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风里雨里，我们都和你在一起
前段时间，一个朋友遭遇车祸。他的身子犹如一把折叠的椅子，呼地腾空而起，“叭嗒”摔到路沟，他看到了朗朗白日下的满天星星，然后头枕大地沉沉睡去。“阎王爷抓我的手有点松，百般挣扎之后，我又回来啦。”朋友在病床上打来电话，我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这种声音，犹如平坦的肌肤下肋骨瞬间拆散的剧痛，猝不及防。所有的创伤来自万分之一的偶然，偏偏又以微不足道的概率让人撞上。“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就过去了。”我不禁想起小品《不差钱》里的台词。
“月儿高高，黑夜不长，孩子睡着了，我为你歌唱，你找到你的爸爸，那遥远的地方有没有车来车往……”一场车祸突如其来，碾压了一个13岁小女孩的生命。一个女人怀抱琵琶，枯坐庭院，她痴痴唱着，纤纤玉指，悠悠琴吟，丝丝忧伤，声声婉转。一个被悲恸掏空身子的男人，瘫坐泥地，两眼空洞，《天堂里有没有车来车往》的歌曲缓缓响起……电视里这个画面，多年以来，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舞文弄墨之人，没有想到应该写死亡。我们繁衍了大量的文字，但让森森死气笼罩字里行间，让人毛骨悚然之后深受警示的作品，已不多见。我们的笔尖，始终无法触及灵魂深处。
那一年的漆黑夜晚，我们赶到那个天下穷得出名的地方。站在峰峦之上，山风猎猎作响，将我们的头发往后直扯，满目悲怆与凄凉。数小时之前，几具鲜活的躯体，跟随风驰电掣的车子，越过这块巨石，陨落山谷之中。遇难的3个人，是我亲密同事、领导和兄弟。他们的音容笑貌，时常出现在活人的脑里和梦里，削瘦的山脊星光点点，犹如他们的目光在闪动，空气里依稀还残留着他们的喘息。往后的日子里，我们见到的，只是一支摇曳的白幡，一把烧焦的冥钱和一堆褐黄的泥土。
那渡坟场的龙眼树，如今已是葱茏苍翠。我们那个整天呵呵笑乐的领导，曾经带领一帮弄文之人，在这里披荆斩棘，挥锄垦荒。昔日蛇兽出没的荒芜之地，如今茁壮长出枝繁叶茂的果树，他却长眠于此。皮克斯的动画片《寻梦环游记》里说，人会经历3次死亡：第一次，身体机能停止运转，在生理上宣告了死亡；第二次，别人前来参加葬礼，在社会上宣告了死亡；第三次，世间再也没人记得这个人时，那才是真正的死亡。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总在幻觉之中，把这一排排果树，看成一页页绵绵不绝的文章，莫非他在用血肉之躯丰腴果树的同时，又在用关爱的目光盯着我的笔尖？我那英年早逝的表弟，21岁的年龄只有玩耍、读书和工作，甚至还不懂女人，还不谈恋爱。在这个县城的球场上，他的飞身扣篮砸得女孩们尖叫连连，他的球技让人神魂颠倒。然而，那个力量与美的躯体，顷刻之间却从地上消失了——明天和意外，真的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但凡活人，很是讳忌谈论死亡。认为不说死亡，死神就会转身离去，留给活人一个光溜溜的脊背。在那美丽的光环中，人们可以长生不老，世代繁衍着逐日庞大的家族。于是，古代帝王殚精竭虑，炼制有用或者没用的灵药仙丹；现代人类绞尽脑汁，琳琅满目的补药滋膏堆满我们脚下这片土地，虔诚地服用动物植物的某些精髓部分，企图延年益寿。然而岁月一直在觊觎着我们的容貌，极有耐心地打磨，时光犹如一把锈钝犁尖，细工慢活地刻画我们的前额，许多人由此变得老态龙钟，步履蹒跚，逐日走向黄昏，直至死亡。
生老病死，人生道路四大关口，谁也躲避不了。然而能够最快地把人送往死亡的，我想便是车子了。摩纳哥的兰尼埃亲王，娶了美国貌美如花的女明星格蕾丝•凯莉，王子配佳人的爱情惊艳全球，司机偶尔打了一个旽，格蕾丝•凯莉瞬间就香消玉殒了。英国的查尔斯王子牵手戴安娜王妃，那可是美得无可挑剔的绝色佳人啊，同样在飞旋的车速中花落玉碎。她们的男人足够强大，却无法螳臂当车。任何人在突兀而至的意外面前，往往不堪一击。
川流不息的车子，昼夜滚动的轮子，注定我们每个活人，都走在一条条危险如影随形的道路上。人在旅途，命运往往没有方向，车子会把你送到一个你想去或不想去的地方。透过车窗，你可以感觉到风的速度，谁能想到，朗朗乾坤之下，风会削刮你的脸庞，就如白森森的粗糙布匹，磨蹭着初生婴儿的嫩脸，那是一种切割肌肤的疼痛，一种伴随速度而生的颤栗。这个时候，肮脏的天空有乌鸦逆风飞过，翻乱的羽毛纷纷散落，无尽空旷的悲戚与凄凉。
夕阳西下，黄昏如血。一个女人倚在城外南墙，断断续续低声吟唱：“月儿高高，黑夜很长……什么是吉祥，车来车往里有没有神的光芒？月儿高高，黑夜不长……那遥远的地方有没有车来车往，那安静的地方小河在流淌……”那低婉的旋律令人肝肠寸断，那悲戚的声音催人泪下，女人在为因车祸而离她远去的丈夫送行，多年以来，她一直对车子心惊胆战。如今，她希望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
车子吞噬的人远离了尘世，还站在地面上的人，忧心忡忡地嘱咐出门的亲朋好友“一路顺风”。胎痕斑斑的道路上，车辆缓缓启程，司机心中暗暗祈祷，在车头虔诚地竖起“好人一生平安”的牌子。
（本文配图系河池交警支队二大队、大化大队提供的工作照片，与正文无关）
作者简介：
展爷，本名覃展，壮族，1975年1月出生于广西大化县百马乡红水河畔。在《民族文学》、《广西文学》、《北欧时报》等国内外报刊杂志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杂文等100多万字。著有作品集《本乡无事》，广西作家协会会员。
河池交警融媒体编辑部
编辑｜韦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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