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入茶碗(茶碗有灵)(1)

茶室(资料图/图)

2017年7月29日,日本金泽市立中村纪念美术馆展出日本从12、13世纪保存至今的上百件茶碗及茶具。在日本,长期开设各种与茶碗相关的展览,不少留存久远、工艺精湛的茶碗更被视为国宝。

仅供饮茶之用

日本茶碗源起中国,唐朝时与茶一同传至东瀛,日本人将从中国传来的茶碗称为唐物。侍奉足利义政将军的茶人能阿弥在《君台观左右账记》里将唐物分为“茶碗”和 “土之物”,分别指示最为珍贵的青瓷茶碗和属于陶器类别的天目茶碗。青瓷茶碗从宋代时传入,以粉青和豆青为主,因颜色和茶汤冲突,在日本大多作观赏用。天目茶碗的敞口大,釉质厚重,种类多样。按照原产地,日本茶碗还可分为高丽物与和物,前者源自朝鲜,后者则指日本人自己烧制的茶碗。各个地域有着不同的制碗手法,其中以乐烧、萩烧和唐津烧茶碗最为出名,有“一乐二萩三唐津”的美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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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图)

若按茶碗的外形划分,以碗口区分可把茶碗分为镶边、外翻、内凹、歪斜、山路起伏状等多种类型;从整体造型看,则有碗状、筒状、半筒状、四方状、平状、桃状等;在设计上,匠人除了追求实用性与造型艺术的多样性外,还需充分考虑茶碗的手感,以及茶碗碰到口唇时那一瞬的触感,力求让品茶者通过茶碗充分感受到茶的精髓,收获愉悦。

举办茶会时,茶人会根据季节及茶的种类来选择不同的茶碗。冬天通常使用碗口较窄的筒状茶碗,与之相对得是常见于夏天的碗口稍宽、易于散热的平状茶碗。对应四季的流转,茶人会选择绘有不同风物图案的茶碗,如春樱、夏萤、秋枫、冬雪。泡浓茶时,茶人便多用乐烧、高丽井户等被世人认为品味高雅的茶碗。

尽管日本茶碗种类繁多,并衍生出不少本土流派,日本人也开始有意识地根据时间与茶的品种使用不同花样的茶碗,但这时茶碗还只是单纯服务于喝茶这一行为,是没有生命的器物。

炫耀攀比之物

在茶碗流入日本的同时,中国开始掀起一股斗茶热,人们热衷于比拼茶叶品质、沏茶手法,茶具的精美度亦成为斗茶的内容之一。12至13世纪初期,日本也迎来了斗茶的全盛期。人们通过喝茶判断茶叶的产地与品种,相互较量,并纷纷展示自己所收藏的奢华茶碗,炫耀攀比。

在日本的斗茶会上,除却喝茶,还配备山珍海味与歌舞伎表演。人们将珍藏的西洋油画、水墨字画挂于墙上,还将东西方的各种收藏物杂乱无章地堆放在一起,以显身份。后来斗茶更是在贵族、武士等上流阶层中引发了不少腐败和赌博行为。原本意在去除杂念的喝茶行为,与纯为器具的茶碗,不免沾上庸俗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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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变天目的烧成极具偶然性:在高温窑制时产生液相分离,包裹着耀斑的独特金属光圈与纹理就诞生了。(东方IC/图)

其时,在南宋期间用于招待王公贵族的曜变天目茶碗流入东瀛。曜变天目使用黑釉烧制,漆黑的内碗壁散落着或星状或油滴状的斑纹,斑纹四周晕散青色或青紫色。因其斑纹随着照射光线和端看茶碗角度的变化会如金龟子的外壳一般变色,甚至呈现七彩光芒,所以被日本人视作唐物天目茶碗的顶峰之作。传入日本后,随即成为达官贵人争相追捧的珍品。从足利义政易手织田信长,再到德川家康也偶得茶碗,曜变天目从来只是至高权力者才得以把玩的宝物。茶碗渐渐成为体现身份的工具,以及人们发泄物欲的对象。

16世纪末期,丰臣秀吉手握统治日本的实权后,民间对精致茶碗的狂热达到顶峰。痴迷唐物的秀吉也不惜一切代价想把所有奢华靡美的茶碗收入囊中。但与其说他是耽于茶碗的工艺之美,毋宁说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占有欲和炫耀欲,以期借助奇巧淫技增添体面与巩固地位。艺术研究者谷泉在《茶的战斗》一文中则称,“他(丰臣秀吉)所执著的,是唐物所承载的价值取向,也就是中国几千年帝王统治的‘器以载道’的思想。即,通过器的使用,确定社会秩序,以及明确阶级统治”。

人碗合一

在日本的斗茶鼎盛期,不少茶人已对此作风不可置否,村田珠光提出“侘茶”概念:推崇敬畏自然,追求简朴,为日本茶道奠定了基础。随后其弟子千利休集大成地提出“和敬清寂”的观点,意为调和、谦恭、清洁、闲寂,强调人需要与自然、与宇宙万物和谐相处。

茶碗,从起初被用作喝茶的器具,到斗茶时期人们炫耀攀比的工艺品,在茶道精神的影响下,茶碗的身份不停变更,渐渐成为茶人自身趣味与灵魂的寄托,与茶人合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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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捧香茗追求的是内心宁静。(东方IC/图)

在《茶书》当中,日本茶学者冈仓天心记有这样一桩逸事。千利休吩咐儿子少庵打扫茶室的院子,少庵煞费苦心将院子打扫得一干二净,地面一尘不染,却遭利休痛斥“笨蛋”。只见利休步入院中,摇动树木,红叶散落一地,犹如锦缎。与其刻意制造美,新一代的茶人更乐意遵从自然的法则,让万事万物回归本真。在茶道精神的影响下,素雅、简朴、纯粹,开始占据人们新的审美主流。

茶碗制作随之逐渐返璞归真。不少匠人在烧制茶碗时掘弃一切冗杂的装饰,在碗壁上保留黏土本身的质感和纹路,以求彰显本色。这也凸显着工匠们对于自然土物本来风貌的自信与欣赏,和茶道精神竟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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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装点的茶室中,淡雅的抹茶与一支花束相遇。(东方IC/图)

在茶会上,茶人也开始做减法。在只有四畳半大小茶室里,茶人效仿禅寺,摒弃一切冗赘之物,只保留审美需求的必需品。茶室从上至下,几乎每件物品都是素雅的色调,壁龛上通常会放置书画或鲜花。至于茶碗及其它茶具,茶人则根据自己严格的鉴赏尺度,挑选符合茶会主题的器具。茶碗不再是彰显身份的工具,而旨在帮助茶人向宾客传达茶会的目的和茶人的心意,以求让宾客在方寸茶室间沉寂心情,专心感受茶本身所蕴含的乐趣。此时,茶碗又回归了最初供饮茶之用的实用性身份。但与早期只被视作用于饮茶或欣赏的死物所不一样,茶碗渐渐融入茶人的审美情趣以及他们对茶道的思考,演变为有丰富内涵的物质载体,甚至成为茶人生命的一部分,富有灵性起来。

1591年,丰臣秀吉敕令千利休切腹自杀。利休在自决之日邀请最为看重的几位弟子,共享茶会,品茶后将茶具与茶室的挂轴一一送出,以作纪念。唯有茶碗,他决意留下,“被不幸的人沾染而变得污秽的东西,绝不能再让别人使用了”。话毕,利休将茶碗摔碎,随后,他的生命亦如茶碗一般粉碎消亡。茶碗与茶人,终于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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