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有心形的毛巾,这是昨天我和陈大姐领到的礼品 记者 刘兆亮 摄
前天，陈大姐打进快报85100000热线：他们又给我妈发了讲座函，每次我妈妈听完，就要买保健品，家里还有很多药品。我妈妈最近腿脚不好，她让我去替她听，你们明天跟我去吗？这是一家卖保健品的公司，去听的都是老年人………
昨天上午，打电话给陈大姐，问她讲座地点在哪里。她语气神秘地说，哎哟，刚刚出事啦，一百多个大伯大妈已经要散了，还没来得及拿出东西来卖呢！
电话停了一会，陈大姐应该是躲到了某个僻静处，接着说，自己拿着讲座函，到祥符桥附近一家酒店，替妈妈来听课，刚听到一半，课堂上来了五六个穿制服的人，应该是工商部门的，把讲课的人叫了出去。下面还有大伯大妈抱怨：“嗷吆，课堂怎么好随便进来，坐下来听好了么，谁不需要健康，格么，自己身体结棍，也替家里老爸老妈听一听……”
陈大姐还告诉我一个消息：人群还没散完，剩下几十个人时，讲课人通报，刚才是一个误会，他们证照都有的，下午两点，凭这次听课证，到都市水乡那里的公司总部领取礼品。
怕老妈生气，女儿替她听课去
下午1点半，我跟陈大姐约定一起去领礼品，看看这究竟是怎样一家公司？
见面时，陈大姐悄悄拿出老妈的几瓶补品——主要是瓶装玛咖片，前面是商标，没见到批准文号，后面是一张像是后来打印上去的说明：老干部专供装，本品不对外销售。
陈大姐的妈妈是退休工人，迷上听保健课后，当月退休金就不够用了（这些课后买的补品，动不动几千、上万一疗程），常常要问子女要一点。这两天，她腿不舒服，不大能走得动了。前段时间领的讲座函，眼看要到开课的日子了。她把女儿叫到跟前说，实在走不动了，你替妈妈去听课吧！陈大姐答道，那些补品没用的，你看你腿还是不舒服吧，咱们不去听了。
没想到，妈妈突然就发火了。陈大姐说，她瞪着眼，腮帮都在抖，用力捶打几下沙发，然后身板挺得直直的，说不答应，就死给你们看！
陈大姐只好连忙点头答应，接过她颤巍巍地从包里找出的一叠叠保健讲座函。
看女儿答应了，沈妈妈还顺手拿出两瓶玛咖的补药，指着后面的说明说：我们家都是普通工人，上次讲完课卖的，你看一看，上面写着什么？老干部专供！还不对外销售……
泡脚按摩，一位大伯说，这才是天堂日子
正说着，我们快要走到那家公司门口了。
陈大姐压低声说，他们里面有很多穿西装的人，有戒备的，不欢迎年轻人过去，得想个办法。这样，就说陪妈妈过来的。
我点点头，紧跟着陈大姐走一个很窄的通道，到了这家公司的一楼前台。
我看了看通道两侧，贴了很多幅名人养生秘诀，图文并茂——乾隆的秘诀：齿常叩，耳常弹，面常搓、足常摩……酒勿醉，色勿迷。武则天像的秘诀配文简单一些：习文练武，瞑目静坐，读书音乐，游览山川；曹操像后面的文字，有点难懂：盈缩运期，不尽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而曹操的对面，放的是对手诸葛亮的养生秘诀：喜不大笑，怒不暴跳，哀不嚎哭，乐不轻佻。
前台验过票，确定是上午酒店听课的人，引领到二楼去，陈大姐随手挽住我，上了二楼。
两点还没到，二楼已经来了十几个人，中间能容几十人的大堂里，每张折叠椅前都放了一个洗脚的木盆，套着塑料袋，盆里暂且是空着的。大堂一侧有小包间，另一侧是按摩椅、按脚器。几个大伯大妈已经坐在按摩椅上，有的双脚放在通电的按摩器上，脸上都很放松，一个常听课的大伯（陈大姐后来问，他已经投进3万多元买各种药品、产品）说，这才是天堂的日子……
董事长说,他是所有大伯大妈的儿子
这时，穿西装的工作人员，把大堂前面小舞台上的背投打开，音乐响起来（我在网上看到这家公司的招聘信息说，高薪招泡脚按摩师、音响调配师）。
第一首曲子是郑智化的《水手》，“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大伯大妈或扶着腰，或捏着腿，仰面向屏幕，听得很认真。
