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总值班任期,

有时在地铁上听到相似的电话铃声,

还会有一些心悸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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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 车 与 长 安 街

最近3个月,手里总有做不完的工作,因此每每从西院下夜班后需要返回东院继续干活。每次都是赶8点半的班车,而之后坐在班车上的半小时,看着长安街两旁的景致,几乎是这几个月来我能得到的最好的休整了。

2017年1月23日早上,我合上交班本,收拾了白大衣、听诊器以及护目镜、名章之类的零碎,背着包再一次坐上了回东院的班车。这一次看着车窗外,则不禁觉得感慨万千——一整年的协和内科总住院医师任期结束了。

这一年里,我努力去追寻前辈的足迹,认真地对待每一个病人和夜班,每一次会诊和谈话;全身心地投入每一场抢救;同时把自己的些许体会毫无保留地转交给一线住院大夫们,绞尽脑汁把琐碎繁杂的事务性工作尽我所能地做到有始有终。

这一年里,有穿着铅衣在导管室复苏的惊心动魄,也有氧合掉到60%插管成功的千钧一发,有休克傻傻搞不清类型的扑朔迷离,也有大出血到血压50几但最终走着出院的转危为安。当然,更多的是床旁看病人时的事无巨细,是医患沟通时的耗费心力,是骚扰上级医师时的愧疚不安……

这一年里,不论是科内值班、抢救,还是科外会诊、合作,不论是举办活动,还是教学、采购……每一项工作的完成都离不开前辈、师长的支持和帮助,离不开同事们的通力合作,离不开小伙伴们的宽容理解,离不开协和医院深厚的基础和宽广的平台。最为难能可贵的,则是病人们对我们一如既往的信任和依靠。

协和内科总住院医师制度,是延续了近百年的光荣和传奇。回首我这一年,可谓是诚惶诚恐、不遗余力,希望自己交出的答卷没有给前辈们抹黑,倘若还能够留下些积极的东西,则必须是喜出望外的了。

我想感谢这一年来我遇到的每一个人,经历的每一件事和遭遇的每一次考验,感谢这些带给我的成长。我想,我会永远怀念这难忘的一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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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记得

和许多其他职业不同,医生面对的工作对象,是病人。前辈们早就告诉过我们,当大夫不能只看病不见人。意思是说除了在疾病的诊断和治疗上花功夫,还要关注病人和家属。这个世界上,毕竟是普通人居多,虽然一些危重疾病对于我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但是对于病人和家属而言,则可能是难以想象的刺激和打击,也许是他们一生中最大的难关也说不定。加之医疗信息的专业性很强,普通民众在医生的三言两语之间很难准确理解我们要表达的意思,因此在遇到事情时,病人和家属往往表现得犹豫不决、患得患失、忧心忡忡,甚至自私、矛盾、易激惹……其实,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作为大夫,我们能做的,则是在环境和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尽量耐心,用平实地语言反复沟通,尽量让病患明白他们所面临的问题是什么。这不光需要沟通的技巧,还需要我们对病情有相对准确地把握,但是更关键的,还是对病患的关心。职业式的微笑能解决的问题其实很有限,如果病人能够感受到我们真的为他们的疾苦而着急,为了他们的问题想尽一切办法,绝大多数人是能够理解的,甚至是感恩的。

工作第一年的时候,管过一个双侧肾动脉狭窄并且合并肾病综合征的男孩儿,在外求医小十年的时间,病历资料整整两大兜子。因为诊断疑难且病情较重,科里面组织了专业组查房。我花了一个晚上把两兜子病历全部看完并且浓缩到了一张A4纸大小的表格上,为求准确,我又拉着小孩儿的父亲一起核对有无遗漏和错误。结果,小孩儿父亲看完表格就哭了,半天就只说了句谢谢。

这个月在血透室轮转,有天当班接了个临时透析的病人,一看名字居然是我第一年管过的70多岁的ANCA相关血管炎的老爷子。当年病人住了一个来月,我们的治疗已经很积极了,奈何病人来的时候偏晚,肾脏是回不去了。这一个月我天天唠叨日日嘱咐,让病人记尿量测体重搞清楚自己吃的药如果发热该怎么办,结果这几年过去了,病人虽然肾功能没有改善,但是也暂时不用透析,病情一直处于相对蛰伏的状态。直到最近可能是感染了,病情有所加重。老先生看见我有一点激动,拉着我的手说:“夏大夫,这几年你去哪里了。我们后来看门诊,人家说你不出门诊,问你去哪了,说去西院了。我们后来又去西院找你,说你又不在,说是出国了。现在好了可算见着你了,你嘱咐我的事情,我这几年都很注意的……”搞得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些可怜又可爱的病人们啊……其实吧,我们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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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了,我什么都答应你

花时间与病人相处和解释固然好,不过危急情况又当如何处理?总值班这一年,还是遇到了一些突然的情况,病人和家属之前和我素未谋面,病情变化急骤,机会稍纵即逝,没有大把的时间交谈和沟通;能依靠的可能只是我们的职业素养而已。如果我们自己遇事慌张处理凌乱谈话没底气,就很难让病患信任和依靠我们。反之,如果我们能够遇事沉着冷静,处理紧张有序,谈话重点突出,病人是能够感受到的,也能够更好的配合诊疗。

