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是典型的家国同构的社会,宗法制为时人所重,对于祖先的崇拜,几乎贯穿了整个封建社会。《论语·学而》中,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因此,宗祠成为一姓氏族"慎终追远"的建筑载体,它记录着家族过往的辉煌与传统,成为一个家族进行祭拜仪式、会议联谊、婚丧嫁娶等活动的中心场所,更成为家族的圣殿。
黄村风光
在婺源,几乎每一个村庄都有自己的宗祠,其中知名的有萧江大宗祠、俞氏宗祠、百柱宗祠等,这些宗祠见证着家族的历史,成为族人停泊心灵的所在。
今天要讲的就是,这个养在深山人未识的婺源"金銮殿"——黄村百柱宗祠!
黄村风光
精雕细琢的五凤门楼
黄村,背枕连绵起伏的青山,面迎一脉奔流不息的碧水,粉壁黛瓦马头墙的徽派民居,临河而建,又沿河一字排开,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黄村风光
走过一座石拱桥,再沿着河畔走几十米,来到一条狭长的巷口,跨过一道月洞门,就进入了盛名在外的百柱宗祠。
百柱宗祠入口
百柱宗祠,始建于清代康熙年间,是黄村家族祭祀祖先、管理宗族事务的场所。宗祠由庭院、门楼、庑廊、前天井(前院)、享堂、后天井(后院)、寝室等7大部分组成。
百柱宗祠庭院
走进宗祠才发现,此时只有我一人到访,这让素来喜静不喜闹的我,心中感到一阵窃喜。宗祠的庭院呈矩形,正对宗祠大门的前方照壁之下,放置有四座旗杆石。
旗杆石和照壁
在婺源,旗杆石是宗祠的标配。旗杆石中的旗杆顶端,常常挂着入仕族人担任过的不同官职,这既是彰显杰出族人的辉煌履历,也是为后辈子孙树立榜样,给予鞭策和激励。
刻有乾隆甲子歲薦的旗杆石
刻有乾隆癸亥歲薦的旗杆石
刻有乾隆戊子科經魁的旗杆石
刻有恩進士道光庚戌的旗杆石
可眼前的四座旗杆石并无旗杆,只见其上分别刻着:"乾隆甲子歲薦"、"乾隆癸亥歲薦"、"乾隆戊子科經魁"及"恩進士道光庚戌"。由此看来,村里应该也出过几位名人。
百柱宗祠五凤门楼
宗祠的门楼为五凤楼式样,其屋顶轮廓如同鸟翼展开的曲线,建筑学称之为"翼角"。五凤楼共有10个翼角,就像五对展翅欲飞的凤凰,所以称为五凤楼。
百柱宗祠五凤门楼
凤凰是传说中的百鸟之王,和龙一样都是汉族的图腾。在古代,龙凤元素一般出现于皇家建筑中。五凤楼原为皇宫建筑样式,到了明清时期,才被徽派建筑用来建造祠堂门楼。
百柱宗祠的门楼上,木雕、砖雕、石雕工艺精湛,手法多样,内容丰富,让人目不暇接。
门楼上的"卍"字、五狮戏绣球及中国结木雕
从门楼正中来看,最显眼的就是那一横排镂空的"卍"字图案,寓意吉祥。"卍"字图案下方的横梁上雕刻着五狮戏绣球,旁边还刻有中国结的图案,让人眼前一亮。
门楼上的二龙戏珠木雕
门楼左右两侧的横梁上,立体木雕的二龙戏珠,栩栩如生。撑拱雕刻的是爬狮和鳌鱼,形像生动活泼。
撑拱上的爬狮和鳌鱼木雕
这些木雕,运用深雕、透雕、镂空雕等多种艺术手法,人物鸟兽,呼之欲出,山水花木,形态逼真。
门楼八字墙上的狮子、团鹤及"卍"字砖雕
门楼两边的八字墙上,雕刻有狮子、团鹤、"卍"字等多种吉祥图案的砖雕,采取了平雕、浮雕及立体雕刻的技艺,使八字墙和整座门楼建筑显得庄重典雅。
门楼立柱柱础上的"鹭鸶戏莲"石雕
此外,门楼四条青石立柱的柱础上分别雕刻着"鹭鸶戏莲"、"凤戏牡丹"、"仙鹤登云"、"喜鹊含梅"等喜庆的浅浮雕图案,活灵活现。
抱鼓石上的"游龙吐水"石雕
门楼的第二道门是木实门,两侧有一对龙头顶抱鼓石,它是中国宅门"非贵即富"的门第符号,其等级由门的等级决定,是最能彰显屋主身份地位的装饰艺术小品。
门当上的向日葵石雕
抱鼓石上雕刻有"游龙吐水"的图案,底下的四个门当刻的是向日葵的图案,这部分的石雕刀法,简约有力、古朴大方。
