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现形记》,作者李宝嘉,被鲁迅赞为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一。该书并无主角与主要故事线,结构与《儒林外史》类似,相对独立的多个小故事通过人物关系串联,以官场为舞台,揭露了上至皇帝、下至小吏等各类官僚的“昏聩糊涂”、“贪财如命”、“投机取巧”、“龌龊卑鄙”,批判了晚清官场的黑暗、吏治的败坏以及统治阶级的腐朽。

第二十七回 假公济私司员设计 因祸得福寒士捐官

话说贾大少爷为得好缺四处经营“抱大腿”,甚至不惜为了留下华中堂荐来的包师爷,把跟随自己的王师爷给逼走。那时贾大少爷亲自动手把王师爷的铺盖掀了,正好被回来的王师爷从门缝看了个分明,让他怒不可遏,可惜由于为人忠厚,没能当场发作,只是闷闷不乐地独自又出了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他本打算把行李搬到自己常去的仁钱会馆,又担心就此失去这份工,也害怕遭人耻笑;但想到东家的嘴脸,还得忍气吞声去和管家住一个屋,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左右为难之际,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回头一看是老乡王博高。这位老乡是户部额外主事,家眷不在身边,住在会馆中,每天都要和王师爷见面吃饭喝酒的,两人关系十足不错。

王博高看到王师爷六神无主的样子,问啥只会直勾勾地看人不说话,还以为他撞了邪,连忙拉了他上车,去往仁钱会馆,带回了自己的房间。王师爷看见床倒头就睡下去,竟一个人缩床上呼哧呼哧哭起来,把王博高吓了一跳,连问原因,却也不说,直到吓唬他“再不说就不准睡我床上了”,才吞吞吐吐地说了自己的遭遇,并叮嘱王博高不要说出去。

还没等他说完,王博高了解了个七七八八,登时火冒三丈,大骂道:“这还了得!那小子算个屁,把朋友当奴才一样对待?眼睛长天上去了吧?我第一个不答应,明天约了同乡我们一起去找他评理!”王师爷仍扑床上,无精打采地劝阻他不要冲动让自己饭碗砸得更快,如果流落街头就惨了,你也不宽裕,算了算了。

王博高却没消气,劝道:“这种地方你还留下来受气干嘛,怕得罪东家,东家更瞧不起你!这事既然被我知道了,我就管定了,大不了到时候丢了工大家一起凑钱帮你回杭州。”说完就派管家去贾家把王师爷的行李搬来,又把听到的话转告了几位同乡,个个都替王师爷打抱不平。

没多久管家顺利带着行李回来,禀告王博高见着了贾大人,但贾大人说“是姓王的主动辞职的啊,不关我事,我就不用给他盘缠回去了,他一定另谋高就,我就不客气了”,听得王博高更气了,直嚷嚷着要明天去衙门告徐老夫子,让徐老夫子好好教训教训那小子。

王博高嘴里的“徐老夫子”,正是军机处的徐大人,绰号“琉璃蛋”是也。他恰好是杭州人,时任户部尚书,王博高正是他部里的司官;王博高中进士时却是他的副总裁,所以才喊他“徐老夫子”。各位看官看到这里就知道不妙了吧,这个琉璃蛋,向来“三不沾”,哪怕是他爹的事情都要推三阻四的,更何况是同乡;但因为他在京里的杭州人里混得最好资历最老,大家都他为首,大小事情都会和他说,其实他除了和钱有关的之外,一概是不管的。

这一晚,王博高气得一夜没合眼,问了王师爷一夜的话,打定了主意,次日下衙门以后直奔徐大军机家里,以“要事汇报”为由要求见面。

等见到徐大人,他先把贾大少爷如何侮辱王师爷的经过说了一遍,再愤愤不平道,那姓贾的把王师爷的铺盖扔到下人房,简直把人当奴才,根本没有把我们杭州人放在眼里,瞧不我们杭州人不起,所以我就把王师爷的铺盖带回了公馆,现在来问问老师,该如何惩治那姓贾的?

