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亦同
第
三
辑
行 吟 的 云
- 二 十 七 首 -
白绸巾
去年访韩归国前，大田市诗人协会会长崔元圭教授，用一条白绸巾包裹着沉沉一迭《’97大田－南京诗人作品集》，托我带回南京分赠诗友。我回国后打开包裹，才发现白绸巾上印着深蓝色繁体汉字：“锦汀崔元圭教授华甲纪念”，下署日期“1993.10.3”。我的眼前映现出了一位花甲诗人的面影……
崔元圭教授交给我的白绸巾。
多么熟悉呵，多么熟悉！
在长安道上，在灞桥的春风里……
我们早已相聚，我们千秋相知
送别的柳枝折了生长、生长了又折
那纷飞的柔絮，曾伴随丝路花雨
编织唐诗，编织宋词，元曲
编织繁体的汉字、更繁难的韩文……
终于在长白山那边，在汉江和锦江
流过的地方，化进了云朵的洁白
化进了天空的湛蓝；历史的经纬
就这样，在东方最广袤的土地上──
缔结真诚的友谊，传递世世代代的牵挂
每一个诗的甲子呵，都扬起了白绸巾！
它是神奇的飞毯，能飞越关山
它是心灵的护照，能走遍人间
它是落花崖的云霞，忠南道的白雪
它是飞向长江的鸽子，落户金陵的“LG”……
当然今天，它的“专利”是属于一个
富有想像力、会写中国字的花甲诗人的！
请允许我以古老的汉语来为他祝寿──
祝福他，也祝福中韩诗坛上
所有像他一样德高望重的年长者：
寿比南山松，福如东海水
银发闪闪的人生和光荣的诗篇呵
不就是拥抱这美丽世界的白绸巾？
白──绸──巾……
（1998年7月，崔元圭教授率大田诗人团回访南京前夕）
每一个诗的甲子呵，都扬起了白绸巾！
落花崖赠枫
落花崖为韩国古都扶余名胜，此诗应该国女诗人吴南美之请而作。
一
一个从唐朝来的窃贼
在这里偷摘杜牧的诗句
还没有来得及溜走
就被白马江上的秋风
灌醉了
多亏你用手中的笔记本
将他收留
不知在哪一页里
夹成了
永久的囚徒
二
尖尖五角是星的形状
为秋光所剪裁
为谁而
殒
落
也许山中那条小径知道
隐隐的香气
仍在叶脉间走动
沿着一圈又一圈
心的指纹
(1997年深秋)
附：韩国女诗人吴南美回赠诗
献给落花崖枫叶
沉浸在白马江里的
酒醉的深秋的山
三千宫女纯洁的魂
把江水也染成一片红
经过千年的等待
绽开这一片枫叶
走近我身边的你
是难逢的宝贵缘分
挂在树枝上的红叶
夹在本子里的追忆
发出清香的波纹
越来越深的水纹
你若是白马江
我就是那悬崖上的落花岩
一生一世深埋在
汩汩流淌的水流中
花一样的我的面容
是否能在水中找到
鸟瞰——桌山被称为“上帝的餐桌”
卢孚宫传奇（三首）
女神与诗人
德国大诗人海涅晚年旅居巴黎，体弱多病的他在一次参观卢浮宫时，倒在维纳斯雕像前，从此再也没有站起来──
倒下了剑与火的诗句
倒下了莱茵河的情歌
是的，在亨利希·海涅倒下的地方
爱与美的女神依然高高地站着——
我猜想，如果她，米洛的维纳斯呵
不曾，不曾失去双臂，一定会弯下
大理石的身躯，将我们的诗人搀扶……
胜利之航
无头无手、残缺不全的胜利女神雕像，引人注目地展开双翼、昂立船首，系公元前二世纪无名氏杰作，发现于希腊萨莫特拉斯岛，同米洛的维纳斯、蒙娜丽莎，并称“卢浮宫三宝”。
衣褶上扑打着爱琴海的惊涛骇浪
翱翔的翅膀在她身后描摹闪电的形状
不，那是一个大写的“V”字
在为所有跑道上的冲剌者颁奖……
她要告诉全世界：哪怕只剩下
