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死于云国黎平年仲夏夜。

那夜府中歌舞升平,是在庆祝夏祭。

人声鼎沸时,云南王妃身着红衣从高楼一跃而下,如飘零的凤凰,恰好落入搭起来的火祭台上,火花飞溅。

我只记得王爷发疯一般去扑那火台,烧伤了一只手也没能救出王妃。

许是天意,竟烧得王妃骨灰也没留下。

昭华公主去世(王妃死于云国黎平年仲夏夜)(1)

1

王妃是个神算师,世人称她陈天机,听闻她十卦九准,犹如天神。

八月初云南王大病,请她来为王爷算气运。

我抱着古琴从正厅路过时看见王爷抓着陈天机的袖子:「再为本王算一卦。」

她真的很美,唇如点绛,眉似远山,剪水的双瞳眨了眨,陈天机道:「一日只一卦。」

我悄悄趴在窗外偷看,见王爷急迫地道:「那明日,明日一定要来。」

陈天机拿出一本泛黄的书翻了翻,复了沉吟出声:「明日张书生算功名。」

王爷的眼暗了下去:「本王给你双倍的金锭。」

「王爷实在庸俗。」

陈天机走后,我将古琴放好,为王爷弹了一曲凤求凰。

「琴儿。」他眉眼垂着,嘴角勾的无奈,「你可信一见钟情?」

我心里一顿,琴音却不断:「愿王爷旗开得胜,抱得美人归。」

王爷爱上了一个神算子。

日日派人去请陈天机来府中算卦,可惜算师太忙,且不受赂,王府次次都吃闭门羹。

看着王爷终日因相思消瘦的脸颊,我心下叹息,不知流水可恋落花?

如此半月有余,王爷终于是再见陈天机。

她穿着绛紫的长袍站在高高的神坛上,未梳的墨发垂至腰际,上挑的眉眼清冷。

只见她双手交叉,嘴里念念有词。

帝都已无雨一载。

我依旧抱着琴站在王爷身旁,抬头看天。

乌云密布,隐有雷声,那女子如神女降临,为世人祈福。

我偏头,见王爷眼中痴迷万千。

他朝前走了两步,接住陈天机抬手间洒下的香灰,犹如珍宝般放入衣襟。

风声大作,高台下人人神色崇拜,皆如醉般看着那道身影。

沉默既是莫大的渴求。

我无意间拨动琴弦,「铮——」的一声,在这只余风声的空地尤为突出,我慌乱按住琴弦。

琴音落,风声竟也停了。

陈天机皱眉,似是出乎意料。

她再次燃起高香,不见雨滴,远处却传来水声。

水声由远及近,我爬上酒楼,看见滔滔江水如怒龙般滚来。

众人大惊,叫喊着往高处逃。

海啸可怖,顷刻便淹没了低矮的民房。

我转眼看见陈天机还站在神坛上,美目里满是震惊,她似乎想再起阵法,却突然弯腰吐出一口血,瘫坐在地。

王爷冲上高台抱起她飞身上屋檐,许是遭反噬,我瞥见她发间多了一缕白。

神女作法,引得天怒降罚,致使无辜百姓死伤无数,陈天机被扣押至狱中,是为妖人罪。

2

王爷不便露面,于是我替他来狱中给陈天机送东西。

「妖女!你遭天谴!屠人命!」

「还我家人!」

将至门口就见数十百姓围在一起,嘴中脏词不断,句句皆是对陈天机的恨意。

不久前,她还是民间的神话,如今一朝失手落下神坛,便是谁都可以站在高处踩之踏之。

我心中淡然,给狱卒塞了银子就走了进去。

灰暗的牢房,陈天机闭着眼坐在草堆上,脸色有些惨白。

我隔着铁栅栏看了她许久,见她毫无反应,我将提篮放在地上回身朝外走。

「今日不带琴?」

我讶然回头,陈天机已经睁眼。

她古潭般的眸子看着我,莫名让人觉得心慌,好像在她面前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我淡淡出声转移话题:「这是上好的人参磨成的药丸,你且吃了吧。」

我将盖着提篮的软布掀开,捏出一颗白玉般的药丸递给她。

陈天机摇头:「你是云南王府的琴女?」

「是。」

她眼神讳莫如深:「那日的琴音,是你拨出的。」

她语气笃定,我心下一沉,面色却如常:「不小心碰到了。」

她突然笑了,红唇一勾,如天上的月仙:「你讨厌我。」

「陈算师多虑了。」我将药丸拿帕子包好放在她腿边,「王爷会救你的。」

不再多言,我提着篮子转身,将将走至出口,身后传来陈天机的声音。

「可怜的落花。」她说。

我抿唇加快了脚步,心里却回想着她的话。

谁是可怜的落花?

我摇头,不知她说的是王爷,还是作为琴女的我。

九月初三,陈天机还是被押上了断头台。

听闻王爷进宫求了他的父皇,希望能放陈天机一命。

天子震怒,罚了王爷禁闭。

行刑当日,我躲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

陈天机坐在脏兮兮的囚车里,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极美的眼透过人群与我对视。

「你该走了。」她无声地做了口型。

不想看到我吗?