徐大人捻着胡子,歇了半天才慢悠悠说道:“同乡人那么多,我一个个都要照顾,照顾得过来吗?出来给人打工,多少忍耐忍耐,东家也有东家的难处,为了一点事情就要辞馆,现在找一个新工作可不容易呢。”这话是半点没有帮忙的意思。

王博高解释说不是辞的,是自己气不过让人搬出来住的,徐大人听完不为所动,批评道:“这就是你多管闲事了,你难道连‘是非只为多开口,祸乱都因硬出头’这句俗话都没听过吗?我都是军机大臣了,什么事情能不经过我的手,但你看我出过头吗?只要能推就推了,多做多错知道不?现在为了王某人的事情,你替他出头,他的工已经保不住了,在京城里没有一份工哪里待得住,你何苦害得他无处可去?”听到王博高说打算同其他人凑钱送他回乡,徐大人又接着劝诫道,京城的同乡人那么多,如果一个个地帮,我那几两俸禄还不够塞牙缝的;就是你,每个月就那么几十两收入,还没有钱到捐钱帮人的地步吧?我劝你别出这笔冤枉钱了,虽然姓贾的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们也犯不着为了一个王某人去得罪他。说罢,还要问王博高自己说得有没有道理。

你说王博高会觉得有道理不?显然,他是个性情中人,与徐老夫子的为人处世之道背道而驰。但他心里虽不服气,却不至于当面打上司的脸,心想这老头不肯出力,岂不是便宜了姓贾的孙子?好在徐老夫子的毛病他是清楚的,除非能用“银钱”二字说动他,否则是天塌地陷也不理会。他从王师爷口中得知了贾大少爷如何与华中堂来往,如何通过买古董孝敬,知道孝敬徐老夫子的数目都不及孝敬华中堂的十分之二;至于黑大叔那里,是比都不要比。

王博高不是个没脑子的热血青年,他故意激怒徐老夫子道:“那个姓贾的不光是瞧不起杭州人,就连老师你都不放在眼里呢。”此话一出果然让徐老夫子感了点兴趣,问怎么瞧不起?

他眼珠一转,对徐老夫子透露道:“空口无凭的话我不会乱讲的,但那小子眼里除了华中堂、黑总管二人是谁也没有,因为他自以为靠着这两个人可以放缺,用不着别人了。”

徐老夫子接话道,说起来,放不放缺本来是我们军机处的场子,但现在这买卖,已经被里头那群太监抢了一大半走,他们离上头近,我们也只好让步;但那个华中堂,我进军机的时候,还不晓得在哪个犄角嘎达做副都统呢,论资排辈他哪里比得上我,怎么会看我不起呢?

王博高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所以我才特意来告诉老师一句,然后把贾大少爷如何走刘厚守的路子,一次次买古董拜倒在华中堂门下,钱庄掌柜黄胖姑如何替他一把经手还帮他借了十来万办事,又如何送了华中堂、黑总管两边各好几万,通通告诉了徐老夫子。

徐老夫子问他此话当真?他义愤填膺道:“哪里会有假!对黑总管那样就不计较了,但您和华中堂都是军机处的,那小子凭什么两样对待?我真替您感到不服!”这话果然让军大军机很上头,脸都变得铁青。王博高继续添油加醋地地把贾大少爷利用河工差使谋利谋权,到京逛窑子、闹相公、玩姑子之类的劣迹列举了一遍,说这样的垃圾做了一方大员那吏治还了得?

不过,后面的话徐老夫子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吩咐道:“别的我不管,你只管去打听一下,他到底送了华中堂多少钱?务必要一个实数,敢少我一个我跟他没完!”王博高目的达到,便退下了。

徐大军机心里装的事不多,钱算第一位。他那个难受啊,一晚上没睡着,次日一早到了军机处,见到华中堂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恭喜你最近收了个财主门生了”。华中堂纳闷儿,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个,徐大军机冷笑着告诉他,是河南臬司贾筱芝的儿子。华中堂听了气上来,回怼道:“我们平日里收两个门生算什么?说穿了,我们几个哪个不是靠着门生孝敬过日子?各人有各人本事收人,你管得着吗你!”

徐大军机见对方翻脸,故意说道,你收门生我不管,但贾筱芝的儿子听着是好,但为人太奸猾,如果是我才不收的。

“这世上能有真好人?老前辈,我们不还得多担待担待。”华中堂嗤笑道。

徐大军机不放过,继续挖苦道:“我这人见了不好的家伙,心上就来气,我不知道你有担待,你‘宰相肚里能撑船’,我是生来脾气就不好的。”一番阴阳怪气的话,让华中堂火气又上来,直拉拉地说道,既然老前辈你不喜欢他,等他来的时候关起门来不要他上门就是了;什么财主门生嘞,门生不财主,我们喝西北风吗?

