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度寺邕禅师舍利塔铭》石碑系唐贞观五年(631)刻立,李百药撰文,欧阳询楷书。三十五行,行三十三字。宋庆历(1041-1048)以前,原石已经断裂,时任河南制府的范雍(981—1046)见到的《化度寺塔铭》就已是砌石,庆历间(1041-1048),寺僧误认《化度寺》断石中有宝,击碎求宝,碑石又再三断,后残石移置范雍洛阳赐书阁,至北宋末年残石亡佚。

瑞光塔出土舍利宝幢(关于海内孤本唐代化度寺邕禅师舍利塔铭)(1)

吴湖帆四欧堂藏本是原石宋拓本,系上海图书馆“镇馆之宝”

此碑书法结体严谨缜密,气韵清古浑厚,深合体方笔圆之妙。世称《化度寺帖》妙出《九成宫》右,历来被视为欧阳询楷书第一代表作。赵孟頫《化度寺跋》云:“唐贞观间能书者,欧阳率更为最善。而《邕禅师塔铭》又其最善者也”。基于碑石先毁后佚,拓本难觅,宋代就有不少翻刻本流传,传至今日著名的翻刻本有六种:吴县陆恭松下清斋藏本、临川李宗瀚静娱室藏本、南海吴荣光筠清馆藏本、大兴翁方纲苏斋藏本、南海伍崇曜粤雅堂藏本、敦煌石室本。前五种为宋代翻刻,敦煌本乃唐代翻刻本,传世唯有吴湖帆四欧堂藏本是原石宋拓本,堪称“海内孤本”,国之重宝。

此册为吴湖帆藏“唐代原石北宋拓本”,传世孤本,列“四欧宝笈”之首。上海图书馆馆藏国家一级文物,列为 “镇馆之宝”。凡九百三十字。明初为王偁(孟扬)所藏,清代经陈崇本、成亲王(皇十一子永瑆)、荣郡王(皇三孙绵亿)、奕绘(荣郡王之子)、沈树镛、潘祖荫等人递藏,民国间转归吴湖帆四欧堂。此册旧称“王孟扬本”,今称“四欧堂本”。

吴湖帆四欧堂缘于其收藏的“四欧宝笈”, “四欧宝笈”特指唐代书法家欧阳询所书四件著名碑帖,即:《化度寺塔铭》、《九成宫醴泉铭》、《皇甫诞碑》、《虞恭公碑》,皆为欧体楷书的代表作,在中国书法史上影响深远,又因以上四件拓本均系宋拓,实属珍稀,故称“宝笈”。其中宋拓《化度寺》、《虞恭公》、《皇甫诞》曾为清代潘祖荫收藏,1915年潘祖荫的侄女潘静淑嫁吴湖帆时,此三册曾是陪嫁物之一。1924年吴湖帆又觅得宋拓《九成宫》(原为乾隆皇帝懋勤殿藏本),1926年遂将四册合装同贮一匣,始名曰“四欧宝笈”,并颜斋号为 “四欧堂”。上世纪50年代后期,《四欧宝笈》以二万元转售上海图书馆。

四欧堂本有着曲折的“身世”,其国宝身份的确定历尽坎坷,早在乾隆五十五年(1790)翁方纲就曾判定此册为“宋代翻刻拓本”,而将上文所述其他五本翻刻本鉴定为“唐原石宋拓本”。嘉庆八年(1803)七月六日,欧书痴迷者——成亲王(永瑆)以百金从陈崇本(伯恭)处购得此册。嘉庆十四年(1809)十一月,永瑆又以白银四百两购入《化度寺》吴荣光“筠清馆藏本”(实为宋翻宋拓本),因听信翁方纲的鉴定结论,视“筠清馆本”为原石宋拓本,而将其旧藏 “四欧堂本”认作宋代翻刻本,于嘉庆十七年(1812)转赠给其侄荣郡王绵亿。后又经奕绘(荣郡王之子)、沈树镛、潘祖荫等人递藏。因为翁氏是清代金石大家,毕生研习欧书,可谓一言九鼎,所以此册系翻刻本的定论一百年来没能翻案。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清末,当时敦煌莫高窟第十七窟藏经洞中发现《化度寺》剪裱残本,凡226字,共存12页,其中起首2页凡39字为法国人伯希和所得,今藏法国巴黎国立图书馆;另10页凡187字为英国人斯坦因所得,今藏伦敦大英图书馆。一般认为敦煌石室封闭在北宋景佑三年(1036)敦煌将陷于西夏之时,故世人均认为《化度寺》敦煌本应该是原石唐拓之可信底本。随之而来的就是对敦煌本与四欧堂本的比较研究。

第一个开展此项研究的是罗振玉,罗氏宣统元年(1909)见敦煌石室唐拓残本,民国十五年(1926)五月九日罗振玉通过赵叔孺引介得识吴湖帆,又见《化度寺》四欧堂本,发现“敦煌本”与翁氏所定其他五本“唐原石宋拓真本”迥异,它们绝非出自同一碑石,加之敦煌本又是宋代以前拓本,可信度极高,故罗振玉轻而易举地将翁方纲的《化度寺》版本考定推翻,认为经翁方纲鉴定为“唐原石宋拓真本”的五个拓本皆为翻刻。客观地讲,翁氏的考定失误有其历史的局限,如果清中期的他能见到清末民初新发现的敦煌本,想必亦会惑解疑析。

那么,罗振玉又如何评价“四欧堂本”呢?

