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有“四大词人”之说,而文廷式与此四人并之为五,龙榆生在《晚近词风之转变》一文中称:“晚近词人,除王、朱二氏之外,其卓然能自树立者,则有萍乡文芸阁、铁岭郑大鹤、临桂况夔笙三家。”虽然这里提到了文廷式,但却说成了“2 3”的组合。而唐圭璋在《词学论丛》中将这五大家直接并列:“近世海内词家,推临桂王半塘、萍乡文芸阁、归安朱古微、高密郑叔问、临桂况夔笙五家。”严迪昌则在《近代词潮》中列为了“4 1”的形式:“文廷式虽名不列‘四大家’,按其成就,绝不亚于四家。”

以上这些叙述都表明了文廷式在近代词史上有着怎样的重要地位,但也有些相关的论述只提“四大家”而不及文廷式,比如徐珂在《近词丛话》中说:“光宣间倚声大家,则推临桂王鹏运、况周颐、归安朱祖谋、汉军郑文焯。”而蔡嵩云在《柯亭词论》中则直称:“王半塘、郑叔问、况蕙风、朱彊村为清末四大家。”

既然文廷式所作之词有着如此高的艺术水准,那为什么这两家只称“清末词坛四大家”而不是“五大家”呢?对于其中的缘由,陆有富在其专著《文廷式诗词研究》一书中予以了如下的分析:“就词论、词籍校勘成就而言,文氏则不及王、郑、况、朱四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王、郑、况、朱四家承常州余绪,其词学源出常派而有新变,而徐、蔡二人亦受常派影响较大,所以推王、郑、况、朱为清末常州词派四大词人,而文廷式却不以门户为限,拔帜宗外,卓然自立,同时对常州词派有所批评,所以不被列入,自在情理之中。”

文廷式撰《纯常子枝语》四十卷,民国三十二年序刻蓝印本,书牌

江中斩蛟云间射雕席上挥毫(文廷式高唱大江东)(1)

文廷式撰《纯常子枝语》四十卷,民国三十二年序刻蓝印本,卷首

学海堂的这段经历对文廷式很重要,因为这个过程中他结识了很多名流,比如叶衍兰、李文田、陈三立、黄遵宪等人,他们相互之间的交往都会影响彼此的观念。

清光绪十六年,文廷式在科考中取得了一甲第二名的好成绩。四年之后,朝廷又进行大考,光绪帝把他拔为一等第一名,也正因如此,文廷式成为了光绪帝身边特别忠心的人物,而“帝党”人物首领翁同龢也两度成为了文廷式的座师。文廷式在朝中任职期间,跟翁同龢相互呼应,故而成为了“后党”一派痛恨的人。

光绪二十四年,戊戌变法失败,慈禧太后密旨缉拿文廷式,文躲藏到了湘潭,然后在陈宝箴等人的保护下,离开湘潭躲到了汉口。两年之后,文廷式应日本同文会之邀,离开上海前往日本,在日本停留五十余天后又返回了上海,之后参加了唐才常组织的爱国会。而后自立军起义失败,唐才常被秘密杀害。面对此况,文廷式以武装救国的想法彻底破灭,而后他把自己的精力用在了写作之上。光绪三十年八月,他去世于萍乡家中,时年49岁。

前面提到文廷式喜欢作词跟其老师陈澧有一定的关系,陈澧不仅是经学中大师级的人物,在作词方面也颇有成就,张尔田在《吴眉孙词集序》中说:“余亦尚论一代之词,于我清声家外,独右陈兰甫。”而陈乃乾在《陈澧小传》中也称:“(陈兰甫)存词无多,迥异凡响。”看来,陈澧的词作虽然不多,但却有着自己的独立面目。而陈澧的这种作词态度当然也会影响到文廷式。

文廷式在京任职期间,因为爱好写词,所以他结识了不少在京的重要词人,并且跟这些人共同组织了宣南词社,王易在《词曲史》中说:“清末词人,聚于都下者,有宣南词社之集。名流唱和,盛极一时。而国事日非,朝政日紊,往往形诸咏叹。宛然《小雅》怨诽之音。其有集著于世者,如盛昱、文廷式、陈锐、王鹏运、郑文焯、况周颐、朱祖谋,皆社中人也。”

文廷式所处的政局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巨变期,他的词作中当然会体现出社会的风云变幻,比如他写过一首《八声甘州》:

响惊飙、越甲动边声,烽火彻甘泉。有六韬奇策,七擒将略,欲画凌烟。一枕瞢腾短梦,梦醒却欣然。万里安西道,坐啸清边。

策马冻云阴里,谱胡笳一曲,凄断哀弦。看居庸关外,依旧草连天。更回首、淡烟乔木,问神州、今日是何年。还堪慰、男儿四十,不算华颠。

这首词前还有一段小序:“送志伯愚侍郎赴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之任,同盛伯羲祭酒、王幼霞御史、沈子培刑部作。”由小序可知,该词是文廷式给志锐送行时所写。

