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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画书界奥斯卡”
“鰆鯃”小宴记
周华诚
专栏
“鰆鯃”两个字，太难写。读却容易，十之八九的人可以蒙对。
到舟山，友人刘辉相邀吃饭，他遮遮掩掩地讲，这次就到家里吃吧。家里么，随意。我知道他有一幢排屋，我尚未去过，遂欣然应允。十几年前，我们十余人一道西行，他这个舟山人离乡背海，距海鲜越来越远，一路上啃瓜嚼菜，叫苦不迭。吹惯腥味海风的刘辉回舟山后，哪里都不肯再去。这样的舟山人，约我到家里吃饭，海鲜是少不了的。更何况，我还在三毛故居参观，他就发来信息：
故人备鸡豕，邀您至田家。“鰆鯃”小宴私房菜，只待君光临。
——这就颇有点约会的意思了。
是有好几年没见了！
我讲，简单烧两只海鲜就好了，主要是看看你。他讲，没关系，都准备好了。
过一会儿，他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有鱼有虾有笋，确实是家常的样子。我觉得妥帖。正好鲁院同学梁晓阳也在，就约他一起去。
停车，上楼。刘辉直接带我们进了厨房。他说搞到一点土产。我问是什么土产。他讲，是一条鱼。舟山遍地是鱼，而刘辉又是地地道道老舟山人，一条鱼这么稀罕，那肯定不是一般的鱼。
果然不是一般的鱼。
他指着盘子里的一大块鱼肉，问我们是否认识。自然是不认识的。他就很高兴，讲这个就是“鰆鯃”。
“鰆鯃”，普通老百姓写不来、说不好，就叫做“川乌”了。其实就是一种马鲛鱼，但又不是普通的马鲛鱼。就算是舟山人，大部分也不认识“川乌”。可知“川乌”是不多见的。
海洋里的鱼，很多都有洄游的习性。它在哪里出生，长大后，就回到哪里去产卵。这些鱼，比人执着多了！鲑鱼就是典型的洄游鱼类，出生在溪流的上游，一岁左右离开家乡，顺着河水，游向茫茫的大海。有一天，它长大了，成熟了，也许已经游过了全世界的海洋，依然会回到自己的家乡，回到出生的溪流中，去产卵繁殖下一代。
不知道这是经历多少万年，才进化出来的习性？也不知道，它们是如何穿越浩瀚的大海，准确地回到出生地的？
永恒的谜。
本来，马鲛鱼并不算多么珍稀，但是清明前后那短暂的时间里，独有的蓝点马鲛鱼洄游到象山港这一片小小的海域来产卵，特别珍贵——只有这样的鱼，才能被称作“川乌”，也就是“鰆鯃”。换句话说，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才能叫作“鰆鯃”；倘时间不对，或者地点不对，都够不上这美妙的名字。
一盘：清蒸“鰆鯃”。一碗：豆瓣鱼杂春笋汤。一锅：鱼子烧豆腐。“芳腴”尽在这三大碗中了。
刘辉披挂上阵，亲自下厨。他做菜的时候，那本名为《宁波历代饮食诗歌选注》的厚书，就摆在厨房。常常在炒菜的间隙，他左手执铲，右手捧书，读出一首诗来。譬如——
载酒何当病里过，
醉来一和采菱歌。
纵他白发年年长，
最喜黄鱼买得多。
这是讲黄鱼的。再譬如——
新笋才抽玉版长，
斓斑紫箨剥来香。
老亲说是家乡味，
分与清平太守尝。
这是讲春笋的。
吟诗间，刘兄把春笋切成寸段，下入油锅。 这样时令的鱼，配料当然也要用时令的春笋。他又讲，这次就不用雪里蕻了，我们搭配象山土产的咸菜。他一边当着解说员，一边做菜，热锅下油，笋片和咸菜下锅，炒出香气之后，再把鱼头鱼尾鱼杂都放进去，这样滚出来的汤头，风味更为浓厚。
至于那道清蒸“鰆鯃”，从蒸锅里端出来的时候，一团雾气，极是隆重。这是今晚的硬菜，也是主角。
宁波或舟山人吃鱼，吃的就是一个新鲜。鱼肉，暴腌一下，简简单单地清蒸出来，这是最新鲜的做法，也是对于一条鱼最高的赞美。清蒸出来的 ，一定要趁热吃，夹起一箸，下得口去，抿嘴品味，其肉紧致肥美，别样清鲜，果然是鱼中极品！再吃一箸鱼肚皮上的肉，入口即化，果然甘美芳腴！
清明前后，刘辉会给渔民打电话，问川乌怎么样。声音里透着热切。在他的故乡六横岛，100多个村庄，只有两三个村庄的渔民可以捕到此鱼，而且这两年，“鰆鯃”的数量也在大幅减少。有时候他就去岛上候着，总有人能捕到“鰆鯃”的——他想。今年春天候到的这一条 ，八斤重。明年他还要跟着渔船一起出海，到海上去找找“鰆鯃”。
刘兄的书房，是在第四层。
翻开的书，看了一半，反扑在书桌上。书名是《李希霍芬中国旅行日记》。李希霍芬，德国地理学家，晚清时来到中国旅行，先后七次作地质考察，足迹遍及当时18个行省中的13个。我拿来随手一翻，正好看到李希霍芬写他到舟山的情形：
“在这座岛上，两座南向的山脉交汇在一起形成一个三角地带，城市就在这个地带上，离海岸1公里远。四周都是稻田……”
在书房坐着，刘辉跟我们讲他的家族史，以及其中最负盛名的“郎骑白马来”的传说。这是他下厨之前的事情——珍贵的“鰆鯃”还静静地躺在厨房；春笋、咸菜、鳗干、虾干、腊肉，都静静地躺在厨房。
“不着急，不着急。”刘辉讲，“今天不赶时间，我们慢慢来。”书房里的普陀九头兰，开了六朵，芳馨沁人。
一个美好的夜晚，正在有条不紊地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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