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人们对女子的审美首要的是“洁净”,其次才是““娇媚”、“艳丽”等等。这里的“洁净”是一种整体的氛围,类似于周敦颐《爱莲说》中“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清白素净。对“洁净之美”的追究可以从对佳人美女白皙肤色、芳香体味和纤细腰肢等审美偏好中窥得一二。韦庄写肤白貌美女子“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苏轼写芬芳清爽美人“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司马光写素颜淡妆美女“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周邦彦写细腰佳人“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都可得见素净雅致之美。

李笠翁李渔(李渔讲盥栉之道)(1)


不过说到“洁净”,最基本的意思还是指干净整洁。人们普遍认为,有着洁净外貌的女子,才更有可能是一位清白无暇、品貌端庄的家人。所以说,从古至今,人们认为一位女子可以不是沉鱼落雁的国色佳人,也可以不是学富五车、有咏絮之才的才女,但她一定要是一位“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的清白洁净的女子。

李笠翁李渔(李渔讲盥栉之道)(2)


说到洁净于美的重要性,不得不提女子日常的“盥栉”习惯。“盥栉(guàn zhì)”意为梳洗。“盥”是指盥洗,也就说用水清洗,“栉”意思是梳头发,也指梳子和篦子。中国古人非常重视日常的盥栉之礼,除了清洗污垢之外,还兼有洗涤内心之用。《朱子家训》中有“盥栉”一文,其中写“晨兴即当盥栉,以饰容仪。凡盥面,必以巾蜕遮护衣领,卷束两袖,勿令沾湿。栉发,必使光整,勿散乱。但须敦尚朴雅不得为市井浮薄之态。”这段话的意思是教导后辈早上起来就要梳洗,以修饰容颜仪态。只要是洗脸时,一定要拿手巾遮护着衣领,再把两个袖子卷起来,一定不要弄湿它们。梳头发的时候一定要梳理整齐光亮,不要散乱。要很朴素雅致地把头发扎起来,不要散着头发显露出一种市井小民的轻薄轻浮的样子。

《朱子家训》中的话主要是教导男子注重仪容仪表,有一定的教育和社会意义。那么相对于男子,女子的梳洗妆扮,比起这两样外还更多了一分审美意义。所以,女子的梳洗之道更为深刻、重要。梳妆打扮的女子,总是有种特别的动人之处。因为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因此正在梳洗妆扮的女子,引人不得不观察她的神态,猜想她的心事:“谁适为容”,她在为了谁梳洗打扮呢?古诗中有闲适的女子慵懒地梳洗:“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有孤独的怨妇着意地梳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又有已阴阳两隔的亡妻于梦中梳妆打扮:“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无论是怎样的梳洗,无论是怎样的情感,“梳洗”都和女子的娇弱美丽、细腻情感密不可分。

李笠翁李渔(李渔讲盥栉之道)(3)


关于女子盥栉,李渔在《闲情偶寄》中专写一文进行详细描写与评价。对于李渔而言,“盥栉”最重要的就是盥面时做到“濯垢务尽”,而栉篦时做到“发内无尘”。也就说说,洗脸要洗到脸上的污浊都没有,梳头篦子发的时候要做到头发里没有一点尘埃,让头发丝丝毕现、根根分明。

“盥面之法,无他奇巧,止是濯垢务尽。”既然洗脸最重要的是要把脸上的脏东西都洗掉,那么就要先了解脸上的污浊之物,再了解如何快速彻底地去除这些面部污浊。李渔认为,人脸上没有什么污垢,就算有也是人脸上的油垢,“所谓垢者,油而已矣”。但是这脸上的油垢却有两种,分别是“自生之油”和“沾上之油”。顾名思义,“自生之油”就是指人脸上分泌的油脂,而且一般旁人分泌的油脂多、瘦人分泌的油脂少。这油脂从毛孔分泌出来,像是汗水,但其实不是汗而是油,“似汗非汗者是也”。那么“沾上之油”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李渔认为,沾上之油“以发与膏沐势不相离”,意思是和头发和润发的油脂有很大关系。为什么说脸上沾油和头发、发油相关?原来是因为其一发油油腻,“发面交接之地,势难保其不侵”,头发和脸交界的地方就会沾上油。其二是因为人时不时会用手摸头发,抹完头发难免不碰自己脸,一旦碰到了,也会在脸上沾染油污。

