,这一点更触动了他。

谁认为世界的本源是水(人的灵魂和世界的本源是气)(2)

我们不能确定泰利斯是相信万物都是由水构成的,还是只认为先有了水,然后万物才以某种方式出现。至于阿那西米尼,我们能确定得更多一些:他显然认为万物都是由气构成的,甚至尝试解释它是如何构成的。正是这种尝试性的解释,给直到今天的后继者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使其中一些人推崇阿那西米尼,认为他发现了科学阐释的基本形式。但将这个殊荣给阿那西米尼也许很不恰当,因为他明明认为:树木、圆石和一切都是由稀薄的空气构成的。

其实,阿那西米尼认为:构成了树木和圆石的气,其关键在于它的特点是稀薄 (thin)。气能呈现为各种形式,一切取决于它被稀化或被压缩的程度。稀化程度最高的是火,然后是普通的气:将气压缩,便成了风;进一步压缩气,就有了云;再压缩后,就成了水、土和 石,依次递进。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呼吸的空气就是气这种材料的自然状态,其他一切形式都将回到这种状态。但由于气受到了搅扰而不断运动,所以有些地方的气才会比另一些地方多,也更浓稠。因此,气的运动造成的稀化和压缩就是阿那西米尼的世界中各种变化的引擎。它们解释了冷暖和干湿,解释了实体和非实体。这是对那种未加解释的 “分离”过程的改进,阿那克西曼德用它解释来自不确定的无限的不同元素的表现。

这个故事的新颖之处在于,阿那西米尼认为不同的性质 (或种类)取决于不同的量 (或数):元素包含的气的总量不同,造成了元素的多样性把世界丰富的多样性简化为这种量的概念,这个做法几乎从阿那西米尼一直延续到了当今的科学家们。但这个做法背后的思 想,即自然这本书是用数学语言写就的,却一直到17世纪的伽利略和牛顿那儿才得到了充分的表达。(在毕达哥拉斯派哲学家当中,还有更令人印象深刻的先声,他们发现了自然中的数,因为他们在万物中都见到了数。)

阿那西米尼故事的其余部分,却一点也不像伽利略或牛顿的故事。据公元3世纪罗马的一位基督教护教论者希波吕托斯 (Hippolytus,170—235年)记载:他说,天体不是像其他人设想的那样在地球下面运行的,而是围绕着地球运行,就像一顶毡帽围着我们的头转;太阳被遮,不是因为它在地球之下,而是因为地球的上半部分遮住了它,还因为它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变远了。阿那西米尼把世界看作了现代天文馆,我们坐在里面,仰视穹顶 (即他所说的 “毡帽”),行星模型则在我们上方移动。太阳和行星像地球一样,也是扁平的,而这能使它们像叶子一样飘在风中。据说它们都是火球,地球蒸发出的水气越来越稀薄,直到燃为火焰。夜的黑暗是因为太阳 (最大的、烈火熊熊的叶子)消失在了北方的群山后面。

阿那西米尼还尝试用他的新工具 (即稀化与压缩)去描述气候, 这个话题在海上强国米利都的哲学家们当中十分流行。但他最后的结论却和阿那克西曼德的观点相差无几。他继承了阿那克西曼德的一个说法,即雷鸣电闪是因为空气在猛烈地挣脱攫住它的云团。公元前5 世纪末,阿里斯托芬的 《云》讽刺过这个思想:

斯瑞西阿得斯:......霹雳是什么?

苏格拉底:每当干燥的风刮起来,又被这些云关住,它就会在云里膨胀起来,像膀胱那样;接着出于必然,它冲破了那些云,迅速跑到了外面,而这是因为它的浓度,还因为它跟云的猛烈冲撞点燃了它自己。

斯瑞西阿得斯:太对啦,宙斯 (Zeus)啊!反正我就碰上过这种事儿......那天,我给亲戚们烤一根儿很粗的腊肠,一不小心,腊肠从我手里滑了出去——它胀了起来,突然爆了,里头的腌东西溅到了我的眼睛上,还烫了我的脸呢。

雷电和地震虽不是爆开的腊肠,却正是神话的作者们借众神的行为去解释的那类事情。在爱奥尼亚诗人荷马和赫西奥德 (Hesiod,约公元前8世纪至公元前7世纪)的作品里,地震是海神波塞冬 (Poseidon)造成的,他有 “造成大声撞击的大地撼动者”之称。但阿那西米尼认为 (据亚里士多德记载):

地球 (它被水浸后变干)开裂,又被崩塌的山峰震撼时,地震便发生了。因此,在干旱和随后雨水过多的时期便会发生地震......地球干了,碎裂了,被水浸泡得过湿,便崩塌了。

因此,自然主义,即物理学家的世界观,便让波塞冬失了业。古希腊人真的信仰过波塞冬,这使人们想知道那种信仰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十分复杂,那时人们对宗教的态度大概也是多种多样的,像现在一样——但它与这个问题无关。即使是那些相信波塞冬和其他神的人也欣然赞成一个观点,即有可能从自然的角度去解释地震等事情。事实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在米利都哲学家之前有谁真的做出过这样的解释。

随着米利都的衰落,一个时期内,哲学活动的焦点向西移到了意大利南部的希腊殖民地。在这个过程中,哲学变得更加重视海洋:除了冷静地讨论天气之外,又增添了对灵魂的运数和正确生活方式的沉思。一些读者听到这些可能会感到欣慰;这些话题更符合人们对哲学的认识。但是,在讲述毕达哥拉斯 (Pythagoras,约公元前580—约前500年)及其西方的追随者之前,还是值得对这些米利都哲学家做出评价,并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们也被冠以哲学家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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