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只有更坏，没有最坏——人类“坏”的记录，不断被刷新打破。
一个山一般魁梧、持中美两国律师执照的中年“精英”高管鲍毓明的画皮，4月9日被《南风窗》的记者撕开——自2015年11月“领养”14岁少女李星星，四年中对其实施不间断的洗脑式性侵。
你可曾试过旅游项目的潜水活动？佩戴不怎么完备的潜水装备，被两条壮汉一左一右架着两条胳膊潜入深海看所谓的珊瑚礁，那种压力迅速变化下的头痛欲裂，所有内脏都象石头一样紧缩，以及溺水的无望。看这篇翔实的社会新闻报道，感觉一模一样。
看来自真实事件的《房思琪的秘密乐园》、《黑箱》也是同样的感觉。但这种感觉消退以后，代之以的是愤怒：除了主犯，谁是同谋？在恶魔顺利施暴的一个又一个环节中，哪一个链条是可以被尽早切断的？我们做些什么才能使我们的女儿不再处于孤立无援、天地不应的煎熬中？
女孩是还没有成长到心智成熟女人的前身，她的困境首先来源于她是女人。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描述了女人的历史：技术进步与私有化使男人成为女人的所有者，使女人成为男人的附属品和为所欲为的工具。
即使到了今天，女人完全能够与男人平等地接受教育、掌握新技术，但因为男性与女性的生理特征，以及人类自身后知后觉的省察力，几千年来形成的观念“男人是赢家、女孩一出生就是输家”，仍有一个被遮羞布掩盖着的大市场。
据中国少年儿童文化艺术基金会“女童保护”专项基金发布的数据：2016年全年，仅媒体公开报道的性侵儿童（14岁以下）案例就有433起，平均每天曝光1.21起。最高人民法院的数据显示，2013年至2016年的4年间，仅全国法院审结的性侵儿童案件量就达到10782起，换算下来，每天至少有超过7名儿童被伤害，其中女童占92.42%。”
学者汤芙蓉在《性侵留守儿童犯罪高发的社会心理原因及预防对策》中引用过一个数字：“中国人民大学曾对5800名中小学生作问卷调查，结果显示，性侵儿童案件隐案的比例大概是1:7,即暴露出来1起，背后至少还隐藏着6起。”
这样的社会文化环境，在这片理所当然的遮羞布掩盖下，一旦与某个人变态的需求、便利的资源条件、高智商的谋划相结合，自然会成为滋生鲍毓明这些恶魔的“乐土”。
相信这个恶魔与上图是同一个人么？
如果我们这些人中，有人认为：
- 女人是需要征服的第二性，天生就低人一等；
- 一个巴掌拍不响，被性侵的女人言行肯定有不妥之处；
- 她恐怕也是有所图的吧，要不还和男人去吃饭、喝酒；
- 女孩还小，长大我再告诉她性知识吧；
- 别人不幸是运气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样想、认为这样想没什么不对的每个人，就是在一次次纵容施暴者，“很多人都这样想”久而久之形成的社会文化，就是施暴者的同谋！
一个女孩安全健康地成长为一个心智成熟的女人，如同一头小鹿进入亚马逊丛林。尤其令人扼腕的是，女孩成长过程中任何一个比李星星所遭受的小得多的性暴力，仅有一次、几分钟，就足以使女孩的一部分成长完全停滞或者分裂。
十五岁的花季女孩李星星面黄肌瘦，“烟台的天空湛蓝湛蓝，时常干净的没有一丝云彩。但是李星星从来不往窗外看，她说‘没有意义’。” 从派出所出来的李星星跳进了黄海。
小女孩的一切爱好、热情，都逐渐臭了，死了。
李星星后来写下过一句话，“我逐渐感觉自己病了，我对一切都不再相信，甚至觉得我最在乎的身体的各种器官，我所珍爱的各种爱好和特长，都不在我身上，而在他身上。”
《房思琪的秘密乐园》中，被老师李国华强奸的女孩房思琪，真实原型林奕含也终究还是疯了，活不下去了。
让我们来看看造成这个悲剧链条上的三个环节：
1. 第一环节：亲生父母不作为是一个女孩遭遇的第一个生存困境。
