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年,又老了一岁。年岁愈长愈觉得,人在旅途,脚步难以停歇,心儿却想在记忆的大树下憩息,做个安静纯美的梦,回到从前,回到小时候。
有谁还记得,童年的那些花儿吗?
那时,村庄里有各样的花儿。小到贴着地面长的金黄蒲公英,浅粉打碗花,大到花树成林的桃花,杏花,还有人家门前的槐花,是一串又一串白色铃铛挂在树枝,风一吹,就带来了香。
在我们小孩子眼里,最美的,当属单片花。长大后才知道,它有个好听的名字,蜀葵。
《蜀葵》
唐·陈标
眼前无奈蜀葵何,浅紫深红数百窠。
能共牡丹争几许,得人嫌处只缘多。
诗中的蜀葵不讨喜。我们小孩眼里的花儿,不分地位尊贵和卑微。牡丹,它要开花就开了,蜀葵,它要开花也就开了,一样的好看。蜀葵怎么会讨人嫌呢?它明明那么美。
《花经》里,蜀葵排名靠后,几近垫底。牡丹为阳春白雪,蜀葵就是下里巴人。在农家,人们不管这些,人们就是稀罕蜀葵。门前种一圈,它也争气,一个劲长高,长成花栅栏。
外婆爱花,尤爱蜀葵,说它好养活。外婆也唤它单片花。白的,粉的,浅紫,朱红,门前种了一行。朵朵花,倚株晃动着小脑袋,调皮活泼。乡邻皆植之。时常,村里妇人闲时,一个里一个外,立蜀葵花丛闲聊,也都不忘了择菜。聊毕,抖抖手里净菜,各自回家去做饭。
唐朝诗人岑参七言歌行写到蜀葵。
《蜀葵花歌》
唐·岑参
昨日一花开,今日一花开。
今日花正好,昨日花已老。
始知人老不如花,可惜落花君莫扫。
人生不得长少年,莫惜床头沽酒钱。
请君有钱向酒家,君不见,蜀葵花。
蜀葵花,昨天开满枝,今天又开满枝。今天花开多娇艳,昨日花枯添憔悴。可叹人比花易老,怜惜落花如人老,暂且留它勿清扫。
人生多无奈,如何长久少年时。尽欢须醉酒,莫要怜惜买酒钱。若有银钱撒酒家,一朝欢乐一朝醉,时光易逝如蜀葵。
蜀葵花期长,今天开,明天开,总也不间断。大人喜欢它可以装扮庭院,小孩也喜欢。蜀葵小嫩果扁扁圆圆的,我们拿来做零食解馋。深色花瓣可用来染指甲,只是颜色很淡,不如指甲花染的好看。
比起蜀葵的常见,合欢树,是童年的白月光,美如梦幻。村里只一家有合欢树,且不是栽种门前,是长在院子里,养在深闺人未识的貌美女子一般。
初见合欢树,就惊异于它的美丽。树冠硕圆丰美,叶子秀雅精致,合欢花如纤巧羽毛扇,真是无一处不美。看惯了村口皂角树的粗砺朴实,只觉合欢树美若仙子。
花开时节,隔上几天,和小伙伴们,一帮小孩叽叽喳喳,涌进合欢树院子,捡地上粉盈盈的落花。捡得多的,脸上多有得意之色。
合欢树又名相思树。
《相思树上》
唐·李商隐
相思树上合欢枝,紫凤青鸾共羽仪。
肠断秦台吹管客,日西春尽到来迟。
合欢花和合欢叶,是天上的神鸟,紫色凤凰与青鸟。叶子白天舒展,夜晚闭合,是那青鸟的羽毛。合欢花粉绒绒,是那紫凤美丽鸟冠。紫凤青鸟翩翩起舞,相依相伴。
吹箫的萧史姗姗来迟,如相思树上的青鸟,空留遗憾,空留相思无穷尽。合欢花坠落凋零,像是弄玉等到心碎,也没能等到心爱的人,她已随春天的逝去永远离开。
妻子王氏是诗人的一生所爱,她的去世,如合欢花的凋谢。诗人从赴任的外地赶回家,终是阴阳相隔,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这首《相思树上》,写尽了诗人的思念与怅惘。
同是天涯断肠人,清代的纳兰公子亦为产后生病去世的妻子卢氏写了一首诗。
《生查子惆怅彩云飞》
清·纳兰性德
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
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总是别时情,那得分明语,
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
天边彩霞绮丽,终是时隐时现,不见了踪影。一切的美好总是稍纵即逝,难以驻留。看合欢花已枯萎凋谢,惟有独自一人倚着合欢树。忘不了分别的哀伤,深情无处倾诉,更是说不明白。情愿在一个个漫长夜晚,静静聆听细雨绵绵。
情深莫过纳兰。他爱过这一个人,心里就只装着这一个人。她去了,他的心也空了。七年后,纳兰郁郁而终,在另一个世界,和妻子相聚,永不分离。
童年的花儿,依旧在岁月里开放。蜀葵妍丽,合欢轻灵。望见花儿,依稀看见,那个因摘到蜀葵嫩果欣喜雀跃的小孩,那个和小伙伴聚集在合欢树下,认真捡拾落花的小孩。
童年走远了。童年的那些人,在生命里,早已走散了。只有那些花儿,岁岁年年在开放。
-作者-
童话。北方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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