最后一块遍体鳞伤的岩石
——古希腊的光荣之旅
依然在璀璨的星光下远航！
蒙娜丽莎的微笑
1591年达芬奇病逝于法国，法王弗朗索瓦一世用4000银币买下其名画《蒙娜丽莎》。这幅“世间最美的画”遂成为卢孚宫（当时皇家博物馆）“镇宫之宝”，历尽沧桑保存至今。
四千银币买不到一张永驻人心的绿卡
攻打巴士底狱的炮声也不能将你
救赎出这座玻璃金字塔下的“牢房”①
……是你的微笑，只能是你的微笑
那母性的温润的孕育了世间一切的微笑
开启了我们征服了我们提升了我们
——那样的无远弗届又高深莫测
——蕴涵着永恒的爱的奥秘
呵，象天空，象海洋……
① 法国大革命以后，卢孚宫改为公产，始对全社会开放。“玻璃金字塔”是当今卢孚宫博物馆的入口。
（1999年12月参观卢孚宫后初稿，2005年修改于南京）
山高人为峰——桌山风景。
联合国广场雕塑（两首）
打结的枪管
纽约联合国总部大厦前的广场上，有一尊卢森堡赠送的造型奇特的“枪雕塑”。
锈迹斑斑的手枪
无人把握的枪柄之上
枪管不知被谁扭弯
（还结结实实地
打了个“死结”！）
如此醒目又怪异
矗立在空阔的广场
无人喝彩也鲜有问津
因为日子走得太匆忙？
过路行旅和车水马龙
似乎都已将它遗忘……
哦，哑口无言的枪管
打了死结的手枪——
朝天挂起一脸的迷惘
破碎的地球
意大利赠送的巨型铜雕，是一只外壳铮亮，“内脏”却四分五裂的金色大圆球……
不是被虫咬的苹果
也不是裂嘴笑的石榴
更非廉价的爆米花……
看：光怪陆离的楼影下
有巨兽在啃噬地心
齿轮与齿轮，犬牙交错……
想起儿时捣鼓坏的小闹钟
想起摩登时代里的卓别林
手忙脚乱被卷进“发条”……
唉！遍体鳞伤的母亲——
坐在联合国广场上哭泣：
谁来，谁来把我拯救？
（2009年春记于纽约）
沙漠玫瑰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路漫漫兮方知红海之遥远
红海不红，红的是火烧云
大漠沙山将海水映得更蓝
告别了开罗，告别了亚港①
多少绝美印象珍藏进心田
大金字塔下的狮身人面像
尼罗河游轮上的歌旋舞转……
一一浮现在撒哈拉的晴空
不可思议的古埃及的今天！
七千年的记忆都没有风化
多情红海，赠我绿洲一片——
像《天方夜谭》抖落的飞毯
化身通向卢克索神殿的途中
我记住了，记住了你的芳名：
沙漠玫瑰，新丝路上的驿站
①亚历山大港，埃及名城。
（2009年深秋于埃及胡尔加达）
车轮与阳光
参观南非“先民纪念馆”
车轮滚滚
车轮滚滚
来自何方，哪片大陆、哪个世代的老车轮？
蒙着厚帆篷、垂着窗帘布的车厢——
装着什么？装着什么？……
不说你也知道！
因为《汤姆叔叔的小屋》……
因为叹息般的《老人河》……
滚滚的车轮啊，是岁月的波浪
滚滚的车轮啊，是历史的音符
阳光灿烂
阳光灿烂
照耀着阿非利加“阳光灼热的土地”①
照耀犀牛皮一样黝黑的莽原、钻石一样璀璨的星空
从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起啊——
阳光被碾进了车轮的条幅、被拧成了旋转的车轴
幅射出四通八达的道路、天上地下的掘进与开拓
堆砌起高楼大厦的城市、绵延如山的废矿床与销金窟
劫后余生的野生动物园、世上最穷最黑暗的贫民区……
①非洲全称“阿非利加”，原意为“阳光灼热的土地”
成长
为曼德拉铜像下的小女孩题照