李笠翁李渔(李渔讲盥栉之道)(4)


无论是毛孔分泌的油污,或是从头发上沾染的发油,脸上的油污总归是有害无益的。那么脸上的油污如何损害女子的美貌呢?李渔认为,“生油发亮,于面似无大损,殊不知一日之美恶系,面之不白不匀,即从此始”。脸上油光发亮的,看起来好似是没有什么大的损害,很多人其实不知道,女子一整天的美丑都和这油污有关,而且面色不够白皙、肤色不匀,也都是因为油污而起的。油污为什么会让皮肤不白、不匀呢?是因为女子常在面部扑粉,然而一旦沾油的地方,粉就无法附着上色。所以哪里沾到油脂,敷粉之后哪里就会有一块黑乎乎的,“满面皆白而此处独黑,又且黑而有光”,不仅黑,还因为有油而发亮,成为脸上一块黑亮的地方,十分不美观。也有女子在敷粉后不小心沾上油污,也会导致油污地方有一块黑亮,很不漂亮。

不过关于面部沾油的弊端,李渔并不觉得十分严重,因为油污在脸上只有小小一块,“以受病之处止在一隅,不及满面”,闺中少女也都知道,所以不足畏。

李笠翁李渔(李渔讲盥栉之道)(5)


但是有一种坏习惯会损害整张脸的美丽,而且“从古佳人暗受其害而不知者”,自古以来女子都受其侵害而不自知。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习惯呢?“从来拭面之巾帕,多不止于拭面。擦臂抹胸,随其所至;有腻即有油,则巾帕之不洁也久矣。” 原来危害整张脸的习惯是使用不干净的面巾。因为用来擦脸的手帕很多时候也被用来擦手臂、胸前,随便哪里都可以擦。人身上的油脂沾在手帕上,让手帕早就不干净了。

就算是有些非常爱干净的人只用手帕擦脸,那也不能保证不擦到发际线的位置,如果不小心碰到头发就会沾上发油,手帕就又脏了。手帕沾上了油污,再去擦脸,又把油污沾在脸上了。这样洗完脸以为干净了,其实脸上油渍斑斑,导致女子“面不受妆,越匀越黑”,或者“同一粉也,一人搽之而白,一个搽之而不白”。

因此,李渔认为“故善匀面者,必先洁其巾。拭面之巾,止供拭面之用,又须用过即浣,勿使稍待油痕,此务本穷源之法也”。意思是,最基本的做法就是手帕一定要之用来擦脸,而且擦完就要浣洗干净,不沾一点油污。

除了盥面,栉篦也是清洁自身的重要方式。栉是梳头,可以把散乱的头发梳理整齐。篦是篦头,就是用比梳子齿更细密的篦子梳理头发,可以把头发里的脏东西梳掉,起到篦污去痒的作用。也有女子把篦子或者梳子别在头发上当作装饰,比如温庭筠笔下的女子“小凤战篦金飐艳”,就是把装饰着凤凰的战篦别在头上做装饰。在这里,战篦指的是别在头上可以微微抖动的装饰篦子。

李笠翁李渔(李渔讲盥栉之道)(6)


李渔认为,栉篦最重要的就是要先篦头发让“发内无尘”,“篦之极净,使便用梳”,然后再用梳子梳理出美观的发髻。原来,篦头发是起到清洁头发的作用,因此要在梳理造型之前。如果不篦头发,让头发“丝丝现相”、根根分明,那么头顶的头发就会糊成一片毛毡,看起来像个帽子,不像是头发。这样的头发梳起来像是黑乎乎的“退光黑漆之器”,不像是美观的“鸟云蟠绕之头”。

“篦之极净,使便用梳”,头发篦干净了,就可以用梳子梳理了。古人把梳成的发髻成为“蟠龙”,随手一绾就是蟠龙的样子了,“见古人之妆,全用自然,毫无造作”。但是龙是“善变之物”,头发也没有固定的形状,因此蟠龙发髻也会有多样的变化。如果没有这些变化,“则龙非蟠龙,乃死龙矣;发非佳人之发,乃死人之发矣”。