无处不在的文化底蕴
从抱鼓石旁的木门走进去,就是前天井和享堂。庑廊与门楼在同一水平面,天井院落略低,享堂矗立于台阶之上,前面有一座月台,非常罕见。
前天井与月台
天井的设计,是徽派建筑布局的独具匠心之作。它可以满足室内采光、通风的需求,又因为徽州人认为水聚财气,所以天井所汇聚的四水归堂,象征着广收四面八方的财源。
前天井
同时,天井把大自然融入屋内,使人足不出户,就能将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尽收眼底,纵情感受大自然变幻无穷的魅力。这就把人与天衔接起来,营造出"天人合一"的空间场域。
宗规
天井两侧庑廊的壁上,挂有宗规、族规、祠规、祠禁四条,以及家训八律、家箴十四则等"清规戒律",旨在规范宗族子孙的言行举止,使其养成良好的道德品质与行为习惯。
享堂正中悬挂着一副白底黑字的"经义堂"的匾额,字迹古朴浑厚、苍劲有力,为康熙朝宰相、文华殿大学士张玉书所题。
经义堂匾额上方的大梁上,有"鳌鱼吐云"、"龙凤呈祥"、"鹿鸣幽谷"、"狮子滚球"等图案,雕工十分精美。
堂内三排立柱由外向里,挂着三副黑底黄字的对联,第一副抱柱联为:启后光前,想当年事业,炳炳麟麟,自是既明且哲;元功硕德,厚后世子孙,绳绳继继,无忘显祖荣宗。
第二副抱柱联为:学士赐匾,隆荫百代恩光;翰苑题梅,香种九重春色。第三副抱柱联为:宗支衍庆,重开骏业焕人文;祠宇鼎新,绍起鸿图崇世德。
这几副对联,或追念先祖、鞭策子孙,或感怀记事、饱含希冀,或感恩宗族、激励奋进,表达了饮水思源、不忘根本、开拓未来的美好祈愿。
不同于一般宗祠,百柱宗祠享堂的太师壁上没有悬挂先祖的画像,反而是开了六扇木门,让人颇为不解。
第二排立柱与第三排立柱之间的地面,斜铺着破碎的小块青石,显得独具一格,与四周的大块方形或矩形青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后天井
跨过享堂,就进入了第二进院落的小天井。后天井连通享堂与寝室,两侧也有庑廊,但较之前天井小了许多。寝室前面,有一座重门矗立于七级台阶之上。
寝室重门
重门的前门为青砖垒身的拱券门,后门为石库门。前门额上刻有"寝室"二字,直截了当,颇为少见。门罩上刻有"卍"字纹饰、团鹤及松鹤延年等寓意吉祥长寿的精美砖雕。
松鹤延年、团鹤及"卍"字砖雕
寝室重门
这座重门,没有绚丽的色彩,只是一身青黛,使它显得更为典雅。门罩上每一个构件,每一幅纹样,无不流露出徽州儒雅的文化底蕴。
寝室
走进石库门后,才算真正进入了寝室。寝室正中央有20扇花格门,门后就是供奉祖先牌位的叠层阁架,也是整座宗祠最庄严、最肃穆的所在。
寝室
寝室是祖宗神灵栖息之所,这一个个灵位的排序表明,强化宗族的认同感和凝聚力,历来是宗族文化建设中的核心重点工程。
寝室
如今,几乎在婺源的每一个村落,都能看到巍峨高大的祠堂。它们就是这些村庄,当年进行宗族文化建设时,留给这一方水土的物质遗产,更是留给子孙后代的宝贵精神财富。
寝室
养在深山的"金銮殿"
关于百柱宗祠从建造到落成,还有这么两个故事。相传在康熙年间,黄村人举全村之力建造祠堂,眼看工程即将封顶时,却发现资金告急。
宗祠建造负责人不得已遣散工匠,让他们回家。工匠在回家的路上,巧遇回黄村过春节的黄声翰,他在外地经营木材生意,赚了不少钱。
黄声翰问明原委后,又把工匠们召回村里,耗尽自己的全部资产,最终完成了祠堂的建造。黄声翰的义举,一时传为佳话。
相传,宗祠建成初期,在以徽派建筑风格为主调的同时,又融入了北京皇宫"金銮殿"的建筑手法,比如:五凤门楼的造型、宗祠内总共使用了99根立柱、寝室前的九级石阶等。
在封建社会,龙凤元素和"九"这个数字,仅限于皇家建筑使用。民间建筑若使用,则被视为僭越,或有不臣之心。