18米高的曼德拉铜像，矗立在南非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亚总统府山下的曼德拉广场上。
18米高的曼德拉铜像。
细细的发辫盘在你头顶上
羞涩又自信的南非小姑娘
身后是曼德拉一样高大的总统山
黝黑的皮肤映着赤紫的铜像
阳光洒满你绯红的衣衫
胸前盛开的“帝王花”①
也将你纯真的笑容绽放
我不知道你的芳龄、你的年级
却想起我上初中的外孙女
此刻,窗外映着星光还是朝阳？
我想说：天下所有的孩子
都是明天的“帝王花”
他们将把世界的未来扛在肩上
自信又羞涩的南非小主人呀
请接受一个远方爷爷的祝福
我以爱的名义为你写下这首《成长》
（2014年3月25日于比勒陀尼亚）
① “帝王花”是南非共和国的国花。
“蓬头树”之歌
献给非洲一种不知名的遮阳树
不是法国梧桐，不是波巴布树
你不能给猴子喂面包
也流不出乳白色橡胶液
却牢牢地粘在了我心里
蓬松的枝叶如此繁茂
像离离原上草，像悠悠天边云
勃发的生命力，编织成一顶树冠
让树干从盘根错节的泥土里伸出手臂
将它高高地、高高地，擎天柱似地举起！
好一柄，张开在烈日下的亭亭巨伞
好一面，飞扬在疾风中的猎猎大旗
却又是如此平凡、如此简朴
时时在我眼前过，让我认识新南非——
多像蓬首散发拼搏在绿茵场上的健壮小伙
多像头顶一大盘物件走过旷野的窈窕村姑
（2014年3月26日于太阳城）
爱琴海奇遇
“爱琴海三岛”之一的伊兹拉岛上，我摄下一帧“晨读图”——
墨镜，是要将偷窥者提防？
姑娘，你在阅读谁的诗行？
像碧海蓝天间绽放的玫瑰
端坐海崖看书的红衣女郎——
晨风不敢撩你额前的柔丝
却让来去匆匆的我带走了
今日希腊最美的一尊雕像……
导游说，这是戴安娜王妃
生前最钟情的爱琴海福地
难怪小岛的街巷如此静谧
连游荡的貓步都格外轻盈……
（莫不在期待主人的归来？）
我猜想：如果她摘下墨镜——
也许会让全世界大吃一惊！
（2009年深秋于雅典）
送你一匹青铜马①
写在马年的台历上
送你一匹青铜马
送你一匹青铜马
听见了吗，它在昂首啸风
看见了吗，它在扬鬃飞霞
来自遥远的欧罗巴
终年积雪的阿尔卑斯山下
有一块巴掌大的国土
也许你在邮票上见过她
我将她藏进了马年的台历
请你翻山阅水去寻找她——
穿过格林威治的子午线
穿过罗曼谛克的风情画
走过五月的康桥、六月的琉森湖
走过巴黎的经典、凡尔赛的奢华……
是它！傲视皇冠与权杖
是它！踏平崎岖和偏狭
自由呼吸在茫茫天宇
遗世独立又无牵无挂
铮铮掀起“横行万里”的雄风
声声传来“堪托死生”的佳话……
送你一匹青铜马
送你一匹青铜马听
见了吗，青铜马在歌唱光荣的故乡——
她的芳名就是一串美丽的“蹄花”
① 2013年5、6月间，游英意法瑞诸国，在列支登士敦摄得青铜马像，该年年底为迎接“马年”（2014）作此诗，所引“横行万里”、“堪托生死”句出自杜甫、李贺赞马诗。
彩云之南（四首）
芒市，有棵树……
谁有他走过的路多？
谁有他栽过的树多？
这个英姿铭刻在岚山的身影
这个浓眉映照过重庆的面容
这个左臂摔伤在征途上的战士
这个双肩支撑过共和国的巨人……
有千座山，千座山认识他
有万条江，万条江认识他
在芒市，在如此偏远的
南国边城亚热带的园林里
也有一棵他亲手栽种的树──
一把锹，一抔土
一瓢水，一串汗
一颗心，一片情
一首诗，一支歌
