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味儿的南京扑在你脸上。
89甜食店有点年头,门头先是褪色发白,最近在城市改造中被拆除,但熟客们都知道它。
糖芋苗装得太满,使得揭盖子相当麻烦,无论怎样甜汤都得漏出来糊在手上。
于是嗦手指头,手指黏几呱哒,到处找水洗手。
舀起一勺芋苗,桔红色的甜汤先是挂在上面,接着缓缓滑下去,稠厚的汤面荡出微澜,落红不是无情物。
甜,甜得好,甜得不容置喙。你无法想象这一碗糖芋苗三分糖五分糖会是什么鬼东西,就应该全糖,甜得轰轰烈烈,甜到神魂颠倒。
桂花味儿要有,但不那么重要,桂花又不甜,无非是把秋季的味道储存起来,连5月都能飘香。
芋艿的味道出来了。
粉、沙、糯,生长于大地的根茎风味是那么朴实直接,它绕开蜜糖的粉饰,伴随纤柔滋润的口感蔓延四方。
你甚至不知它是被嚼碎还是抿碎的,反正最后都是春泥一滩,从喉头滑下去了。
在赛虹桥最阻塞的路口,贡婆婆拥有一个窄小偏暗的铺子,仅仅两张桌。
贡婆婆看起来哪里老?她的心比身体年轻。糖芋苗糖粥藕糯米藕赤豆元宵,这些老掉牙的甜食,她希望00后10后也能欣赏。
她想:奶茶?不见得比我的小甜汤美味吧。
她把干桂花装在最漂亮的盒子里,每一碗撒一小把,这样三秋桂子在南京四季都能凑热闹。
先是一小碟凉凉的糯米藕端上来,桂花糖浆晶晶亮,入口甜度却适中。
真是扯不断啊!连绵的藕丝牵绊住糖汁,到黄昏点点滴滴。
藕的质地则卡在脆与糯一线之间,勺子一切就中断,两齿一碰便分离。
接着糖粥藕和糖芋苗也来了。
干桂花——而不是桂花糖浆——显赫地浮在表面,调羹一搅划碎满碗清香,滟滟随波千万里。
刚进嘴,桂花香太明显,充盈于口鼻之间,甚至暂时遮蔽了甜。
随着咀嚼,芋艿的滋味逐渐占据主流,桂花香和藕粉汤底暗通款曲,虽是背景板却仍有存在感。
味蕾穿越5个月,桂花香里说丰年。
老城南以南的永乐路,洪家园城南糕团有一碗“夫子庙特色”甜汤。
中午时分,狭小的店面人不少,阿姨爷叔小孩坐了好几桌。
跟店里阿姨要糖芋苗和汤圆,她即刻盛给你,两大勺糖芋苗、两大勺芝麻汤圆当着你的面跌进蓝瓷碗中。
很难说“夫子庙特色”是啥特色,或者说它已广泛地进化为“南京特色”。我觉得这一碗糖芋苗标准且平常。
大概就和莲湖、绿柳居、狮子楼一个味道吧……
毕竟在糖芋苗的世界里,平常是福——
糖芋苗能做什么花头呀?只要买对芋艿,放合适的红糖和桂花,煮的浓稠一点,味道都不会糟。
最重要的是时间和火。火苗舔舐锅底,催促芋艿、水和糖互相揣摩博弈。数个时辰乃至一夜后,那甜才能穿透芋艿和水浆,漫山红遍。
不经水火淬炼,汤没法深刻起来。和人一样,经历多少事,就有多少城府算计,从头到脚浑然一体。
但坐在桌前,你我还算个屁。来,脑子放空,抄起调羹吧。
一勺一勺再一勺,芋头块被消灭的速度远远快于甜汤,碗中注定会剩下半碗甜水。
此时,调羹捞来荡去,只能掬水月在手。
那些芋艿此刻应在胃中安顿好了,舌根残留的芋香像刚刚做完的梦,亦像南京城的镜花水月。大概吃时相交欢,饱后各分散。
好甜的镜花水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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