从李星星的亲生母亲截止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完全不是一个心智成熟的女人和合格的母亲。一个没有良好社会支撑的女人很难成为一个心智成熟的母亲——不会给女孩第一个支撑——女孩身心健康成长困难重重，这是一个死循环。
从非法送养给一个不具备法律条件的“养父”，到三年不参与女儿的成长，直到三年后才回应女儿的求助，这其中的每一天，她都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据法律人士称，李星星的母亲，将女儿“送养”给别人的行为，已经涉嫌犯罪，她很有可能知道，鲍毓明抚养女儿的目的，是把她当作妻子的候选人。
根据司法解释，明知对方不具有抚养目的，或者根本不考虑对方是否具有抚养目的，为收取钱财将子女送给他人的，应当以拐卖妇女、儿童罪论处。
值得指出的是，为人父母的心智成熟，跟受教育水平完全不是一回事。
林奕含生前与父亲
房思琪原型林奕含的父母，都是台南知名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给林奕含最全面的知识教育，使她成长为一个闪闪发光的别人家的孩子，但对女儿的性教育完全缺失。
思琪用面包涂奶油的口气对妈妈说：“我们的家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
妈妈诡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性教育不就是这样吗。”
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还没开学。
她又接着试探母亲，听说学校有个同学跟老师在一起了。母亲说，谁，小小年纪就这么骚。于是，思琪一瞬间决定这一辈子都不说话了。
林奕含在向最亲近的人求助，而正是最亲近的母亲，让她走向了绝望，一路地滑下去，滑向死亡。
2. 第二环节：鲍毓明“领养女宝宝”的产业链给恶魔提供了伤害女孩的通道。
韩国曝出的始于2018年的 “N号房”事件，有多达26万的会员，观看非法拍摄的令人不忍卒睹的侮辱、虐待和性侵画面和全程直播，甚至为了进入门坎需要自己拍摄上传。警方公布受害女性74人，其中16人为未成年人，最小年龄受害者年仅11岁。
在揪出“幕后黑手”、惩治加害者之外，如何处理26万人之众的会员也成为韩国民众关注的焦点。
26万会员无疑是推动“N号房”发展壮大、使更多女性身心受到毁灭性残害的帮凶，这26万人大多数认为“N号房”事件都是受害者自找的，犯罪者也没有愧疚心。
当中一些高价注册会员甚至拍摄视频上传，成为更恶毒的加害者。
在中国，性侵儿童者背后往往也存在黑色利益链条。
去年曝光的企业家王振华猥亵女童案，谁在幕后牵的黑手？
鲍毓明“领养女宝宝”的网络平台到底在这其中起了什么作用？李星星是唯一的受害人吗？
如鲍毓明一样有着完美人设、掌握大量社会资源的恶魔们，可能有一个互相分享交流信息资源的圈子。在圈子里，他们无耻地合理化自己的恶行，倚仗权力、金钱、体力、社会经验等优势，频频将黑手伸向未成年人，甚至用“你情我愿”打掩护。
这样的圈子在我们身边到底有多少？
极恶到人间难容！
3. 第三环节：公众目光是刺向被侵犯者的利刃、纵容犯罪者的温室。
“性侵”是一个世界性问题。
英国司法部(MoJ)、国家统计局(ONS)和内政部(Home Office)于2013年发布过一则统计，在英格兰和威尔士，每年约有85000名强奸受害者——其中73000名为女性；
而美国大约19.3%的女性在一生中都曾经历过侵犯。大约43.9%的女性经历过其他形式的性暴力。而这还不包括没有向警方报案的那68%的性侵犯案件。
这个数据表明，遭遇性侵而不敢发声，也是一个世界性问题。让我们看看勇于发声的李星星遭遇了什么：
2016年初，刚满14岁的李星星在网上“医生奶奶”的指导下，向北京市某派出所报警，对警察讲述了鲍毓明对她的伤害。警察到家里搜查，但什么都没搜到。