旁边的人见二人剑拔弩张,连忙来劝。徐大军机张口当众说,你们传个信给姓贾的,叫他候着,歇一个月实缺保证到手。华中堂听得那个气啊,也当众说道,什么放缺不放缺的,恩出自上,谁也做不了主。还好上头传话召见,几个人一齐闭嘴进去了,才没闹得太难看。

你说可笑不可笑,恐怕此时的贾大少爷在一个劲打喷嚏吧,因为送钱厚此薄彼,竟让两位大人物为了他当众吵起来,他怕是做梦都没想到的。

这边王博高为了王师爷做了一回好汉,离间了徐老夫子与华中堂的同僚之谊,但贾大少爷本身却毫不知情,心里不免觉得不爽,发誓定要那小子也受受王师爷受过的辱,或者让他破点财,大家捞点才巴适。说干就干,第二天他再去拜访徐老夫子,见徐老夫子余怒未消,感觉有戏,便趁机再提起了贾大少爷这个人。不提还好,一提徐老夫子气不打一处来,说自己为了那小子差点和华老二肉搏,把王博高都震惊了。

“华老二倚老卖老,不知道得了姓贾的多少钱那样帮他!连脸都不要了!”徐老夫子愤愤啐道。王博高顺势接话道,老师啊,他孝敬华中堂的钱估计比昨儿我猜测的都多,也难怪华中堂如此帮他呗。他就是仗着抱上华中堂、黑总管两条大腿,别人都不放在眼里,连老师您也不放在眼里,并且背地里还说些糟蹋您声誉的话,都是他朋友说的,有人证的。

徐老夫子虽然平时“躺平”惯了,但涉及声誉,也没修炼到家,没忍住追问“他糟蹋我什么了?”王博高犹犹豫豫不敢说,被催了两催再卖个关子,才转述了贾大少爷“骂人”的话:“他骂您是个‘金漆饭桶’哩!”徐老夫子一时没听懂,他“耐心”解释道,一个人只会吃饭不会干别的就叫饭桶,“金漆饭桶”大概是说徒有其表,面子上好看,实际内里空空如也吧,而且还贼会干饭。

话音刚落,把个徐老夫子气得呀,两只手冰冷,两撇鼠须胡一根根翘起来,怒吼道:“他说我没用,骂我饭桶,我倒要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饭桶!岂有此理!”王博高担心徐老夫子年事已高,真的气晕过去,赶紧恭维宽慰了两句,说“以后给他个厉害,让他服个罪得了。”徐老夫子气呼呼道,怎么给他个厉害,说得容易,难道让他服个罪我就能气消?

说实话,徐老夫子这次除了钱方面的因素,面子被伤害了也是一大因素才被王博高拱了火——俗话说得好,“不蒸馒头争口气”,老虎不发威真要被当成病猫的,泥菩萨还有三分气性呢。

王博高就等这一刻呢,马上过来附耳说了一遍自己的献计,徐大军机平日里装聋作哑,此时倒是耳清目明起来,没一句没记住的,转怒为喜,为避免会馆人多口杂,让王博高留在自己这里写好折稿再回去。王博高哪有不依的,立马麻溜去写,写好了确定无误,就带了底稿辞别出来,也不回会馆,却直奔前门大栅栏黄胖姑处而去。

如何评价官场现形记(拆评官场现形记27)(1)

到了黄胖姑店里,他也不客气,直接进去就要找黄掌柜。黄胖姑从门帘缝里看是不认识的,就让伙计去和车夫打听,知道是户部王老爷,从徐大军机处来,感觉来历不小,以为生意上门了,赶紧迎出来。

王博高却是开门见山问黄胖姑是否与贾大少爷相熟?电光火石间,精明的黄胖子斟酌了许多,慢慢回说,认得是认得,朋友介绍的,但没什么深交,我这小号里他也不常来。王博高又问,他托你这号里办过事吗?黄胖姑仍是打马虎眼回道,经手的事情有是有,但也不多,都是朋友转托的。王博高哼一声:“那就是了。”便要到里间说话,黄胖姑连忙拉他去了里面专谈秘事的屋子。

坐定后,王博高拿出刚刚写好的折稿,说道:“有件东西是从我老师徐大人那里出来的,我自从来京对您大名久仰,奈何无缘相见,现在特地从我老师那里悄悄拿来给你送个信。我老师你也知道,但凡事情过得去都不计较的人。这份折稿原来是我同门周都老爷拟好的,来请教我老师的,总之你看了就明白了。”