中日甲午战争失败后,翁同龢、志锐等人联合起来支持光绪皇帝进行维新变法,在慈禧太后等人的阻挠下,时任礼部侍郎的志锐被谪任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文廷式在给志锐送行时写出了此词。文廷式在词内感慨了时局,明显地表达出了他心中的不平之气。

文廷式跟志锐算是多年的朋友。清光绪三年,文廷式22岁时,入广州将军长善幕,志锐正是长善的儿子,故而二人有了密切的关系。十几年之后,到了光绪十四年,文廷式又来到了志锐在北京的家,文在这里做长善两个侄女的家庭教师。长善为此两女的伯父,而此两女后来就成为了光绪帝著名的嫔妃——珍妃和瑾妃。

江中斩蛟云间射雕席上挥毫(文廷式高唱大江东)(2)

文廷式撰《闻尘偶记》一卷,民国邓之诚抄本 邓之诚批校

但是,光绪帝的这两位嫔妃却跟慈禧太后的关系处得很不好。光绪二十六年八月初,八国联军集结兵力进攻北京,慈禧太后挟持光绪帝逃往西安。临行之前,慈禧命太监将幽禁于北三所寿药房中的珍妃带出来,而后将其推入慈宁宫后贞顺门附近的井中。当时,珍妃年仅24岁。

由以上的这些记载可知,文廷式的角色始终是站在慈禧太后的对立面,因此文廷式所作的一首《贺新郎》也就有了别样的内涵:

别拟西洲曲。有佳人高楼窈窕,靓妆幽独。楼上春云千万叠,楼底春波如縠。梳洗罢,卷帘游目。采采芙蓉愁日暮,又天涯芳草江南绿。看对对、文鸳浴。

侍儿料理裙腰幅。道带围、近日宽尽,眉峰常蹙。欲解明珰聊寄远,将解又还重束。须不羡、陈娇金屋。一霎长门辞翠辇,怨君王已失苕华玉。为此意,更踯躅。

对于这首词所写的内容,汪精卫在《手批广箧中词》中说:“杨铁崖诗:‘六郎酣战明空笑,对对鸳鸯浴锦波。’此斥叶赫那拉后也。《竹书纪年》:‘癸命扁伐山民,山民进女于桀二人,曰琬曰琰。后爱二女。斲其名于苕华之玉,苕是琬,华是琰。’以此指珍瑾二妃,使事之工,蔑以加矣。”

当时有这种认定者,不仅汪精卫一位,夏敬观在《学山诗话》中说:“《贺新郎》词云‘别拟西洲曲……’此词自喻,亦为珍瑾二妃被谪谴作也。”而朱庸斋在《分春馆词话》也称:“廷式《贺新郎》(别拟西洲曲)一阕,则确为珍妃而作,惜未见王瀣批本《云起轩词》。叶遐庵于此词仅批为‘何减东坡乳燕飞华屋’,未及指出意义所在。”但陆有富却认为这种说法没有依据,他根据文廷式所撰的《湘行日记》中所做的记载,认为这首《贺新郎》作于光绪十四年戊子正月,而此时珍妃和瑾妃还没有受封,按照《续文献通考》上的记录,封此二妃是光绪十五年的事,而二妃遭到慈禧太后的贬斥则是在光绪二十年,由此可知,该词确实跟二妃没什么关系。

江中斩蛟云间射雕席上挥毫(文廷式高唱大江东)(3)

此前有人前来祭拜

既然文廷式是珍妃的老师,那珍妃之死不可能对其没有触动。当时慈禧杀珍妃之事在社会上广为流传,比如黄濬在《花随人圣庵摭忆》中记有这样一段话:“那拉后之杀珍妃,其时联军已入城,四野传烽,九衢喋血,而于烟尘霾蔽、万众仓皇中,龙楼凤陛,乃有老妇豺心,权珰助虐,至今想来,晦冥号厉,宛转蛾眉之状,真帝王家末路孽冤。若播之管弦,固亦一惊心惨剧也。”

对于珍妃之事以及个人的艰危处境,文廷式写出了著名的《忆旧游·秋雁》:

怅霜飞榆塞,月冷枫江,万里凄清。无限凭高意,便数声长笛,难写深情。望极云罗缥渺,孤影几回惊。见龙虎台荒,凤凰楼迥,还感飘零。

梳翎。自来去,叹市朝易改,风雨多经。天远无消息,问谁裁尺帛,寄与青冥。遥想横汾箫鼓,兰菊尚芳馨。又日落天寒,平沙列幕边马鸣。

对于此词,叶恭绰评价说:“此纯为庚子西狩而作。”(龙榆生《云起轩词评校补编》)相比较而言,朱庸斋在《分春馆词话》中说得更为明了:“文廷式《忆旧游·秋雁》词,写庚子事件,于比兴中有赋体,音节亢亮,格韵颇高。词云‘怅霜飞榆塞……’一起融情入景,写八国联军入侵,国家残破。接叙个人苍凉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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