2019年4月8日，仍未成年的李星星自杀，被他人救下送警。在烟台市芝罘区某派出所做笔录时，办案区的铁门里，几名男警察进进出出，有的在抽烟。
一位警察问她：“鲍毓明打你了吗？” 李星星说打了，“他先是掐我的脖子……” 一只手突然过来，捏住了李星星的脖子，那是另一位“警察叔叔”。他手上用力，问李星星，“他是怎么掐你脖子的？” ……回忆到这里，李星星突然哭出声来，“我没有办法去形容那种感觉，太痛苦了。我一下子回到了坏蛋掐我的感受。”
后来，警察叫发烧的她在派出所的沙发上躺一会儿，她却睡着了。
她醒来之后，鲍毓明从另外的笔录房间里出来，也坐到了那个沙发上。他向李星星挨过来，李星星向旁边让，他又靠过来，连续靠过来两三次，李星星还是让。她很惊恐，抬头望向对面的“警察叔叔”。 李星星记得，刑警队的副队长张高，当时正坐在对面，一切看在眼中，没有出口制止。
5月，她收到了撤案决定书——“无犯罪事实”。
6月，再次闹到派出所，鲍毓明被警察敦促给李星星写了一封保证书“给我现在的女儿，和未来的妻子。” 从派出所出来后，李星星跳进了黄海，又被人捞了起来。
她开始住院。后来被妈妈带回了南京治疗。 医院检查结果显示，李星星患有重度抑郁症、重度创伤后应激（PTSD）、重度焦虑症，而且阴道损伤发炎。
半年多以来，母女俩辗转南京、烟台十几趟，为了立案不断地跑、等、求，四处碰壁。 一位曾经对她们表达过善意的民警直言说，“我不能再管你这件事了，再管我就没工作了。”
10月，李星星的案子第二次立案。随后，她在派出所连续做了两个周的笔录。期间，她多次崩溃，坚持着配合做完了笔录。
目前，二次立案已经过去6个月，李星星没有收到任何新的回音，办案刑警臧警官的电话始终无法拨通。
再看看台南的林奕含的遭遇：
- 她认清陈星真面目后在网络上发文指控“狼师”，并号召其他被害人站出来与她联络，无人响应，反而有不少网友出言讥讽她是小三，最后没有结果。
- 因为求告无门，18岁、19岁、20岁曾经三次自杀。最终台南地检署侦结该案，宣布由于证据不足对陈星不予起诉。恶魔每一步都踏在法律的漏洞上，每一项罪名都恰好不能成立。
- 50岁的老师强奸16岁的高中生，台媒说成“发生关系”，把纯粹的精神控制说成“畸恋”。
- 最终的自杀，她并不是死于自己的脆弱，而恰恰是因为想要反抗，却撞上了坚硬的现实之墙。她觉得唯有自己消失，才能把这份恶彻底抹除。
- 也不是没有机会。在林奕含出书前后，已经得知另外三名受害女生的姓名。她只要对媒体说出那三个名字，就可以抓到最后一次可以“扳倒”陈国星的机会，但为了保护三名女生的余生不受流言侵扰，她放弃了。这个世界配不上她的善良。
当女孩遭遇强奸时，人们总会说：“谁让她穿那么暴露的？”“外面那么危险，为什么要独自旅行？”到最后，女性的潜意识会觉得被侵犯是自己的错。
《生命暗章》是哈佛文学硕士李怀瑜的亲身经历改编的纪实小说。女主人公薇安在一次独自健行中被强奸了。
- 在法庭上，施暴人的律师问：“身为独自旅行的年轻女人，你是否经常认识男人？”“如果你单独旅行时遇见了吸引你的男人，是不是并不反对来一场一夜情？”
- 薇安在警局纪录自己的遇害经过，却被警方掐着时间，仿佛是一场随意的面试；
- 取证人员流程式地用棉签在她身上取样，也完全不避讳地找男性摄影师拍照；
- 性暴力庇护中心以“人手不够”为由迟迟联系不上；
- 媒体记者不顾受害人心理没有尊重地直白询问；
- 一次次的提问，薇安被迫回忆灾难细节，没人管她经受的精神折磨；
- 在医疗、公共安全、媒体、司法人员眼里，她只是一个浑身长满证物的物件，他们不带感情地取证、提问。
对受害者的非议和冷漠是公众对受害人的最大残忍，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在帮助恶魔二次施暴。
三、如何打造女孩的社会文化支持环境？
“女孩需要的是支持，而不是温床。”