黄村附近有一个财主,发现宗祠的"秘密"后,就去官府告密说黄村"私造金銮殿",有谋反意图。无奈之下,黄声翰就把寝室前的"九级金阶" 前后各去一级,改为七级台阶。
然而,祠堂建成之后,立柱已不可能随意增减。正好因为立柱数量太多,不容易数清楚,于是,黄声翰就给祠堂取名为"百柱宗祠",最终得以逃过一劫。
上述故事是否属实,如今已无法考证。但百柱宗祠的设计与建造,确实花了不少心思,这可以从以下五个方面得到印证。
首先,从风水来看,百柱宗祠的轴线,正对一座圆锥形的小山,这叫做"金字面",风水学称为"文笔峰"。以文笔峰作为宗祠的朝山,有利于宗族子弟在科举上取得好成绩。
百柱宗祠门楼
其次,从结构来看,宗祠门楼的结构比较复杂,以门阀为界,分为内外两半。外半是华丽的五凤楼,内半则是简单的三开间单檐歇山顶。
第三,从布局来看,宗祠布局很典型,由门楼、享堂和两层的寝室三部分组成,并且使之前后排在一根中轴线上,犹如北京故宫的三大殿一般,气势恢宏。
宗祠中的精美雕饰
第四,从雕饰来看,整个祠堂的瓦当、屋梁、斗拱、檐椽、门面、门楣、粉壁、门当、柱础等处,均巧饰雕琢,技艺精湛,题材纹样丰富,惟妙惟肖,令人叹为观止。
宗祠屋梁形制及其木雕
宗祠内部精美石雕
宗祠内部柱础石雕
第五,从构件来看,横梁与立柱之间,应用了大量的叉手、霸拳、雀替、斜撑等古建构件,每一处相互勾连的巧妙搭配,都是技术与艺术的完美融合,达到了珠联璧合的妙境。
双狮雀替
从门楼的重门,到享堂的月台,再到寝室的重门,这些看似简单的设计,恰恰成为百柱宗祠的显著特色,使它与婺源乃至全国同类宗祠相比,显得尤为独树一帜。
究其原因,建于明末清初的百柱宗祠,既保留了明代建筑的特点,又开创了清代盛世徽派建筑的先河,因而成为明清过渡阶段徽派建筑典范的存世孤例。
宗祠内部梁架上的精美木雕
正是因为拥有如此精巧的设计与构思,才使得百柱宗祠,作为我国古代徽州建筑艺术瑰宝,以照片的形式,参加了1982年法国巴黎蓬皮杜文化中心举办的"中国民俗展览会"。
在展览会上,百柱宗祠的照片,一经展出就轰动法国,引起了海内外专家的高度关注。随后,百柱宗祠也从婺源县级文物保护单位,逐渐上升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宗祠内部梁架上的精美木雕
百柱宗祠规模宏大,构架壮丽,体现了古代劳动人民的勤劳智慧与非凡的艺术创造力。但它至今仍然留给世人五大未解的谜团:
1、五凤楼两边的八字砖墙,为什么不沾灰?
2、宗祠号称有木柱100根(实为99根),为何一般的数法难以数出来?
3、350年前,如此巨大的建筑材料,是如何运进来的?
4、宗祠原来的建筑上用了什么特殊工艺,为什么不结蜘蛛网?
5、燕子为什么从来没有在宗祠内筑巢?
宗祠内部门面上的精美木雕
这五大未解谜团,一方面彰显了百柱宗祠的独特魅力,另一方面也说明,在科技日益发展进步的今天,仍然还有许多问题值得我们进行探讨。
特别是如何更好地对众多传统文化遗产,进行有效地保护、研究以及发掘利用,依然是一项十分重要的文化课题。
结语
历经350年岁月沧桑的百柱宗祠,早已不再年轻、也不再亮丽,从砖墙到木料,再到青石板,随处可见时光烙下的斑驳印迹,而那些印迹,恰恰就是黄村人的集体精神记忆。
黄村风光
宗祠门楼、粉壁、房梁、石础上的木雕、砖雕和石雕,雕刻的是婺源村落,那些远去岁月里的生活气息,及其生动表情。
它们以木质的纹理与砖石的特质,将先人的希冀与憧憬,嵌入了时光的深处,静待有缘人前来解读。
黄村风光
而我,在参观完这座深藏民间的"皇家祠堂"之后,也将继续追寻自己的梦想,心之所向,步履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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