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精(独角兕大王)下凡来的目的之一,正是要和孙悟空比画比画,测试一下自己的实力如何。

你看他听说孙悟空打上门来,惶恐之余,终还是“满心欢喜”,心情颇像一个准备了很久的考试控,道:“正要他来哩!我自离了本宫,下降尘世,更不装甲车试试武艺,今日他来,必是个对手。”然后跟孙悟空讲:“你今果有手段,即与我比试。假若三合敌得我,饶了你师之命。如敌不过我,教你一路归阴!”

有人说这些妖怪在天上是无名小卒,故而以与孙悟空打斗为荣。我看并不尽然。以青牛精与孙悟空初次交手的表现来看,两人的水平是不分上下:那一场打得不分胜负,如吴承恩所说,“正是英雄相遇英雄汉,果然对手才逢对手人。”而这打斗的过程,敌我双方的心情竟然都是“喜”:

那魔王见孙悟空棍法齐整,一往一来,全无些破绽,喜得他连声喝彩道:“好猴儿!好猴儿!真个是那闹天宫的本事!”这大圣也爱他枪法不乱,左遮右挡,甚有解数,也叫道:“好妖精!好妖精!果然是一个偷丹的魔头!”

孙悟空怎么知道青牛精的身份(孙悟空和青牛精)(1)

战场上互相赞叹起对手来,颇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快意,这是很多武侠小说中所展现的侠义精神,比如洪七公和欧阳锋这一对,斗了一辈子,最后竟爱上对手,拥抱在一起大笑而亡。如果不是被取经大业洗了脑,孙悟空与青牛精惺惺相惜也未尝不可。

而与这一对更相似的,则是《雪山飞狐》中的胡一刀和苗人凤。不知金庸创造这两个人物形象时,会不会受到过孙悟空和青牛精的启发?

首先看,青牛精的战风何等正派,很有骨气。他的法器“金钢琢”威力自不必说,面对之,孙悟空是上天入地毫无办法。但是一俟孙悟空的金箍棒被套走,他又不愿占赤手空拳的孙悟空的便宜:

那妖魔笑道:“这猴儿勉强缠帐!我倒使枪,他却使拳。那般一个筋骷子拳头,只好有个核桃儿大小,怎么称得个锤子起也?罢!罢!罢!我且把枪放下,与你走一路拳看看!”

于是两个赤手空拳,打了起来,真要让看官喝一声彩:赛出友谊,赛出风格!

孙悟空怎么知道青牛精的身份(孙悟空和青牛精)(2)

我们在《雪山飞狐》中“宝树大师”的描述里,也可看到类似的情形:

又拆数招,两人兵刃倏地相交,呛啷一声,金面佛(也就是苗人凤)的长剑给削为两截。他丝毫不惧,抛下断剑,要以空手与敌人相搏。胡一刀却跃出圈子,叫道:“你换柄剑吧!”……只听得胡一刀笑道:“苗人风,你不肯占人半点便宜,果然称得上一个侠字。”

最是惺惺相惜处,是两人决斗之前吃酒吃菜,田相公提醒苗人风:“苗大侠,须防酒肉之中有甚古怪。”金面佛道:“早知胡一刀是铁铮铮的好汉子,行事光明磊落,岂能暗算害我?”随后举起碗一仰脖子,一口喝干,夹块羊肉吃了。斗了半天,日已过午、两人又坐下来一起同饮同吃,胡一刀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七八个馒头,一只鸡,半只羊腿,金面佛却只吃了两条鸡腿。胡一刀嫌他吃得少,他马上又夹一块羊肉吃了。

孙悟空怎么知道青牛精的身份(孙悟空和青牛精)(3)

英雄坦荡荡,英雄眼里的世界,也是坦荡荡。

再看,两人的拳法刀法剑法。在《西游记》中,孙悟空一向是金箍棒不离手,所以这一番拳术展现,真是新鲜少见:“拽开大四平,踢起双飞脚”;“仙人指路,老子骑鹤”;

“魔王使个蟒翻身,大圣却施鹿解角”;“妖精便使观音掌,行者就对罗汉脚”……观众们看得十分过瘾:

“李天王厉声喝彩,火德星鼓掌夸称。”

大致说来,孙悟空是短拳,青牛精是长拳,一个紧,一个松,各有千秋。这番又是不分胜负。

《雪山飞狐》则是苗人凤用剑,胡一刀用刀。还是“宝树大师”的描述:“这单刀功夫,我也曾跟师父下过七八年苦功,知道单刀分‘天地君亲师’五位:刀背为天,刀口为地,柄中为君,护手为亲,柄后为师,这五位之中,自以天地两位为主,看那胡一刀的刀法,天地两位固然使得出神入化,而君亲师三位,竟也能用以攻敌防身。至于‘展、抹、钩、剁、砍、劈’六字诀,更加变幻莫测。有时金面佛的长剑奇招突生,从出人意料之外的部位刺去,若用刀背刀口,万难挡架,胡一刀竟会突然掉转刀锋,以刀柄打击剑刃,迫使敌人变招。刀剑枪是武学三大主兵,常言道,刀如猛虎,剑如飞凤,枪如游龙。这两人使刀的果如猛虎下山,使剑的也确似凤凰飞舞,一刚一柔,各有各的本事,谁也胜不了谁。”

亦敌亦友的这两对,交情如此深厚,不由令人想到:在世上最孤独的事,有时乃朋友尽失,有时乃没有对手。

当然,后面与孙悟空交战,青牛精就没好心情了。这个可以理解,对待妖精孙悟空是赶尽杀绝,天上来的救兵又都耐不得青牛精何,武器又全被套去,气急败坏之下,孙悟空便口出恶言,彼此都无心思去比画武艺了。

青牛精算得上一个“有品”的妖精了。须知天上下凡来的妖精,被取经团抓了个现行反革命的,一般都在干着抢人老婆啦、吃童男童女啦这些残忍勾当,而青牛精在金兜山当独角兕大王时,不外是点化了一座仙庄,里面放了几件纳锦背心,有贪心爱小的人像猪八戒沙僧的,一穿上就被捆住——青牛精捉的不外是这样自作自受的人。

金兜山的山神土地倒是警告过孙悟空:“那大王神通广大,威武高强。”但是注意,只说他威武高强,没说他作恶;孙悟空倒是说过他“下界张狂”,理由也是他用金钢琢收去诸神各种武器,但那都是因为人家先惹他。

孙悟空怎么知道青牛精的身份(孙悟空和青牛精)(4)

所以综上所述,我得出的结论是,青牛精下凡来,只是玩心重了点,天上待久闷了点,想找个机会测测自己的水平,见到猴哥,才会有最初的“满心欢喜”。

《雪山飞狐》胡一刀对夫人这样剖白心思:“一个人生在世上,又有哪一个不死的?跟这位天下第一高手痛痛快快地打一场,那也是百年难逢的奇遇啊!”

是的,有这激情做底,所有的恩怨小利,便皆可一笑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