李笠翁李渔(李渔讲盥栉之道)(7)


既然说到女子的发髻应该诸多变化,那么李渔便指出,发髻的变化应该参考“云龙二物”,因为这世上再没有比“云”、“龙”更为变化多端的事物了。“龙虽善变,犹不过飞龙、游龙伏龙、潜龙、戏珠龙、出海龙之数种。至于云之为物顷刻数迁其位,须臾屡易其形,“千变万化”四字,犹为有定之称,其实云之变相,“千万”二字,犹不足以限量之也。” 蟠龙虽然善变,也不过是飞龙、游龙、伏龙、潜龙、戏珠龙、出海龙这几种;而相较之下,云的变化则更为多样化,形容是千变万化实在是太少了,其实用“千万”来形容也是远远不够的。

将发髻梳理成云朵的模样,可以“画工绘出巧云数朵,以纸剪式,衬于发下,俟栉沐既成,而后去之”,就是让画师画出云朵的图案,从纸上剪下来,梳头发的时候垫在发髻里,随后再取出就可以了。为了让云鬓更漂亮,“云上尽可着色,或簪以时花或饰以珠翠幻作云端五彩,视之光怪陆离”,可以在头发上添加颜色、簪上鲜花、戴上珠宝翡翠,这样发髻就变成了五彩云端,光彩夺目。

李笠翁李渔(李渔讲盥栉之道)(8)


将发髻梳理成蟠龙的模样,依据龙的形态有多种方法。如果想要飞龙或者游龙发髻,要先把头发梳得光亮,再用假发做一个龙盖在自己的头发上。需要注意的是,飞龙或者游龙发髻一定要让假发和真发保持一定距离,不然就变成了潜龙、伏龙。如何让假发龙髻立在头上不要倒下呢,这就需要铁丝的帮助了:“悬空之法,不过用铁线一二条,衬于不见之处,其龙爪之向下者,以发作线缝于光发之上,则不动矣”。

学会了梳理云髻和蟠龙发髻,“美人之头,尽有盘旋飞舞之势,朝为行云,暮为行雨”,美人的头上就有了行云行雨之美,那么这位美人就美如“阳台神女之现身”。“阳台神女”,又被称为“高唐神女”、“巫山神女”。传说楚怀王在高唐时梦到一位神女,两人在梦中相爱,临别时神女告诉他:“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宋玉写有《神女赋》,就是关于这个传说。

李笠翁李渔(李渔讲盥栉之道)(9)


当然,“吾谓美人所梳之髻,不妨日异月新,但须筹为理之所有”。发髻之美在于变幻多端,但变幻的方式也要符合常理,而不是捏造出来,任意而为的。在李渔眼中,那些所谓的“牡丹头”、“荷花头”、“钵盂头”等等发髻就是“穷新极异”、“形色相类之义,则一无取焉”的奇怪发型。

关于“牡丹头”、“荷花头”,李渔认为,女子可以簪花,但不应该把发髻梳成花的样子。如果头发是花的样子,那人的身体就成了花蒂。关于“钵盂头”,李渔认为钵盂是盛饭的东西,不应该倒扣在活人头上,“覆盆之象”。况且,因为头发是黑色的,而群花并无黑色。如果用黑发梳着这样的发髻,那么别人就会称呼为“黑牡丹”、“器莲花”、“黑钵盂”,那这女子一定会“艴然而怒,怒而继之以骂矣”。因此,无论是从形状还是从颜色上来说,都不应该梳这种怪异的发髻。

李笠翁李渔(李渔讲盥栉之道)(10)


关于女子梳理之道,李渔不仅从梳洗的方式进行了讲解,还结合了自己的审美观对盥洗面容和各种发髻进行了点评。因此可以说,李渔这篇短文不仅是对女子梳洗实际操作的指南,更是女子审美的指南,也是古人生活美学的指南。当然,由于李渔的这篇文章主要是以戏曲演员为主要论述对象,因此对美的追求或许有些苛刻、夸张,这是我们阅读时要注意的一点。但舞台之美对于日常之美也是很有借鉴意义的,因此李渔的这篇《盥栉》值得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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