据册中民国十五年(1926)罗氏题跋云:“(四欧堂本)甫一展观,神采焕发,精光十步外,不必一一与敦煌本校量,已可确之为唐石宋拓,且存字多至九百余,为之惊喜欲狂,而册后翁阁学跋因与他本不同,反以此本为宋人翻本,以蔽于所习,致使颠倒若斯。然使予不意见敦煌本,亦无由解转往昔之疑,更何能证阁学之惑,是吾人眼福突过古人……”

瑞光塔出土舍利宝幢(关于海内孤本唐代化度寺邕禅师舍利塔铭)(2)

敦煌石室本,现藏法国巴黎国立图书馆

由此可知,罗氏对《化度寺》版本研究的结论是:“敦煌本”与“四欧堂本”同出一石,“敦煌本”为唐拓残本,“四欧堂本”为唐石宋拓之足本。罗振玉利用“敦煌本”这一新证据来推翻翁氏“五种宋拓原石论”,不能不说存在着偶然与侥幸因素。此外,罗振玉为《化度寺》四欧堂本翻案,更是瞎猫遇见死耗子,同时亦暴露了罗振玉在碑帖鉴定中的一处失误,那就是罗氏误将敦煌本与四欧堂本视为同出一石,其实这两本风马牛不相及,应该也是两个不同本子。另据陈巨来《安持精舍人物琐忆》在回忆吴湖帆章节中,记有罗振玉这次为吴湖帆四欧堂本题跋,得润笔费二百大洋的情节,或可能是明知异同,情面难却罢了。

四欧堂主人吴湖帆得到罗振玉有利评价后,高兴异常,遂将《四欧堂本化度寺》影印出版,分赠友朋。不久,吴湖帆又得到“敦煌本的影印本”,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吴湖帆将两本比较后发现,“四欧堂本”首行第一个“化”字的“匕”部之撇画穿过浮鹅钩,然而“敦煌本”则明显不穿,这是“四欧堂本”与“敦煌本”最显著的区别,这在吴湖帆民国影印本中能明白地看到。遗憾的是,今天我们看到的四欧堂本“化”字却是同“敦煌本”一样不穿,“化”字穿出的撇画明显遭人涂描,涂描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吴湖帆本人,涂描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四欧堂本”与“敦煌本”攀上亲。吴湖帆当时已经看出“四欧堂本”与“敦煌本”的差异,慑于“敦煌本”的权威,涂改自藏本以自欺欺人。既而恐露马脚又掩耳盗铃地在册中旁注云:“化度二字经前人描过,较唐拓残字有失,戊辰(1928)元旦。”“四欧堂本”从1915年随潘静淑陪嫁到吴家,到吴湖帆影印“四欧堂本”,再到戊辰(1928)元旦,其间从未易主,故此所谓“前人”就是吴湖帆本人。历代碑帖涂描均是伪品照真品样式涂改,此乃真品参照伪品样式涂改,可算孤例。

瑞光塔出土舍利宝幢(关于海内孤本唐代化度寺邕禅师舍利塔铭)(3)

吴湖帆《勘碑图》

民国二十四年(1935)春故宫博物院准备文物参加伦敦国际艺术展览会,北平特邀法国人伯希和来华检阅故宫文物,同年四月三日吴湖帆与叶恭绰在张葱玉处会见伯希和,伯希和得见此册并留下法文题跋,同行的翻译陆翔作了释文。我国善本碑帖有西洋人题跋,此册可谓独一无二,缘于伯希和是“敦煌本”的最初发现人。

敦煌本的出现,文物界遂以之为《化度寺》唐原石拓本之蓝本,近半个世纪无人怀疑。直到王壮弘先生看过“四欧堂本”后,原先结论开始颠覆。

王壮弘自述在四欧堂看碑经历云:“1960年余偕张彦生至吴氏嵩山路寓所,先生出‘四欧’相示。而《虞恭公》、《皇甫诞》、《九成宫》三碑,皆未足称精善,唯《化度寺塔铭》开卷便觉精光四射,不可逼视。余与张君于前数碑皆坐阅,至此则骤然肃立,亦不知何故,岂佳拓精彩足以慑人心耶?此拓纸色微呈黄褐,纸质坚韧密似薄型藏经纸。浓墨擦拓,黝黑中透紫光,开卷时墨色四溢,虽有模糊处,而字画端倪皆隐约可寻,细而遒劲,精气内含,盖书法、摹勒俱佳,始克臻此。观时,吴湖帆为余言,传世《化度》皆伪本,唯此与敦煌本悉同,当是真本无疑,余与张君皆笑而不答。”当时王壮弘年仅三十,面对名家断语,并未轻信。二十年后,王先生在其《增补校碑随笔》中提出《化度寺》“敦煌本”实亦为翻刻,并非原石拓本,“四欧堂本”为唐原石宋前孤拓的最新论断。1984年,王壮弘又在《书法》杂志发表《欧阳询书化度寺邕禅师舍利塔铭》一文,重申了原有观点。

吴湖帆藏《四欧秘笈》已于2012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化度寺》册后附有“敦煌本”影印件,相信读者自能辨出其中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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