他打从北京走来种下的树
他同邻国总理一起栽下的树
他走了多少年仍在生长的树
一棵城里城外人人亲近的树
一棵芒市荣耀举世瞩目的树
然而，来去匆匆的我
竟忘了那是一棵什么树了──
是油茶，是象脚棕？
是菩提，是菠萝蜜？
是塔松，是凤尾竹？
只记得它是那样郁郁葱葱
只记得它是那样生机勃勃
像边疆多情的山水
像南方所有的草木
一棵播撒万里春光的树
一棵庇荫天下苍生的树
一棵仍在以绿叶牵挂他的树
一棵还在以年轮追踪他的树
（哦，我怎么会忘记它呢？）
它有一个世世代代开花结果的名字呵！
周──恩──来
夕照中的瑞丽江
走过苍山洱海
走过高黎贡山
听你的名字就感到了遥远──
（不，那是长长的吉祥、是美）
有如戴手镯、穿筒裙的傣家女子
从绿孔雀喝水的溪边款款走过
──佩环叮咚，婀娜轻盈
任多姿的梦想宕跌在所有波心……
连言语都有了糯稻的香味
西天的彩霞该是你洗晾的纱笼
你在青黛的山那边、坝子外
──重重翠屏，座座村寨
仿佛挂起你迎接远客的仪仗
哦，瑞丽江！当你以满城灯火的新妆
窈窕在金色堤岸上，我才知道
边陲星月为什么会钻石似的明亮？
（1997年）
滴答，丽江
一
仿佛，记忆的铜铃
被茶马古道的晨风唤醒
仿佛，岁月的回音壁上
飘来了奇幻的东巴文……
不不，是你乌亮的秀发
纷披下玉龙雪山的一米阳光
是你，青春的旋律牵引我
走过正午，青石铺砌的小镇
——滴答，滴答，滴答……
——叩问、叩问、叩问……
二
都说艳遇丽江，爱在山城
时间的经筒早已失落在深潭中
如此清沏悠长，是你用心灵打捞
被遗忘的家书、未风干的泪痕……
深夜敲打雨窗，不就是它么？
羁旅萦绕梦魂，不就是它么？
那一串串出没草莽的足迹
那一片片掸落红尘的飘蓬……
滴答，滴答，滴答……
追寻、追寻、追寻……
三
一千个听众，会有一千个答案
一千条道路，会有一千种回声
我以七十圈年轮破译你的神秘
芳名“侃侃”丽江之莺的歌声
从此，它将伴随我走过每个驿站
山山水水，牵挂这份执着与真诚
从雪山流出的，终究要回归雪山
无论冰清玉洁，还是满天彩云……
——滴答，滴答，滴答……
——永恒、永恒、永恒……
（2012年初春草于丽江，七月完稿于乳山）
大空山
1639年春，晚年徐霞客（1586—1641）到达云南腾冲，对明万历三十七年(1609）最后一次火山喷发及其引起的地质灾变，作了史上最早的文字记录。1993年我国地质科学界根据最新勘测数据，将腾冲境内火山遗址定性为“间歇性休眠期活火山”。（旅途手记）
动听的名字，奇异的景象
是谁，将你遗留在这边陲远乡
凹陷的山口，寂静无声
迷离的荒草，独饮苍茫
彩云之南，最后一片云彩
向你依依不舍地张望
“好个腾越州，十山九无头”
有一支童谣被火风吹热
哦，九十九座无头山
灼痛了我的目光
……那熊熊的地下火
那汹涌的岩浆河……
……那冲天的火山弹
那死亡的太阳雨……
就是在这里，吞没了家园
就是在这里，见证了国殇
你 我
以 举
五百九十七级台阶托
大
空
山！
闭合在天地间的历史之籥﹡
我听见你，咚咚的心跳
我看见你，缄默的力量
﹡籥（音yue，去声）古代乐器，一说排箫的前身。
（2012年早春，初稿于腾冲火山地热国家地质公园）
千手观音碟
咏佛山的一件艺术瓷雕
一千朵冰晶玉洁的奇迹
在雪白的月盘上开放
开放成梵高心爱的向日葵
开放成罗丹不敢奢望的梦：
五千根纤细的花蕊……
五千支敏感的触角……