接着，高亢的《母亲》来了：啊，不管你走多远/无论你在干啥/到什么时候也离不开/咱的妈……
原先还说着话的，听到这首歌，都停下来，包括穿着西装的工作人员。
接着，是李荣浩翻唱王菲的那首《笑忘书》：将这样的感触/写一封情书/送给我自己……
这首歌的调子有点孤独，也可能太新了，大伯大妈脸上的眼神、表情，明显对这首歌无感。
最后，一首《南泥湾》引爆全场，大伯大妈拍着大腿或摇着手臂，一起跟着唱，“好地方来好风光/好地方来好风光/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
我还看到大堂墙上挂着一面面锦旗，许多都写着一个称呼：×儿子。
工作人员解释，×儿子是他们董事长，他说自己是所有大伯大妈的儿子，要像儿子一样对待他们，在他们面前，随时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唱歌跳舞，尽管唱歌不太好听。
怪不得妈妈死活要来……
约定领礼品的时间要到了，楼下又陆续上来十几个人。几乎每一个上楼的顾客，都有人迎上去（各找各妈），扯着手问长问短，看有的走得急，冒汗了，赶紧拿出干的白毛巾，在他们脸面、脖颈小心拭汗，拉着他们坐到洗脚盆前后，还不放手，单膝跪地小声说话。陈大姐一旁看了，悄声念叨一句：平时去看妈妈少了点，也没像这样过，怪不得妈妈死活要来……
上午的讲课人，也很快拎包赶到了。刚站住，环视了一下大堂，向音响师使了个眼色，音响师赶紧停了音乐，把话筒递给他。
他举起话筒说，各位爸爸、妈妈，小Y（他的姓）上午的课讲得好不好？
下面的人喊：好！他再说，上午特殊原因，没能讲完，等会继续讲，好不好？下面再喊：好！
他也给自己鼓了下掌，说，小Y送你们一个礼物，工作人员发凳子，依次排队，不要乱。
“呼啦”一下，很多人都转坐到后面的塑料凳排起的队伍上去了。
讲课人还在话筒里说，一定要确定所留的电话号码准确，再领礼品。
我在礼品区域还看到有几只破了壳的鸡蛋。陈大姐说，可能上次发剩的，上次妈妈就领回家八个鸡蛋。
工作人员忙里偷闲，还凑过来评价一下我：你笑起来时，跟你妈妈真的很像！
陈大姐趁机问他，货架上那些蜂胶，还有妈妈以前买的玛咖，多少钱呢？
工作人员很严肃地说，还没讲完，你就要买啊？早断货了。
我问，什么时候能到呢？他回话，先要预付款1000元，要跟厂家订，你应该懂的，前面带着“中国”字样的，不是一般产品能有的。你到门口看看，这里还是院士专家工作站呢（记者注，大堂入口处挂着的这块金字招牌，上面落款是南方某省的四个重要部门）！
老年人中，有的领完礼品匆忙就走，还有的回到脚盆前（工作人员已经拎来一桶桶冒着热气的水，往脚盆里倒，还放上药）——
陈大姐说，我们走吧，再听下去，我也要跟大家一样了。
我们出门后，到了马路对面打开一看，礼品是一红一蓝两块毛巾，上面各画着一颗心，分写着：老妈，受累了；老爸，辛苦了。
昨天下午，我联系了上午到保健课堂检查的拱墅区工商分局。
工作人员说，上午接到举报，说××酒店有人讲课骗人卖保健品。他们到了现场，看到有150名左右大伯大妈在听课，找了他们组织方，也查了酒店里的保健品，没货，不好分真假，只是在讲课，然后教育他们不要宣传虚假的东西，也不能夸大其词地讲保健知识，并通知了酒店，大型集会活动，一定要报备。
近两年，一些机构请老年人去听课，叫爸叫妈，嘘寒问暖，打感情牌的事例，实在是太多了。仅仅去年我写过的案例就有三个：有教授花掉好几万的，有95岁的老人还要去听讲长寿的课程的，还有被讲课人拉住叫妈讨红包，说没带钱，马上改叫阿姨的。
而我在去采访的路上，单位司机听说是采访这个事，也咬牙切齿地说，真当是痛心啊，他老爸硬生生把退休金花了个精光，没有用的保健品买完，又买了虚夸的收藏品，十几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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