曾有个消化性溃疡出血的病人,病情隐匿,只是转病房的时候发现心率偏快血压略低,正跟住院大夫说查套血吧结果病人就黑矇倒地了。大周末的探望的家属众多,一下子都变得很焦急。迅速的床旁处理之后送检了全套化验,很快血常规回报一看血色素掉了六七克,然而病人其实没有任何呕血黑便。我跟病人说你需要下胃管,看看是不是消化道出血了,病人则比较抗拒。我沉吟了几秒,很坚定地拉着他的手说,听我的,胃管还是要下一个,不然我们没法更好地帮你,你要是我家里人,我也是这个意见。病人犹豫了几分钟点了点头。后来的故事并不复杂,胃管引流全是血性液体,放了中心静脉泵上该泵的药,消化内镜的老师们火速驰援胃镜下止血,病人两周后平安出院。

还有个直肠癌的老爷子,院外间断地便血了好几个月,每次也不多。手术做不只能寄希望于放化疗,结果病情还是有进展,终于在一个凌晨大出血了,从开始便血到血压掉到50只用了三五分钟的时间。一条一条指令出去,住院大夫和护士快速的运转起来。奈何当家作主的子女不在床旁,我几乎是一边穿中心静脉一边和床旁的家属谈话,同时安抚濒死感强烈的病人。万幸病人的出血在药物处理下有放缓的趋势,升压药泵上之后循环也略微稳定。当天病人就做了急诊手术,最终也转危为安。

我记得在同一个病房,有天晚上去床旁看一个白血病的病人,病人说肚子胀,我查体的时候却发现其实她呼吸频率也很快。一测指氧果不其然已经呼衰了,联想到她昨日夜间发热,估计肺里面感染正在迅速进展。为了给病人更好的监护和无创呼吸支持,我希望给她倒一个单间病房。凑巧那天晚上单间里住的正是直肠癌出血术后回来恢复的那个病人,但是大晚上地倒床并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

我硬着头皮进屋去跟病人说有事情拜托他帮忙。老爷子一伸手止住了我继续说话,“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别说了,我什么都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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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 折 中 前 进

过去的一年总值班生涯,也并非所有的故事都有大团圆的结局。

在工作上,最大的遗憾自是有些病人我们最终还是回天乏力:血液科感染性休克的极重再病人,肿瘤科肺癌心包填塞的病人,免疫科消化道出血的狼疮病人,感染科蛛网膜下腔出血的IE病人,肺癌病房PCP气胸病人,导管室复苏了3个小时的心梗病人……尽管大家已经竭尽全力,但在自然规律面前,人有时候真的是非常渺小。

每次送走病人之后,我都会重新回顾抢救的过程和病情的经过,努力去积累经验,希望在下一次面对死神的时候,我们的机会能够大一些。和疾病的对抗与共存,就是在这样曲折的过程中前进的。也许将来,协和医院也会有自己的M&M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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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好,内 科

2009年的时候,我开始见习。那时候的内科总值班还用着呼机,那时候抽血都还没有多少真空采血套件,每个管子也都要我们自己写了绿化验单拿浆糊粘。写病历用word,打印要用针式打印机,我要是抢到一张完整的A4大小的复写纸简直可以拿出来炫耀。

2011年的时候,我开始实习。医院开始慢慢将呼机更换为直板手机。我们开始有了电子病历,但是医嘱还是老系统,每次开医嘱都得噼里啪啦猛敲一阵键盘。什么退药时数量要开“-1”这种小技俩我学了还有些自鸣得意。

2012年下半年,我开始当住院大夫。医嘱和病历系统合并,变成了His。联系总值班也变成了统一打电话。我那时候还会偶尔搞错东西两院总值班的号码,也曾经被师兄师姐们吐槽过。哪个总值班带我第一次呼吸机,哪个总值班带我第一次穿的中心静脉,哪个总值班带我第一次抢救,都还依然记忆犹新。

等到我2016年开始担任内科总值班,我从值班室的柜子里还能翻出当年的呼机。用了四五年的Coolpad手机也纷纷罢工,值班手机换成了华为的荣耀。大家可能都不怎么改手机铃声,估计是怕别的总值班拿了听半天也意识不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最滑稽的场面莫过于半夜在抢救室多科,一个人的手机响,一堆人着急忙慌地掏白大衣口袋,拿出值班手机一看不是自己的,长出一口气。

不管是以前打电话向总值班求助,还是自己当总值班接电话,第一句听到的,第一句说的,都是“你好,内科”。这几乎已经是个传统,也是内科总值班对外的一个符号。现在,结束了总值班任期,有时在地铁上听到相似的电话铃声,还会有一些心悸的感觉,但是随后会觉得释然:不论是科外会诊还是第一时间的抢救驰援,都已经由更加优秀的同事接手了。

我只要在记忆中去回想这段峥嵘岁月就心满意足了。

最后,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一般科室有多少病人(34你好)(1)

作者:北京协和医院内科 夏鹏医师

编辑:六月雪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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