五千只早春的嫩芽……
（全都是指尖，又不像指尖——
它们，实在是太精美了！）
“CHINA！”蓝眼睛说
“中国！”黑眼睛说
而我则更愿意相信
攥在这些小小掌心里的秘密
是一千个重返人间的吴道子
是一千首迈开了韵脚的唐诗
是一千个公孙大娘的舞姿……
正通过土遁、水遁、火遁
款款而来
向二十世纪的我们
招手问好——
让世界惊讶：
有此度牒
何须飞碟？
（1996年10月于广东）
鼋头渚
山是朦胧诗
水是烟波辞
风韵何止七十二峰
三万六千顷浩淼
数不尽你的
英雄故事
和浪漫传说
包孕吴越
锦绣江南
呑吐大荒
浪淘千古
揽胜天下的背包客
饱经沧桑的打渔舟
好一座蠡园版的大观楼
佇立“太湖佳绝处”①
为你开篇，为你导读
（2017年早春为太湖诗会作）
①语出郭沫若诗句“太湖佳绝处，毕竟在鼋头”。
尼罗河之波
沙沟之春（二首）
画里与画外
参观蒋义海艺术馆有感，题赠义海兄
十年树木
你是沙沟的园丁
百年树人
你成了沙沟的风景
一位长江之子
天生属于水乡
只因家乡太美
你才不负丹青
而沙沟，本是
苏中最美的画
你从画里到画外
又从画外到画中
一座千年古镇
珍藏锦绣人生
兴化不负金陵老梅
沙沟让你永远年轻
板凳龙
丁酉三月十六夜观沙沟民俗“游走的灯会”
不似过年
胜似过年
外婆的小镇
迎我以一条板凳的长龙——
长条凳、短条凳、圆板凳、方板凳
沿街排成了一个火热的等待……
沙沟月圆，张灯结彩，万人空巷
是谁，是谁，游走在欢腾的水乡？
荡湖船、打莲湘、八仙过海
淮海剧，诗书画，千垛油菜花
风情万种，舞动在河东里下……
不似元宵，胜似元宵
最美还是那条“板凳龙”①
光焰四射，活灵活现
彰显一个平凡的真理：
切莫小看老百姓家的板凳——
龙抬头时，张张都是威风的鳞甲!
① “板凳龙”是沙沟特有的民俗文化，源于庙会游艺和民间生活，已申报“非遗”。
老北京三题
绍兴会馆
位于北京宣武区南半截胡同7号。1912至1919年间，鲁迅寓居会馆内的“补树书屋”，在此完成《狂人日记》、《孔乙己》、《药》、《一件小事》等名作。
逼仄、拥挤
象堆积尘封
难以插足的书架
若没有头顶高楼的广告
胡同口外的喧嚣
我真以为自己
走进了时光隧道
并非狂人日记
也不是一件小事
杂乱无章的各色蜗居
似山寨版的蜘蛛侠
爬满了百年间的空隙
煞有介事地
守护着晚清的檐瓦
和民初的灰墙
打听不到“补书书屋”
主人的确切消息
只觉得晃动在
水管、电表、晾衣竿
藤萝、窗花与童车上的
每一束灼人的阳光
都来自他的笔尖
湖南会馆
北京宣武区“烂缦胡同”，毛泽东1920年在此居住。1919年12月18日，他率领湖南驱张代表团到京，十天后在此召开湖南旅京各界驱逐军阀张敬尧大会并发表讲演。
老远看到醒目的指路牌
才知滔滔天下唯楚有才
当年他从长沙走来——
踏着桔子洲头的春风
踩响京城岁寒的一声惊雷
三十年后的金秋十月
仍然是他浓重的湖南乡音
在天安门上向世界宣告
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烂缦胡同，花开几度
一行铿锵又久远的诗句
面对这个星移斗转的人间
你，还在思索些什么？
谭嗣同故居
北京宣武区北半截胡同41号，原为浏阳会馆。谭嗣同1898年在此居住，同年9月25日在此被捕，三天之后与杨深秀、杨锐、林旭、刘光第、康广仁等“六君子”押赴菜市口刑场，上演了近代史上最悲壮的一幕。