黄胖姑一边听着,一边早已细细把那折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果然是周都老爷参贾大少爷的,顺带还提溜了自己的大名,大意是:贾某总办河工,浮开报效数额,肆意保举,到京后花天酒地、招摇撞市,伙同市侩黄某,到处钻营,卑鄙无耻,要求把贾大少爷革职查办,连同黄胖姑也一并抓起来审问云云。另外还附了一张单子,写明经黄某之手,送总管太监多少银子、某中堂多少银子、某军机多少银子,虽然数目与真实数目不一致。当然,里面肯定没有“送徐大军机多少银子”的语句。

黄胖子是谁?吃得哪碗饭?他是混惯京城的老油子了,没见过风浪那是不可能的,往往被些穷都老爷敲竹杠的时候也不在少数。因此他看完折稿倒是非常淡定,心想自己确实代贾大少爷办了不少事,他从徐大军机那里来肯定瞒不了,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姓贾的再出两个,把这事糊弄过去再说。他表面装出一副着急样子辩道:“太谢谢您来告诉我这个消息了,我虽然经手了,但和什么总管、中堂,却够不上拉拢,折子上说得过了些。但您来和我说,事情肯定有所挽回,您这里和徐大人、周都老爷那里,我心里有数该怎么办。但我是个承蒙东家关照开店的小人物,哪里有钱啊,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让那姓贾的过来出出血,我出把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的呢。”

一席话说得王博高心里好笑,他也假情假意地夸黄胖姑是个爽快人,说以后要多来请教。黄胖姑微微一笑,定好次日给他回音,并抄录了几句折子上的话,把参自己的部分删去了,而王博高则带了原稿回去。

黄胖姑送走王博高后,火速把贾大少爷找来,拉到密室,把事情一说,又拿出抄录的折子给他看。贾大少爷这些日子因为各处游走安排妥当,以为万无一失了,终日里不是嫖姑娘,就是闹相公,浑浑噩噩,此时出了这个岔子,犹如当头一棒,懵了。

黄胖姑见贾大少爷被吓得个呆头鹅的样,安慰道,放心吧,这事幸亏是我经过大风大浪的,换别人早被拿捏住了,然后把如何稳住王博高,将来三处如何尽心之类的娓娓道来。至于怎样“尽心”,黄胖姑建议贾大少爷先向拜过门的徐大军机那里送去三千两,王博高给一千两解乏,周都老爷给两百两打发,就差不多了,零零总总五千两吧。贾大少爷一听又要掏钱包,本来剩的就不多,还欠了一屁股债,不免肉痛,但为了前途,也只好答应。

次日王博高来讨回音,也带来了新要求:“我老师那里说不计较了,但周都老爷那里多少有点困难啊。我打听出来,这事是他一位同乡姓王的朋友撺掇的,贾某人瞧不起人,所以姓王的窜通了周都老爷参他,假使参不成,姓王的估计也不会善罢甘休。目前还是先把姓王的安排好要紧,他在京城现在无事可做,我老师的意思是让贾某人拿两吊银子,我们做中间人,当作他借给姓王的,捐个京官,再由我老师出面弄个差事,等他有了差事也不至于再同贾某人为难了。”

黄胖姑称要与贾大少爷商量一下,转头再把贾大少爷找来,可他听说又要添银子硬是不肯。胖姑好说歹说,劝他再添一千就好:徐大军机那里仍孝敬三千两,王博高改为五百,周都老爷及上下门包五百,提二千帮王师爷捐官。

贾大少爷挣扎一番,还是不得不同意,当场打了银票,等第三天王博高来,一齐交给他说清楚。而王博高则带着贾大少爷,见了徐大军机一面,又备了一桌酒,替贾大少爷与王师爷把酒讲和。

王博高此人,比黄胖姑不相上下,他替王师爷打抱不平,却巧妙地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借刀杀人、借花献佛,统统让他玩了个遍,实在是高人。至于遇事只会趴床上嘤嘤嘤的王师爷,真的很幸运有王博高这样一位好友了;即使王博高有私心,但仍旧帮他解救出了人生困境。