我垂眸,压下一丝不安。

午时三刻,令牌将落地时,突然狂风大作,天地色变,有红雨瓢泼而至。

东方似有鸟啼,不多时一只长尾彩翼如凤凰般的鸟儿振翅而来,盘旋在陈天机头上,久久不曾离去。

云国信神佛。

传说彩凤选中之人乃为凤命,诞子即为龙。

人群哗然,皆跪拜称其凤主。

「凤主。」我嗫嚅,抬头看向陈天机。

她似乎从不为任何事动心,瓷白的脸淡漠,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快快禀明皇上。」斩官惊慌起身,大概也不知该对陈天机做何处置。

云国皇后早年辞世,若她是凤命……

不知王爷该如何自处。

周围跪拜声不断,她好像又变回那个万人敬仰的神算师。

我转身离开。

她大概不会死了,甚至,会变成母仪天下的皇后。

嘈杂骤止,我疑惑转身,见众人眼中满是惊恐地看着台上。

那彩凤惊叫,扑打着翅膀似乎在挣扎,顷刻竟七窍流血掉落在地,死在陈天机面前。

「她的眼睛!」有幼童指着陈天机大喊。

我顺着看过去,见她眼中有红光浮动,似夜里杀人的魇魔。

3

陈天机再次关进了大牢,听候发落。

我忍不住又去看了她。

铁锁加身,脚踝被磨得露骨,原本柔顺的黑发也凌乱了许多,导致她命运再次更改的那双红眼却又变成了纯粹的墨黑。

「你到底……」我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是人。」

她动了动手想触碰自己的眼睛,奈何铁链太重,她只碰得到垂下的发丝。

「你知道人可以与天道做交易吗?」她问我。

「你的眼睛。」我求证般出声,「是交易的结果?」

陈天机点头:「世有多界,你我所在的只是万千界中之一。」

她眼中罕见带了欣喜:「你知道吗?有一个界,据说黑夜也能如白昼般明亮,楼房高耸入云天,甚至有物件能让相隔万里的人说话见面。」

我实在震惊,不知她是如何想象出来这些的。

竟妄想去到另一个界,我摇头,觉得她是真的疯魔了。

踩着干草往外走,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她。

有月光顺着破旧的墙缝照进来,柔顺地铺在陈天机眼中,映得她双眸分外的明亮。

有些人呐,天生就与美好相配。

三日后的申时,我撑着油纸伞在潭边喂鱼,偶然听得府里小婢说闲话。

「听闻那陈算师突生妖瞳,诡异得很。」

「可不是?」粉衣小婢接道,「本是极尊贵凤命,却因那双眼葬送了自己的富贵命。」

两人走得远了,方才所说却绕在我心头久久挥散不去,似细线紧勒般惹人不自在。

「所幸已被挖去喂了狼,将那孽果断干净了……」

我想到那日她月光满目的样子,心头有些窒息。

命格太过奇特,又生了一双诡异的瞳,皇上不敢轻易杀了她,便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陈天机被挖去了能克死真龙的双目,丢在冷宫一隅自生自灭。

彩凤亡,金命落。

我快步往书房走去,王爷还在书房关禁闭,大概还没得知噩耗。

不想我去时王爷已经不在了。

书房的门大开,秋风吹过,掀起案板上一幅画。

是一个女子的背影,极长的墨发未束,就那般柔柔散在身后,淡绿的长裳穿在她身上有些宽大,即便只看背影也猜得出定是倾国倾城的样貌。

真是像极了陈天机,只不过王爷将她画得太瘦了些,平白多了分病态美。

我细细摸着画的纹理,心中竟平白冒出一股怒气,骤然收手,我有些诧异。

莫非我真的厌恶陈天机?

可我又有什么理由讨厌她呢?

4

陈天机还是嫁进了王府。

听闻王爷放弃了竞争太子之位,只求皇上赐婚他与陈天机。

「若娶她会动摇皇家江山,儿臣宁愿放弃太子之位,只求良人相伴。」

那日王爷在朝堂所说之话顷刻传遍云国。

有人说他被瞎了眼的美人迷了心智,是个草包英雄。

有人说他深情难得,是世间极少的好男儿。

好与坏皆是在谈论王爷,似乎没人在意原本德高望重的陈算师,只道她是攀了高枝。

一纸婚约降下,无人知她愿意否。

十月初六,陈天机从冷宫出嫁。

说是出嫁,其实就是给她套上了红色的嫁衣,匆匆忙忙接到了云南王府。

婚礼也实在简陋,府里的家奴抬着她一路走来,没有礼炮,没有喝彩声。

喜婆牵着陈天机从轿子里下来,我见她眼上已经蒙了一层白绫,遮住了空无的两个黑洞。

喜服是上好的料子,花纹却简单的有些素气,瞧着竟是普通的红裙,毫无喜庆意味。

明明是王妃,却从偏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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