一排火焰似的向日葵
立在这古老宅第的门外
映照七月晴朗的天空
映照车水马龙的菜市口
让人想起他的诀别——
“我自横刀向天笑
去留肝胆两昆仑”
戊戌年的大勇者
吾国三千年未有之危局
由你血荐的头颅来点醒
快哉！痛哉？
哪条大道不回荡你的呐喊
七月的向日葵啊——
象火焰，象青铜，象丰碑
托起你永不凋谢的信仰
乡愁三章
文渊·家园
读云南版画家郝平《推门·境界》画册联想之一
比远方远
比长江长
比大海积淀深
比星图涵盖广
两扇中国门
诗画合璧
古今相通
推开一片新天地
系风晨月夕的箫声
泊万水千山的念想
聚亲朋，会同道
斟未来，酌过往
一醉方休到天亮——
你不是过客，是归人
你的名字叫“乡愁”
永恒的微笑
读云南版画家郝平《推门·境界》画册联想之二
我想像自己
就是蹲在草地上
采蘑菇的那个小女孩
忘情得让时间
将她身后的父兄
变成了吴哥窟的塔影
肃立，也是守护
守护大千世界之门
——我们共同的家园
为了慈祥的母亲
唇边，那一抹
永恒的微笑
梦之门
离家门，别校门
行万里，走千程
一生要过多少门……
究竟是哪扇门
最让你牵肠挂肚？
我的老师，一位与
“五四”同龄的女诗人说
——《梦之门》①
不用推，无须敲
那是一首世界名曲——
“与我相遇在梦之门”
他将歌词译抄成纸条
她将纸条夹进了行囊
在故乡，在天津桥上
见证一对知音的聚散
这律动在烽火中的弦歌！
从此岸，到彼岸
从青青，到白头
琴声穿过悠悠岁月
音波跨越生离死别
那浪花般纯真的年华
仍飞扬在时光密纹里——
呵，闪烁着，闪烁着
一座永远不倒的凯旋门……
（2016年9月12日—10月24日）
①《梦之门》为世界名曲，详见杨苡先生著《青青者忆·梦李林》（2013年复旦大学出版社）
乳山题照（两首）
钓太阳
日出时分为海边钓者留影
不是梦幻，不是海市蜃楼
是太长、太久的等候
将多少目光中的焦灼
抛起在这伸向大海的竿头……
钓一个大红灯笼？
还是一个清凉世界？
热浪滚滚，地上已无处可逃——
鳞次栉比的高楼，也涌向海边
天南地北的车流，都在“填海”……
我想起《渔夫和金鱼》的故事
贪心的人类究竟想得到什么？
“……”一支烟在钓者唇边冷笑：
这是“救生圈”，还不明白？！
啄太阳
日落时分摄于一尊苍鹰雕塑前
是后羿留下的那团火——
是夸父追赶的那颗星——
苍鹰！你的利喙在对谁说话？
只有飞渡的乱云，在山腰旁听……
啄！光明的点滴、黑夜的门缝
啄！无疆的大爱、永恒的生命
你凌霄的翅膀是胜利女神的双臂
守护着、守护着：它，睁开了眼睛！
（2013/8/20/作于银滩）
本辑选自冯亦同新诗选编117首《扬帆》三部曲之第三部，原载微信公众号《天授元年》，未完待续。下辑《早安，太阳》，敬请期待。
冯亦同（右二）与濮存昕等合影
【作者简介】冯亦同 当代诗人，中国作协会员，文学创作一级。著有诗集《相思豆荚》、《男儿岛》、《紫金花》、《牵手树》，诗评论集《红叶诗话》、散文诗剧《朱自清之歌》，诗人传记《郭沫若》《徐志摩》等，曾获紫金山文学奖、南京文学艺术奖、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等奖项。现为南京市作协顾问、南京诗词学会顾问、江苏省中华诗学研究会顾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