未成年人作为特殊的社会群体自我保护能力薄弱，一旦被伤害，心理上的创伤是无法愈合的，而过度的曝光和关注无疑又会加重她的伤害记忆。为防止未成年人的合法权益受到侵害，需要动员全社会的力量，筑牢三道社会文化环境支持防线。
第一道：家庭防线
1. 家庭教育不仅要让孩子看到阳光，更要指出阳光下的罪恶，以免有特权的魔鬼利用孩子对美好生活和文学艺术的追求、不谙世事的单纯，引诱孩子步入绝境。
2.尽早并经常告诉孩子，她们可以自如地与父母分享分担任何事情——无论好坏，无论悲伤或喜悦，父母都会帮他们想办法，而不是责怪或惩罚。
3.父母努力创造一个不忌讳谈论性话题的家庭环境。借助电影或者新闻中的儿童性侵害事件提醒孩子，并教给她们辨别什么是性侵害行为，如何保护自己免受性侵害。
4.一旦孩子被侵害，告诉她“不是你的错”，然后取证报警，心理干预介入，避免二次伤害。
第二道：法律防线
为什么针对未成年人的性犯罪恶行频频发生?相关法律的惩戒力度偏轻、预防性惩戒措施不到位是重要原因。
尽管当前法律对未成年人的保护有许多规定，但针对儿童性犯罪却存在概念不统一不准确、覆盖人群不全面、惩戒力度轻、民事索赔缺失等问题。
比如对有性侵前科者缺乏职业准入审查机制，致使有犯罪前科的教师重入校园再次犯罪；熟人性侵犯罪现象得不到惩戒而长期存在；打击性侵儿童黑色利益链条力度不够，等等。
遏制这种危害重大的犯罪，我们除了法律的严刑重典别无选择。
在当今世界，不断加大对儿童性犯罪的法律惩戒力度已成各国共识。除了对犯罪动机零容忍、加长刑期、加大经济处罚、实施电子手铐管制以外，“化学阉割”等极具争议的手段也在大规模引入这个领域。
比如美国的“ 梅根法” 规定，要求所有州刑满释放的性罪犯都必须到所住各州执法机关登记，执法机关会将性罪犯的资料公之于众。这样，公众可以进入美国司法部网站查询，看看自己居住的区域内有哪些性侵案底的危险分子，包括他们的姓名、照片、住址和所犯罪行等详细的资料，有孩子的家庭以此提高警惕，避免让孩子与这些人产生正面接触。同时，重复犯罪者必须每 90 天去警察局报道，如果他们的外貌有任何变化，一定要通知警察局。
另外，加强涉嫌网络性剥削、性犯罪的违法网站、应用的侦查力度，切断背后的隐藏利益链条，用法律的形式对增值服务和使用行为进行规范，并对利用互联网传播淫秽色情等有害信息的行为严厉处罚，从严、从重处罚利用网络手段腐蚀未成年人犯罪行为，增加其犯罪成本。
第三道：社会防线
“保护和尊重女孩就是保护和尊重人类未来的母亲。”
1. 严格界定社会各个部门，特别是学校，在防止儿童性侵方面的责任，在全社会为未成年人构筑安全保障体系。
2.从报警起，就引入心理干预机制，每个环节都有心理咨询师参与，防止出现二次心理伤害。
李星星两个周的笔录过程中，她每夜做完笔录后回家，都有相似经历的病友们志愿为她提供心理支持和法律援助，帮助了她很多。
3.明确责任，对特权人员的监控必须到位，避免利用特权实施侵害。
讽剌的是，鲍大律师在七年前就撰文，指出未成年人保护的法律漏洞，呼吁保护未成年人权益，以免被特权阶层滥用。
4. 每一位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有保护女孩的义务。我们都应该知道：
- 任何人，无论有多大的社会贡献与特权，都无权侵犯法律，侵犯其他人的意志与人身自由。
- 当女孩受到侵害，不是她的问题，而是侵害者的无耻。
- 当女孩为了不受伤害没有反抗，她是在维护自己的生命权，而不是“你情我愿”。
- 女孩拿不出反抗受伤的证据，当时并不是默认可以发生性关系。
- 在正当的邀约吃饭后被施以暴行，并不是默认可以发生性关系。
我们不能用自己的冷漠、疏离给受害人造成二次伤害，而应当感同身受：
“幸存者并不是挣脱了危险的人，劫后余生的人才叫幸存者。每一个普普通通过着人生的我们都是幸存者。”
身为女孩，不要说对不起。一个女孩能穿着花裙子在阳光下欢笑的土地，才是有希望的人类家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