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凄凄夜沉沉(雷雨交加夜孤魂)(1)

作者拍摄的另一张闪电照片

◎安秀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知道我走后这个冰冷漆黑的雨夜里就又剩他一个人了

十几年来,无论晚上几点,只要窗外“咔嚓”一道电闪,我都会扛起三脚架和摄影包往街心花园小亭子那跑。在那里,我拍到过一张获过很多次奖的照片,长长短短粗粗细细十六道闪电呼啸着扭拧着撑破了整个夜空,震撼得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那天雷雨交加,闪电频繁又犀利。跑到街心花园时,我的裤腿和鞋都湿了。一头冲进小亭子,脚下一趔趄差点绊一跟头!低头一看,亭子里地上居然躺着一人,死的?活的?凶杀抛尸?我魂儿都吓飞了!

我想喊,可没声儿;我想跑,可脚下像钉了钉子。漆黑的夜里,我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大得像擂鼓。

受了惊吓的那人翻身坐起来,但没破口大骂,是个男人,看样子有四十左右,很瘦小,瘦小得让我觉得肯定能打过他!我紧握着分量不轻的三脚架,蓄势待发地怼着他,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那人没站起来,面对我坐着微微喘息着,然后仰起头跟我说了声“不好意思”,声音弱弱的,不带丁点攻击。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

“没事没事……”缓过神儿的我其实是可以赶快抽身的,但天空那一道道犀利的闪电让我实在舍不得放弃。我狠下心果断地支起三脚架,装上单反。可小亭子就那么大点地儿,那人身子底下铺的纸壳就占了一半,点燃的蚊香盘也占了不小面积。

大概我的气势和动作有点贼横吧,给那人造成了侵占了我地盘的错觉。他爬起来,把纸壳收拢收拢,给我让出很大地方。他的谦卑和懦弱,让我觉得自己反倒像个铁骨铮铮的大老爷们儿似的,我很快就安装好设备并开始快速拍摄起来。

边拍边分心,好奇这不缺胳膊不缺腿的男人怎么沦落到如此悲催的地步?竟然在雷雨之夜蜷缩在四处透风的小亭子里喂野蚊子?活腻歪了?遇上了什么坎儿?神经病吗?他不会自杀吧?在这儿?今天夜里?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地瞎想着,手捏着快门线对着天空乱窜的闪电不停地按着。当然,我并没有放松对身边危险的戒备。趁闪电歇息的当口,我扭头看了眼那个男人,他也正好奇地看着我。正像我不懂他为什么孤魂野鬼独眠雨夜一样,他也不懂我为什么一个女的像神经病似的深更半夜冒雨跑出来拍闪电。两个彼此好奇的人在这个雷电交加的雨夜里,居然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

我说:“你帮我看着点儿闪电从哪个方向出来呗。”他很乐意这个新鲜差事,“这!……快,这!”他认真的样子跟个孩子似的,很善良的孩子。

我十拿九稳地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今天拍到大片了!

“说说呗,咋回事啊你?”看得出那男人不是一个攻击性的人,也不是话密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却那么希望在这个雷雨之夜跟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扉说道说道……他愿意说我就愿意听呗。

他高中早恋,辍学死心塌地为老板打工,几年后娶了初恋生了子,小日子过得还不错。一天老板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去黑个仇人,结果他蹲了三年大狱。出狱后他一下全傻了,老婆跟人跑了,儿子被国外的姐姐接走了,老妈病得有今儿没明儿的,老板翻脸不认人轰狗似的轰走了他,身无分文万念俱灰的他想到了死。

雨在他自言自语的诉说中渐渐停了。他边说边帮我收拾东西,把湿漉漉的雨衣雨伞叠好收好放进塑料袋,然后撑着带子让我把架子装进去。看得出他是个做事很认真很有条理的人。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知道我走后这个冰冷漆黑的雨夜里就又剩他一个人了。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拍完没?快回来吧。”“这就回去哈。”临走时,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快回家看看妈妈吧,有妈在,家就在。”很多人说我像知心姐姐,此时最最最像。我走出好远又止步回头望了望小亭子,人得多绝望才能走到这一步啊?但愿他不会想不开……

到家整理照片,心花这个怒放啊!几乎张张都精彩,张张都是大片,张张都带着“这!快快!”的回音。

第二天晚上我忍不住又去了小亭子,我不知道是想看到那个男人还是不想看到他。小亭子里空空的,干干净净得没有一张纸屑,连蚊香灰都没有一丁点。一时间我有点恍惚了,是不是做了个梦啊?臆想出个狗血电视剧情节?

我把眼睛的机位放在树梢上扫描复盘着昨夜小亭子里发生的一切:摄影寡女撞上出狱孤男,两人友善地聊天,默契地拍摄……啥情况啊这是?

十六根闪电拧巴在一起的那张照片,不出意外上了第二天的报纸,效果很震撼!很多朋友问我拍摄时间地点数据啊什么的,我回答得心不在焉。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个拍摄过程完完全全是个人生短剧,而拍摄技术在剧目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后来,那张照片多次获奖,但我更想好好整理下拍摄过程的故事。可无论怎么整理,那个故事都像瞎编的,讲着讲着自己都有些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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