过了两天,徐大军机把王博高叫了去,拿出几百两银子交代他,替王师爷买个入门级京官;又另给二百两银子作为一切王师爷衙门所需官服杂费,还剩下一千多两,他说道:“老弟,你也费了不少心,姓贾的又送了我三千两,我也不同你客气,这是姓贾的给王某人捐官剩下的一千多银子,你拿去吧,算你的辛苦费。”王博高欣喜地接下了,心想自己偶然“路见不平一声吼”,竟然意外得了一千几百两银子,也算是好人有好报了。

且说华中堂和徐大军机因为贾大少爷的事闹掰了,虽然有心栽培贾大少爷,但也不好公然照应,所以他买缺一事反倒搁置下来,这一搁就是两个多月一点动静也无。好在心大的贾大少爷,自以为度过危机,重新快活起来,恢复了整日逛窑子、闹相公的小日子,与黑八哥一行人厮混在一起,玩得比之前更凶。一玩两个来月,之前存在黄胖姑那里的银子,也逐渐见了底,只剩了千把银子,可放缺又遥遥无期。

偏偏此时黄胖姑提醒他,再有一个月时筱仁的十万银子就要到期还钱了哟,亲。贾大少爷这才如梦初醒,着急地向黄胖姑抱怨为何这么多缺放出来,自己花了恁大笔钱居然一个都轮不到?又要胖姑去催催刘厚守,托他在华中堂那里再使把劲。黄胖姑不紧不慢道:“这两年记名道员足足得有一千多个,你花钱,人家花得比你更积极,总要一个个轮下去,早晚轮到你就对了。”贾大少爷闻言无话,只能继续留京等待。

只是黄胖姑代借的那十万两眼瞅着就要到期,他自己不出面,每天必叫伙计去贾大少爷那里打卡,催他谋划凑钱还了借款,此时倒是一点朋友情面也没有了。贾大少爷被催烦了,但又无可奈何。

等到期那天,黄胖姑把他用剩的几百两银子,结算了,打了一张银票让人送去给贾大少爷,还要把往来的折子要回去,说要销户。这可把贾大少爷气得跺脚,却也走投无路,因为前几天他爹那里,几个亲友那里,都打了电报去筹款,只有一个发小寄来五百两应急,不过也是杯水车薪,其他都石沉大海,包括他亲爹……真让他急得要死,恨不得跑回家躲几天才好。

不过,到期的第二天,该还钱了,黄胖姑就派了伙计把贾大少爷看守住了,24小时轮班盯着,生怕他开溜,哪怕贾大少爷出门,也叫车在后面紧跟。贾大少爷去哪里,盯梢的伙计就跟到哪里,一步不肯放松,到晚上,甚至多了两个人来,均沉默不语,跟进跟出,把个贾大少爷几乎逼疯。

他赶到黄胖姑店里想和好友打商量,哪知他们“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黄胖姑故意躲着不见面,店里的伙计对他也是态度冷淡。贾大少爷待着没意思,便回来了,后面盯梢的人也像条尾巴似的跟了回来,此时已凌晨两点了。

贾大少爷回家,刚进大门就看见黄胖姑同一个此前做保人的一个同乡、一个世交,都板着脸,进来就开口要钱。贾大少爷是左右作揖,百般哀求黄胖姑替他多宽限两个月,可黄胖姑执意不允,说自己也是被迫要债,他不还钱,自己就还不了别人,以后在京里怎么做生意?但经不住贾大少爷一再哀求以及两个保人的帮说话,磨到天都快亮了,他终于无奈答应宽限一个月,但还得加一倍息,加到四分五厘。

贾大少爷别无他法,只得答应,并立了字据,中人画押,交给黄胖姑。他叹气道,京里我待不住了,只能回河南走一趟。

黄胖姑也知道他在京城死路一条,嘴上却不答应,说着“你这一走,我钱和谁要”,就要派一个伙计,连同其中一个保人跟他后天一起动身回河南取钱。到这里,黄胖姑才满意,放过了曾经的“好兄弟”扬长而去。

啧啧,贾大少爷此番进京,本是雄心壮志、四处“抱大腿”、花钱如流水,哪知只是“到此一游”。他以为得罪王师爷这样一个小人物不要紧,哪知小人物也有七扭八拐的关系,能让他功亏一篑——可见在京城这种地方,你连一个扫地大爷都别瞧不起,谁知道是不是个扫地僧呢?而他与黄胖姑之间,对比王师爷与王博高之间的友谊,真真是“塑料兄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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