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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斯大林格勒,名家名作林那北

《枪》斯大林格勒,名家名作林那北

真正的枪。乌黑,铮亮,在阳光下能蓦然闪出锐利的光芒。

我握住它是在13岁那年的夏天,夏天毒辣的烈日下,父亲兴冲冲从办公室回来,手一扬,一把枪管细长的手枪朝天举起。

第一眼望去很平静,因为不相信是真枪。真枪只在电影里。

鬼子鸠山一张脸上布满了圆:圆眼、圆嘴、圆眼镜,鼻孔朝天一扬,又多出两个小圆。派手下到李玉和家,假惺惺地说“鸠山先生请你赴宴”,老李不肯交出密电码,这个圆家伙居然一枪就将人家毙掉了。

阿尔巴尼亚女游击队员短发,大眼,嘴边有黑痣。她左胸有伤,胳膊吊着,躲在村里养伤。德军来了,举枪围捕她,她在屋顶奔跑,皮靴把瓦片踩得哗哗响,枪声、喝叱声交织盘旋。各种刑具架上,她宁死不屈,最后拉出去枪毙。微风吹拂她的头发、她的白衬衫,她眯起眼,脸无惧色。歌声响起,鼓励别人前仆后继:“赶快上山吧勇士们,我们在春天里加入游击队。敌人的末日即将来临,我们祖国要获得自由解放。”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故事,类似的情节在银幕上一出现,整个人就陷进去,仿佛被追被杀的正是自己。电影放映室射出的光线交错着在头顶晃来晃去,有着事不关己的欢快,我缩在光线下总是手脚冰冷。

李玉和才需要枪,给他一把枪,至少可能把鸠山干掉,同归于尽;女游击队员才需要枪,把她那把袖珍小手枪换成机关枪,德军再狡猾,也不至于那么容易生擒她。

我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我没密电码又贪生怕死根本不想上山当勇士,要枪干什么?我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摸到枪。

但枪突然来了,父亲把它递过来,我用预设的力量去接,手臂却猛往下一坠。这么沉,而且冰!那一瞬间,掌心像被烫一下。我握住枪了。

父亲解释说是比赛用枪。我呵起嘴瞪大眼,用这样的动作表达最大限度的诧异。打球可以比赛,跑步可以比赛,打枪难道也是一个体育项目?

父亲又递过子弹。尖头锥底的子弹一粒粒排列整齐地竖在纸盒子里,乍一看,像一盒粉笔。多么黄灿灿啊,即使蒙着一层灰,那股不容置疑的鲜亮还是咄咄逼人地扑面而来,让人不禁眼晃。

县体委主持工作的副主任,这是父亲当时的职务。父亲一个人在县城工作,到了假期,母亲才带着我和弟弟前往。除了母亲,我和弟弟显然都很不乐意。地是陌生的,人是陌生的,与一群玩伴山呼海啸疯野的乐趣嘎然而止,我们天天把老大不高兴挂在脸上。父亲便有些急了――急着找出他这里有魅力的理由,一找,找进体委封尘的旧仓库,摸出了枪,先是小口径手枪,接着是小口径步枪。

原来现实中的枪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邪恶,仅仅作为玩具而言,它确实具备充分的吸引力。

现在已经想不起究竟是谁教我们上子弹、拉枪栓、卸保险,这么重要的一个环节竟然像云一样飘走就无影无踪了,留下的全是打枪的场面。

在堤坝上打。放下旧灯泡,后退十米、二十米、三十米,瞄准,发射。

往树上打。从大树枝到小树枝,从大树结到小树结,食指一扣,怦!声音结实脆亮。

这些场面中从没有父母的身影出现,父亲把枪交到我们手中,如同递去一个布娃娃。究竟有多少发子弹被漫无目的地打掉了?不知道。假期结束后,步枪甚至还被我们带回学校,东游西逛,继续跟灯泡或树枝过不去。

学校保管室的废灯泡被我讨来,一粒粒粉碎。铜质子弹为它们平淡无奇的死亡,重新举办一次清脆的葬礼。无辜的树干却凭空嵌进异物,那些树带着一道道伤口继续往上生长,如今是否依旧郁郁葱葱?

中午或晚上,我有时会偷偷躲在厨房里左手插腰、右手伸直托住砖块。这个动作是从一本连环画中诞生出来的,画的是女民兵的故事:苦练杀敌本领的女民兵欲参加比武,却被父亲关在家中逼她出嫁。女民兵被困小屋里,心却飞上训练场,她卧地做射击状练气息,又不时托起砖块练手臂的力量与稳定性。在比武开始的那一天,她趁父母不备,翻墙逃出,赶到比赛场,拿下第一名。这个故事丝丝入扣地演绎了当时最时髦的“不爱红妆爱武装”,画中女民兵浓眉、大眼、短发、身材健硕,看上去十分飒爽英姿,与当时瘦小干瘪的我形成强烈反差。而且,故事中夹杂的反抗、冒险和大逆转的辉煌等元素,这显然很容易让人着迷。

若干年后,许海峰在美国洛杉矶一枪打下中国历史上第一枚奥运会金牌,“零的突破”这个新鲜的词语一下子风靡全国,他举着手枪向前瞄准的大幅照片也铺天盖地,至今仍成为中国体育一个标志性动作。

那一段生活一下子被打醒了,感慨万千涌起。不免幻想:这一块金牌由我打下的可能性有没有呢?其实有,多少有一点。许海峰1957年出生,比我大四岁;许海峰1982年才进安徽队开始练射击,比我迟近十年接触小口径运动手枪。可惜我射出去的子弹仅仅对付了无辜的灯泡与树枝,一粒粒都白白浪费掉了。

更多的感慨是伴随我女儿的降生而越来越加剧的。

过马路,我会牵紧她的手;上学去,我会叮嘱她再三小心;不能玩火,怕烧着屋子;不能玩锐器,怕伤及身体……世界如此让人缺乏安全感,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神经一根根都绷得比琴弦还紧,轻轻一碰,就咚咚巨响。

她长到13岁甚至更大后,我敢把一把沉甸甸的枪放胆交给她,让她随意往弹匣里装弹,又任意到外面哒哒哒抠动扳机吗?答案是肯定的。

小口径步枪杀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从一份资料中看到,原苏联军队入侵阿富汗时,士兵装备了AK-47小口径步枪,对方被5.45毫米的枪弹击中后,所受创伤都极为严重,很难幸存下来,所以受到国际人道主义者的强烈抨击。这种武器与体育比赛用枪究竟有多少相同之处呢?不知道。但那些带着我的体温射出去的子弹,它们托在手里,一粒粒都沉甸甸地充满不可小觑的威严。我是说,灯泡旁如果不小心恰好有路人经过呢?树枝后如果刚好隐藏着某个攀援者呢?准星如果没瞄好,子弹偏偏飞向远处的某扇窗户、某家院子呢?后坐力如果过猛,猛地把小小躯体撞出致命内伤呢?

后怕像潮水一样一波波涌来,真是不寒而栗!

所幸平安无事。

已经记不得是在多久之后,枪才被父亲收回去,内心里一点都没留存对于枪离去的不舍之情,很淡,淡得不见影。只是当战争或奥运会射击比赛的场面,通过电视屏幕传递出来时,我的左肩胛才隐隐有重压感,仿佛一把枪又结结实实地抵住那里。

作者简介:林那北,已出版长篇小说《剑问》《我的唐山》,长篇散文《宣传队运动队》等二十余部著作。福建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供职于《中篇小说选刊》杂志社。热爱锦衣玉食,但一直顺其自然。

引自公众号《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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